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里。
温贵人易书瑶盈盈下拜,声音婉转动听:“此舞名为‘凤鸣朝阳’,恭贺永宁公主长乐无极,福寿绵延!”
“恭祝皇上、皇后娘娘福泽绵长,万寿无疆!瑾贵妃娘娘玉体安康,青春永驻!”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将水仙也包含在内,显得谦卑又识大体。
这姿态与她之前仗着几分相似便恃宠而骄的模样大相径庭。
看到温贵人,殿内众人皆有些意外。
自酷似先皇温嫔的静妃温静枫入宫后,这位仅靠模仿便得宠的温贵人几乎销声匿迹,久未承恩露。
原本以为她似昨日的黄花,会逐渐枯萎在深宫的角落里
谁能想到,她竟在永宁公主的百日宴上,准备了如此一场惊艳绝伦的舞蹈?
更令人侧目的是她的妆容,一改之前模仿温嫔的清冷素淡,反而描画得颇为艳丽,眉梢眼角透着精心修饰过的媚态。
在烛光映衬下,显出一种有别于静妃的,别样的鲜活漂亮,如同沾着露水的野蔷薇,带着勃勃生机。
昭衡帝显然龙心甚悦,他抚掌朗笑:“好!舞好,名字也好!”
“凤鸣朝阳,祥瑞之兆!温贵人有心了!”
他大手一挥,“冯顺祥,传朕口谕,赏温贵人南海明珠一斛,云锦十匹!”
“妾身谢皇上隆恩!”
易书瑶再次深深下拜,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丰厚的赏赐,无异于昭告后宫,沉寂许久的温贵人,复宠了!
水仙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的不妙之感却越来越盛。
刚才,温贵人是皇后推荐上来跳舞的。
皇后究竟在何时与失宠的温贵人走得这么近?
还特意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将她推出来?
皇后此举,意欲何为?
趁着殿内因易书瑶受赏而重新响起的恭贺声,以及从妃嫔的方向传来的讨论声。
水仙微微侧首,不动声色地召来侍立在身后的银珠。
她以帕掩唇,凑近银珠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极快极低地吩咐了几句。
银珠瞳孔微缩,脸上瞬间掠过一瞬的惊讶。
她下意识地想开口询问,但如今身处大宴的场合,她只能将所有的疑问强行咽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奴婢明白。”
献礼环节继续。
轮到妃嫔献礼时,水仙自座位上起身。
她身后的银珠双手捧上一个铺着明黄软缎的托盘,上面静静躺着一对镶嵌着硕大东珠的婴儿手镯,以及一柄通体无暇的羊脂白玉如意。
“臣妾恭贺永宁公主百日之喜。”
水仙的声音清越柔和,带着为人母的慈爱,“此镯与如意,祈愿吾儿平安顺遂,一生如意吉祥。”
昭衡帝看着水仙,想起她生产时的凶险,眸中怜惜更甚。
“瑾贵妃有心了。你为永宁,为大齐,受尽苦楚,功不可没。这礼物,永宁会喜欢的。”
昭衡帝不仅是在对水仙说,他更是在对在场的诸位说。
他深知水仙出身低微,但她为自己辛苦诞女,此时此刻昭衡帝不容其他人轻视她,这是他亲自给她的体面!
故而一经开口,便是帝王的爱护之情。
一旁的皇后也含笑开口,眸中是一贯的细腻温柔。
“瑾贵妃妹妹一片慈母之心,感天动地。”
皇后毫不吝啬地提起水仙这个生母。
“诞育皇嗣本就是天大的功劳,贵妃妹妹又如此贤淑知礼,堪称后宫典范,实乃皇上之福,大齐之福。”
她的夸赞情真意切,仿佛发自肺腑,看向水仙的目光充满了欣赏。
水仙与皇后寒暄了几句,便依礼福身,转身回到位置上。
然而,她心中疑云愈浓。
不对,这太不对劲了!
皇后非但不阻挠她与皇上之间的亲近,反而处处推波助澜,极力促成?
这与曾经的丽贵妃、易贵春那种赤裸裸的嫉恨和毫不留情的打压截然不同!
