鹂莺回到万佛寺时,穆汐仍在禅房里安安静静地抄着经书。
听到声响,她也只是抬眸冷冷地瞧了一眼。
被废弃的棋子,角落里一把许久未动的古琴。
无人在意,也无人想起,直到承载的记忆和过往彻底被浮尘掩盖。
“小主定是口渴了吧。”
脆生生的一句,如黄鹂婉转啼鸣,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鹂莺到茶炉前,开始准备烧水泡茶。
“奴婢买了您喜欢的峨眉白芽,这就给小主泡一盏。”
穆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点火、烧水。
没多久紫砂壶里的水就开始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
鹂莺在往茶盏里加茶叶时,背对着穆汐,从衣袖里掏出了穆元雄之前给她的那瓶毒药。
瓶盖打开,瓶口悬停在茶盏上方,一只手不受控地开始微微颤抖。
主仆情谊多年,鹂莺终是下不了狠心,遂暂时收了手。
可正当她将那瓶毒药塞回袖袋里时,穆汐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轻轻拍了下她的肩。
鹂莺吓得大惊失色,手一抖,那瓶毒药竟掉了出来,落在矮榻上,又滚到了茶桌之下。
穆汐看到后,将其捡起,面色平平地递还给了鹂莺,也没问是什么。
她手语比划。
【字写得太久,我有些累,出去走走。】
鹂莺回过神来,迅速将毒药收好,并点头应承。
“那奴婢陪小主出去吧。”
穆汐莞尔摇头。
【你刚从外面回来,先好好休息吧。】
穆汐这一出去,直到黄昏时候才回来,且也到了寺里发斋饭的时候。
鹂莺提着食盒,取了两碗素面回来。
直到进屋前,仍未忍心将毒药下到面里。
而穆汐也毫无戒备之心地将那碗面吃了一大半。
待到夜里,纠结了许久的鹂莺终于咬牙下了狠心,将那药偷偷倒进了茶壶里。
穆汐入睡前感到口渴,便要了一盏茶喝了下。
鹂莺心怀忐忑地看着穆汐将那茶喝完,愧疚和哀怜之色渐渐浮于脸上。
穆汐走到床前坐下,如往常一般,冷冷抬眸看向鹂莺。
主仆二人对视。
一个眼底逐渐浮出得意的笑,一个瞳孔逐渐放大,愧疚和哀怜一点点被惊诧错愕所取代。
【怎么了?】
【为何从我喝下那盏茶,就这么看着我?】
穆汐一边比划着手语,一边朝鹂莺走去。
【就好像很期待我死一样。】
她皱眉撇嘴笑着,并从衣袖里也拿出了一个小瓷瓶。
【是因为这个?】
鹂莺难以置信地摇头,并退着步子。
穆汐轻蔑地白了她一眼,随即便抡了鹂莺一巴掌。
愤怒的双手用力地比划着。
【毒药谁给你的?】
鹂莺立马下跪道:“奴婢有罪。”
穆汐捏着鹂莺的下巴尖用力抬起,又手语问她。
【兄长?】
【还是我父亲?】
鹂莺避而不答,却含泪劝她。
“小主,你逃吧。”
“逃得越远越好。”
“去个没人识得你的地方,寻个良人,好好过日子吧。”
“奴婢会想法子帮小主隐瞒的。”
穆汐偏头看着别处想了想,半晌过后,似乎情绪平静下来,冲着鹂莺点了点头。
【那你去帮我收拾下行囊。】
鹂莺擦干泪,笑道:“奴婢这就去。”
她站起转身,准备去替穆汐收拾衣物。
可刚迈了两步,一把剪刀便从身后刺进了她的脖子。
温热的液体流出,又顺着衣襟流进身体里,房间里也隐隐散发着血腥气。
鹂莺转身看向穆汐,泪水顺着眼角流淌,惊诧之余,无力启唇唤了声“小主”。
生命随着鲜血一点点流逝,她瘫倒在地,任由意识也在一点点消失。
最后一眼,鹂莺看到穆汐对着她歪头笑着,双手比划了一句话。
【下辈子,藏东西小心点。】
最后一点清明,鹂莺的脑海里却闪过一抹鲜红色。
鲜衣怒马少年郎,放荡不羁,恣意风流,是京城里没有的颜色。
雪狩前那晚的夜宴上,起初她只是受穆汐之命,认真观察那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包括他每次勾唇斜笑的表情,还有他说话时的样子以及声音,以便日后模仿。
可是瞧着瞧着,便瞧进了心里。
他不经意地朝她扫了一眼过了,目光交错,他一侧眉头轻耸,又似有所想似地冲她眨了下眼。
他低头勾唇随意一笑,鹂莺的心头便被狠狠地烫了一下。
她不懂,怎会有人活得如此随性,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又怎会有人连笑的时候,都那么地耀眼炫目,好像雪晴后的世界,亮得刺眼。
鹂莺想,他应该已经不记得她了吧。
那个在寒夜里,学着江箐珂的声音,叩响他房门的“坏人”。
最后一丝的清明随着那抹红色,被黑色一起吞噬。
所以,鹂莺的底色,是红色。
被江止染红的。
而红彤彤的大火送走了红色的她,引得万佛寺的禅房喧杂一片。
自此,世上再无“穆汐”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