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里,空气阴冷,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易贵春端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凳上,身上的粗布衣裳洗得发白,尾指却依旧戴着那副长长的宝石护甲。
她正翘着护甲,艰难地用食指捏着针,缝补着身上衣服磨出的洞。
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易书瑶带着贴身侍女,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低调地走了进来。
她环视着冷宫里的破败景象,眉头轻蹙了一下,随即换上温婉的笑容,走向易贵春。
“姐姐。”易书瑶福了福身,声音轻柔。
易贵春抬起眼皮,嫉妒的目光扫过易书瑶清丽的脸庞,眼中掠过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嗤笑一声,如同在易府中打击讽刺道:“这不是我们新晋的温常在吗?怎么,顶着这张脸,做别人的替身,感觉如何?”
易书瑶仿佛没听见,她示意侍女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
“姐姐说笑了。父亲在家中十分挂念姐姐,特意让妹妹寻了机会,给姐姐送些吃食进来。”
易书瑶亲手将点心一一摆放在旁边还算干净的石台上,“姐姐放心,父亲叮嘱了,让妹妹在宫里定要设法,将姐姐早日接出这冷宫。”
易贵春的目光落在那些久违的精致点心上,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在冷宫这些日子,粗茶淡饭都难以为继,更别提这等精细之物。
她强压下涌上来的渴望,在易书瑶面前维持着那份体面,伸手拈起一块小巧的芙蓉酥。
她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小口,感受那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咽下后,易贵春才冷冷开口,带着命令的口吻:
“算你还有点良心。记住,动作要快!本宫在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恨不得将那贱婢水仙千刀万剐!”
提到水仙的名字,易贵春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几乎要将手中的糕点捏碎,“等本宫出去,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她!”
易书瑶垂下眼帘,顺从地点头:“姐姐的吩咐,妹妹记下了。妹妹定当尽力。”
她看了看远处天色,“妹妹不能在此久留,恐引人非议,姐姐保重。”
语毕,她再次福身,带着侍女转身离开。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冷宫里的腐朽之气。
易书瑶脸上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她身旁是从家里带进宫的侍女,忍不住低声抱怨:
“小主,您何必对她如此客气?她现在不过是个庶人!明明是她求着您想办法救她出去,还摆着那副高高在上的臭架子!真当自己还是祺妃娘娘呢?”
易书瑶脚步未停,声音平静:“她是嫡女,我是庶女。父亲让我把她带出来,我就必须把她带出来。这是易家的规矩。”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永乐宫模糊的飞檐,眸底深处闪过一抹阴冷,“至于水仙”
她冷哼一声,语带嘲弄:“一个家生贱籍的奴婢,呵凭她也配享受这等泼天富贵?我易书瑶既然入了宫,就不会让那个下贱胚子好过一天!”
她的母亲教导过她:这世上好东西都是抢来的。
不知道什么是好的?那就看别人手里紧握着什么,特别是男人,位高权重的男人身边总有人守着。
不要被那些可笑的道德束缚住手脚,抢过来,才是你的!
对于母亲的教导,易书瑶深以为然。
抢走水仙的恩宠,抢走她永乐宫那令人眼热的富贵
只是想想,就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时间一天天地过着。
昭衡帝渐渐地削减了去永乐宫的次数,除了多次临幸温常在以外,也偶然翻其他妃嫔的绿头牌。
在帝王的雨露均沾中,水仙的生辰到了。
昭衡帝如今碍于水仙有孕,不常在永乐宫留宿,但并不意味着水仙的失宠。
他有心大肆操办,以显恩宠。
然而,水仙在知晓了永乐宫与先皇贵妃、温嫔的种种纠葛后,心中早已存了警惕。
奢侈大办?只怕非但不能讨喜,反而会勾起昭衡帝对先皇贵妃奢靡无度的联想。
“皇上。”
永乐宫暖阁里,水仙依偎在帝王怀中,声音柔软又带着懂事。
“臣妾不过是个小小生辰,实在不敢劳民伤财,更不敢惊动前朝后宫。况且太医也说,臣妾如今需要静养。”
“不如就在永乐宫简单摆个家宴,请几位相熟的姐妹聚聚,说说话,便很好了。只要皇上陪着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她的善解人意让昭衡帝心中熨帖无比。
对比记忆中那位跋扈的先皇贵妃,水仙的懂事显得尤为可贵。
他怜爱地将她搂紧,吻了吻她的樱唇:“仙儿总是这般体贴。好,都依你。朕定会好好陪你。”
