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荣嫔殁了。”
昭衡帝披着中衣,闻言皱了下眉,下意识看向了内室的方向。
“仵作去了吗?”
冯顺祥做事是个极其严谨的,低声将安排都与昭衡帝说了。
昭衡帝点了点头,他去了旁边暖阁,召侍女进来更衣。
今夜当值的是银珠,低着头替皇上更衣后,她听到昭衡帝离开承明殿时低声吩咐:“不要惊动你家娘娘,让她多睡会儿。”
“是。”
银珠屈膝,恭送昭衡帝离开承明殿。
送走昭衡帝后,她没多犹豫,快步进了内室,却见水仙已经醒了。
“娘娘,荣嫔殁了。”
银珠来到榻边,压低声音告诉了水仙。
水仙拥着被子,早在昭衡帝起身的时候她就醒了,她甚至还感觉到了昭衡帝离开前,帮她掖了下被角。
昨夜很晚才睡,内侧的皮肤被蹭破了,虽然涂了清凉的药膏,但还是有些疼。
水仙按了按额角。
“银珠,替我更衣。”
她顿了顿,“叫小川子过来。”
小川子很快便被唤来,他身上的伤已在近日的精心养护下好了大半。
水仙挥退了其他宫人,只留银珠在旁,抬眸看向小川子。
她的声音极低,“严嬷嬷那包毒的事从头到尾,你再与我细说一遍。可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尤其是荣嫔那边,可有任何可能知晓内情?”
水仙隐约察觉到,荣嫔之死与易家、易贵春绝对脱不了干系。
她确实是陷害了易贵春,却也不是凭空捏造。
小川子当初潜入严嬷嬷房间,就是偷东西为了去内药房那次,他意外发现那包被严嬷嬷小心藏匿的毒药。
她不过是顺势而为,甚至没让小川子冒险去内药房弄毒,只是趁着严嬷嬷去长信宫向易贵春汇报的间隙,让银珠巧妙地从那包毒药中取出了少量。
之后,在小川子精密的计算下,她每日服用极微量的毒药,既不会真正伤及腹中胎儿,又能让太医在关键时候诊出她体内积累的毒性。
小川子神色一凛,仔细回想,随即肯定地摇头:
“娘娘,绝无可能留下任何痕迹!奴才敢以性命担保!”
水仙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锦缎。
小川子的话让她稍安,她不能容许任何漏洞被易家或是易贵春找到,成易贵春翻案的证据。
但是荣嫔的死也太蹊跷了。
“我知道了。”水仙沉吟片刻,看向小川子:“你随我去一趟长信宫。”
当水仙带着小川子赶到长信宫时,昭衡帝已在正殿内等候。
殿内虽已被简单清扫过,但那股挥之不去的死寂,依旧让人感到压抑。
见到水仙进来,昭衡帝立刻迎上前,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你怎么过来了?昨夜没休息好,该多歇息才是。”
他目光扫过她明显没休息好的倦容,满是心疼。
“皇上”
水仙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臣妾实在放心不下。昨日臣妾来见荣嫔时,她虽情绪激动,但但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
昭衡帝揽着她的肩,将她带入正殿。
他温声道:“这里阴气重,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最忌讳这些。冯顺祥!”
“奴才在。”冯顺祥应声而入。
“仵作那边如何了?”
冯顺祥躬身禀报:“回皇上、瑾妃娘娘,仵作已仔细查验完毕。荣嫔娘娘确系自缢身亡,无其他致命外伤或挣扎痕迹,并非他人谋害。”
紧接着,冯顺祥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双手奉上:
“这是在荣嫔娘娘尸身旁发现的遗书。奴才已命人仔细比对过荣嫔娘娘平日里的字迹,的确是其亲笔所书,并无伪造痕迹。”
他说完,不自觉地抬眸扫过一旁水仙。
水仙察觉到,心中微动了下。
昭衡帝接过遗书,展开。
水仙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纸笺上。
遗书中,荣嫔承认了所有罪行!
她声称自己因妒恨水仙能得圣宠、入住承明殿加之平日与水仙素有口角、积怨颇深,故而怀恨在心!
荣嫔承认是她指使了严嬷嬷,将剧毒带入承明殿,意图谋害水仙!她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故选择自缢谢罪!
