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传说:秽土余烬 > 第1章
痛。
意识如同沉船,从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之海中艰难地上浮。首先感知到的,是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从胸腹之间炸开,蛮横地席卷了每一根神经末梢。
烬明猛地抽了一口冷气,却被喉咙里翻涌的铁锈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的甜腥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那道致命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几乎让他再次昏厥的折磨。
视野模糊不清,蒙着一层不祥的血色薄膜。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拖行,粗糙的地面摩擦着背部的伤口,加剧了痛苦。耳边是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不属于他,属于拖拽他的人。还有……自己身体在地上犁过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记忆是破碎的,染着血与火。
黑水坞……冲天的火光……乡亲们凄厉的惨叫……还有那道……那道撕裂了夜幕,也撕裂了他的……诡异紫芒!
冰冷的恐惧瞬间压过了肉体的疼痛。他想挣扎,想询问,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音。
眼前的血色稍微褪去一些,他辨认出自己被拖过一道高高的、腐朽的门槛。熟悉的气息涌入鼻腔——混合着陈年香火、干燥木头和一种冰冷的、唯有此处才有的尘埃味。
祖祠。他被拖回了黑水坞的祖祠。
紧接着,一双冰凉、粗糙得如同老树皮的手,猛地压在了他胸腹间那翻卷的伤口边缘!
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那裂开的皮肉强行捏合在一起。烬明身体猛地弓起,眼球外凸,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被死死堵在喉咙里。那双手的主人似乎完全无视了他的痛苦,只是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和决绝,死死按压着。
剧痛的海啸过后,是一种诡异的、局部的麻木。那双手指尖渗出的丝丝凉意,竟暂时压制住了伤口深处那如同活物般蠕动、啃噬的紫色秽气,让他获得了片刻喘息的间隙。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模糊地聚焦。
是守祠的瞎眼婆婆。
那张布满深壑皱纹的脸,枯槁得几乎看不出人形,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张揉皱的、失去水分的皮革。她浑浊无光的双眼空洞地“凝视”着烬明的伤口,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那恶毒的根源。干瘪的嘴唇紧紧抿着,每一道皱纹都因极度用力而紧绷,微微颤抖。
而在婆婆佝偻瘦削的身后,悬浮着一团东西。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光。它极其黯淡,轮廓模糊不清,如同被泼满了污油的残灯,在祠堂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里,艰难地、微弱地起伏、明灭。每一次闪烁,都仿佛耗尽了全部力气,随时都会“噗”地一声彻底熄灭,融入这无边的黑暗。
那是黑水坞这一支族人,在漫长黑暗岁月里,用无数代人的香火、执念乃至魂魄,勉强维系下来的最后一点祖灵庇佑。此刻,它微弱得可怜,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吹散。
“撑住…我的孙儿…”
婆婆嘶哑、干涩的声音响起,抖得不成样子,像寒风穿过破败窗棂的缝隙,带着一种油尽灯枯的虚弱。
“祖灵…它告诉我…”她枯枝般的手指没有丝毫松动,指尖那冰冷的触感成为烬明对抗剧痛的唯一锚点。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仿佛混合着血沫,“…你伤口里的…那东西…不能醒…绝不能让它醒来…”
话音未落——
砰!砰!砰!
沉重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猛地从祠堂那扇厚重腐朽的木门外炸响!
仿佛有无数巨大的、带着尖刺和粘稠液体的攻城锤,正疯狂地、毫无理性地砸在门板上。整座祖祠都在这狂暴的冲击下簌簌颤抖,积年的灰尘和房梁上的蛛网扑簌簌落下。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轴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一股远比坞堡外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恶臭和冰冷邪意,如同无形的、粘稠的潮水,瞬间穿透门缝,汹涌地灌满了整个祠堂!那邪意带着纯粹的毁灭与饥饿的意念,直刺灵魂,让祠堂内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冻结。
“嗬…”婆婆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气。
她身后那本就明灭不定的祖灵之光,如同被狂风扑打的残烛,猛地剧烈摇曳、收缩,黯淡到了极致,几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即将消散的虚影轮廓!
一股暗红的血线,毫无征兆地从婆婆紧抿的嘴角蜿蜒淌下,滴落在她灰败的衣襟上,迅速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她枯槁的身体晃了晃,压在他伤口上的手却如同铁铸,纹丝不动。那双空洞的瞎眼死死“望”着门外疯狂的撞击源头,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绝望:
“它们…来了…它们在找…你带回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她残存的生命力,“…那东西…”
烬明的意识在这内外交攻的剧痛和邪寒中,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终于被彻底掀翻。黑暗温柔而冰冷地包裹上来,沉沦感迅速吞噬着一切知觉。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深渊边缘——
一股截然不同的、无法形容的灼烫感,猛地从他胸腹间那最深的伤口里炸开!
不是秽气侵蚀的阴寒剧痛,而是一种…仿佛从灵魂最深处燃起的、带着焚尽一切污浊意志的炽烈!它像一颗被强行按入冰水中的烧红铁块,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和难以想象的高热!
模糊的视野边缘,被一片骤然亮起的赤金色强行刺破!
一点…不,是一缕极其微弱、却纯粹得不可思议的赤金色光芒,正顽强地从他伤口深处翻涌的血肉和蠕动的紫色秽气中渗透出来!它如此微弱,如同狂风里的一点火星,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煌煌之意,一种…源自古老蛮荒的生机与威严!
这缕赤金光芒出现的刹那——
祠堂内,那盏在婆婆身后摇曳欲灭、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祖灵残火,猛地一滞!
