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在姜晚颤抖的指尖下纹丝不动。
她用力拧动,又推又拉,那扇厚重、隔音的橡木门如通焊死在门框上,将她牢牢困在这个只有她和林予安的、令人窒息的牢笼里。绝望如通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门……打不开……”
她猛地回头,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惊恐地看向诊室中央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林予安依旧站在原地,离器械柜还有几步的距离。她手里空空如也,刚才的转身似乎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她平静地看着姜晚像一只撞上玻璃的飞鸟般徒劳地挣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极淡的、如通观察实验对象反应般的了然。
“电子锁。”
林予安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姜晚急促的喘息,“护士从外面锁上了。检查期间,保护病人隐私。”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姜晚最后一丝逃脱的希望。
保护隐私?姜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讽刺和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在这里,她唯一的隐私就是她的恐惧,而这份恐惧,正被眼前这个人赤裸裸地、冰冷地审视着。
林予安不再理会僵在门口的姜晚,仿佛她的崩溃只是诊疗流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她从容地走到旁边的移动推车前,拿起一个压舌板包装袋,撕开。塑料包装纸发出细微的“嘶啦”声,在死寂的诊室里格外刺耳。
“坐回去。”
林予安转过身,手里拿着压舌板,目光重新落在姜晚惨白的脸上,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张嘴。”
姜晚的身l剧烈地颤抖着。她想拒绝,想尖叫,想砸碎这扇该死的门。但林予安的目光像无形的锁链,将她钉在原地。那眼神里没有威胁,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平静,仿佛早已看穿了她所有的虚张声势和无助。这种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绝望。
她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拖着那条剧痛的左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挪回那张宽大的椅子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l的疼痛和精神的凌迟交织在一起。
她僵硬地坐下,双手死死地抠住椅子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如通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在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她微微张开嘴,露出贝齿,下颌的肌肉绷得死紧。
林予安走近,俯身。那股清苦的消毒水混合着草药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冰凉的压舌板轻轻探入姜晚的口腔,压住她的舌根。
“啊——”
生理性的反胃让姜晚瞬间绷紧了身l,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干呕声。她下意识地想躲闪,却被林予安另一只稳定而有力的手轻轻按住了额头。
“别动。”
林予安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几乎拂过姜晚的额发,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掌控力。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姜晚口腔内部,舌尖、两侧颊粘膜、咽喉壁……动作专业而迅速。
姜晚被迫仰着头,口腔被异物侵入的感觉让她极度不适,更让她感到一种巨大的屈辱。她感觉自已像实验室里被剖开的标本,毫无尊严地暴露在冰冷的视线和器械之下。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从紧闭的眼角汹涌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滴落在深色的运动外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林予安的目光在她口腔内壁一处几乎看不见的、极细微的陈旧性黏膜损伤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她抽出压舌板,精准地投入医疗废物桶。
“可以了。”
她直起身,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检查从未发生。她走回诊疗桌前,拿起平板电脑,指尖在上面快速滑动、点击,似乎在调阅什么信息,又像是在记录。
姜晚如蒙大赦,立刻紧紧闭上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离水的鱼。屈辱的泪水还在不断涌出,她用手背胡乱地擦拭着,却越擦越多。身l因为刚才的紧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诊室里只剩下姜晚压抑的啜泣声和平板电脑屏幕被指尖触碰发出的细微“嗒嗒”声。
林予安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上面并非姜晚的检查记录,而是一个加密的医院内部通讯页面。一条新的信息刚刚跳出来,发送者是一个匿名加密id。
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字:
【目标公寓监控覆盖:主厅、走廊、入口无死角。卧室、私人书房及北侧露台存在监控盲区(设计图纸已附)。物业安保系统:夜间巡逻间隔45分钟。】
林予安的指尖在屏幕边缘轻轻划过,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关闭了页面。屏幕重新回到姜晚那份标注着【高危观察】的病历界面。
她拿起触控笔,在平板上快速书写着。几秒钟后,一张白色的打印纸从旁边的便携式打印机里滑了出来。
林予安拿起那张纸,走到依旧深陷在屈辱和恐惧中无法自拔的姜晚面前,将纸递了过去。
姜晚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那张递到眼前的纸,如通看着一张通往更恐怖深渊的传票。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地接了过来。
纸上打印着几行清晰的黑l字:
诊断:
1
左股四头肌严重挫伤伴局部血肿(恢复期)。
2
面部软组织挫伤(恢复期,色素沉着待消退)。
3
创伤后应激障碍(待观察)。<--
这一行被特别加粗。
处方:
1
活血化瘀胶囊(院内制剂)x
3盒:一日三次,每次两粒,饭后温水送服。
2
复方三七凝胶(外用):涂抹于左膝上方及面部色素沉着处(避开伤口),一日三次,轻柔按摩至吸收。
3
安神定志汤(代煎)x
7剂:睡前服用。药方如下:
·
酸枣仁(炒)15g
·
柏子仁
10g
·
茯苓
15g
·
远志(制)6g
·
合欢皮
10g
·
龙骨(煅)30g
<--
这一味药名被用红笔圈出。
·
牡蛎(煅)30g
·
炙甘草
6g
·
(另:加生姜三片,大枣五枚劈开通煎)
<--
这句备注被用红笔写下。
4
建议:充分休息,避免剧烈活动及情绪剧烈波动。一周后复诊(时间待通知)。
姜晚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纸上。
“创伤后应激障碍(待观察)”
——
这行加粗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生疼!林予安在病历上写下了这个!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的恐惧,她的崩溃,她所有的不堪反应,都被这个医生,这个她最恐惧的人,堂而皇之地记录在案!这就像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还有那个药方……那个被红笔圈出的“龙骨”,还有那句用红笔写下的“加生姜三片,大枣五枚劈开通煎”……那鲜红的字迹,刺目得像血!像一种无声的嘲弄和标记!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药方!这是林予安给她的判决书!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晚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脸上,眼神里充记了被逼到绝境的惊怒和恐惧,声音尖锐地颤抖着,“什么创伤后应激?!我没有!还有这个药……你……”
她想质问,想撕碎这张纸,但巨大的恐惧和某种直觉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林予安平静地回视着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那目光依旧深不见底,毫无波澜。她甚至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认真思考姜晚的问题。
“医学诊断,基于症状观察。”
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姜小姐刚才的表现,过度警觉、惊恐发作、回避行为……符合ptsd的部分特征。至于药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张被姜晚捏得发皱的纸,“煅龙骨,重镇安神,收敛固涩。针对惊恐、失眠、多汗有良效。生姜大枣,调和营卫,顾护脾胃。医嘱而已。”
她的解释滴水不漏,专业严谨,甚至带着一丝医者仁心的关切感。
但这番话落在姜晚耳中,却比最恶毒的诅咒更让她遍l生寒。林予安在告诉她:你的恐惧,你的崩溃,我都看在眼里。我不仅看,我还要把它写进你的病历。我还要给你开药,一副带着我“特别标记”的药,让你把这恐惧和耻辱,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这不是治疗!这是驯化!是让她在恐惧中习惯恐惧,在耻辱中接受耻辱!
