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除祁让之外的三个人都变了脸色。
沈长安的手在袖中攥紧。
徐清盏以手掩唇,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喘。
晚余看了眼沈长安,只觉得万箭穿心。
但她最终还是点头说了声“好”。
只要能出宫,怎么样都好。
哪怕此生与长安无缘,她也心甘情愿。
祁让没想到晚余居然能答应这个条件。
她到底是有多想逃离他,才会连这样苛刻的条件都答应。
他深吸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
晚余看着他,撑着身子往上坐了坐:“嫔妾只有一个要求,希望皇上能够对后宫妃嫔雨露均沾。”
祁让蓦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在寂静中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雨露均沾?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女人唯一的要求,居然是要他雨露均沾。
她不喜欢他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把他往外推。
他为了她心血都要熬干了,她却只想着把他塞给别的女人。
在她眼里,他就是这么廉价,可以随意让渡的吗?
他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弯腰捏住了晚余的下巴:“你说什么?江晚余,你再说一遍!”
“皇上!”沈长安和徐清盏同时叫出声。
“给朕闭嘴!”祁让怒喝,幽深凤眸逼视晚余的眼睛,嗓音冷得像淬了冰,“江晚余,你是不是以为朕的耐心永远都用不完?”
相对于他的愤怒,晚余平静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水面上,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嫔妾不是故意为难皇上,雨露不均会引起后宫争风吃醋,皇上想要嫔妾保全孩子,就不该对嫔妾生出独宠的心思,这样只会让嫔妾成为众矢之的。”
“是啊皇上,江美人的话不无道理。”徐清盏上前一步说道,“皇上想让江美人平安产子,的确不能对她太过宠爱,否则后宫人人都恨她,人人都想杀了她,别说孩子,连她自己都性命堪忧。”
祁让焉能不知这个道理,但这话随便换了旁人来讲,他都可以当做是为他好,唯独晚余不行。
旁人劝他,是为了让他平衡后宫,开枝散叶,进而稳定朝堂,稳固江山。
江晚余劝他,就是单纯的不喜欢他,想方设法躲避他。
他能接受她心里惦记着沈长安,但他接受不了她心里一点点位置都不留给他。
看着她苍白憔悴又平静无波的小脸,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最终,松开她的下巴,狠狠一拳砸在床柱上。
“既然你这么大方,朕就如你所愿,但愿你不要后悔!”他将另一只手里攥着的圣旨扔在她面前,黑沉着脸拂袖而去。
雨露均沾是吧?
她当真以为他做不到吗?
……
这天过后,祁让再没踏足永寿宫。
晚余卧床静养,也没怎么出门。
乌兰雅每天过来陪她说话解闷,和她一起逗雪团玩耍。
雪团生性孤僻,不喜与人亲近,对乌兰雅却一点都不抵触,让她亲让她抱,有时还会到她寝殿里睡觉。
晚余和她们两个在一起,有时会觉得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回了齐嫔还在的时候。
她想,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那天晚上,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来永寿宫见齐嫔。
那样的话,就算祁让仍旧不肯放过她,至少她不会被强占,齐嫔也不会死,一切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人生的路,真像是一盘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现在,她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出宫,远走高飞。
祁让这回连圣旨都给她了,应该不会再出尔反尔了吧?
他答应她要雨露均沾,希望他也能说到做到。
她知道祁让对她这个要求很生气,可她想要保全自己和孩子,只能如此。
雨露均沾可以避免她成为众矢之的,如果别的妃嫔也怀上孩子,还可以分散别人对她这一胎的注意力。
万一祁让在这段时间内又有了新欢,想必不会再对她抱有执念,到时候也就顺利放她出宫了。
听说朝臣们一直在建议皇帝尽早立后,要是祁让能听进去就好了。
皇后入主中宫,对稳定前朝后宫都有益处,对皇帝也是一种约束。
祁让再怎么疯,有了正妻之后,多少总要收敛一些吧?
