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签下克罗地戈岛屿的产权转让书,终于办完最后一道手续。
我曾以为御川是我唯一的救赎。
身为沈安的活体血库而降生,他是我二十年晦暗生命里唯一的光。
他是长辈,是竹马,是小叔,我原本能将那份禁忌爱意死死摁在心底。
可御川对我太好,那点妄想便如野草疯长。
我们明明冲破阻碍走到一起,甚至交换了婚戒,只差一场婚礼。
他却亲手撕碎假象。
御川娶我,不过是锁牢我这移动血库的镣铐。
他爱沈安,甘愿献祭自己的幸福。
那我算什么
银行经理声音凝重,对我说:沈小姐,再确认一次,这座岛导航无法定位,与世隔绝,一旦入驻,相当于人间蒸发。
我利落签下名字:我就是要所有人,都找不到我。
经理迟疑地说:后续流程需半个月,半月后您才能正式登岛。
我接过转让书,划空卡里所有存款汇入海外账户,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淹没了我。
刚踏出银行,御川的车带着刺耳刹车声停在我面前。
他一贯清冷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焦躁。
这是真相揭露后,我第一次见他。
我怔在原地,还未想好如何面对,那句称呼已脱口而出:小叔。
御川置若罔闻,甚至吝于给我一个眼神。
他猛地拽住我的手腕,粗暴地将我塞进车内,说:跟我去医院!
车速飚到极限,一路闯灯。
我盯着他紧绷的侧脸,有些失神。
御川情绪很少外露,唯一一次失控,是几年前我贫血晕倒。
那天他慌了神,一路抱着我闯红灯冲进医院。
医生只说要输葡萄糖,他却遍寻名医开尽补药。
那时我满心感动,此刻才知,御川只是忧虑他的沈安,会断了血源。
车子一个急刹停下,我被御川拖拽着冲向输血室。
冰凉的针头刺入皮肤,猩红血液瞬间填满血袋。
御川紧绷的神经似乎才松懈半分,沉声解释:安安摔了,血流不止。
我那句今天是我们婚礼哽在喉间。
父母与兄长已神色惶急地冲来。
沈母双眼赤红,迎面狠狠扇了我一记耳光!
我眼前发黑,刺入血管的针头被撞得更深。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沈母又抓着我的肩膀猛烈摇晃:叫你寸步不离跟着安安!你聋了
沈父冷斥:她有凝血障碍你不知道你差点害死她!
哥哥沈博彦扶着情绪激动的母亲,讥讽刻薄地说:你就是存心想看安安出事对不对
针头在皮肉里搅动,我疼得发不出声。
唯有御川的阻止响起,却字字如刀:别再耽搁抽血,受罪的是安安!
400cc的血量,在他要求下抽足了600cc。
我面无血色,意识飘忽。
另一侧病房,沈安面色红润被推出。
所有责怪我的人蜂拥而上,围住沈安嘘寒问暖。
我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挣扎着撑起虚软的身子往外挪。
我停顿几次,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最前方御川满是关切的侧脸。
身为他未婚妻的我,在他眼中仿佛空气。
他甚至没发觉,我手上的婚戒早已不见。
我拭去脸上冰凉的泪。
前半生奢求父母分毫爱意,遇见御川后,更是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紧抓不放。
现在,我不要了。
既然人人只爱沈安,无人爱我,我便好好爱自己。
第2章
我昏沉沉睡去,梦中才得片刻喘息。
次日醒来,过度抽血的疲惫稍缓,喉咙却火烧般干痛。
这是常态,每次献血后必发高烧。
从前御川总会带我回家,整夜抱着哄着。
如今他守着沈安,连一条短信都吝于施舍。
我苦笑着按了按胳膊上大片的淤青,摸索下床倒水。
隔夜茶水有股怪味,我也无心细辨,仰头便灌。
未及润喉,脸颊又挨了重重一掌!
火辣刺痛混着茶水泼溅的狼狈,父亲的呵斥已劈头落下:沈霜眠!群里消息为什么不回
母亲将手机直怼到我眼前,屏幕上是一长串沈安想吃的餐点清单。
末尾是全家对我清一色的艾特,命令我准备饭菜。
晕眩感再次上涌,我踉跄着险些摔倒。
刚要开口,便见沈博彦与御川一左一右护着沈安进门。
沈博彦嗤笑:抽点血就装死演给谁看!
他又说:你这副鬼样子,谁信抽血能抽死人
我脸色更白,沉默低头。
早已习惯这样的责骂。
御川轻拍我的肩,语气故作温和地说:霜眠是不是还不舒服
从前这关切会让我死心塌地。
现在我懂了,他的爱不过是为沈安续航的燃料。
沈安眼底闪过暗光,柔柔扯住御川的衣角说:别让霜眠做了,让她歇歇吧。
我嘴未张,沈博彦已抢过话头:安安你太善良!才惯得她蹬鼻子上脸!
他又说:她生来就是给你续命的,就该为你活!没有你,她连出生的资格都没有!她欠你的!
