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宴没选出探花郎,反而闹出人命来,这件奇事顿时成了京城老百姓好些日子的谈资。
连续几日,后六宫的气氛极其压抑。
自回宫后昭衡帝便未踏足后宫,上到妃嫔下到宫人,都在暗暗揣度着高深莫测的圣意。
直到数日后,一切尘埃落定。
廉辰熙被封为探花郎,而榜眼班耀宗因查实与构陷侍从有过接触,被革除功名。
除此之外,无论是在杏林宴上服毒的侍从,还是后来在杏林深处被找到的暴毙的太监,都将这场杏林宴的闹剧变成了无头公案。
而昭衡帝,更是在彻底结束后第一时间摆驾永乐宫。
水仙早已得了消息,由银珠小心搀扶着,跪在殿门前接驾。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她有孕四月有余,然而因她的身形纤细,孕肚的弧度算不上明显。
只能看到宫装腰身处多放了些余量,若是隔着一段距离,甚至都看不出她如今正有孕。
“免礼。”昭衡帝快步上前,虚扶了一把。
男人的目光在她腰身处停留片刻,“爱妃身子可好?胎象如何?”
“谢皇上关怀,臣妾与皇嗣皆安,太医日日请脉,说一切平稳。”
水仙顺势起身,柔声回应。
昭衡帝点点头,随她步入殿内。
他简单问了问水仙的饮食起居,又陪着她用了些清淡的午膳。
多日来的调查,让昭衡帝眉间透着疲惫。
用过午膳后,水仙净过手,来到了昭衡帝的身后,为他轻轻按压着额角。
良久,昭衡帝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抱在了怀里。
“杏林宴上,你可怪朕?”
昭衡帝睁开眼睛,深邃的眸光笼罩着她。
远处一直侍立在门口的银珠见状,悄无声息地带着其余伺候的宫人离开。
随着殿门被缓缓合上,室内只剩下了水仙与昭衡帝二人。
他拥着她,姿态亲密。
“臣妾怎会怪皇上?”
水仙缓缓摇头,她没有半分隐瞒,回望着昭衡帝。
“有心之人的栽赃,即使是圣人也难防。”
水仙并不惊讶昭衡帝当时会怀疑她。
无论是那情诗还是廉辰熙反常的举动,桩桩件件都指向她与廉辰熙有染。
至于情爱
帝王多疑,寡欲薄情,水仙从不奢望昭衡帝将她爱到骨子里。
如今,她又好到哪里去呢?
说的是明知道昭衡帝喜欢听的,两人之间的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透着虚伪和算计。
“朕愧对你。”
昭衡帝轻叹一声,将她拢紧。
水仙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的心脏跳动的声音,缓缓阖上了眼眸
昭衡帝并未久留,他在前朝还有政务,用膳后不久便起驾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他赐下珍贵的摆件和安胎的草药给水仙压惊。
而后昭衡帝才放心离开,临走前还特意吩咐水仙如今有身子,不必相送。
看着那明黄色的仪仗消失在宫门外,水仙扶着桌沿缓缓坐下,秀眉微蹙。
“银珠,”她轻声唤道。
“你觉得皇上今日,待我如何?”
银珠正收拾着茶盏,闻言立刻道:
“娘娘多虑了,皇上待娘娘自然是极好的。”
“您看内务府送来的这些赏赐,都是极难得的珍品,皇上心里是记挂着娘娘和皇嗣的。”
桌上,摆着刚才内务府送来的珍品。
水仙抚拿起其中一枚玉镯,触手温润,不似她指尖微凉。
如果她没记错,自见面后,昭衡帝只唤她“爱妃”。
仙儿两个字,水仙倒是没听他提过。
她将那玉镯重新放下,让银珠收好,然后低声道:
“去请拓跋贵人过来坐坐吧。”
银珠领命而去。
不多时,拓跋贵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娘娘唤我?”她声音爽朗,带着股与这死气沉沉后宫不同的朝气。
水仙含笑点头,示意她坐下,刚吩咐宫人上茶点,银珠便又匆匆进来。
银珠快步走来,低声禀报:
“娘娘,刚得的消息,温贵人在乾清宫宫门外长跪不起,已有一个时辰了。”
拓跋贵人刚端起茶杯,闻言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啊?皇上又没降罪于她,她跑去跪着做什么?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杏林宴后,虽惩罚了班榜眼,但从始至终,昭衡帝并未降罪于易书瑶。
拓跋贵人怎么都想不到,温贵人这是要做什么。
为何上赶着找罪受?
