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从金銮殿赶到永寿宫时,永寿宫的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
见他过来,众人呼啦啦跪倒在地。
祁让看都没看一眼,目不斜视地上了台阶,跨过大殿的门槛,径直往里面走去。
内室的床上,晚余一动不动地躺着,太医来了好几个,正围在床前给她止血。
乌兰雅正在床边厉声呵斥所有人不许慌张,见祁让过来,跨步挡在床前,不让他靠近:“人都死了,皇上还来干什么?”
祁让的心蓦地一沉,仿佛被一块千斤巨石坠着,直往那不见底的深渊里坠去。
“让开!”他厉声命令,眸底泛起猩红。
乌兰雅不为所动,充满异域风情的大眼睛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皇上过去能做什么,您现在还不如一个太医管用。”
“……”祁让咬了咬牙,不想和她多废口舌,伸手将她扒到一边,两步跨到了床前。
有个太医看到他,连忙向旁边退开,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祁让透过那个空缺,看到了晚余那张双眼紧闭,宁静安详的脸。
安详?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在晚余脸上看到这种状态,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她。
这个词,不是给死人用的吗?
他为什么会用来形容她?
祁让的心顿时慌乱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太医忙碌的身影在他眼前变得模糊,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不敢问出口。
孙良言随后赶来,看到眼前情形,后背也一阵发凉。
这姑娘分明是他生平所见最坚强的姑娘,有着世间最坚韧不拔的心志,经历了那么多挫折磨难都始终没有放弃,这回怎么就钻了牛角尖了呢?
万一她真的一尸两命,皇上只怕这辈子都会在愧疚中度过。
正想着,听到祁让嗓音嘶哑地询问太医江美人的情况如何,他连忙定了定神,屏息静听。
院判跪在地上,手里拿着晚余割腕用的碎瓷片给祁让看:“皇上莫要心忧,江美人的血已然止住,所幸割腕用的瓷片不大,仅伤及脉络浅层,气血虽有亏损,但未伤及根本,臣等已用金疮药封固,再以参汤固本,可保江美人性命无虞。”
孙良言心下一松,方觉后背的冷汗已将衣衫湿透。
祁让紧绷的神情也有了明显的松动,紧接着又问:“孩子呢?”
院判道:“龙胎暂且无恙,但江美人若是一直醒不过来,龙胎也会有危险。”
“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将她救醒。”祁让厉声催促。
院判跪在地上一脸惶恐:“皇上息怒,臣等正全力救治,江美人之所以不醒,身体虚弱,气血受损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是……”
祁让把眼一瞪:“是什么,还不快说,到了这个时候还吞吞吐吐!”
“是,是江美人她,她似乎没有了求生的意志。”院判战战兢兢回道。
祁让身子一僵,心口仿佛被一箭贯穿,疼得他眉头深深蹙起。
这句话明明通俗易懂,他却像没听懂似的问道:“什么意思?”
“皇上博学多才,连这都不懂吗?”乌兰雅操着不太标准的口音说道,“没有求生的意志了,就是心死了,一个人的心要是死了,神仙来了也救不了的。”
“哎呦我说娘娘,这已经够乱了,您就别在这添乱了。”孙良言眼瞅着祁让的脸色越来越黑,连忙叫停了乌兰雅,请她赶紧出去。
“出去干什么,我又没说错。”乌兰雅一脸无辜道,“我也是懂医术的,我听说以人血入药,最能益气补血,皇上是真龙天子,用皇上的龙血入药,必定效果加倍,皇上真想救江美人,不妨一试。”
这是什么胡言乱语?
孙良言头皮直发麻,当下顾不得上下尊卑,强行将乌兰雅拖了出去,吩咐小福子把人看好,切不可让她再进去捣乱。
等他这边安排好了再回到屋里,正好看到祁让拿着晚余割腕用的碎瓷片,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滴滴答答流进装着参汤的碗里,一屋子人吓得全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孙良言心肝直颤,冲过去劝阻他:“皇上,人血入药纯属无稽之谈,皇上怎能因此损伤龙体?”
“走开!”祁让沉声呵斥,泛红的眼底是满满的偏执与疯狂。
孙良言只得默默退开,把太医用剩的白布撕了一截,等祁让放够了血,第一时间帮他包扎起来。
祁让面沉如水,端着碗走到床前,吩咐哭到双眼红肿的紫苏把晚余扶起来,亲自将参汤喂她喝下。
一碗参汤喂完,不知祁让的血是不是真的起了效果,晚余没多久就抖动着眼皮醒了过来。
几个太医欣喜若狂:“醒了醒了,谢天谢地,终于醒了。”
孙良言也大大地松了口气:“皇上,江美人醒了,您可以放心了。”
祁让面色凝沉,看不出喜怒,将包着白布的手负在身后,走到床前去看晚余。
晚余静静躺在床上,神情呆滞,眼神空洞,仿佛魂魄被抽走了似的,只有胸口还在微弱的起伏。
祁让又心疼又愤怒,真想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拽起来,大声质问她到底想怎样。
可她那残破不堪的模样,仿佛碰一碰都会散架,声音大点就能把她震碎,一口气就能把她吹散。
祁让窝着一肚子火撒不出来,只能咬着牙对她放狠话:“江晚余,你可真是长能耐了,你以为放点血朕就会对你妥协吗?你知道后宫妃嫔自戕是什么罪吗?”
“皇上!”孙良言震惊地叫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还以为皇上好歹会安抚江美人几句,没想到皇上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
他连忙示意屋里其他人都出去,委婉地奉劝祁让:“皇上,江美人刚醒,受不得刺激,您有话好好说。”
“她配吗?”祁让冷声道,“朕好好和她说的时候她不听,非要寻死觅活,她眼里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皇权?”
孙良言都快愁死了,忙替他向晚余解释:“小主别往心里去,皇上这是太在意您,关心则乱……”
“朕在意的不是她,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祁让盯着晚余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明明心如刀绞,言语却极尽刻薄,“你自己想死,不要带上朕的孩子,便是死,也要给朕把孩子生下来再死!”
晚余还是静静躺着,一动不动,也不看他,就像抱定必死的决心,哪怕现在一刀结果了她,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祁让冷笑一声:“行,你就跟朕装死吧,但你最好别真死,你死了,朕就让沈长安给你陪葬,让你们黄泉路上做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