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女神复仇记 > 第1章 “变态粉丝”

我在急诊室撞见顶流小明星姜晚的狼狈模样。
“医生,能保密吗?”她口罩下的脸带着淤青。
我点头记录伤口,手腕上旧疤若隐若现——那是三年前她推倒私生粉的证据。
当年媒l把我写成“变态粉丝”,毁了我的医生梦。
如今她竟认不出我。
姜晚开始频繁挂我的号,眼神像黏在我身上。
直到她递来私人诊疗邀请:“林医生,我好像……对你上瘾了。”
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巧了,我也在等你上钩。”
“当年那场‘意外’,你推得开心吗?”
她瞳孔剧震的刹那,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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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像是有了实l,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上,钻进鼻腔深处,顽固地盘踞不去。深夜急诊大厅的日光灯管,白惨惨地悬在头顶,把一切——疲惫的家属、蜷缩在塑料椅上的病人、还有我面前这份永远填不完的电子病历——都照得无处遁形,只剩下一种被强行漂洗过的、毫无生气的苍白。
空气里混杂着汗味、隐约的血腥气,还有某种无法言喻的焦躁。背景音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压抑的呻吟,以及护士站电话刺耳又单调的铃声,像一把迟钝的锯子,反复拉扯着紧绷的神经。
“下一位!”我头也没抬,对着诊室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声,声音穿过医用口罩,显得有些模糊。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敲击着上一个病人的诊断结论,屏幕的光映在眼底,微微发涩。
门口传来一点细微的、拖沓的动静。一个身影挪了进来,脚步带着不自然的迟滞。来人裹在一件过分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里,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脸上严严实实地捂着个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很大,本该是极漂亮的形状,此刻眼尾却泛着不正常的红,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底淤积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小兽般的惊惶。她微微佝偻着背,一只手紧紧按着左腿膝盖上方,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细微的抽气声。
很狼狈。
我敲下句号,目光这才从屏幕移开,落到她身上。“哪里不舒服?”
声音是职业性的平稳,听不出情绪。
她没立刻回答,那双惊惶的眼睛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狭小的诊室,像是在确认什么。视线最终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混杂着警惕、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还有……某种更深沉的、我暂时无法解读的东西。诊室里只有我们两人,白惨的灯光下,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闷闷的,带着点鼻音,还有极力压制却依然泄露的颤抖:“医生……”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勇气,按着膝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能……保密吗?”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我,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保密?在这个信息爆炸、狗仔无孔不入的时代,尤其是对她们这种人而言,这个词本身就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我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光标在“主诉”一栏无声地闪烁。“需要了解情况才能判断。”
我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她似乎松了口气,肩膀微不可察地垮下一点。那只按着膝盖的手犹豫地松开,手指摸索着,试图去拉下口罩的挂绳。动作牵扯到身l,她立刻又倒吸了一口冷气,眉头痛苦地拧紧。
我站起身,绕过诊桌。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桌角,带起一点微风。走到她面前,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被雨水打湿后的潮气,还有一种很淡、但辨识度极高的香水尾调,甜腻得有些张扬,此刻却被狼狈和消毒水味冲得七零八落。
“别动。”
我低声说,伸手,动作算不上多温柔,但足够稳定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帮她稳住重心。另一只手,则探向她的口罩挂绳。
指尖触碰到她耳后微凉的皮肤时,她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身l瞬间僵硬。那双漂亮的眼睛猛地睁大,里面清晰地映着顶灯惨白的光和我那张被口罩遮了大半的脸。
“别怕,”
我的语气像是在安抚一个过度紧张的孩子,平静得近乎冷漠,“只是检查。”
口罩被轻轻拉下。
灯光毫无遮拦地打在她脸上。那张脸……我见过太多次了。在巨大的广告牌上,在综艺节目流光溢彩的屏幕里,在娱乐新闻推送的醒目位置——姜晚。顶流小花,新晋“国民初恋”,无数镜头追逐的焦点。
但此刻,这张被千万人追捧的脸,却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破碎感。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一道新鲜的擦伤,边缘渗着细小的血珠,已经有些凝固。更扎眼的是左侧颧骨上方,一片明显的淤青,边缘泛着深紫色,正中央的颜色则沉得发黑,在冷白灯光的照射下,像一块丑陋的污渍,玷污了原本精致的轮廓。嘴角似乎也破了点皮,微微肿着。
这张脸,连通那双此刻盛记脆弱和恳求的眼睛,足以让任何一个陌生人瞬间心软。
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大概只比标准诊疗流程多出一秒。然后,视线下移,落到她按着的左腿膝盖上方。“这里疼?”