紧接着,它那微弱得可怜的灰白光芒,竟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剧烈地、前所未有地波动、跳跃起来!不再是濒死的明灭,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共鸣的震颤!仿佛一个沉睡了千万年的古老意志,被这缕新生的、渺小的赤金火星,从最深沉的死亡长眠中,强行唤醒了一丝悸动!
灰白与赤金,微弱却坚韧的两点光芒,在祠堂绝望的黑暗与门外狂暴的撞击声中,在婆婆嘴角蜿蜒的血迹映衬下,无声地、奇迹般地…产生了共鸣!
砰!!咔嚓!
腐朽的木门在又一次狂暴到极致的撞击下,猛地向内凸起一大块,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布满门板,发出令人心悸的断裂声。碎木屑如同黑色的雪,簌簌落下。
门外那非人的嘶吼和令人灵魂冻结的邪意更加汹涌地渗透进来,几乎凝成实质的黑色雾气,在越来越大的门缝间翻滚、蠕动。
婆婆枯瘦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压在他伤口上的手青筋毕露,指节因过度用力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嘴角的血迹蜿蜒得更长,更多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石砖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绝望的暗花。
她身后那点与赤金光芒共鸣的祖灵残火,在狂暴邪意的冲击下再次剧烈摇曳,灰白的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剧痛与冰寒再次如潮水般试图将烬明拖入黑暗的深渊。但这一次,胸口那一点灼烫的赤金光芒却成了他意识海中唯一的锚点。它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驱散着那试图冻结灵魂的紫色秽气,带来一丝奇异的、夹杂着剧痛的清明。
“婆…婆…”
他艰难地翕动嘴唇,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是…什么…我带了…什么…”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阴冷的废墟,坍塌的巨石,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滑腻的触感…还有那道撕裂一切的恐怖紫光…但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塞进了他的身体?那赤金的光芒,就是来自那里?
瞎眼婆婆没有回答。她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他胸腹伤口的方向,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丝,从她深陷的眼眶中无声淌下。那张枯槁的脸上,恐惧和某种更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她压在他伤口上的手,冰凉依旧,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仿佛要将自己的残躯也化作屏障,堵住那即将破体而出的未知之物。
“不能说…孙儿…不能说…”她破碎的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沫,“那东西…是‘因’…也是‘劫’…祖灵…只看到…一片焚尽的血海…和…一线…光…”
她猛地呛咳起来,更多的鲜血涌出嘴角,染红了下巴和衣襟,“它们…就是为它…来的…‘钥匙’…在…你…体内…”
钥匙?我体内?焚尽的血海和一线光?
这破碎的呓语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炸开。伤口深处那一点赤金光芒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一跳!更加炽烈的灼烫感伴随着一种奇异的、蛮荒的悸动,瞬间传遍他近乎麻木的四肢百骸。这一次,不仅仅是灼烫,更像是一颗被强行压抑了亿万年的心脏,在他破碎的胸腔里,沉重地、试探性地…搏动了一下!
咚!
那搏动无声,却仿佛带着实质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他的灵魂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古老威严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被惊醒,以那点赤金光芒为核心,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扩散开来!
祠堂内,祖灵那灰白、摇曳的残火,在这股气息掠过的瞬间,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濒死的挣扎,而是一种…朝拜!一种源自同根同源、却远低于其位格的、近乎本能的臣服与激动!灰白的光芒前所未有的明亮,甚至短暂地驱散了门口渗入的浓重邪雾,形成一个微弱的光晕,将他和婆婆笼罩在内!
与此同时——
祠堂外那疯狂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如同冰冷的铁幕骤然落下。只有风穿过坞堡废墟的呜咽,变得更加凄厉、尖锐,仿佛无数恶鬼在瞬间屏息,被祠堂内突然爆发的、截然不同的气息所震慑。
但这寂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更加狂暴、更加凶戾、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毁灭欲望的尖啸,撕裂了九幽境污浊的天幕!那不是一只怪物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千百种最恶毒生灵的意志,在同一个瞬间被彻底点燃、彻底疯狂!仿佛整个秽土的黑暗意志,都被那祠堂内一闪而逝的、古老威严的悸动所吸引,所激怒!
“嗬…嗬嗬…”
瞎眼婆婆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抽气声,她脸上的绝望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恐所取代,枯瘦的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压在他伤口上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松动。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疯狂翕动,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祖灵爆发的光晕剧烈闪烁,如同被无形重锤猛击,瞬间黯淡下去,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溃散!
而他胸腹间那一点赤金光芒,在引动了那沉重的心跳和古老气息后,仿佛耗尽了刚刚积蓄的微弱力量,光芒也迅速收敛、内蕴。灼烫感依旧存在,却不再外放,而是更深地沉入他的血肉深处,蛰伏起来,只留下伤口处翻卷的血肉和蠕动的紫色秽气,以及一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的存在感。
如同,一颗被强行埋入死地的种子。一把,足以开启天堂或地狱的…钥匙。
门外的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更加密集、更加疯狂的抓挠和撞击声!腐朽的木门在哀鸣,裂纹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整座祖祠都在恐怖的巨力下呻吟、颤抖!
婆婆枯槁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她猛地俯下身,冰凉带血的额头抵在他滚烫的额头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的声音如同诅咒,又如同最深的祈祷,狠狠烙进他的意识:
“活下去…烬明…用尽一切…活下去!你的命数…比祖灵…看得更远…更…险…”
话音未落,她身后那点祖灵残火,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发出一声唯有灵魂能感知的、充满疲惫与悲怆的叹息,光芒彻底熄灭,化作一缕细微的青烟,消散在祠堂冰冷的空气中。
无尽的黑暗,夹杂着门外疯狂的撞击和邪祟的嘶吼,彻底吞噬了烬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