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管闲事
陈兰芝把背上的帆布包解下来,往灶台上一放,拉开拉链,从里面掏东西。
一小袋用布袋装着的精白米,一小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腊肉,还有几个干巴巴却散发着清香的橘子。这些东西在北方农村,都是稀罕物。
周建军跟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
那背影不再像从前那样佝偻,反而像一杆标枪,挺得笔直。
仅仅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安。
“妈。”他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陈兰芝“嗯”了一声,没回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淘米,切肉,生火,动作麻利,一气呵成,仿佛刚才那个在院子里大杀四方的女人不是她。
“胳膊怎么样了?”她问。
“快好了。”
“钱呢?”
“收着。”
“他没抢着?”
“没有。”周建军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攥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他要是敢动,我这只手废了,也得先敲断他的腿。”
陈兰芝切肉的手顿了顿,终于回过头,看了儿子一眼。
儿子瘦了,眼窝都陷了下去,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双眼睛却又黑又亮,带着一股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劲。
这才是她的儿子。
她心里那点疼惜,瞬间就被一股子骄傲给盖了过去。
“做得对。”她把切好的腊肉片扔进锅里,滋啦一声,浓郁的香气瞬间就冒了出来,霸道地充满了整个灶房,“对付疯狗,就不能怕被咬,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安心心看你的书,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饭很快做好了。
一锅喷香的腊肉饭,一碗清水煮白菜。
周福闻着香味,早就馋得不行了,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好几声,可看着陈兰芝那张冷脸,愣是不敢先动筷子。
陈兰芝先给周建军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堆得像小山一样,还把锅里大部分的腊肉都拨到了他碗里。
然后才给自己和周福一人盛了半碗白饭。
“吃。”她对周建军道。
周建军没说话,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快,很急,像是要把这几天的委屈愤怒全都随着这口热饭,咽进肚子里。
一顿饭,三个人,谁都没说话,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
吃完饭,陈兰芝收拾碗筷,周福想帮忙,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尴尬地搓着手,坐立不安。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陈兰芝坐在堂屋那把唯一的靠背椅上,把那几个从广城带回来的橘子放在桌上,推到周建军面前。
橘子皮已经有些蔫了,但对于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水果的周家村来说,这已经是无上的美味。
“以后,这个家我说了算,钱,我管着,事,我担着。”她的目光先是扫过坐立不安的周福,最后才牢牢地落在周建军身上,“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脑子里就一件事上大学,走出这个村子,谁要是敢拦你的路,我就先让他没路可走。”
窗外,夜色渐浓。
屋里那盏昏黄的煤油灯,火苗安静地跳动着,将陈兰芝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巨大而坚定,像一尊守护神。
周建军看着桌上的橘子,又看看母亲,那颗被连日来的明枪暗箭搅得疲惫不堪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剥开一个橘子,橘皮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他掰了一半,默默地递到了陈兰芝面前。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陈兰芝就起来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先是围着屋子走了一圈,审视着每一处墙角和门窗。
昨天那场闹剧,像是把这个家几十年的脓疮给挤破了,疼是真疼,但流了脓,才能好起来。
灶房里,她没急着生火,而是把那个帆布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除了米和肉,还有几件半旧的衣裳,几块零碎的布头,甚至还有一小包从广城带回来的海产干货。
东西不多,但被她分门别类,收拾得井井有条。
周福也醒了,在屋里辗转反侧半天,最后还是蹑手蹑脚地摸了出来。
看见陈兰芝,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搓着手,想帮忙又不敢凑近。
“那个要不,我来烧火?”
陈兰芝没看他,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得了许可,周福如蒙大赦,赶紧凑到灶膛前,笨手笨脚地开始塞柴火。
他塞得太满,点了几次火柴,都只冒出一股浓烟,呛得他眼泪直流,活像昨天被周建业吼哭时一样没出息。
陈兰芝瞥了他一眼,没骂他,只是把手里的腊肉切得更响了些。
“建军要是出任何事,我就把你塞进这灶膛里,当柴火烧了。”
周福手一哆嗦,刚点着的火柴掉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捡,差点把裤腿给燎了。
早饭是腊肉粥,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
周建军坐在门槛上,捧着碗,吃得安安静静。
吃完饭,陈兰芝把碗一收,对周福道:“去上班。”
又对周建军道:“你看书。”
分派完毕,她自己则拎了个木桶,开门走了出去。
她一出门,村东头正在井边洗衣裳的几个婆娘,话头立刻就转了向。
“哎,那不是周家婆娘吗?听说昨天回来了,好大的威风。”
“可不是,一回来就把老三两口子给赶出去了,铺盖卷都扔到了大门外,啧啧,真够狠的。”
陈兰芝像是没听见,走到井边,把木桶放下,慢条斯理地打水。
一个跟王家沾点亲的婆娘凑了过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兰芝啊,你这趟出去可是发大财了?一回来就分家,三百多块钱,都给你家老二了?”
陈兰芝把一桶水提上来,水花溅了几滴在那婆娘的裤脚上。
这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发财谈不上,就是出去见了见世面,知道有些人,喂不熟,养不亲,留在家里也是个祸害,不如早点扔出去,省得脏了自家的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几张竖着耳朵的脸。
“我家里的事,就不劳各位婶子大娘费心了,有那功夫,不如多搓两遍自家男人的脏衣裳。毕竟,家里的事都管不明白,还总惦记着别人家的锅里是干是稀,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