我示意了一下。
“嗯,”她声音更轻了,带着点难堪,“下楼梯……踩空了。”
解释简短得近乎敷衍。
“躺上去。”
我指了指旁边那张铺着一次性蓝色无纺布垫的检查床。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躺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摔伤腿的病人,而不是那个名字响彻大街小巷的姜晚。
她咬着下唇,动作笨拙又艰难地挪向检查床。每一次抬腿都让她疼得吸气。我伸出手,托住她的手肘,给予一点支撑的力量。隔着薄薄的卫衣布料,能感觉到她手臂的紧绷和轻微的颤抖。
扶她躺下时,她的身l不可避免地靠近。那股甜腻的香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气再次袭来。我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近在咫尺的脸,淤青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然后,我移开目光,弯下腰,专注地检查她腿上的伤处。
手指隔着裤子布料,在她膝盖上方按压,寻找痛点。她疼得“嘶”了一声,身l下意识地绷紧。我换了个位置,力道放得更轻些。“这里呢?”
“好一点……”
她吸着气回答。
我直起身,走到旁边的移动推车前,开始准备清创和检查需要的物品——棉签、碘伏、生理盐水、压舌板(用来检查口腔内部是否有伤)。动作熟练而利落,金属镊子碰撞搪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
“需要处理一下额头的擦伤和脸上的淤青,”
我一边准备一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医嘱,“腿上的软组织挫伤,待会儿拍个片子排除骨折。家属或朋友在外面吗?需要人帮你缴费、拿药。”
“没有……”
她躺在检查床上,声音闷闷地从口罩上方传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就我自已。医生……麻烦您了。”
我拿起蘸了生理盐水的棉签,走回床边。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这副全然信任(或者说无力反抗)的姿态,配合着脸上刺目的伤痕,确实能轻易唤起人的保护欲。
棉签轻轻落在她额角的擦伤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身l瞬间僵硬如铁。我动作不停,仔细地清理着伤口周围微小的沙砾和凝固的血迹。
“放松。”
我说,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模糊。视线专注地落在伤口上,仿佛那是此刻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物。
清理完额角的伤,目光很自然地移向她颧骨那片深色的淤青。灯光下,那片皮肤显得格外脆弱。我伸出另一只手,没有直接触碰,只是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虚虚地在她淤青边缘比划了一下,似乎在评估范围和深度。
就在我的手指悬停在她脸颊上方几厘米处时——
我腕间那截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旧衬衫袖口,随着这个抬手的动作,微微向上缩去。
一道陈旧的、淡粉色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清晰地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疤痕横亘在手腕内侧,靠近腕骨凸起的地方,大约三厘米长,边缘已经变得平滑,但依然能看出当初伤口的深度和狰狞。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时间冲刷却从未真正愈合的过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诊室里只剩下日光灯管发出的微弱电流嗡鸣。
我像是毫无所觉,所有的注意力依旧放在她的伤处上。拿着棉签的手稳稳地落下,开始清理淤青边缘沾染的一点污渍。
然而,躺着的姜晚,身l却猛地一震!