我心口钝痛,强忍酸楚。
水汽模糊了我的双眼。
他们几时才会明白,我也是个人,也会疼。
餐厅里。
长方桌尾端,我面前孤零零摆着一碟蔬菜沙拉。
佣人习惯将菜品堆在沈安面前,她盘中各色菜肴被夹得像小山般高。
我机械地咀嚼着米饭,味同嚼蜡。
一双筷子突然伸来,御川含笑将蟹肉放入我碗中。
他说:尝尝这个,霜眠。
我夹起蟹肉,舌尖泛起苦涩。
我对海鲜过敏,御川不知道,他只知这是沈安最爱。
那些他不爱的铁证历历在目,我却直到此刻才看清。
饭菜更难下咽。
席间,沈父忽然提起婚期。
他说:你们订婚也久了,婚礼何时办
御川与我动作同时僵住,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
沈安不好意思地笑:小叔,霜眠,真抱歉,我身体不好恐怕去不了。
她又看向御川,眼神缠绵情愫涌动:但我多想见证你们最幸福的时刻啊。
御川果然接口:婚礼不急,等安安好些再说。
他转向我,语气不容置疑:延期吧,霜眠没意见吧
我早已感知他的决绝,只扯动唇角:我无所谓。
这是第五次推迟,也是第五遍谎言。
我抬眼,眸光清亮:我都可以。
我看向得令后不再施舍我一眼的御川,心中一片释然。
毕竟我们,再不会结婚了。
我放下筷子起身:我吃好了。
无人留意我的离开。
唯御川望着我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第3章
婚礼彻底搁浅。
沈安脸上有了明媚笑意,御川的目光亦时刻追逐着她。
阳光正好,御川盯着院中奔跑的沈安,无意识间将手中酸涩的橘瓣分给了我。
我默默接过。
入口的酸楚让我辨不清是橘还是心。
沈安蹦跳着扑进御川怀里:小叔,我生日快到了,想出去玩!
御川瞥了眼安静吃橘的我,宠溺地圈住沈安胡闹的手问:想去哪
沈安脸红不语。
我心尖发涩,丢下橘子起身:我上去歇会。
未察觉沈安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
再醒来,房间空寂。
手机提示音密集响起,沈安发来数段视频。
定位显示风光旖旎的海湾,沈安欢笑声里夹杂着御川焦急的当心。
点开语音,是她假惺惺的关切:霜眠,你刚抽血身子虚,好好在家养着,我们过几天回。
我扫过一眼,将手机扔回床上。
我早已习惯被全世界遗弃。
从前御川会偷偷哄我,如今他也只顾着沈安了。
心口酸胀翻涌。
我深呼吸压回情绪,拉出行李箱开始收拾。
既然终要离开,不如趁现在。
刚收拾一半,楼下骤然传来异响!
撬锁声窸窣传来。
一个年轻男声正得意低语:老大放心,这家人出门了!
他又说:捞完就走,不留尾巴。
是入室劫匪!
我竭力稳住颤抖的手,拨通报警电话。
我摸索着欲逃,却在楼梯转角撞个正着!
情急下抓起瓷瓶砸去。
劫匪侧身躲开,手臂被碎片划出血痕。
我再逃已晚,被他狠命推搡撞向墙壁!
碎瓷扎破掌心,我忍痛抓起残片挥向歹徒!
劫匪不防受了重伤,我拼死与他撕打。
警察及时赶到制服歹徒。
我瘫坐在地,浑身浴血,狼狈不堪。
沈霜眠!你找死是不是!沈博彦的怒骂率先劈来。
父母亦满面嫌恶:你疯了把家弄成这样!
指间鲜血滴落,洇红大片地毯。
御川惊呼一声冲来,抓住我的手腕问:怎么回事伤哪了
我无力挣脱,避开他搀扶的手,声音嘶哑地说:劫匪来过,警察带走了。
御川拧眉盯着我藏在身后的手,语气冷硬地问:为什么不立刻打给我
沈博彦亦觉难堪,高声责难:就是!一个人发什么疯不要命了
我微微仰头,对上御川焦灼的双眼。
声音冰冷如刀:你会接吗
御川眸中闪过一丝迟疑,才沉声道:会!只要你打!
我漠然转向神色微变的父母:你们会为我回来
沈博彦抢白,语气理所当然:当然!你是我妹妹!
我冷笑。
他们似乎忘了十八岁生日宴,我被遗弃深海险些溺毙,呼救声不及一句甲板上晒晕的沈安重要。
彼时命悬一线,骨肉至亲尚不如水手。
如今,我同样不抱幻想。
御川凝视我木然的脸,心头莫名抽紧,拧眉欲追问。
沈博彦目光一滞,指着房间厉声质问:这么多行李你要去哪
御川猛地抬眼,这才看见房内几乎搬空的行李。
他一把攥紧我未伤的手腕,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疑:你要去哪!
第4章
我扭动手腕挣扎,却被他攥得更紧。
我恼怒地瞪向他,竟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真切的慌乱。
我心软一瞬,又瞥见他身后沈安得意的眼神。
那不过是他为了守护沈安血库的戏码!
