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一旦下定,行动便不再迟疑。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给了财政局局长舒立悦。
电话接通,周正平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那份沉稳之下,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舒局长,管网改造的财政资金,书记非常关注,要求立刻落实到位。”
“你那边,今天下班前,必须完成拨付程序。”
电话那头,舒立悦显然感受到了这份压力。
他没有任何推诿,声音立刻绷紧了:“明白,周县长!您放心,我亲自盯着办,绝对误不了事!马上处理!”
县住建局临时成立的管道更换前线指挥部里,人声嘈杂,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空气混杂着速溶咖啡和烟草的呛人味道,打印机的噪音低沉地滚动着。
陈向荣坐在唯一宽大的办公桌后,眼下的乌青深得能盛住黑墨水,嗓音嘶哑得像用砂纸摩擦过,对着电话话筒几乎要吼出来:“材料!我说了,新的符合食品级标准的pe管道必须在今天天黑前全部进场!”
“耽误了施工进度,书记亲自来问话,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他重重撂下话筒,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烦躁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随手拿起旁边的矿泉水瓶猛灌了几口。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拿着签批单匆匆跑过来,额头全是汗:“陈局,劳务分包公司的费用预付申请,舒局长那边钱到了……”
“签!”陈向荣连内容都懒得细看,挥笔就在财务负责人栏唰唰签下自己名字,“给我保证人手!”
“下午三个施工段必须全部进场开沟!工期!盯紧工期!”
他将签批单推给工作人员,疲惫地抹了把脸,抬眼望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眉头拧成死结。
那些被工人掀开的水泥路面,像一道道张开的巨大嘴巴,吞噬着政府公信力。
另一边,周正平却并未真正得到喘息。
从舒立悦雷厉风行地挪出工程第一期启动资金,到陈向荣在工地昼夜不休地督战。
钱,如同流水般泼洒出去。
挖掘机的柴油、按天结算的工人工资、源源不断运抵现场的高价新型管材……
每一张开出去的支票都在无声宣告,这庞大的机器一旦开动,没有足够的续命钱,瞬间就会变成一头吞噬一切的怪物。
财政的钱只能解燃眉之急,只能开始启动工程。
那后续庞大的六百万窟窿,必须落在城投公司肩上。
江书记那句“张宏宇不是保证完成任务的吗?”言犹在耳。
现在,就是去让那张宏宇兑现的时候了。
城投公司在县城新区的边缘,十几层高的玻璃幕墙在午后的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透着一股与周围略显空旷的环境不太相称的气派。
周正平的车驶入楼下,车轮碾压着新铺的柏油路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栋楼是前任总经理蒋文光在任时力主兴建的,当时争议不小,如今蒋文光因嫌黑贪腐落马,这栋楼便成了某种尴尬的象征,也成了现任副总张宏宇急于摆脱的阴影。
推开城投公司厚重的玻璃门,一股凉气混合着新装修材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前台的年轻姑娘看到周正平,显然有些意外,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周县长您好!”
“您……您找张总?我马上通知!”
“不用了,我直接上去。”周正平摆了摆手,步履沉稳地走向电梯间。
电梯平稳上行,光滑的镜面映出他微蹙的眉头和略显疲惫的面容。
张宏宇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宽敞明亮。
周正平推门进去时,张宏宇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打电话,背对着门口,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的、指点江山般的豪气:“……放心!李行长,咱们什么关系?”
“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城投的盘子稳得很,蒋文光那点事早翻篇了!……好,好,改天聚!”
他挂掉电话,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他几步迎了上来,双手紧紧握住周正平的手,用力摇晃着:“哎呀呀,周县长!您真是稀客,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我好下楼迎接啊!快请坐请坐!”
他一边说,一边殷勤地将周正平引向会客区的真皮沙发。
周正平不动声色地坐下,目光扫过张宏宇那张红光满面的脸。
张宏宇眼神里透着商人的精明和政客式的圆滑。
他亲自给周正平泡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叶在玻璃杯里缓缓舒展。
“张总客气了。”周正平接过茶杯,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我来,还是为管网改造的事。”
“财政的首笔启动资金已经拨付到住建局了,陈向荣那边动作很快,施工队已经进场,旧管道开始拆了。”
“哎呀!太好了!雷厉风行!这就对了嘛!”
“周县长您亲自督办,效率就是高!”
张宏宇拊掌赞叹,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满是钦佩。
“效率高是好事,但后续压力也大。”周正平放下茶杯,目光直视张宏宇,“启动资金只够买材料和前期施工,六百万的后续缺口,必须靠城投来解决。”
“城投是主力军。张总,你可是在书记面前可是打了包票,说‘保证完成任务’的。”
“现在,该是兑现的时候了。”他的语气平和,但字字清晰,带着明确的责任指向。
张宏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一下,像被按了暂停键,随即又迅速恢复,只是那笑容里明显掺进了几分为难和苦涩。
他指着自己桌上那摞厚厚的文件,“您看看这些报表……城投的家底,您是清楚的。”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眉头皱成了川字,“我们这些年,基本是靠着借新还旧,拆东墙补西墙,在钢丝上走啊!”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无奈投向周正平,指关节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着:“县里几块核心区土地的出让,谈了几轮,协议都卡着签不下来。”
“好几个在建的‘交钥匙’工程项目,回款周期长得吓人,压得账上根本没有多少活动资金。”
张宏宇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本就低沉的声线,语速也放慢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无奈:“市里、省里银根一再收紧,政策性窗口期卡得死死的。”
“去年底那两笔本该到位的信贷额度,说收紧就给掐了,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城投这摊子,盘子看着挺大,说穿了,就是个顶着‘国’字号的融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