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在乾清宫等待了近一个时辰。
直到暮色四合,昭衡帝都没有回来。
水仙不在乾清宫继续逗留,而是扶着银珠的手快步回到永乐宫里。
“娘娘,要不奴婢去打探一下冷宫那边的动静?”
银珠看着水仙凝重的侧脸,试探地问道。
“不必,皇上在那边,防卫严密,别再让皇上起了疑心。”
她抬眸,看到银珠神色担忧地望着她,水仙伸出手轻捏了下银珠的手心。
“不用担心了,你先去好好休息,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
小事不用急,大事急了也没用。
水仙的言语似是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让银珠躁动的心莫名地安静下来。
“是,娘娘。”
水仙换好了寝衣,躺在榻上,听着外间传来的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渐渐地陷入了并不算安稳的睡眠。
腹中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心绪不宁,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翌日清晨。
熹微的晨光越过窗棂洒入寝殿,落在水仙的身上,似是为她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水仙逐渐清醒,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昭衡帝坐在榻边的身影。
他正握着她的手,见她醒了,轻声地唤了她一声。
“皇上?”
水仙似是在梦中,缓缓起身,锦被滑落,露出单薄的寝衣。
她像是刚从噩魇中挣脱,扑进昭衡帝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精壮的腰身,身体微微颤抖:
“皇上!臣妾臣妾昨夜做了好可怕的梦!”
昭衡帝一早便来了永乐宫,见她心绪不宁,又被她全然的依赖触动。
男人略微收紧了手臂,用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安慰道:
“仙儿莫怕,朕在这里。做了什么梦?说给朕听听。”
水仙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汲取着那份令人心安的气息。
“臣妾臣妾梦见了易贵春她又用臣妾的父母和妹妹来威胁臣妾!”
“她说要把爹娘打断腿扔到乱葬岗,要把妹妹卖给年龄大的富商做妾臣妾怎么都找不到皇上臣妾好怕真的好怕”
她说着,身体抖得更厉害,眼角涌出的泪水浸湿了昭衡帝胸前的龙袍。
感受着她的泪水,以及她因害怕而轻微的颤抖,昭衡帝忍不住怜惜地拥住她。
他的语气带着安抚:“傻仙儿,那都是梦。”
“有朕在,谁也不能再伤害你和你的家人!你父母妹妹早已是良民,如今住在皇庄里,有朕的人看护,安全无虞。”
“易贵春那个毒妇,再也不能威胁到你们分毫!”
水仙在他怀里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真的吗?皇上那易贵春她”
昭衡帝忆起昨夜的事情,叹了口气,解释道:“冷宫走水,她趁乱跑了出来,的确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太医正在诊治,等冷宫那边整理修缮完毕,自会将她重新严加看管起来,绝无再出来兴风作浪的可能。”
“你安心养胎,莫要再为她忧心。”
昭衡帝说着,就将手抚上她腹部的轻微隆起,声音愈发温柔。
他替她拭去泪水,又温存安抚了片刻,便起身准备去上朝。
临行前,他俯身在她唇上印下轻柔一吻,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安抚着她因噩梦而慌乱的心。
水仙依恋地回抱他,脸颊蹭了蹭他的颈窝,姿态亲昵。
昭衡帝心头一软,又低声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水仙赤足踩在地毯上,站在窗边看着昭衡帝离开永乐宫,这才回到床榻慢慢坐下。
她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脆弱之色。
水仙抬起手,平静地擦掉脸颊上的泪痕。
她的委屈和脆弱,不过是为了提醒昭衡帝易贵春过往的罪行罢了。
水仙又想起刚才昭衡帝的话。
易贵春疯了?
她忍不住在心中冷笑,暗道荒唐。
易贵春那种心比铁硬,毒如蛇蝎的人,只会把别人逼疯逼死,她自己怎么可能会疯?
冷宫走水、趁乱逃脱、状若疯癫这一切巧合得太过刻意!
她绝不相信!