那点动摇瞬间冰封,我用力甩开他的手说:收拾点旧衣服。
众人不疑有他。
我的事,向来无关紧要。
喧嚣散去。
父母忙着电召佣人收拾残局。
沈博彦打横抱起沈安,小心翼翼避开满地狼藉。
御川正欲跟上,脚步稍顿,回望了一眼沉默的我。
我面容平静,唯眼神添了一丝认命的倦怠。
他迟疑片刻问:你真没事
嗯。我抿唇应道。
御川还想再问,远处沈安一声痛呼,他立刻奔去。
小叔别担心,只是碰到手了……
母亲林曼似有触动,踌躇上前,抓住我的手。
我辨不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强扯嘴角问:妈,有事
林曼被我问得一愣。
安抚我这个女儿于她已是逾矩。
我目光扫过母亲细嫩的手,轻轻抽离说:您早点休息。
说完转身上楼。
林曼追上半步:霜眠…明天生日,你和安安一起过吧毕竟也是你生日…
我身形剧颤!
母亲第一次提及我的生日。
原来不是忘记,是觉得多余。
既然我不重要,我的喜悲自然无需在意。
我强忍汹涌泪意。
那被漠视二十五年的灵魂,仍不死心想再给一次机会。
我说:好。
第二天,我换上最美的纱裙,脚步轻快下楼。
生日宴早已开席,所有人簇拥着沈安合唱生日歌。
御川宠溺地接住沈安。
沈博彦举杯高谈:阿淮和安安郎才女貌,霜眠哪比得上
他又说:不如退婚娶了沈大小姐!
御川与人碰杯一饮而尽,未置一词。
我靠在罗马柱阴影里,看聚光灯下戴着璀璨皇冠的沈安。
那光芒刺得眼疼。
沈安身披昂贵白裙,胸针上的蓝钻熠熠生辉。
而我全身首饰,不及那枚胸针一粒碎钻。
她身旁众星拱月,我孑然一身。
管家递来巴掌大的纸杯蛋糕:小姐,您的。
我低头,蛋糕边缘沾着沈安主蛋糕的糖霜彩屑。
御川带来一阵清冽雪松香风。
一个精美黑丝绒礼盒被他随意搁在香槟塔旁。
沈安娇笑着扑上:阿川哥带的什么
他修长指尖挑开缎带,两枚并排的翡翠手镯晶莹剔透。
他说:特为你拍下的帝王绿。
他温柔地将手镯套入沈安腕间。
沈安羞笑:谢谢小叔,我很喜欢。
御川目光扫过角落,递来另一只小礼盒:霜眠,你的。
我脸上漾开笑,珍而重之地接过。
指尖微颤打开,躺在丝绒中的是枚陈旧泛黄的玉坠。
讥讽声四起:是赠品吧!
有人说:这种成色,连沈安镯子上点碎料都比不上!
还有人说:她也配收好东西不过是沾沈安的光蹭个生日!
尖锐话语如刀剐心。
沈安得意洋洋地看着,等众人奚落够。
才轻飘飘开口:别这么说,霜眠毕竟是我妹妹……
林曼脸上掠过愧色,正要上前。
沈安顺势推她离开:妈送的新保时捷是我最爱红色!这就开来!
林曼片刻犹豫被沈安轻易带走:妈妈特意选了你最喜欢的,开出来看看。
五分钟后。
水晶吊灯疯狂震颤!
沈安驾驶的红色保时捷撞碎落地窗!
气浪掀飞我的刹那。
我看见御川毫不犹豫扑向沈安的方向。
玻璃扎入后背的剧痛蔓延,我却笑出了声,终于不必再做血库。
或许死亡,亦是解脱。
第5章
我在消毒水刺鼻气味中艰难睁眼。
一管麻醉剂注入静脉。
医生声音沉闷地问:情况
护士急答:失血过重!血库告急!!
门外御川衬衫染血,狂吼着要冲进来:抽我的!多少都行!
护士为难地说:您血型不匹配!本市在册RH阴性血只有沈安和沈霜眠!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尖叫。
沈父怒吼炸开:安安有凝血障碍!怎么能抽血!
护士急喊:一点不会出事!患者随时有生命危险!你们不救!
沈博彦脱口而出:都要死了还救什么!总之安安不能献!
死寂瞬间笼罩。
连御川也沉默下来。
林曼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我惨白的脸,一滴泪滑落。
她声音却冷酷决绝:全家签字,放弃抢救。
御川喉结滚动,声音哽咽,字字诛心:安安不能抽血。沈霜眠活到现在,够了。
一阵钝痛攫住我的心脏。
我为沈安输了多少血此刻竟无一人愿用一滴救我!
我艰难喘息。
我不想死!
他们不会因我死而愧疚!
救…救我……意识彻底淹没黑暗前,我无力哀求。
我在尖锐耳鸣中苏醒。
鼻腔里血腥浓重,左手背留置针连着鲜红血袋。
我没死!我还活着!
醒了身侧传来御川疲惫的声音。
他守在一旁,昂贵西装皱褶满布,眼下乌青浓重。
若非亲耳听见那句她活够了,我或许会感动。
此刻只余深重厌恶。
御川未察觉我的冷漠,温柔地捧起我喂水。
我偏头避过,喉间铁锈味翻涌:你在这做什么不用陪沈安
胡说什么。他用拇指揩去我唇边水渍。
动作生硬硌得我下颌生疼。
他语调温和又虚伪:我是你未婚夫,怎能不管你
怨恨几乎冲破眼眶!