水仙端起茶盏,用杯盖轻撇茶叶。
她淡声道:“这便叫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拓跋贵人更迷糊了。
“嗯,”水仙抿了口茶,侧首看向拓跋贵人。
“皇上虽未明着降罪于她,但杏林宴上她与班耀宗一唱一和,皇上心中岂会没有疑虑?”
“她此刻长跪请罪,看似在认错受罚,实则是用苦肉计来博取皇上的怜惜。”
说到这里,水仙顿了顿,忽然想起了易府后宅的那些往事。
多年前,桂姨娘便是靠着这一招,在易夫人占据上风时,硬是靠着长跪不起,最后反败为胜,重新夺回了易明的怜惜。
易书瑶,倒是颇有其母的风采。
她轻勾了下唇角,眸底掠过一抹冷意。
“说到底,是摸准了男人的心性。示弱,有时比强辩更有力。”
拓跋贵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挠了挠头。
“后宅宫里的弯弯绕绕,真是让人头疼!比驯服一匹烈马还费劲!”
她由衷感叹,又带着几分钦佩看向水仙,“还是娘娘厉害,什么都懂。”
水仙失笑:“你这性子耿直爽利,是你的好处。”
她提点道:“只是在这深宫之中,有时太过耿直,容易吃亏。还记得本宫教你的吗?”
拓跋贵人用力点头:“记得记得!多亏了娘娘教我这些,皇上才肯多听我说说拓跋部的事。”
她眼中流露出感激,“拓跋部归顺后,日子其实并不好过,那些派去的官员唉。我进宫,就是想让皇上知道实情。”
“可刚来时,我什么也不懂,差点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幸好有娘娘帮我!”
她握住水仙的手,真诚地说,“娘娘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会一直护着娘娘!”
当初,水仙挑选拓跋贵人培养,就是看重了她率直的性格。
深宫里尔虞我诈,率直反而是难得的品质。
水仙心头微暖,邀请她去自己的库房挑选些东西。
自从水仙有孕,昭衡帝的赏赐不少,永乐宫的库房里已堆满了东西。
水仙拉着拓跋贵人去挑选,没过多久,银珠又来回禀。
“娘娘,听说皇上允了温贵人自罚。从今天起,温贵人在宜昌宫禁足思过一整月的时间。”
拓跋贵人听了,拍掌称快。
“虽然罚的不重,但也解气。”
她与温贵人近乎同期入宫,又争过一段时间的宠,摩擦不少。
如今温贵人被罚,拓跋自然痛快。
水仙听了,却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按理说,班耀宗被革去功名,温贵人被禁足。
看起来赢的人是她
可是。
她想起今天昭衡帝到来,虽然语带亲密,她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种不安在心头盘旋,直到当天夜里,水仙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终于下了个决定。
“银珠,去小厨房看看,炖一盅清淡滋补的燕窝羹来。”
不久后,水仙带着银珠,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来到了威严的乾清宫门前。
冯顺祥见到她,脸上露出恭敬的笑:
“瑾妃娘娘金安,您怎么亲自来了?皇上还在与朝臣议事呢。”
“本宫炖了些燕窝羹,想着皇上操劳,送来给皇上补补身子。”
水仙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冯顺祥说道。
“娘娘有心了。”
冯顺祥连忙躬身,“奴才这就去通禀一声,请娘娘稍待。”
片刻,冯顺祥回来,引着水仙进入殿内:“皇上让娘娘在暖阁稍坐,他与朝臣议完事就来。”
水仙点点头,带着银珠走进暖阁。
冯顺祥安置好她后,便退了出去。
殿内燃着沉沉的龙涎香,水仙让银珠将燕窝羹布置在圆桌上,自己则在窗边软榻上落座。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昭衡帝不在的时候进入乾清宫。
昭衡帝一般在勤政殿与朝臣议事,与乾清宫距离不远。
她坐在软榻上以后,下意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乾清宫中有宫人打理,无论是鲜果花卉,还是珍宝摆件都时时更换,常有不同。
在看到软榻旁边,放着几本奏折叠摞在一起,其中最上面的半翻开,露出些字迹。
水仙的视线没停留,直接掠过。
下一刻,她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细看那翻开的奏折。
只见“瑾妃”两个字,在那奏折上格外清晰。
有人参她?
奏折距离她坐的这边,有些距离。
水仙忍不住起身,朝着那堆奏折伸出了手
自她身后,突然传来了昭衡帝喜怒不辨的声音。
“爱妃,在做什么?”
水仙惊讶回头,只见昭衡帝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暖阁入口的珠帘旁。
他微凉的目光,正沉沉地笼罩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