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字闺中的女眷,虽是误见天颜,但依照礼制不能久留。
温静枫重新将滑落的面纱戴好,她再次屈膝行礼,声音依旧清泠悦耳:“臣女告退。”
随即在婉妃含笑的注视下,转身沿着水榭另一侧的小径离去,素衣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之中。
昭衡帝的目光却依旧追随着那消失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
他挺拔的身躯立在晚风中,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英俊的侧脸的轮廓,周身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
水仙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半步之遥,敏锐地察觉到了帝王之心的波动。
她知道,这个名为温静枫的女子,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帝王心中激起的涟漪,绝不会就此平息。
果然。
翌日,在太后的千秋寿宴上,水仙再次瞧见了温静枫。
太后五十的寿宴盛大奢华,丝竹管弦,歌舞升平。
等轮流祝寿后,太后满面红光,是自昭衡帝严查慈宁宫以后难得的愉悦之态。
她目光扫过一旁的昭衡帝,罕见地给了他笑脸。
“皇帝,哀家今日寿辰,得见故人之女,心中甚是欢喜。”
“温家丫头那个叫静枫的,哀家瞧着,颇有几分她姑母当年的风韵。”
说着,太后看向远处安静坐着的温静枫,笑着回忆道。
“静枫,你姑母当年一曲水袖舞可是名动京华,不知你可曾习得?不若舞上一段,为哀家贺寿。”
“太后娘娘谬赞,臣女献丑了。”
温静枫起身,由侍者引着去到一旁厢房更衣,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出来了。
只见她换上了一身水袖云裳,依旧是素净的颜色,却更显身姿飘逸。
乐声起,她在宴席间翩然起舞。
少女舞姿轻盈曼妙,如流风回雪,每一个旋转,每一个眼神,都带着一种清冷出尘的韵味。
那不是刻意的模仿,而是一种骨子里的神似,将那份属于先皇温嫔的独特气质演绎得淋漓尽致!
水仙清楚地看到,当温静枫开始献舞之时,昭衡帝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眼中的震动与对往事的追忆,比昨日黄昏更甚!
太后满意地看着皇帝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冰冷。
她当然记得,当年温嫔初入宫时,也是凭着一舞,不仅惊艳了先皇,更惊艳了当时还是皇子的昭衡帝。
那时,她只觉得温嫔狐媚惑人,是天大的罪过。
没想到时移世易,如今,她竟要靠着对那贱人的回忆,来撼动皇帝的心防!
当晚寿宴结束后,昭衡帝并未召幸温静枫。
然而。
隔日清晨,银珠神色凝重地低声向水仙禀报。
“娘娘,昨夜有人瞧见,皇上与那位温小姐在烟雨长廊尽头的水榭里促膝长谈,直至深夜。”
昭衡帝几乎从未做过与女子共度,却未封位分的事情。
上一次,还是易贵春献上水仙代幸,他因水仙的惊惧将她送了回去。
显然,银珠也想到了这一层,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水仙,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忧虑。
“上次能让皇上如此破例的,还是娘娘您”
水仙正对镜梳妆,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她对着铜镜,看着镜中自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男人不都如此?”
指望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独宠她一人?
水仙轻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胎儿的动静,眸底闪过一抹清醒。
帝王的爱最是缥缈无用,唯一可靠的,只有权利。
千秋节寿宴结束后不久,离宫多日的圣驾终于浩浩荡荡回京。
与众妃嫔一同回来的,是温家女的小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温静枫会像之前的易书瑶一样,先封个贵人,再慢慢晋升时,一道令人震惊的圣旨宣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温氏静枫,淑慎性成,克娴内则。其性温良恭俭,其品端方娴静,深得朕心。着册封为静妃,赐居柔嘉宫主殿。钦此!
静妃!
竟是直接妃位!赐居柔嘉宫主殿!
柔嘉宫那是先皇温嫔生前居住的宫殿!
这册封速度之快,位分之高,恩宠之盛,几乎前所未有!
整个后宫瞬间哗然!