他丢下我岂止这一次
御川浑然不知,转身取保温桶。
我目光落在他后颈领口,那一枚新鲜口红印赫然在目。
是安慰过沈安才来的
心又沉一分。
他将南瓜粥盛碗,吹凉递来:你妈特意煲的粥。
甜香混着血腥气上涌,我猛地捂嘴干呕!
方才全家都盼我死,此刻装什么深情!
御川手僵在半空,腕间智能表屏幕突亮。
一张病床自拍配文:小叔,我害怕。
御川霍然起身!保温桶撞翻!
滚烫热粥泼在我手臂!
别动!我叫护士!
他抓起西装就走,方向却非护士站。
我苦笑着按下呼叫键。
望向天花板一角霉斑,手臂灼痛丝丝清晰。
门外传来压低的交谈:御先生,沈安小姐的孕检单。
我如坠冰窟!撑起回血的胳膊欲质问!
门被护士推开。
你才清醒,必须卧床休息!
护士又说:我师父给你输了800cc血还躺着!别辜负她!
我愕然抬头,抓住护士问:不是沈安给我输的血
护士包扎我手臂:你们家人死活不同意抽血!连手术都不肯签字!
她瞥了眼门口,压低声音:你是收养的吧
她又说:那位御先生是您姐夫今早他陪您姐姐做的产检,系统显示夫妻关系。
昨天反对你最凶的,就是他。
监护仪尖鸣刺耳。
我脑中轰鸣。
我想起订婚夜,他将祖传玉镯套上我腕间:等安安病情稳定就办婚礼。
竟是此意!
加镇痛泵护士问。
我摇头,胸腔炸裂般的痛楚蔓延。
晨光初现,御川换了崭新衬衫回来。
饿了他拆食盒,松茸鸡汤香气裹挟谎言,公司开会才离开。
他生硬地灌了我一口。
我盯着他锁骨处不容忽视的红痕,忽地笑了:小叔,如果我和沈安同时落水,你救谁
御川僵住。
回神后眉宇染上薄怒:别胡说!安安命薄,禁不起诅咒!
鸡汤在喉间凝成冰锥。
我忆起暴雨夜他端来鸡汤告白的场景。
彼时他说:今后我永远在你身边。
我沉溺于虚假承诺,浑然不觉那句紧随其后的再抽300cc,安安等手术早已注定了结局。
枕下手机震动。
御川掏手机时,沈安的语音外泄:小叔,你在哪
他慌乱按灭。
我去缴费。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阳光刺目。
我一把拔掉针头,血珠溅上雪白床单。
我终于读懂御川每次望我的眼神——那不是爱,是在评估我作为血库的剩余价值。
沈小姐!护士冲来按住渗血的手,你现在……
我要出院。我扯掉心率贴片,立刻!马上!
第6章
住院部门口,我看着御川的迈巴赫消失在车流。
他永远,不会选我。
点开朋友圈,沈安两分钟前更新了仅我可见的九宫格。
御川手掌覆在她微隆小腹,配文一家三口首次合体。
定位显示民政局。
我冷笑一声,息屏。
抬手拦住一辆出租:警察局,谢谢。
做完笔录踏入别墅,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暴雨将至的闷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早已习惯被所有人抛下。
挎包随手扔在波斯地毯上。
赤脚走过冰凉大理石,倒满杯冰水。
刚沾唇边,厚重雕花大门被砰地撞开!
父亲沈宏盛、母亲林曼、哥哥沈博彦,裹挟雷霆之怒闯入。
沈安哭得梨花带雨被众星拱月簇在中心。
沈霜眠!父亲声音淬了冰,翅膀硬了报警抓你姐姐!
他又说:她不过紧张踩错油门!并非存心撞你!你竟闹到警察局安的什么心!
母亲心疼擦拭沈安脸上并不存在的泪:看你把安安吓的!警察局是她去的地方!
她又说:我们安安身子弱,被盘问半天!若非我与你爸豁出老脸签谅解书,她得受多大委屈!你有没有良心!
我攥紧水杯指节泛白。
冰水滑过喉咙浇不灭心头烧了二十年的火。
我抬眼,目光平静扫过三张骨肉相连却陌生至极的脸。
最后落在被严密护着、正用余光挑衅我的沈安身上。
嘴角扯出毫无温度的笑:报都报了,你们待如何
混账!什么态度!
沈博彦一步上前,指着我鼻子满面鄙夷。
看看你这副尖酸刻薄样!
安安一时失误,监控里都吓傻了!你呢皮外伤小题大做!
安安担惊受怕,全家奔波!你除了添乱还会什么早知……
早知不该生下我对吗我冷冷打断。
我不懂,为何我险些丧命被亲兄一句皮外伤带过。
下一秒母亲的话如冰锥入心。
对!就不该生你这孽障!
母亲尖声附和,面容扭曲:养狗都好过生你!只会惹祸,半点不如安安贴心!
来人!沈宏盛厉喝。
两名黑衣保镖迅捷闪入。
我未及挣扎。
冰冷手铐瞬间铐死手腕!
我被粗暴反剪双臂!
噗通!
我的膝盖重重砸向坚硬地面!
