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水仙如今身处明面,只觉得暗流涌动,心绪难宁。
春日在平静里走向尾声,日子一天比一天热起来。
孕中的水仙格外畏热,寝殿内早早用上了冰盆,她只着最轻薄的寝衣,方能勉强入眠。
即便如此,时常被燥热惊醒。
无论是太医还是小川子,都道她是孕期体热,别无他法只能靠自己挨过去。
这日傍晚难得起了些凉风,雕花窗半敞,微风泛凉。
水仙在难得的清凉中沉沉睡去,连日紧绷的神经也得以稍稍松懈。
然而,这来之不易的安眠并未持续多久。
“娘娘娘娘醒醒!”
水仙被银珠的轻唤声叫起,睡眼惺忪间,对上银珠写满担忧的脸。
“何事如此惊慌?”
水仙心头一紧,睡意瞬间消散大半。
深更半夜,若无大事,银珠绝不会惊扰她。
“是冯公公!”
银珠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冯公公亲自来了,就在殿外,说是皇上急召娘娘前往乾清宫!”
深夜里,水仙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间。
昭衡帝向来克己,极重规矩。
即便是之前两人情浓意浓,荒唐胡闹之时,也从未有过半夜将她从睡梦中急召过去的情况!
这半夜的急召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水仙起身,“知道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微哑,却已恢复了冷静。
“告诉冯公公稍待片刻,我需要简单梳洗。”
“是!”银珠出去传话。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水仙已身着简单宫装,披星戴月地赶至乾清宫。
子时三刻,殿内却灯火通明,无论内外都站着宫人。
她刚踏入殿门,数道目光便齐刷刷地看过来。
昭衡帝身披着一件明黄色中衣,脸色阴沉地端坐在殿中龙椅上。
他面前几步之遥,跪着一个身影,转过脸来,竟是前几日还疯癫不堪的易贵春。
如今她穿着整洁的粗布衣裳,头发也梳理成高髻,面上哪里还有之前的疯癫模样,只剩清醒。
而在易贵春右手边,从左至右地站着丽贵妃、温贵人还有一个穿着长衫面容陌生的中年男人。
想必,这人就是易家寻来的名医。
这阵仗水仙的心猛地一沉,脸上却只见困惑。
她上前盈盈拜倒,似有不解:“臣妾参见皇上。”
“不知皇上深夜急召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昭衡帝看到她因匆忙赶来而略显苍白的脸,以及那掩在薄披风下微隆的小腹,脸上的愠怒稍稍缓和了些许。
他忆起水仙之前因他不信她而伤心落泪的模样,心头涌起怜惜,语气也放软了些:
“起来吧,赐座。”
“谢皇上。”
水仙在银珠的搀扶下起身,在一旁的绣墩上落座。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跪在殿中的易贵春身上,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探寻:
“庶人易氏你的疯症,倒是来去自如。”
“说疯便疯,说好便好,真是令人称奇。”
果然,昭衡帝闻言,眉头再次拧起,看向易贵春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但他并未立刻表态。
“贱婢!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装模作样吗?!”
跪在地上的易贵春猛地抬起头,愤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仿佛委屈到了极点。
水仙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易氏,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
易贵春猛地转向昭衡帝,重重叩首,痛心疾首道:“皇上明鉴啊!臣妾冤枉!”
“臣妾之前的疯癫之症,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蓄意在臣妾的饮食中下毒所致!”
“下毒?”
昭衡帝的声音沉了下去,似是在质疑,“之前太医诊治,为何未曾查出?”
侍立一旁的那位名医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回禀:“回禀皇上。此毒罕见,源自一本极为偏门的古方残卷。”
“其症状与失心疯极为相似,若非精通此道,极难察觉。太医院诸位同僚未曾发现,并非失职,实乃此毒太过诡谲隐秘。”
水仙听到“偏门古方”四个字,右手不自觉地攥住了。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就听易贵春控诉道:
“皇上!”易贵春泪流满面,声音哀戚,“臣妾初醒之时,浑浑噩噩,也未曾多想。可后来”
“后来臣妾忽然记起!瑾妃身边那个叫小川子的太监!他他整日里捧着各种医书钻研,尤其喜欢搜集那些旁门左道的偏方古籍!”