等银珠端着铜盆进来为她洗漱,水仙淡淡开口,“为我更衣,一会儿我要去易贵春那里亲自看看。”
冷宫昨夜走水,仍在修缮。
银珠打听到易贵春被安置在临时居所,原本是给犯错宫人暂时居住的偏僻院落,看管严密。
估计是防止易贵春发疯逃脱,才将她放在那边。
水仙以探望旧主的名义,带着银珠去了那处院落。
刚踏入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时哭时笑的声音。
院中,一名太医正狼狈地走出来,官帽歪斜,脸上赫然几道新鲜的血痕,正一边擦汗一边摇头叹气。
看到水仙,太医连忙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瑾妃娘娘!”
如今瑾妃这一胎是皇上最珍视的,每过一个月太医院就要聚在一起会诊,故而几乎所有太医都认识瑾妃。
水仙示意他起身,目光落在他脸上的伤痕上,语气带着关心:“李太医辛苦了。本宫听闻易氏状况不佳”
“她毕竟曾是本宫旧主,本宫心中实在不忍,特来探望。她这是?”
李太医一脸无奈,垂首道:
“回娘娘,易氏唉,神志已然全失,狂躁异常,见人就抓就咬,力大无穷,微臣方才想为其诊脉,险些”
“唉,娘娘请看!”
他指了指脸上的抓痕,苦笑道:
“易氏脉象混乱不堪,言语颠倒离奇,依微臣所见,应是打击过大,心脉受损,真的得了疯症了。”
他语气带着笃定,显然对自己的诊断很有信心。
“真的疯了?”水仙秀眉微蹙。
李太医看出她的怀疑,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娘娘若是不信,可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进去看看。”
“只是千万要小心!她如今凶悍得很!”
水仙点点头:“有劳李太医提醒。”
她示意银珠暗中递过一个沉甸甸的小荷包。
李太医捏了捏,放进袖中。
他脸上愁容稍减,躬身退到一旁。
看守的侍卫和嬷嬷见瑾妃娘娘要进去,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深知这位怀着龙裔的主子有多金贵,丝毫不敢怠慢。
几人连忙先进去仔细检查了一遍束缚易贵春的铁链
那粗重的铁链一头牢牢锁在她的手脚腕上,另一头深深钉入墙壁的石砖缝隙中,确保她活动范围极小,绝对无法挣脱伤人。
这是刚才抓伤太医后的防范。
一切确认无误后,水仙才在银珠寸步不离的护卫下,缓缓走进了那间充满药味的屋子。
只见屋内光线昏暗。
易贵春被锁在墙角,穿着一身粗糙的灰色布衣,头发散乱如枯草,脸上脏污不堪,仿佛还有昨夜火烧火燎的痕迹。
一看到水仙进来,她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整个人如同野兽般,猛地挣扎着向水仙扑来!
“贱人!杀了你!杀了你!”
她嘶吼着,布满污垢的手指疯狂地向前抓挠,眼中充满了疯狂的杀意。
然而,铁链的长度死死限制了她。
任凭她如何奋力前扑,她的指尖距离水仙衣角至少还有一尺多的距离,只能徒劳地在空气中抓挠。
水仙站在原地,面色平静,确认了易贵春无法挣脱那铁链后,她便示意侍卫和嬷嬷都退到门外守着,只留银珠在身边。
等屋内只剩下她们三人,水仙向前走了半步,距离那疯狂挥舞的手臂更近了些。
她微微倾身,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缓缓开口,字字诛心:
“小姐哦不,易贵春。看到奴婢如今的样子,你可还满意?”
水仙面上故意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得意,语气略有嚣张。
“想想真是可笑。昔日高高在上的易府嫡小姐,督察御史的掌上明珠,如今却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妇,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角落。”
“而我这个你眼中的家生贱婢,却成了皇上亲封的瑾妃,享受着无上荣宠易贵春,这滋味如何?”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水仙的目光紧锁在易贵春的脸上。
她坚信,自己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易贵春最无法接受的点上!
然而。
任凭水仙如何刺激,易贵春脸上的表情依旧只有混乱的狰狞。
她依旧只是徒劳地嘶吼抓挠,甚至任由口水顺着嘴角流下,眼神空洞。
水仙脸上的得意渐渐收了起来,只剩下了纯粹的冷静。
她的目光在易贵春的脸上梭巡片刻,想要找到易贵春伪装的证据,然而房间内只剩下易贵春粗重的喘息和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最终,水仙缓缓直起身,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确认。
看来易贵春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