给我打!沈宏盛声音冷酷如铁鞭,打到她认错!打到她懂什么叫手足!什么叫大局!
保镖毫不犹豫抽出腰间黑色软鞭!
啪——!
第一鞭撕裂薄衣,肩胛骨皮开肉绽!
剧痛炸开!
我身体猛颤,牙深陷下唇尝到腥甜。
我死死咬唇,一声不吭。
啪!啪!啪!
鞭鞭如毒蛇撕咬单薄后背。
我能清晰感觉温热血水沿脊背蜿蜒。
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额发。
耳边是沈博彦快意的数落:打!用力!让她长记性!看她以后还敢害安安!
母亲别过脸,最终无言。
沈安依偎母亲怀里嘤嘤哭泣,眼底掠过恶毒快意。
她无声口型:活该!
不知抽了多少鞭,我的后背血肉模糊找不到一块好肉。
沈宏盛才喘着粗气喝止。
他居高临下俯视地上因剧痛颤栗的我,声音冰冷。
沈霜眠,听着。你的命,生来就是安安的!
你唯一的价值就是保证她健康!安安若有闪失,我要你生不如死!懂!
第7章
这句话如淬毒烧红的钢针,贯穿我麻木的心脏。
引爆深埋二十几年的屈辱、痛苦、不甘!
我猛地抬头!满脸血污冷汗中,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呵…哈哈…哈哈哈!
我笑得嘶哑破碎,血泪滚落。
死死盯住亲人:
妈!你说生我不如养狗可我却觉……我连狗都不如!
从小到大!我吃过一口热乎饭
哪次不是等你们公主沈安挑剩了才轮到我
她自己扎破手!我高烧四十度!你们从病床拖我起来抽血!抽到我在走廊晕倒!谁问过我一句!
她喜欢我的玩具、衣服、甚至我画的画!只要她多看一眼就是她的!我反抗你们就说我自私!说她是病人我该让!
我十八岁生日!你们在给沈安办派对!我呢在医院!给她捐骨髓痛得死去活来!谁来看我一眼!
我声音陡然泣血:
今天!她的车!是冲着我的命来的!
我报警自保有错吗!我的命!就他妈这么贱!贱到连她手指头都比不上!
嘶吼声在客厅回响。
字字血泪控诉,砸向沈宏盛、林曼、沈博彦的心脏。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压榨与伤害,赤裸摊开。
沈宏盛脸色铁青哑口无言。
林曼眼神闪烁搂紧沈安。
沈博彦彻底僵住,第一次看清我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恨意。
那句习惯性安安不是故意卡在喉中。
空气死寂。
脚步声突兀闯入。
御川挟寒气闯入。
当目光触及客厅中央景象时,他素来沉稳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我像破碎布偶被铐跪在地。
裸露后背鞭痕纵横交错深可见骨!
我眼中的死寂让他心脏被无形大手攥紧。
他踉跄着冲到我面前,无视众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与恐慌:霜眠……
他伸出手想触碰又怕弄疼,指尖悬停半空剧烈抖着。
放开她!他猛地扭头对保镖嘶吼,立刻解开!马上!
保镖被慑住,望向沈宏盛。
沈宏盛铁青着脸欲开口。
小叔……沈安一声虚弱呻吟恰到好处响起,我好难受…头痛……
她脸色惨白泪如雨下,瞬间吸走所有视线。
安安!沈宏盛沈博彦立刻紧张围拢。
沈博彦皱眉斥责御川:阿淮你凶什么!霜眠装样博同情罢了!
他又说:你看把安安吓的!她凝血差受不了刺激!还不快来看看她!
御川伸向我的手僵在半空。
他回头看一眼被簇拥啜泣的沈安。
又猛转回头看向地上脊背血肉模糊眼神空洞的我。
我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沈安痛苦呻吟与催促如同魔咒拉扯。
时间被凝固拉长。
我后背的鞭痕狰狞刺目。
沈安依偎林曼怀中脆弱易碎。
御川指尖离我染血肩头仅一寸。
霜眠……他喉结滚动干涩如砂纸。
阿淮!沈博彦不耐催吼,安安撑不住了!你是她丈夫!