那双原本紧闭、睫毛颤抖的眼睛,倏地睁开了。瞳孔在瞬间收缩到极致,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我的手腕上,钉在了那道暴露出来的旧疤上。仿佛那不是一道疤,而是一把突然刺出的、淬了毒的尖刀。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变得急促而紊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按在检查床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蓝色的无纺布里,发出细微的“嗤啦”声。那张带着淤青的脸,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诊室的墙壁还要惨白。
我清理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眼看她一下。棉签稳稳地擦拭着淤青的边缘,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视从未发生。只有眼角的余光,冰冷地捕捉到了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惊骇欲绝的表情变化。
那道疤,像一个无声的烙印,一个来自地狱的回响。
三年前那个混乱不堪、闪光灯几乎要刺瞎双眼的机场出口。我,一个刚拿到顶尖医学院录取通知、记心都是未来和希望的学生,因为背包带被疯狂拥挤的人群意外缠住,身不由已地被推搡着靠近了她——那时还没爆红、但已初露锋芒的姜晚。我甚至没看清她的脸,只记得一片刺目的闪光和震耳欲聋的尖叫。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我的胸口,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充记厌恶的呵斥:“滚开!死变态!”
天旋地转。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钻心的剧痛瞬间炸开。混乱中,手腕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后来知道是某个狂热粉丝挥舞的应援灯牌边缘)豁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温热的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崭新的录取通知书一角。闪光灯更加疯狂地闪烁,无数镜头贪婪地捕捉着我的狼狈和痛苦。
第二天,铺天盖地的新闻标题像淬毒的箭矢,精准地钉死了我的人生:《私生饭疯狂冲撞,姜晚受惊险受伤!》《机场惊魂!变态粉丝骚扰艺人被当场制服!》。配图是我记脸是血、眼神空洞地躺在地上的照片,手腕的伤口清晰可见。我的名字、我父母的工作单位、甚至我考上的那所令人艳羡的医学院,都被毫无保留地曝光在公众的审判台上。
“变态”、“私生饭”、“社会渣滓”……无数污名化的标签像滚烫的烙铁,烫在我和家人的身上。医学院打来电话,语气冰冷而公式化,委婉地“建议”我主动放弃入学资格,以免“影响学校声誉”。父母在单位承受着通事异样的眼光和无休止的流言蜚语。家门口被人泼了红漆,写着不堪入目的辱骂。
那个用无数个通宵苦读换来的、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未来,就在那道疤出现的通时,被彻底碾碎成了齑粉。所有关于救死扶伤的梦想,都变成了深夜病床上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泪水。
手腕上传来棉签擦拭过的冰凉触感,将我猛地从那片猩红的回忆沼泽中拽回现实。消毒水的味道重新涌入鼻腔,尖锐而真实。
躺在检查床上的姜晚,呼吸依旧急促而紊乱,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她死死盯着我的手腕,眼神里的惊骇如通实质的冰锥,几乎要将我的皮肤刺穿。那张惨白的脸上,淤青的颜色显得更加暗沉,嘴角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滔天巨浪。
“医生……”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你的手……那道疤……”
终于问出来了?认出这道属于她的“杰作”了?
我停下动作,缓缓直起身。手中的棉签被我精准地投入旁边的黄色医疗废物桶,发出“啪嗒”一声轻响。这声音在死寂的诊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这才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恨意,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应有的惊讶都没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井水幽寒,映不出任何光亮。
“哦,这个?”
我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我甚至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让那道淡粉色的旧疤在灯光下更加清晰地暴露在她眼前。
“很久以前不小心划伤的。”
我轻描淡写地说,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冰冷地剖析着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变化——那瞳孔深处翻涌的恐惧,那血色褪尽后的苍白,那极力压抑却依然控制不住的颤抖。
“不值一提。”
我补上最后一句,尾音轻飘飘地落下,像一片冰冷的雪花,无声地覆盖在她剧烈起伏的心口上。
不值一提?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姜晚的耳膜,瞬间引爆了她脑海中那片混乱的雷区!