“定是他受了瑾妃的指使,用那偏门毒方炮制了毒药,暗中下在臣妾的饮食里,才让臣妾神志不清,做出那等疯癫狂悖之事!”
“皇上!臣妾陪伴您三年,您难道不知臣妾的品性吗?臣妾怎会持刀行凶,自毁前程?这分明是遭人陷害啊皇上!”
昭衡帝看着泪涟涟的易贵春,想起了这三年时光里,易贵春的柔婉之态。
他面色沉沉,修长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无声地敲着。
水仙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心知这是昭衡帝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他还是动摇了。
水仙眸光略深,正要起身反驳,丽贵妃却在此时突然发难。
丽贵妃忽然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份册子,由冯顺祥呈给昭衡帝。
她朗声道:“这是太医院近三个月的珍贵古籍借阅登记册,臣妾听闻此事后,便让人去查了。”
“皇上请看,那本记载了此等诡异毒方的《异毒考》,只有小川子一人在两个月前借阅过!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昭衡帝翻看着那本登记册,脸色越来越沉。
他抬眼看向水仙,眼神复杂。
昭衡帝猛地将登记册掷在旁边案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瑾妃,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水仙露出委屈的表情,毫不犹豫地起身,跪倒在昭衡帝面前。
“皇上!臣妾恳请皇上明察!”
“小川子醉心医术,钻研偏方古籍确有其事,但钻研医术只为精进,绝无害人之心!”
即使是骤然被诬,刚起不久的水仙还能强自冷静,条理分明地驳斥。
“这借阅记录不过一张纸,仿造何其容易?如何能作为铁证?焉知不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借小川子之手攀诬臣妾?”
水仙越说越委屈,泪盈于睫,转身看向跪地的易贵春。
“而且,易氏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遭人下毒才神志不清!那好!臣妾倒要问问”
“当初她屡屡以臣妾父母妹妹性命相胁,逼迫臣妾替她复宠,折辱臣妾,难道也是因为被人下了这偏门毒药,才变得如此歹毒心肠吗?!”
她哀求地看向昭衡帝,仿佛有些不适,抬手轻抚上自己微隆的小腹。
如此距离,昭衡帝能清晰地看到水仙眸底的冤枉和哀切。
他低叹一声,对水仙的怜惜终究是占了上风。
“仙儿,你先起来。朕并非不信你。你心地纯善,朕是知道的。”
水仙心中稍微安定了些,就听昭衡帝低声道:
“只是这小川子如此痴迷于这等阴毒偏方,行迹可疑!”
“为查明真相,也为了还你一个清白,朕看还是先将他交由慎刑司,细细审问一番,让他自证清白为好。”
慎刑司!
水仙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昭衡帝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已是在丽贵妃和易贵春的步步紧逼下,选择了牺牲小川子来暂时保全她!
一旦小川子进了慎刑司,那些酷刑之下,他还能有活路吗?就算不死,也必定是废人一个!
易贵春她们所求的是,就是要斩断她的心腹臂膀!
水仙头脑飞速运转,寻找着破局之法。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一旁的丽贵妃冷笑出声。
“心地纯善?”
丽贵妃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上前一步,娇声道:
“皇上!您可千万别被瑾妃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骗了!她若真是毫无心机之人,当初易家献上的伪造奇石,又是如何被揭发的?!”
丽贵妃落井下石道:“当初正是瑾妃,暗中派人给臣妾递了密信,暗示易家进献的祥瑞奇石有异!”
她伸手指向水仙,眼神充满了鄙夷:
“就是她!是她借我阮家之手扳倒了易家!她自己却躲在幕后,装得如同白兔般无辜!”
“这般借刀杀人的手段,心思深沉如海!皇上!您还觉得她心地纯善吗?”
站在她身旁的温贵人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瑾妃你是我易府家生子,易府对你可有多年的养育之恩,你怎会怎会暗中栽赃陷害!行如此阴毒之举!”
丽贵妃竟与易家联手!
水仙心中一冷,随即就听昭衡帝冷声质问,他低沉的声音里浸着失望,哑声道:
“瑾妃她们所言,可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