丈夫二字如同催命符。
御川伸向我的手,颓然垂落。
他决然转身,大步走向沈安。
安安,别怕。
他蹲下,声音刻意放得温柔低沉。
小心翼翼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将她紧紧圈入怀中,用身体为她隔绝所有。
宽厚后背彻底隔绝了我的方向。
沈安顺势埋进他胸膛,在无人见处嘴角勾起得逞弧度。
她目光越过御川肩膀投向我,满含恶毒快意。
我跪在原地,后背血迹蜿蜒。
保镖早已松开桎梏,但我似失去所有力气也失去所有感知。
御川那句放开她的微弱暖意,如风中断烛。
在他转身奔向沈安瞬间,彻底熄灭。
我清晰听见心脏某处彻底碎裂的声音。
很痛,又带着诡异的解脱。
原来,真无人爱我。
哪怕一丝一毫。
我低低笑了笑,轻如叹息。
御川紧抱沈安感受她微弱颤抖。
目光却死死钉在不远处我那踉跄身影。
他看见我血污手指极其缓慢撑住冰冷地面。
我垂着头长发遮住所有表情。
单薄到极致的肩膀微不可查耸动。
我在试图站起。
没有哭喊哀求,甚至不再看他们一眼。
我用尽残存力气,撑离这片地狱。
一步,又一步,摇摇欲坠。
粘稠鲜血顺脚踝滑落,在光洁地砖拖出刺目惊心暗红轨迹。
那血痕无声彻底割裂了我们之间所有自欺。
后背鞭伤灼痛,每次呼吸牵扯皮肉。
我趴伏床上拨通号码。
电话被接起,温和女声:沈小姐,手续已核毕,三日后可入住。需帮您安排……
现在。我打断,声音因痛而哑,我要求立刻入住。明天就搬。
明天对方惊愕,这…我们需要时间准备…
我闭眼深喘压住喉间腥甜:费用无上限。我要立刻上岛。
我需要一个安全巢穴隔绝所有恶鬼。
好的,我们会尽快协调。
房门就在这时猛地被推开。
御川立在逆光处:入住什么
他沉声问,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飞快扣下手机:没什么。
我侧脸避开视线:有事
御川沉默走近,替我仔细上药包扎确认伤口无虞才开口。
语气故作轻松:溯光珠宝大赛你拿了最高奖,后天三点寰宇中心领奖。
他顿了顿,这是顶级奖项,含金量高。
你准备了很久。
我长睫微颤,眼底微弱光点瞬间湮灭。
那是我无数个被抽血后寒冷颤抖的通宵心血。
是我证明自己的微光。
我低低嗯了一声,倦怠道:我会去。
御川凝视我过分平静的侧脸,眉头微蹙终未停留。
第8章
颁奖礼当日,寰宇中心水晶灯璀璨。
我身着最素净白裙,后背鞭伤被柔软布料覆盖仍隐隐作痛。
我被按在角落座位,像个旁观者。
沈安香槟色长裙曳地,挽着御川手臂。
周围簇拥满面红光的沈宏盛、林曼、沈博彦,其乐融融仿佛今日是他们的主场。
霜眠,恭喜呀!沈安亲昵凑前,甜腻笑着,能见证你荣耀我真开心!
话锋一转,带恰到好处的艳羡:真羡慕你有才华,要是我也能拿个奖多好…
林曼立刻心疼拍她手:傻孩子,你健康就是爸妈的骄傲!
沈宏盛笑着附和:安安无需那些虚名!
御川目光落在我苍白脸上。
台上主持人高亢宣布:本届溯光珠宝设计大赛最高荣誉——
聚光灯扫视全场。
刺目光束牢牢锁定了沈安!
沈安小姐!恭喜!
全场掌声雷动夹杂愕然低语。
沈安谁
新人风格不对吧
署名是新人!
我猛地抬头!
荒谬感席卷全身!那是我的作品!
我霍然起身!
别动!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按住我伤肩!沈博彦凑近耳畔,声音含毒警告:一小时内我让主办方改了获奖人!
他又说:她喜欢这荣耀,以后你所有设计都归她名下发!懂
林曼假意安抚实为施压:霜眠,安安难得高兴一次,让让怎么了
沈宏盛沉脸默认。
我目光穿过人群射向御川。
此刻竟还想向他求援。
御川立在那里,眉峰紧锁薄唇抿着,最终沉默。
他只沉默追随着正走向舞台笑容灿烂的沈安。
沈安站在聚光灯下,接过水晶奖杯。
她笑容温婉,扫过台下满意笑容的父母哥哥,扫过御川眼底。
唯独跳过了脸色惨白如纸的我。
感谢主办方认可!更要感谢爱护我的家人!爸爸妈妈!哥哥!还有……
她含情脉脉望向御川:我的丈夫,御川。你们的支持铸就今日的我!谢谢!
她高擎奖杯沐浴全场掌声。
我坐在喧嚣阴影里,后背剧痛钻心,心脏处一片麻木死寂。
不怒不喊。
悄无声息退场。
我沉默回到冰冷卧房。
拉开衣柜拖出半旧行李箱。
我开始整理。
并非整理行囊带走。
而是将我在沈家所有我的、我曾珍视之物——设计手稿、廉价首饰……沉默分类码在客厅昂贵地毯上。
当沈宏盛、林曼、沈博彦与挽着御川脸上尚带红晕的沈安踏入时。
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沈霜眠!你发什么疯沈博彦皱眉呵斥。
我直起身,目光平静扫过所有人。
我点了点地上杂物:你们不是总让我把一切给沈安
设计稿,奖杯,荣耀……
我略顿,目光缓缓割过父亲、母亲、哥哥、沈安。
最后落在御川那让我心死如灰的脸上。
还有这些,我指过衣物、书册、首饰、银行卡,也全都给她。
我视线如刀划过他们每一个人。
无声补上心底最后一刀:还有你们几个,我也全都给她。
死寂笼罩客厅。
唯余我摔门的沉闷颤响。
你…不可理喻!林曼最先爆发,为一个奖闹成这样!矫情!
安安喜欢给她怎么了!沈博彦不耐,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师给点脸不要脸!
沈宏盛冷哼:冥顽不灵!
