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队伍行至离京城百里的岔路口时，风突然变了味。蒙霄的脚步顿住，心口像被块冷铁坠着
——
风里裹着的血腥味，不是山林野兽那种粗野的腥，是人的血，带着点铁锈似的凉，黏在鼻尖上，挥之不去。他下意识把宋栖月往身后揽了揽，左手悄悄按在腰间粗布裹着的凌霄剑上，布帛下的剑脊硌着指腹，像藏着团没出鞘的寒气。
“蒙叔，怎么了？”
栖月被他的动作惊得一缩，手里的麦饼
“啪”
地掉在草叶上，碎屑沾了泥，她慌忙去捡，指尖却抖得厉害，“是、是有野兽吗？”
蒙霄摇头，抬手指了指前方黑沉沉的密林，又把食指按在唇上，让了个
“噤声”
的手势。他怕惊动暗处的人，更怕栖月看到接下来的景象
——
那密林里藏着的，比野兽凶多了。可没等他再退，林子里突然冲出两个浑身是血的汉子，怀里紧紧抱着个黑木盒，身后三十多个黑衣追兵提着刀追出来，刀光在暮色里闪着冷光，杀气腾腾的。
“拦住他们！别让密信带出去！”
追兵头领嘶吼着，刀劈向左边那汉子的后背。
蒙霄的眼瞬间沉了
——
那两个汉子腰间的银纹令牌，他认得，是相府贴身影卫的记号。左边那汉子胳膊上的刀伤深可见骨，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却把木盒护在怀里，像护着块烧红的烙铁；右边的腿拐得厉害，裤管早被血浸成深褐，却还是挺着剑挡在前面，剑尖颤巍巍的，没半分退缩。
“是爹的影卫！”
宋栖月失声喊出来，脸色瞬间白得像张纸，她踉跄着后退，撞在蒙霄背上，声音发颤，“秦大哥？秦雨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相府是不是……
是不是出事了？”
蒙霄的心沉到了底。他顾不上再藏实力，对着栖月让了个
“待在这别动”
的手势，脚下一发力，人像阵风似的冲出去。那速度太快，栖月只觉得眼前一花，蒙叔的身影已到了追兵跟前。
“哪来的老奴，也敢多管闲事？”
一个追兵瞥见蒙霄粗布衣衫，嗤笑一声，刀带着风声劈过来。
蒙霄侧身避开，左手闪电般扣住对方手腕，指节一拧，只听
“咔”
的一声脆响，那追兵的刀
“哐当”
砸在地上，手腕以诡异的角度弯折，惨叫还没出口，蒙霄已夺过刀反手一劈
——
血溅在草叶上，瞬间凝了层冷霜，另一个冲上来的追兵当场倒地，没了声息。
这一下，连影卫都愣了。谁也没料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看着老弱的哑仆，竟藏着这么强的身手。
“别管他！先杀了那两个影卫，抢密信！”
头领反应过来，嘶吼着分兵。十多个追兵继续围攻影卫，剩下的二十人举着刀朝蒙霄涌来，刀风裹着杀气，几乎要把周围的空气都割碎。
“拿着！”
蒙霄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得厉害，这是他第一次在栖月面前开口，没等她震惊，已把夺来的刀扔给腿伤的秦雨，转身迎上追兵。
粗布散开，凌霄剑骤然露出锋芒。剑身映着天光，竟像淬了层冰，剑气扫过，周围的落叶
“唰”
地被切成碎片，飘在风里都带着点冷意。蒙霄握住剑柄，九成内力尽数灌注其中，凌霄剑法的
“断云式”
展开，身影快得像道残影，剑风裹着内力，要么直接洞穿追兵胸膛，要么挑断他们的腿筋，没一个能接他半招。
宋栖月站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蒙叔
——
那个会帮她捡掉在泥里的饼、会用手语提醒她添衣的哑仆，此刻像个从寒潭里走出来的修罗，凌霄剑上沾着的血顺着剑刃往下滴，落在草上，却没半点动摇他的眼神。可她没空想太多，秦风和秦雨已快撑不住，秦风又中了一刀，黑木盒差点从怀里滑出来。
“蒙叔！他们要抢木盒！”
栖月急得大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蒙霄闻言，剑招更快。“唰唰唰”
三剑，三个追兵捂着喉咙倒在地上，血从指缝里涌出来。他余光瞥见影卫身旁的追兵还剩五个，脚下发力，瞬间冲过去，剑刃横扫，那五人的腿筋全被挑断，惨叫着滚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多谢壮士！”
秦风终于喘了口气，赶紧把木盒往怀里塞得更紧，“这是丞相大人的密信，必须交给小姐！”
蒙霄点头，转身继续迎敌。此时的他，剑上的血已凝了层暗红，却依旧锋利。剩下的追兵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l，腿都软了
——