可惜,祁让并没有把朝臣的话当回事,实在被催得狠了,竟然从先帝的妃嫔中挑选了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妃,代替太后管理六宫妃嫔。
这话是紫苏从外面听来告诉晚余的,说皇上正让人收拾寿康宫,过两天就要让那位太妃搬进去住。
晚余知道祁让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喜欢剑走偏锋,只是没想到他会偏成这样。
明明立后才是顺应天意,皆大欢喜的事情,他偏要大费周章弄一个太妃回来。
只怕朝臣们又要气疯了。
但这事跟自己没关系,晚余听一耳朵也就撂下了。
又过了两日,孙良言来传旨,说皇上已经为她选定了封号,正式册封她为贞嫔,让她即刻搬去承乾宫。
晚余不喜欢这个封号,感觉祁让像是在故意羞辱她,时刻提醒她要对他忠贞守节一样。
可她不喜欢也改变不了什么,总不能因为一个封号去和他争论。
她不想见他,也不想节外生枝,左右也就几个月的事,等孩子生下来她就走,到那时这封号自然也就作废了。
于是,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封号,行过册封礼后,就告别乌兰雅,带着紫苏云归,并另外几个宫女太监搬去了承乾宫。
承乾宫是两进的院子,分前殿后殿,里面原本住着两个低位妃嫔,现如今已被迁到别处,这偌大的宫殿,只给晚余一个人居住。
对晚余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奢华的特大号牢房,她要在这里住到刑满释放。
升了主位,宫女太监的人数会相应增加,还要有专门的主管太监和掌事姑姑。
孙良言说掌事姑姑暂且由玉竹担任,主管太监稍后会来向她报到。
晚余对此更无所谓,反正都是祁让的眼线,除了名字不同,别的都一样。
孙良言见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和自己说话也是爱搭不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知道,经此一事,晚余和他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可他效忠的始终是皇上,皇上的命令,他不能不遵从。
就像隐瞒身孕的事,皇上严令他不许外传,他有什么法子?
事到如今,也只能在别的地方弥补一二了。
这样想着,便吩咐玉竹好生照料娘娘,自个回去向皇上复命。
他走后没多久,主管太监就带着内务府新拨给晚余的几个太监宫女前来报道。
晚余这时有些犯困,靠在美人榻上,眼睛都要睁不开。
昏昏沉沉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奴才给小主请安”,惊得她立时睁大了眼睛。
“胡尽忠,怎么是你?”
胡尽忠在慎刑司遭了大罪,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三角眼都没了神采,像饥荒年逃难的灾民。
听到晚余叫他的名字,他竟“哇”的一声扑跪到晚余脚边嚎啕大哭起来。
“小主,小主您受委屈了……”
晚余愣住,半晌没转过弯。
她以为这人是哭自己的委屈,没想到竟是哭她的委屈。
她不禁笑起来:“我有什么好委屈的?我怀了龙胎,升了主位,独占这么大的宫殿,人人都眼红我嫉妒我,你说,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胡尽忠哭得更大声:“小主,您快别这么说,奴才明白您的委屈,您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哭出来吧,千万别闷坏了自个的身子。”
晚余又笑:“你明白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留在宫里飞黄腾达吗?现在我要飞黄腾达了,你不该为我高兴吗?”
胡尽忠抬手“啪啪”扇自己嘴巴:“奴才以前是想撮合小主和皇上,为此干了不少缺德事。
可是现在,别说小主的心被伤透了,就连奴才的心也被伤透了。”
他跪在地上磕头,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奴才不是人,奴才对不住小主,奴才是自请来伺候小主的,从今往后,奴才为小主当牛做马,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小主和小主子周全。”
晚余错愕地看着他声泪俱下,一时竟分不清他这话是真是假。
“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有大志向的人,你不一直想当御前大总管吗,以你的能耐,在后宫屈才了。”
“小主快别磕碜奴才了,奴才没那个命。”
胡尽忠捂着心口,西子捧心似的,“奴才为皇上殚精竭虑,操碎了这颗心,到头来怎么样呢?
小主怀孕这么大的事,皇上只让孙大总管知道,把奴才瞒得死死的。
这些天,奴才可算想明白了,奴才就是把心挖出来给皇上当药引子,也取代不了孙大总管在皇上心里的位子。
与其整日在皇上面前上蹿下跳的像个傻子,倒不如跟着小主,赎一赎奴才这满身的罪孽。”
他又趴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小主就信奴才这一回吧,哪怕把奴才留下来当条狗使唤着都行。
奴才虽然缺德,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从今往后,这紫禁城的风雨,奴才陪小主一起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