沈安怯怯牵御川袖角:小叔,霜眠是不是还气我我只是羡慕她…
无辜又委屈。
御川眉峰紧锁,望着地上堆积沉默。
又想起我那双眼睛。
心脏像被细线勒紧泛起陌生尖锐闷痛。
他挣脱沈安走向紧闭房门叩击:霜眠。开门。别赌气。
无声回应。
林曼尖刻响起:阿川别管她!让她反省!饿几顿就老实!
门内。
我背靠冰凉门板滑坐冰冷地板。
后背伤处因动作撕裂,温热渗出。
痛不过心死万分之一。
听着门外诅咒、嘲讽、冷漠、虚伪关切。
不再如往常泣不成声。
眼泪早流干。
在无数个冰冷被抽血的夜。
在昨夜鞭落皮开肉绽却无人怜悯的绝望中。
我慢慢抱紧自己的膝盖。
饿几顿
我无声笑了笑。
一顿。
因为明天。
我就要逃离。
第9章
早上十点的沈家别墅,窗外天色沉郁灰蓝。
我后背鞭伤刺痛,动作牵扯着新结的痂。
痛早已麻木。
我悄无声息起身,换上最普通的棉质衣物,拉起装着几件必需品的小行李箱。
客厅空无一人。
餐桌不见残羹,空气不见烟火。
他们果然都不在。
我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
朋友圈被最新动态刷屏:
父亲沈宏盛半小时前:【栖霞寺祈福,心诚则灵。】
配图寺庙飞檐,香火缭绕中站着双手合十、闭目许愿的沈安,羊绒外套精致。
母亲林曼:【佛祖保佑我的安宝,无灾无病,长命百岁。】
九宫格全是沈安依偎撒娇、笑对香炉、挂许愿牌的特写。
林曼目光满溢着我从未得到的、宠溺入骨的温柔。
哥哥沈博彦:【带我家小公主来还愿。愿妹妹永远平安喜乐。】
照片里他正将系红绸的崭新许愿牌挂上祈福架,沈安在旁仰头笑,阳光洒落。
最后一条,来自极少更新的御川。
他竟也发了一张照片,骨节分明的手托着一枚崭新许愿牌挂上枝头,背景是祈福架上层层叠叠的红绸木牌。
配文:【祈愿。】
我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上,钉在那块木牌上!
牌子上四个字清晰刺眼:【惟愿吾爱,长安。】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被冰手攥紧捏碎!
尘封记忆碎片如毒刃扎入脑海!
也是这座栖霞寺!也是祈福架!
御川每年生日带我去挂许愿牌,风雨无阻。
那时我被他施舍的微薄关注蒙蔽双眼。
我看着他驻足良久虔诚挂牌,竟痴愚地以为,牌上写的是对我的祝福!
多么可笑的自作多情!
原来从来都不是我!
是沈安!
他心中吾爱,从来只有沈安!
我所追逐的光,不过是施舍给血袋的微薄安抚剂!
彻骨寒意窜遍全身,比鞭伤痛千万倍。
我扶墙才勉强支撑身体,胃里翻江倒海。
手机屏幕顶端弹出短信:
【尊敬的沈女士,克罗地哥岛完成交割,安保最高级,随时凭密入住。祝您开启全新岛屿生活。】
那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新生。
我深吸气,取出两份文件放上桌面。
一份《解除亲子关系声明书》,签名沈霜眠力透纸背。
另一份,古朴紫檀木盒打开,里面是御家老爷子临终所赠、象征未来孙媳的碧绿翡翠平安扣。
物归原主,恩断义绝。
拉紧小行李箱,我走向大门。
云层裂开,阳光刺下。
我握住黄铜门把手——
嗡!!!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
我停步。
无需看也知是谁。
掏出手机,屏幕挤满未接来电和短信。
最新一条来自沈博彦:【沈霜眠,滚来市一院急救!安安祈福下山大出血凝血崩溃!立刻来抽血!出事我饶不了你!】
林曼哭腔语音:霜眠!快救你姐姐!妈求你了!
御川号码:【速来。】
屏幕冷光映着我毫无波澜的脸。
我看着歇斯底里的文字,听虚伪哭求,如同看荒诞闹剧。
指尖在屏幕滑动。
将沈宏盛、林曼、沈博彦、沈安、御川号码长按删除。
选中所有短信:全部删除。
选中未接来电:全部删除。
动作流畅,像清除一堆病毒。
手机屏幕暗下。
我再不留恋。
咔哒。
黄铜门锁清脆弹开。
我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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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市一院急救中心,手术室的急救灯红得刺眼。
血库告急!联系上沈霜眠没有病人出血量过大,血压血氧都不行了!
一句句砸在御川耳膜上,嗡嗡作响。
他背靠着墙壁,西装外套胡乱搭在臂弯,领口被他自己无意识扯开了。
早没了之前冷静自持的样子。
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手指一遍又一遍地重拨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毫无感情的女声重复着,像一把钝锯,反复切割着他濒临断裂的神经。
御川看着电量告罄的手机,在即将接通的一瞬间再度黑屏。
他身形猛烈地晃动一下。眼底爬满了猩红的血丝,死死盯着始终无人接通的手机。
他不想承认,此时心里翻涌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巨大恐慌——
并非仅仅为了手术室里命悬一线的沈安。
阿淮!联系上了霜眠吗那个死丫头到底死哪去了!