一炷香不到，二十个通伴非死即重伤，这个哑仆根本不是人，是个握着剑的怪物！
“撤！快撤！”
头领终于崩了，转身就往密林里跑，剩下的十个追兵也跟着逃，连地上呻吟的通伴都不管，生怕跑慢了就成了剑下亡魂。
蒙霄没追。他收剑入鞘，用粗布重新裹好，转身走向栖月，眼底的冷意渐渐散了，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只是指尖还沾着点血，蹭在衣襟上，像朵暗红的花。
“蒙叔，你……
你会说话？你还会武功？”
栖月跑过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指抓着他的衣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瞒着我？”
蒙霄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解释
——
身份藏了这么久，如今一朝暴露，他怕说出真相会让她更害怕。就在这时，秦风走过来，对着栖月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小姐，属下是相府影卫秦风，这是秦雨。三天前，皇上听信谗言，说丞相大人谋反，下旨抄了相府……
丞相大人和夫人都被关在天牢，相府的人……
除了我们几个，其他人都……”
“你说什么？”
宋栖月像被雷劈中，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蒙霄怀里，“不可能！我爹那么忠心，怎么会谋反？皇上肯定是弄错了！秦大哥，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小姐。”
秦雨的声音也哑了，他从怀里掏出块染血的玉佩，是相府的信物，“我们是趁乱逃出来的，丞相大人让我们把密信交给您，还说……
还说蒙叔可信，让他带您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千万别回京城，也别信任何人，尤其是……
赵珩王爷。”
提到赵珩，秦风把黑木盒递过来：“小姐，这里面有丞相大人的信，还有证明他清白的证据，您快看看。”
宋栖月颤抖着接过木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刚要拆开蜡封，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
是赵珩和他的侍卫来了。
“栖月，刚才怎么了？我好像听到惨叫声。”
赵珩骑着马过来，马靴踏过草叶的声音慢悠悠的，脸上堆着
“担忧”，眼神却像蛇似的扫过秦风和秦雨，最后落在栖月藏在身后的木盒上，眼底那点冷意，连风都吹不散，“这两个人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宋栖月心口一紧，赶紧把木盒往身后掖了掖，指甲都快嵌进木头里：“没、没什么，就是遇到几只野狗，蒙叔已经赶跑了……
这两人是流民，我让他们跟着走，好有个照应。”
赵珩皱着眉，显然不信，却没追问，只是对秦风和秦雨冷声道：“既然是流民，就跟在队伍后面，别靠近王妃的帐篷。”
又转头对蒙霄说：“蒙叔，刚才辛苦你了，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这里有我看着。”
蒙霄没动，只是往前站了半步，挡在栖月身前，眼神冷冷地盯着赵珩
——
他能感觉到，赵珩早就知道相府出事了，甚至这事儿，说不定就有他的手笔。他不能让栖月单独留在这儿，更不能让木盒落到赵珩手里。
赵珩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却还强撑着：“蒙叔，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蒙霄指了指栖月，又指了指帐篷的方向，意思再明白不过
——
王妃累了，要休息，别再打扰。
宋栖月赶紧附和：“是啊王爷，我有点累了，想回帐篷歇会儿。蒙叔，你陪我回去吧。”
赵珩还想说什么，却看到栖月眼里的警惕，只能点头：“好，那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叫我。”
可他没走，骑着马在不远处徘徊，目光死死盯着帐篷的门帘，像头盯着猎物的狼。
帐篷里，宋栖月拆开蜡封，信纸展开时，眼泪
“啪”
地砸在纸上。信里写着，皇上抄相府是赵珩诬告，他想借皇权夺相府兵权，甚至想趁机除掉丞相；还说已安排好后路，让她带着密信去找药王谷谷主，谷主会帮她证明清白，而蒙霄是他特意安排在她身边的人，会用命护她安全。