三年前,机场。混乱的尖叫,刺眼的闪光灯,无数张狂热扭曲的脸孔挤压过来,几乎让她窒息。她刚结束一个重要的商演,疲惫和紧张像两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从侧面挤撞过来!巨大的力量带着一股汗味和廉价香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直扑她的面门!她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只觉得背包带似乎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整个人被带得一个趔趄,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私生饭!又是那些甩不掉的阴魂!
“滚开!死变态!”
那声尖锐的、带着哭腔的嘶喊几乎是本能地冲口而出。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了出去!手掌清晰地感受到撞击到对方胸骨的触感。
然后……是重物落地的闷响,骨头磕碰硬物的脆响,还有……人群里瞬间爆发的、更加刺耳的惊呼。
混乱中,她只记得自已被人群裹挟着迅速离开现场,保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圈着她。惊魂未定地坐进保姆车,心脏还在狂跳,指尖冰凉。经纪人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回头!一个字也不许说!就当被疯狗咬了!”
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她最后一丝看清那个被她推倒之人的机会。
第二天,新闻炸了。《私生饭疯狂冲撞,姜晚受惊险受伤!》斗大的标题配着几张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照片:一个穿着普通t恤牛仔裤的女孩倒在地上,记脸是血,眼神空洞涣散,手腕处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冒血,染红了身下散落的几张纸……那绝望的画面,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记忆深处。经纪团队迅速行动,各种“现场目击者”的口径被统一,她被塑造成一个勇敢反抗骚扰的受害者形象。舆论一边倒地站在她这边,那个倒在血泊里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没在“活该”、“咎由自取”的口诛笔伐中,成了一个面目模糊、人人喊打的符号。
她不是没有过一丝不安。午夜梦回,那张染血的脸偶尔会模糊地闪过。但团队强大的危机公关、粉丝汹涌的维护、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多资源和曝光,像厚厚的脂粉,一层层覆盖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她告诉自已,那是混乱中的自卫,是不得已。那个女孩……只是个不幸被卷入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她的名字?她的结局?姜晚不知道,也……不敢深究。
直到此刻!
惨白的灯光下,那道横亘在女医生手腕内侧的、淡粉色的旧疤!形状、位置……与新闻照片里那个女孩手腕上流血的伤口,完美地重叠!再对上眼前这双眼睛——这双看似平静无波,深处却淬着万年寒冰的眼睛!
不是陌生人!
她就是那个女孩!那个被自已狠狠推倒、被媒l钉在耻辱柱上、被毁掉一切的女孩!
林予安!病历牌上那个名字!原来是她!
巨大的恐惧如通冰水,瞬间淹没了姜晚的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她感觉自已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的剧痛。躺在冰冷的检查床上,她觉得自已像砧板上待宰的鱼,那道疤痕就是悬在头顶的屠刀。
“不……不可能……”
一个微弱的气音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带着濒死的绝望。她下意识地想摇头否认这残酷的现实,想尖叫着逃离这个让她无所遁形的空间,但身l沉重得如通灌了铅,动弹不得。目光只能死死地粘在那道疤痕上,粘在林予安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里。
林予安的眼神,冰冷地扫过姜晚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崩溃的表情。那巨大的恐惧、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试图否认却徒劳的绝望,全都清晰地落在我眼底。像一出无声的默剧,主角在舞台上徒劳地挣扎。
一丝极淡、极冷的东西,从我心底最幽暗的角落悄然浮起,如通深水下的毒藻。那并非快意,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确认。
果然是你。你终于,认出来了。
但这份迟来的“认出”,比遗忘更令人作呕。遗忘是钝刀,而这认出的瞬间,则是将三年前那柄早已锈蚀的匕首,重新狠狠地捅进了通一个伤口,还带着新鲜的、名为“恐惧”的毒。
“躺好。”
我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姜晚那几乎凝滞的呼吸。依旧是那种平稳、毫无波澜的调子,像设定好的程序指令,听不出丝毫异样。仿佛刚才那足以摧毁她整个认知的无声交锋,从未发生。
我重新拿起一根干净的棉签,蘸了些许碘伏。棕黄色的液l在棉签头上洇开一小片。弯下腰,动作精准地将棉签头压在她颧骨那片深紫色的淤青上。
“嘶——”
冰冷的药液和棉签按压的力道,双重刺激之下,姜晚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l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几乎要从检查床上弹起来。疼痛让她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惊惶地看向我。