最后,她还恳请皇上念在她一时糊涂的份上,不要牵连其家人
“怎会”
水仙从座位上站起,跪倒在昭衡帝面前,眼中瞬间涌上委屈的泪水:
“请皇上明察!荣嫔所言,句句是污蔑!臣妾与荣嫔,平日里虽有口舌之争,但都是荣嫔讽刺臣妾,臣妾从未顶嘴,何至于让她生出如此歹毒心肠,要置臣妾于死地?!”
水仙抽泣道:“她她分明是在替人顶罪!”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衬得她愈发可怜,水仙泪眼迷蒙:
“皇上!荣嫔平日里与谁走得最近?是易贵春!是她长信宫的主位!求皇上为臣妾做主,彻查易贵春啊!”
易家和易贵春想凭着荣嫔的死洗刷罪名?休想!
昭衡帝看着梨花带雨的水仙,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遗书,眉头紧锁,陷入了沉默。
严嬷嬷已死于他盛怒下令的乱棍打死,死无对证。
至于冷宫里那个易贵春
他俯身将水仙扶起,语气带着安抚:“仙儿,起来,朕信你。”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你放心,朕不会改变决定。易贵春,她依旧是冷宫庶人。无论此事是否与她有直接关联,那日御花园梅林中,她持刀欲伤你,是朕亲眼所见!仅此一条,她便永无翻身之日!”
水仙心中骤然一寒!
昭衡帝这话他心中果然动摇了!
什么叫此事是否与易贵春有关?昭衡帝心中对易贵春的怀疑在松动吗?
昭衡帝接下来的话又让她松了一口气:“朕绝不会将她放出来,再给你和孩子带来一丝一毫的风险。”
他的目光落在水仙的小腹上,对她和孩子的保护欲再次占据了上风。
水仙明白,这份决断,十成十是源于她腹中这个无比珍贵的龙嗣!
“臣妾谢皇上隆恩!”
水仙含泪叩谢。
昭衡帝随即下令让侍卫再仔细搜查长信宫,务必查清荣嫔自缢前可有何异常,随后便带着水仙离开了这座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长信宫。
接下来的几日,侍卫们几乎将长信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查出任何荣嫔被逼迫的证据。
同时,前朝也传来了令水仙不安的消息。
荣顺昌(荣嫔之父)供认不讳,声称那块所谓的“北胜”奇石,完全是他一手伪造!
是他为了巴结易明(易贵春之父),才精心炮制了这场祥瑞骗局。他表示,易明对此毫不知情,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欺上瞒下!
在交代完所有罪行后不久,荣顺昌便在狱中畏罪自杀,饮鸩身亡!
短时间呢,荣家父女接连自杀,水仙不免觉得心惊无比。
这哪里是认罪?这分明是杀人灭口!
是易家以雷霆手段,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所有可能攀咬到自身的线索!
她不仅没能借荣嫔彻底将易家拉下马,反而大大低估了易家的手段!
易明是如何做到的?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昭衡帝的严密监视下,竟能让荣顺昌心甘情愿地揽下所有滔天罪名,并主动赴死?
易家在朝堂的势力,究竟盘根错节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易贵春虽然已经被废,如今被打入冷宫,但水仙心中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在前朝无人!
水仙终于意识到这个致命的短板!
她纵然已贵为瑾妃,圣眷正浓,怀有龙嗣,看似风光无限。
但她所有的根基,都系于昭衡帝一人的恩宠和腹中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她在前朝,毫无根基!
易家这一次的反击,给她敲响了最沉重的警钟。
仅仅依靠后宫的算计和帝王的宠爱,是远远不够的!
想要真正在后宫站稳脚跟,想要保护自己和孩子,想要彻底碾死易家,她必须必须培养属于自己的前朝势力!
可是她该如何做?
水仙柳眉紧锁,陷入沉思。
她一个后宫妃嫔,身份敏感,如何能插手前朝?
她唯一的亲人,父母虽已脱离贱籍,成为良民,但终究是平民百姓,无权无势。妹妹水秀刚满十四岁,天真烂漫,又能做什么?
水仙端起手边温热的安胎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目光无意间扫过桌案上那对皇后所赐的玉麒麟摆件,温润的光泽在烛火下流转。
她究竟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