“原来……
原来爹早就安排好了，蒙叔你一直都在保护我。”
栖月哭着抬头，眼眶通红，“你早就知道赵珩的阴谋，对不对？”
蒙霄点头，抬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声音依旧沙哑：“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瞒你，丞相大人怕你知道了会慌，会被赵珩察觉。”
“我不怪你。”
栖月摇了摇头，把信纸叠好放进木盒，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我爹被关在牢里，相府的人……
我不能再软弱了。我要去找药王谷谷主，证明爹的清白，让赵珩付出代价！”
蒙霄看着她眼底的光，心里一暖
——
栖月终于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会因为掉了块饼就慌神的小姑娘。他点头：“小姐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秦风的声音，带着点急：“小姐，蒙叔，我们在附近发现了追兵的脚印，他们没走，还在盯着我们！”
蒙霄脸色一变：“我们不能再待在这儿了，这些人肯定是赵珩派来的，想抢密信杀人。我们现在就走，去药王谷！”
“可赵珩还在外面盯着，我们怎么出去？”
秦雨急道。
蒙霄想了想：“我去引开他们，你们收拾东西，在前面的破庙里汇合。”
“不行！”
栖月赶紧拉住他的手，眼泪又掉了下来，“赵珩的侍卫那么多，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
蒙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过来，让她稍微安了点心：“我没事，我的武功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伤不了我。”
他从怀里掏出枚双鱼玉佩，递到她手里，玉佩冰凉，刻着细致的纹路，“要是走散了，你拿着这个去药王谷，谷主看到玉佩，就会帮你。”
栖月攥着玉佩，点了点头：“你一定要回来。”
蒙霄转身从帐篷后隙钻出去，绕到赵珩的马旁，故意踢了块石子。“谁？”
赵珩立刻拔出剑，却只看到蒙霄的身影往密林里跑。
“是那个哑仆！他肯定有问题！快追！”
赵珩大喊着，催马追上去，侍卫们也赶紧跟上。
蒙霄跑在前面，故意放慢速度，确保赵珩能跟上，却又始终差着几步。跑了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一片沼泽，黑泥里冒着泡，偶尔有草茎沉下去，连鸟都不敢靠近。他停下来，转身对着追来的赵珩冷笑：“赵珩，你以为能追上我？你派去的人，连小姐的衣角都碰不到。”
赵珩愣了
——
这哑仆不仅会武功，还知道他派了追兵？“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蒙霄眼神冷得像沼泽里的泥，“但你记住，永远别想伤害小姐。”
说完，他转身往沼泽里走
——
他知道沼泽深处有条隐蔽的石子路，能安全过去，而赵珩绝不敢追。
赵珩气得脸色铁青，却没敢往前一步
——
沼泽里的陷阱太多，稍有不慎就会陷进去。他只能看着蒙霄的身影消失在沼泽另一端，对着侍卫怒吼：“没用的东西！连个哑仆都追不上！快回去！看看宋栖月还在不在！”
等他带着人赶回营地，帐篷早就空了，只有地上散落的麦饼碎屑。赵珩气得摔了剑：“一群废物！快派人追！一定要找到他们，杀了他们，抢回密信！”
而破庙里，栖月正攥着双鱼玉佩来回踱步，秦风和秦雨在一旁生着火。“蒙叔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
她的声音里记是担忧，眼睛一直盯着庙门。
就在她要冲出去找的时侯，庙门
“吱呀”
一声开了。蒙霄走进来，身上沾了些沼泽的泥，却没受伤，手里还拎着三只肥兔子，兔耳微微颤动。“我回来了。”
他笑着说，把兔子递给秦风，“烤了吃，吃完赶路。”
栖月扑过去，抱住他的腰，眼泪又掉了下来：“你终于回来了。”
蒙霄拍了拍她的背，指了指火：“快烤兔子，吃完我们就去药王谷。”
秦风和秦雨生起火，兔子的香味渐渐弥漫在破庙里。栖月吃着兔肉，心里却沉甸甸的
——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肯定更难走，赵珩的人会一直追，药王谷也不知道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