水仙看不清御座上皇后那温婉笑容下的真实意图,只觉得那笑容如同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面具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算计。
如果她猜测为真,那这位看似病弱无争的皇后,心机之深沉,远超她的想象!
上一世,皇后能在那般诡谲的后宫斗争中一直活着,或许并非天顾,而是她本就是执掌风云之人!
她究竟想干什么?
不久后,殿内便响起一阵轻柔的乐声,将她的思绪打断。
只见精心装扮的永宁公主被乳母张妈妈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小公主戴着水仙献上的那对金镯,裹在皇后赐下的、象征皇家尊贵的明黄襁褓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喧闹的世界。
今天是女儿重要的日子!
水仙暂时将心中疑虑按下,她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小小的身影牢牢攫住,再也移不开。
她看着女儿,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温柔,恨不得立刻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然而,在这庄严肃穆的场合,她身为生母,却只能远远地看着。
乳母将醒来的小公主放入了昭衡帝的臂弯。
昭衡帝抱着自己唯一的血脉,如同抱着稀世珍宝。
他握着女儿软嫩的小手,低声逗弄道:“朕的永宁,看看这满殿的宾客,都是来为你贺百日的!”
“恭贺皇上!恭贺皇后娘娘!恭贺永宁公主殿下!”
殿下宗亲、朝臣、妃嫔再次齐声恭贺。
昭衡帝龙颜大悦,抱着女儿轻轻晃了晃,随后,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极其自然地将怀中的女儿递给了身旁的皇后。
皇后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永宁,象征性地抱了一下,便立刻转身,递还给了一直候在一旁的乳母。
坐在下面水仙看着这一切,搭在桌案上的手,指节瞬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女儿,就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她却连碰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即使她是生母,此刻也被身份束缚着,难以逾越那道尊卑的高墙。
皇后将公主递还乳母后,便对冯顺祥微微颔首。
冯顺祥会意,高声道:“宣——钦天监正使觐见,为永宁公主殿下批算命格,祈福纳祥!”
不久后,一位身着玄色官袍的老者,手持罗盘,神情肃穆地步入大殿,对着御座三跪九叩。
“臣钦天监正使吴玄,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平身。”昭衡帝心情甚好,“今日永宁百日,便由爱卿为她推算一番命格福泽,愿吾儿一生顺遂。”
“臣遵旨。”
吴玄起身,神情凝重地走到大殿中央早已备好的香案前。
他先是恭敬地向着天际焚香礼拜,然后小心翼翼地取出永宁公主的生辰八字,置于罗盘之上。
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在罗盘上快速而复杂地拨动着,神情虔诚。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位掌管天象命理的老臣,等待着为这位备受瞩目的皇长女批下吉谶。
时间一点点流逝,香炉中的青烟袅袅上升。
吴玄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的手指在罗盘上拨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由最初的肃穆转为惊疑。
“这这不可能”
他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吴爱卿,如何了?”
昭衡帝见他神色有异,沉声问道。
吴玄仿佛被皇帝的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无半分血色!
他重重跪倒在地,苍老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调:
“皇上!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命格命格有异啊!”
此话一出,引得殿内议论纷纷。
钦天监批命格的流程,是一向的惯例。
在所有人的心里,这一环节就是听些吉利话的走过场时间。
好似从未听过,钦天监会在类似的场合说出命格有异!吴正使这是活的岁数太大,活腻了?
“你说什么?!”
昭衡帝霍然起身,龙目含威,厉声喝问。
皇后也因为这一变故捂住了嘴,失声道:“吴大人!你你说清楚!公主命格有何不妥?!”
只见钦天监正使吴玄匍匐在地,声音中似是带有颤抖,但却十分坚定。
“臣臣反复推演!绝无错漏!”
“罗盘的结果显示,有有祸星伪装成福星入主后宫!其光华晦暗,隐带血煞!此星正不断侵蚀紫微帝星的光辉!”
吴玄‘砰砰’地磕着头,“此乃动摇国本、祸乱宫闱之大凶之兆啊皇上!”
他猛地抬起头,枯瘦的手指指向了乳母怀中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小婴孩。
“此祸星便是应在此女身上!”
“她绝非皇室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