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什么去
周福心里正乱,没太在意,只当是路过的什么人。
他往旁边挪了挪,想给人家让路。
可那道阴影,也跟着他挪了挪,依旧笼罩着他。
一股熟悉的,带着点皂角味的冷冽气息钻进鼻子里。
周福的身体猛地一僵,脖子像是生了锈的铁器,一寸一寸地转了过去。
“啊!”
他吓得怪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陈兰芝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双手抄在袖子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像秋夜里的井水又冷又深,看得人心底发毛。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周福指着她,嘴唇哆嗦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做贼心虚,才会怕鬼敲门。”陈兰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我若是不跟过来看看,怎么知道我这大儿子,已经把算盘打得这么精了。”
周福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惊魂未定地看着她:“你你都听见了?”
“用不着听见,我也能猜到。”陈兰芝的目光越过他,望向周建国消失的方向,眼神冷得像冰,“我那个好儿子,从小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他突然对家里这么上心,不是盼着家里好,是怕家里的好处落不到他头上。”
她心里暗自庆幸。
昨晚躺在炕上,她翻来覆去地想,总觉得哪里不踏实。
前一世的记忆纷至沓来,她猛然想起一件事。
周建国大概就是在这两年,辞了厂里的铁饭碗,自己跑到南边去闯荡的。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怎么发的家,但可以肯定,他对广城那边的门道,绝不是一无所知,甚至可能比周福知道的都多。
一个对广城充满向往和野心的人,突然听到家里有人要去广城,还是以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他会怎么想?
陈兰芝越想越觉得不妙,这才一大早跟了出来,没想到,还真让她给撞上了。
周福一听这话,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把刚才那点仅存的侥幸也给浇灭了。
他凑到陈兰芝跟前,压低了声音,急切地把刚才跟周建国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学了一遍。
“他一口就咬定,说外公的坟头草都比他高了,问我是不是疯了。”周福的声音带着哭腔,“兰芝,他都猜到了,他说你拿了爹那笔抚恤金,是想卷钱跑路,把这个家给折腾散了”
“跑路?”陈兰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倒是会想,我要是想跑路,还会留五十块钱给你们爷俩?”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周建国不是怕她跑路,他是怕她找到了什么发财的门路,吃独食,没带上他。
他的话不是警告,是威胁,是在告诉周福,如果这笔钱没让他周建国沾到光,那这个家,他这个当大儿子的,可就不会认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周福六神无主,像个没头苍蝇,“票票还去弄吗?李主任那儿,我我不敢去了。”
“去什么去?”陈兰芝瞪了他一眼,“周建国现在肯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盯着呢,你前脚进厂里,他后脚就能去李主任那儿关心他爹,顺便把我们的底给掀了,他甚至可能巴不得你去,把事情闹大,闹到最后我走不成,钱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放在家里,他再慢慢想办法从你这个窝囊爹手里抠。”
周福听得冷汗直流,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就成了大儿子手里的枪。
“那那这”他彻底没了主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陈兰芝。
“票的事,你不用管了。”陈兰芝当机立断,“你现在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去上班就去上班,谁问起来,你就说我回娘家住几天,散散心。”
“啊?那你呢?你不去广城了?”周福愣住了。
“去,为什么不去?”陈兰芝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不但要去,还要尽快去,周建国已经闻到腥味了,我再不走,等他反应过来,就不是在后面使绊子那么简单了,怕是会直接堵上门来跟我要钱,甚至跟着我一起去。”
前世,她对这个大儿子百般忍让,换来的是他无情的算计和抛弃。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他从自己身上占到一分一毫的便宜。
“你现在,立刻,马上,去上班。”陈兰芝推了周福一把,“记住,演得像一点,就当今天早上根本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周建国,家里的事,一个字都别往外说。”
周福被她眼里的狠劲震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朝工厂的方向走去。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提线木偶,所有的线,都攥在了陈兰芝手里。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反而落下来了。
天塌下来,有她顶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着周福那畏畏缩缩的背影消失在岔路口,陈兰芝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
她转过身,没有回家,而是朝着与工厂相反的,通往镇上的方向走去。
周福靠不住,周建国又起了疑心。
想通过厂里搞卧铺票这条路,算是断了。
但路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陈兰芝想办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
不就是一张去广城的火车票吗?
她就不信,除了找关系,就没别的办法了。
实在不行,就买站票,站几十个小时,她也认了!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那个装着二百五十块钱和一沓票证的铁盒子,又摸了摸另一个口袋里,用手绢包着的那块黄色石头。
这,才是她真正的底气。
周建国以为她疯了,周福以为她疯了,全村的人都以为她受了刺激疯了。
那就让他们继续这么以为好了。
一个疯子做出来的事,才不会有人用常理去揣度。
一个疯子,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陈兰芝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稳,清晨的薄雾很快就被她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