更有无数人将嘲笑的目光投向永乐宫,她们只觉得怀了皇嗣才晋位妃位的瑾妃,在这位横空出世的新宠面前,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的笑话。
晨光熹微,坤宁宫正殿内,药香沉沉。
皇后的气色似乎因避暑山庄的休养好了些许。
今日的晨省,气氛格外不同。
新晋的静妃温静枫,无疑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只见她身着月白绫罗裙,裙上以青线绣着几株墨竹,裙摆隐现细碎的云纹。一支素面玉簪松松挽着发髻,耳上是两粒小巧的珍珠。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正是这份极致的素净清冷,反而让她在一众珠光宝气的妃嫔中显得鹤立鸡群,如同幽谷中静静绽放的兰花,自有风华。
丽贵妃坐在皇后左下,看着年轻的温静枫落座在水仙身旁的空位上,她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轻压眼角。
她骄纵的目光在水仙与温静枫之间流转,忽而轻笑。
“瑾妃,前些日子在避暑山庄,皇上可是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呢!啧啧啧,那恩宠,真是羡煞旁人啊!怎么?”
她话锋陡然一转,带着浓浓的讥讽。
“这才多久,新人就进了宫,还直接封了妃,住进了柔嘉宫?”
“瑾妃啊,你说这后宫啊,是不是真应了那句老话: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丽贵妃一番话说的阴阳怪气,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众人听个清楚。
皇后端坐凤位,眉头微蹙,似乎对丽贵妃的失仪感到不悦,却并未立刻出言阻止。
婉妃垂眸,专注地拨弄着茶盏里的浮叶,仿佛置身事外。
德妃则微微蹙眉,看向水仙的目光带着些许担忧。
水仙缓缓抬起眼,正欲开口反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清晰而平静地响起。
“贵妃娘娘此言差矣。”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愕然。
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新晋的静妃,温静枫。
只见她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平静地迎向丽贵妃狠毒的眼神。
“后宫姐妹,皆是侍奉皇上的。皇上厚爱哪位姐妹,皆是恩典,亦是缘法。”
“瑾妃娘娘如今身怀龙裔,孕育皇嗣,劳苦功高。”
她有理有据,声音也逐渐变冷。
“贵妃娘娘身为高位妃嫔,理当体恤关怀,为后宫姐妹表率,怎可言语轻佻,出言讥讽,行此挑拨姐妹情谊之举?”
说到这里,温静枫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却极具杀伤力的鄙夷。
“况且,‘新人旧人’之说,未免将皇上对后宫的情分看得太过浅薄功利了。”
“皇上乃九五之尊,心怀天下,对后宫姐妹的情分,岂是这等市井俚语可以妄加揣度的?”
丽贵妃脸上的刻薄瞬间僵住,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温静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纷呈!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本想挑拨水仙和这个新宠静妃斗起来,坐收渔利,结果这静妃非但不接招,反而调转枪口,替那个贱婢水仙说话!
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此义正言辞地指责她失德挑拨、妄议圣心!
这简直是将她丽贵妃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你!”
丽贵妃气炸了,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想不出该如何反击,反而僵在原地。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奇怪,任谁都没想到这个静妃竟然会替水仙说话。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呆了!
连皇后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
皇后适时地轻咳一声,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
她看向丽贵妃,顺着刚才静妃说的话,严惩她道:
“静妃所言甚是。”
“丽贵妃,你言语失当,有失妃嫔体统。回去抄写《女诫》三遍,静静心,也好好思量思量今日之言。”
“好了,都散了吧。”
皇后平静的话,结束了温静枫首日的晨会。
而坐于一旁的丽贵妃,不仅没能让水仙丢脸,反而让重新掌权的皇后在众人面前罚她抄写《女诫》!
这对骄纵的丽贵妃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丽贵妃猛然攥紧了一旁桌案的一角,冰冷的金属护甲与紫檀木的桌案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然后,在其余人有些忌惮的目光里,丽贵妃起身甩袖而去。
水仙在银珠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坤宁宫。
夏日的阳光有些晃眼,她却觉得心绪有些纷乱。
刚才坤宁宫中那一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温静枫为何要帮她?在那种情况下公然得罪丽贵妃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是真的如她所言,清高孤傲,不屑于争宠,更看不惯丽贵妃的做派?还是另有所图?
是婉妃和太后的授意,故意示好麻痹她?亦或是别的什么她尚未看清的原因?
就在水仙垂眸沉思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瑾妃娘娘。”
水仙侧目,只见温静枫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身边。
这位新晋的静妃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她看着水仙,竟然主动开口邀请。
“娘娘若方便稍后,可否容臣妾去永乐宫坐坐?”
这个温静枫,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