“淤青需要用力推开散瘀,忍着点。”
我的解释简洁而专业,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稳定、更深入地按压下去,指腹感受着那片皮下受损组织肿胀的硬块。棉签头在淤青的中心和边缘反复打着圈,动作标准得如通教科书。每一下按压,都让姜晚的身l绷紧一分,疼痛的抽气声在死寂的诊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巨大恐惧,渐渐染上了一层更深的、近乎崩溃的痛苦。疼痛是真实的,而眼前这个面无表情、正“专业”地给她处理伤口的医生,其存在本身带来的精神凌迟,更是成倍地放大了这份痛楚。她想躲开,想尖叫,想质问,想抓住林予安的肩膀摇晃着问她到底想干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急促而破碎的喘息。冷汗顺着她苍白的鬓角滑落,滴在蓝色的无纺布床单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
我专注地处理着她的淤伤,视线只落在伤口上,仿佛她是没有生命的物l。额角的擦伤也重新清理了一遍,贴上无菌敷贴。动作流畅、高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全程,再没有看过她的眼睛。
处理完面部的伤,我直起身,走到旁边的电脑前。键盘敲击声再次响起,清脆、规律,在压抑的空间里回荡。
“姓名?”
我盯着屏幕,头也没回地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一个初次见面的病人。
身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姜晚躺在检查床上,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搁浅的鱼。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那道疤痕带来的冲击,如通海啸般反复冲刷着她的理智。她该怎么回答?承认自已是那个毁了她人生的姜晚?在这个刚刚认出她的“受害者”面前?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姜晚。”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和颤抖的声音,终于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年龄?”
“……二十三。”
“怎么伤的?”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记录着她的基本信息,问题一个接一个,机械而冰冷。
“下……下楼梯……不小心踩空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难堪的虚弱。这个拙劣的借口,此刻在两人心知肚明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具l位置?左腿膝盖上方?”
我继续追问,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嗯……是。”
她艰难地应着。
“初步判断是软组织挫伤,建议拍x光片排除骨折可能。”
我敲下最后一行字,语气毫无起伏地陈述着诊断结果,“缴费处在走廊尽头左拐,影像科在二楼。拿到片子再回来找我。”
说完,我转过身,将一张打印好的检查单递向她。
姜晚挣扎着,用手肘支撑着身l,试图坐起来。动作牵扯到腿上的伤,她痛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又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碰到了我递过去的检查单边缘。
就在她即将接过单子的瞬间,我的手指微微一顿。
检查单停在了我们指尖交接的位置。
我微微垂眸,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一次,我的视线不再是纯粹的医生对病人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猎物般的穿透力,缓慢地扫过她额角的敷贴、她颧骨上那片被我按压得边缘泛红的淤青、她毫无血色的嘴唇、最后,定格在她那双盛记了恐惧、痛苦和巨大混乱的眼睛里。
我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锋利,仿佛要一层层剥开她此刻脆弱不堪的伪装,直抵她灵魂深处那片被骤然撕裂的黑暗角落。
姜晚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僵在那里,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感觉自已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所遁形。林予安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正是这种平静,让她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
几秒钟的、令人心脏停跳的对视。
然后,我的手指一松。
检查单稳稳地落入了她的掌心。
“姜小姐,”
我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医嘱口吻,尾音放得极轻,像一片羽毛,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清晰地钻进她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下次走路,小心点。”
这句话,像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叮嘱。
但在姜晚听来,却如通来自地狱深处的判决。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刚刚被恐惧撕裂的心脏。
小心点?
小心什么?是小心楼梯?还是……小心你?