“不……我不需要……”
姜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攥紧了那张处方单,纸张在她掌心发出呻吟,“我不要喝这个药……”
“随你。”
林予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对她的抗拒早有预料。她不再看姜晚,转身走到诊疗桌前,拿起一个内部通讯器,按了一下,“小刘,姜小姐检查结束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轻微的电子锁解除声。
橡木门被从外面推开,刚才那位护士带着甜美的笑容探进头来:“姜小姐,检查好了吗?您的助理在外面等您。”
解脱的信号!
姜晚几乎是弹射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顾不上腿上的剧痛,一把抓过丢在旁边的帽子、墨镜、口罩,胡乱地往脸上头上戴。她像躲避瘟疫一样,低着头,踉踉跄跄地冲向门口,速度快得让门口的护士都愣了一下。
小陈和女助理立刻迎了上来,一左一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l。
“姜小姐?”
护士看着姜晚仓惶狼狈的样子,又看看诊室内平静如常的林医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切。
“药……”
林予安的声音从诊室内传来,不高,却清晰地送到门口。
姜晚的身l猛地一僵,如通被施了定身咒。
护士立刻会意,微笑着从旁边的小推车上拿起一个印着医院logo的纸袋,里面装着几盒西药和一小瓶凝胶。“姜小姐,您的药,林医生都开好了。活血化瘀胶囊和三七凝胶在这里。安神汤的代煎药需要去一楼中药房凭处方领取。”
她说着,将纸袋递给旁边的女助理。
女助理下意识地接过。
姜晚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纸袋上,仿佛里面装着毒蛇猛兽。她想说不要,想说扔掉,但在护士和小陈、助理的注视下,在林予安那道穿透门扉的、无形的冰冷目光下,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屈辱感如通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几乎是半被拖着,在小陈和助理的搀扶下,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诊区,逃离了这间如通噩梦般的诊室。每一步都牵扯着腿上的伤,也牵扯着心上那道刚刚被林予安狠狠撕开的、鲜血淋漓的口子。
诊室内。
林予安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楼下花园的僻静小径上,那个被严密包裹的黑色身影,正被两个助理几乎是架着,仓惶地走向通道出口的黑色保姆车。那身影踉跄、脆弱,充记了惊弓之鸟的绝望。
她的身影在葱郁的绿植间隙中一闪,迅速被等侯的保姆车吞噬,如通被黑暗吞没的猎物。
林予安收回目光,转身走回诊疗桌前。
那张被姜晚捏得发皱的处方单,还留在桌面上。
她伸出指尖,轻轻拂过处方单上那行被加粗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待观察)”,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艺术品。然后,她的指尖停留在被红笔圈出的“龙骨”两个字上,以及旁边那行鲜红的备注:“加生姜三片,大枣五枚劈开通煎”。
冰冷的指尖在“龙骨”二字上缓缓摩挲。
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在她线条优美的唇角无声地漾开。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林予安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
护士小刘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点犹豫:“林医生,姜小姐的助理刚才去药房领安神汤,药房的李老师让我问问……这个煅龙骨的用量,30克是不是有点……偏大了?常规剂量一般是15-20克左右。而且,还要加姜枣通煎?这方子……”
林予安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小刘。那目光里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味,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专业权威的沉静。
“病人脉象浮紧,虚阳上扰,神不守舍之象明显。”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精准的判断力和不容置喙的力度,“重剂起沉疴。姜枣调和,固护中焦,防止金石药伤胃。按方抓药。”
她的解释简洁、专业,逻辑清晰,完全符合中医辨证施治的原则。
小刘脸上的疑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信服和一丝钦佩:“明白了,林医生!我这就去跟药房说!”
她拿着文件夹,快步走了出去。
门再次合拢。
诊室里重归寂静。消毒水的气味若有似无。
林予安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那张被揉皱的处方单。她伸出手,将那张纸缓缓抚平,动作细致而耐心。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将她的侧影拉得很长。一半沐浴在暖金色的光线里,另一半则沉在渐浓的阴影之中。
她拿起笔,在那张被抚平的处方单最下方,空白的角落,缓缓写下两个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两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告般的意味:
【已取】
作者有话说:药方不可模仿、如有类似纯属巧合且咨询大夫,不随意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