生辰当日,永乐宫并未张灯结彩,只在庭院中点缀了些应季的鲜花,殿内布置得温馨雅致。
然而,除了称病未至的皇后,后宫有头有脸的妃嫔几乎尽数到场。
丽贵妃、婉妃、德妃连新晋的温常在也赫然在列。
在这后宫里,无人敢轻视这位怀着龙嗣、圣眷正浓的瑾妃娘娘。
水仙身着清雅却不失华贵的宫装,发髻间只簪了一支昭衡帝新赐的、通体莹润的羊脂白玉簪,与腕间同色的玉镯相映成趣,低调中尽显妃位气度。
她端坐主位,与身侧身着明黄常服的昭衡帝并肩而坐,帝妃二人情意绵绵,时而低语浅笑,引得坐在旁边的丽贵妃频频抬眸,露出嫉妒的目光。
宴席过半,气氛融洽。
这时,温常在易书瑶从位置上起身,对着帝妃二人行了一礼。
她今日的装扮格外用心,一身素雅的淡青色宫装,裙摆上绣着疏朗的竹叶,发髻间也只簪了一支碧玉青竹簪,整个人清丽脱俗。
“妾身恭贺瑾妃娘娘芳诞。娘娘凤体贵重,又怀有龙嗣,金银俗物恐扰了娘娘清净。妾身不才,愿为娘娘献上一曲琵琶,聊表心意,祝娘娘福寿安康。”
她声音轻柔,姿态谦卑。
水仙含笑颔首:“温常在有心了,本宫洗耳恭听。”
易书瑶接过宫女奉上的琵琶,纤纤玉指拨动琴弦。
一曲哀婉缠绵、如泣如诉的《湘竹怨》自她指尖流淌而出。
这曲子水仙眸光微凝。
银珠查探的消息中,那位温嫔,最爱的便是青竹,据说也曾以一曲琵琶引得当时的昭衡帝驻足聆听。
易书瑶为了成为完美的替身,可真是没少下功夫。
果然,上首的昭衡帝在琴音响起的瞬间,身体便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缓缓收紧,目光落在易书瑶低眉抚琴的侧影上,眼神渐渐变得悠远。
昭衡帝好似回到了从前。
他独自泛舟于御花园的湖面,岸边的竹林深处,曾传来过这般幽怨缠绵的琵琶声。
虽看不见人,但那琴音仿佛带着温嫔的气息,伴他度过那些寂寥的时光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昭衡帝仿佛从悠长的回忆中惊醒,他看着下方垂首恭立的易书瑶,那张酷似故人的脸庞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哀婉动人。
仿佛跨越了时间,将那个他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带回了眼前。
“好”昭衡帝深深地看着易书瑶,“此曲甚好。冯顺祥,去将库房里那柄绿漪琵琶取来,赐予温常在。”
那是那是温嫔生前用过的琵琶!
此赏赐一出,丽贵妃眼中妒火几乎要喷出来,婉妃垂眸掩去复杂神色。
昭衡帝只觉得,眼前的易书瑶,仿佛是上苍怜悯,将那个他亏欠良多的人,以另一种方式送还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水仙将昭衡帝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浅笑,仿佛对这份特殊的赏赐毫不在意。
她甚至温声道:“温常在琴艺精湛,皇上赐琴,实至名归。”
就在这时,一道明艳的身影站了出来,正是拓跋常在。
她今日的装扮是水仙精心建议过的,一身正红洒金的宫装,热烈如火,衬得她小麦色的肌肤健康而富有光泽。
发髻梳成了张扬的高髻,点缀着色彩鲜艳的彩绳和细小的金铃,既符合宫规,又保留了鲜明的异域风情,整个人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妾身拓跋悦,恭贺瑾妃娘娘芳诞!”
拓跋常在朗声道:“金银珠宝娘娘不缺,诗词歌赋妾身也不擅长。妾身愿为娘娘献上我拓跋部祈求母子平安的祝祷舞,愿娘娘与皇嗣平安顺遂,福寿双全!”
昭衡帝的思绪被这充满活力的声音拉回现实。
他看着拓跋常在,眼中闪过些许新奇。
这位拓跋常在入宫后,他似乎从未仔细打量过她。
今日这般打扮,既不失皇家妃嫔的端庄,又完美地展现了她独特的异域风情,倒让人眼前一亮。
“准。”昭衡帝颔首,语气中不免带上期待。
鼓乐声起,节奏明快而富有力量感。
拓跋常在随着乐声起舞,她的舞姿不同于宫中常见的柔美婉约,而是充满了野性与张力。
她口中还哼唱着拓跋部古老的祝祷歌谣,声音清越悠扬,带着草原的辽阔气息。
那舞姿中蕴含的蓬勃生机和对新生命的祝福,如同暖阳般驱散了方才《湘竹怨》带来的哀婉。
昭衡帝的目光被牢牢吸引。
他看着那团如烈火般舞动的身影,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鲜活气息,再看看身边温柔含笑的水仙,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昭衡帝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手掌轻轻覆盖在水仙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仿佛在感受里面那个小生命。
一舞毕,拓跋常在气息微喘,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对着帝妃二人再次行礼。
水仙适时开口,声音温和:“拓跋常在的献艺,心意难得,寓意更是极好。在这喜庆的日子,为龙嗣祈福,正合时宜。”
水仙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场各个是人精,很快品出了她话中的含义。
日子如此喜庆,倒显得刚才温常在的那曲哀怨缠绵的《湘竹怨》格格不入,甚至不合时宜!
温常在脸色倏然泛白,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