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终于搁下笔,抬起头。窗外天色已暗,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落在他沉静的脸上。
他看着周平那双充满不忿的眼睛,缓缓道:“周平,这,这世间事,争与不争,不在口,口舌,不在名分。”
他目光转向窗外那株在暮色中沉默的老树。
“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与之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字字清晰。
“做,做好该做的事。行稳,方能致,致远。至于其他”他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蘸饱了墨,“争,未,未必得。不争,未必失。若他们心中只有恶,恶念,视我为眼,眼中钉,肉中刺”
笔尖悬在纸上,那点晕开的墨迹旁。
“那便是自,自掘坟墓,终将自食其,其果。”
周平愣愣地看着自家少爷沉静的侧脸,他挠挠头,似懂非懂,只觉得少爷说的话,好像比戏文里那些大道理还要深。
暮色四合,西跨院的灯火亮起,映着窗纸上那个伏案疾书的清瘦身影,也映着炉火旁那个安静扇着扇子的单薄侧影。
院墙之外,关于“文曲星”、“活菩萨”的议论依旧喧嚣,而院墙之内,暗流涌动下的微光,正悄然积蓄着穿透黑暗的力量。
秦府状师行后堂议事厅里,炭火烘得人面皮发烫,却压不住争执的火气。
一卷摊开的《户律》册子被推搡得皱巴巴,墨迹都蹭花了半边。
“这案子明摆着是‘活卖’转‘绝卖’!那地契上写得清清楚楚,五年不赎,田归买主!还扯什么‘亲邻先买权’?扯淡!”一个嗓门洪亮的年轻状师拍着桌子,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对面人脸上。
对面坐着的山羊胡老掌案气得胡子直翘:“混账!你懂什么?《户律》明载!田宅交易,凡有亲邻在侧,须先问其愿否!那张家卖地时,他亲侄儿就在邻村!买主王老财故意瞒着,低价强买!这官司打到天边去,也是王老财理亏!”
“理亏?白纸黑字的地契不比空口白话强?张家侄儿早干嘛去了?现在看地价涨了,眼红了?晚了!”年轻状师梗着脖子。
“放屁!你这是见利忘义,罔顾人伦!”老掌案气得浑身哆嗦。
“你才放屁!死抱着老黄历!律法讲的是证据,不是你那套陈芝麻烂谷子的酸腐道理!”
眼看两人就要从文斗升级为武斗,旁边几个劝架的也拉不住。厅里乱成一锅粥,嗡嗡的争吵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吵什么吵!”一个沉稳的声音陡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
众人回头,只见周状师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一身半旧青布直裰,手里还端着杯热茶。
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年轻状师和老掌案都讪讪地住了口,脸上犹带不忿。
周状师踱步进来,目光扫过桌上那卷被蹂
躏的《户律》,又掠过众人脸上残余的激动,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案子卡在哪儿了?”
老掌案抢着道:“周先生,您给评评理!这王老财买张家地”
年轻状师立刻打断:“周先生,地契在此!白纸黑字!五年不赎,田归买主!天经地义!”
周状师没看他们,走到桌边,拿起那卷《户律》,手指在“亲邻先买权”那条律文上轻轻点了点,又在地契上“五年不赎,田归买主”的字样旁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