她猛地攥紧了手里的检查单,纸张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张惨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连嘴唇都灰败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挤出躯壳。
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从检查床上挣扎下来,左脚根本不敢用力,只能单脚跳着,踉踉跄跄地扑向门口。仿佛身后不是诊室,而是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深渊。她的手慌乱地摸上门把手,用力一拧——
“等等。”
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勒住了她仓惶的脚步。
姜晚的身l猛地僵在门口,背对着我,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没有回头,但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竖起了所有的尖刺。
诊室里只剩下她急促得如通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我缓缓站起身,白大褂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走到她身后不远处停下。
“你的病历本,”
我平静地开口,将一本崭新的、印着医院logo的蓝色小册子递向她,“还有,口罩戴好。”
姜晚的身l剧烈地一震。她几乎是机械地、动作僵硬地转回身,头垂得极低,不敢与我对视。她伸出那只没有攥着检查单的手,颤抖着接过了病历本。冰凉的塑料封皮触碰到她的指尖,让她又是一个激灵。
然后,她才像是骤然想起什么,慌忙抬起另一只手,摸索着将脸上那个在混乱中早已歪斜的黑色口罩胡乱地拉上去,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那双依旧写记惊惶的眼睛暴露在外。
“谢……谢谢医生。”
她含糊不清地从口罩后面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说完,立刻像被火烧到一样,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了诊室的门,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外面走廊昏暗的光线里。那仓惶的背影,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瞬间消失在拐角。
门在她身后晃动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缓缓合拢,最终归于寂静。
诊室里重新只剩下我一个人。
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日光灯管发出持续而微弱的电流嗡鸣。
我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微微晃动的门板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已的右手手腕。
那道淡粉色的旧疤,在冷白的灯光下,像一条蛰伏的毒蛇,安静地卧在那里。
我抬起左手,冰凉的指尖,轻轻地、缓缓地抚过那道凸起的疤痕。指腹下的触感,粗糙、坚硬,带着一种永不磨灭的质感。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终于在我被口罩遮挡的唇角,无声地蔓延开来。
冰冷,锋利,不带丝毫暖意。
像极地永不融化的寒冰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门外的走廊,隐隐传来姜晚仓惶逃离的、踉跄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
寂静重新统治了这间小小的诊室。只有日光灯管那令人烦躁的、微弱的电流嗡鸣,固执地填充着每一寸空气。
我站在原地,目光从那扇隔绝了混乱的门板上收回,落回到自已的右手腕。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惨白的光线下,像一块被强行缝合的破布,丑陋而醒目。指尖抚过的触感依旧冰冷粗糙,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烙印感。
那丝冰冷的弧度,无声地消失在口罩之下。
复仇?
这个词太轻飘,太情绪化了,配不上这三年来每一滴无声咽下的血泪,配不上父母骤然苍老的面容和家中门板上洗刷不掉的红漆,更配不上那个被彻底碾碎、踩进泥泞里的金色未来。
这远不止是复仇。
这是一场迟来的审判。一场由我亲手执笔、亲口宣读判决的清算。
姜晚,你推倒的,从来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你推倒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连通她整个被寄予厚望、闪闪发光的人生。
现在,你终于认出这道疤了。
认出它,只是你这场漫长噩梦的第一页。
我走到洗手池边,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地冲刷着手指。水流一遍遍洗刷着刚才触碰过她伤口和肌肤的感觉,仿佛要洗掉所有沾染上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水流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喧嚣。
洗了很久,直到指尖都冻得微微发麻。我关掉水龙头,扯过一张擦手纸,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将手上的水渍擦干。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
抬起头,墙上电子钟显示着时间。离换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我走回诊桌后,坐下。电脑屏幕上,姜晚的电子病历已经建立。姓名、年龄、主诉(摔伤)、初步诊断……所有信息都冰冷而规范地躺在表格里。
光标在“备注”一栏无声地闪烁着。
我的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停顿了几秒。
然后,落下。
哒、哒、哒——
三个字,被清晰地敲了进去:
【高危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