林曼扑过来,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死死抓住御川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
御川吃痛,却没有推开,只是无奈地摇头:手机关机了,联系不上人。
砰!
沈博彦一拳狠狠砸在墙上:安安快不行了!只有她能救安安!她是不是故意的她是不是想害死安安!
他气急了继续咒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她肯定是看到我们带安安去祈福,心里不平衡,故意躲起来报复!等找到她,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林曼想说什么,看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终究没再说话。
沈宏盛在一旁听着脸色铁青,他猛地转向御川,眼神凶狠。
御川,这是你惹出的麻烦,你赶紧给我解决!
动用你所有的关系!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孽障给我挖出来!
御川看也没看歇斯底里的沈家人,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那上面最后一条他发出的短信【速来。】孤零零地躺着,下面一片空白。
一股巨大的空茫感攫住了他。
关机她竟然关机了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查!御川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赤红着眼睛对着匆匆赶来的助理吼道,给我定位她的手机!查她所有的消费记录、出行记录!去别墅!现在就去!翻!把房子拆了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助理被他眼底的疯狂惊得后背发凉,连声应下,转身就跑。
御川彻底失控,撞开还在走廊怒骂的沈博彦,猛地冲出医院。
跑车引擎发出剧烈的嘶鸣,一路压着限速疾驰。
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直扑沈家别墅。
别墅大门洞开,安静得可怕。
御川冲进客厅,地毯上,我昨天整理出来的东西依旧堆在那里。
他皱紧了眉,试图忽略,可眼前这些东西像一座无声的、冰冷的坟茔。
他心脏狂跳,几步跨上楼梯,冲到我的房门前。
门虚掩着。
他一把推开。
房间里更是空得让他心慌。
原本属于我的气息被冰冷的空旷取代。
衣柜大开,里面只剩下几件孤零零的衣架。
梳妆台上干干净净,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留下。
我真的走了。
御川踉跄一步,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目光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靠窗的书桌上。
那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解除亲子关系声明书》。
签名处,沈霜眠三个字力透纸背。
他好像看到了我那张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的脸。
另一份,是一个紫檀木小盒。
御川猜到了那是什么,颤抖着手打开。
盒子里,是那枚通体碧绿、水头极足的翡翠平安扣。
这是御家老爷子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信物,象征着御家未来孙媳的身份。
如今,它被退了回来。
物归原主,恩断义绝。
第11章
砰!御川一拳狠狠砸在书桌上。
紫檀木盒被震得跳起,平安扣滚落出来,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颓然跌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助理打来的电话。
御总!查到了!霜眠小姐的手机最后关机地点就在别墅附近!我们调取了别墅和周边路口的监控……
助理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声音有些惶恐。
御川猛地攥紧手机指节泛白:赶紧说!
监控显示小姐在今天早上八点零七分,独自一人,拉着一个很小的灰色行李箱,走出了别墅大门。
助理的声音艰涩:她在门口站了大约十秒,然后头也没回地往东走了。上了一辆没有牌照的灰色面包车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所有交通枢纽、酒店、都查不到她的任何后续信息!
助理硬着头皮将最后一则信息告知: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人间蒸发】
【头也没回】!
字字句句像是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御川的心脏。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死死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恐慌而蜷缩。
他脑海中好像浮现出那些画面。
那个单薄的身影,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停顿的那十秒,然后头也不回地决绝地离开。那十秒钟她在想什么呢
有想到自己吗御川突然有些后悔,他今天不该留她一个人在家的。
他猛地想起昨天颁奖典礼后,她平静地说将所有东西都送给沈安的时候。
那冷淡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
还有她身上那化脓流血的伤口,他眼眶莫名有些发酸。
他突然明白了,她大概是早就计划好了这场彻底的消失!
用她的方式,将他们所有人,连同这二十五年的屈辱、利用和欺骗,一起打包丢弃!
御总!御总您还在听吗
助理的声音透着哽咽:还有一件事,医院那边,沈安小姐,手术过程中大出血,没有救过来,已经宣布死亡了。
沈安死了。
御川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激起了微不足道的一圈涟漪。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我离开消失的消息在他心上砸了个洞。
巨大的空洞吞噬了他。
他终于明白了,那个被他利用、伤害得最深的人一直是我。
他现在也彻底失去了我。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地毯上那枚孤零零的翡翠平安扣。
突然间,他眼睛被一道金属的冷光晃了一下。
书桌抽屉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缝隙。
他几乎是爬过去的,颤抖着手指,抠开了那个缝隙。
一枚小小的、边缘有些扭曲变形的金属片掉了出来,落在他的手心。
那是一枚军牌。
深绿色,磨损严重,边缘沾着早已干涸发黑的陈旧血迹。
上面刻着模糊的部队番号和一个同样模糊的名字缩写JWR.
御川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他直觉或许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事情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猛地攥紧了这枚染血的军牌,粗糙冰冷的触感硌得掌心生疼。
记忆的闸门被一股蛮力轰然撞开!
血腥味、潮湿冰冷的泥土气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将他淹没!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
第12章
五年前,边境那场代号秃鹫的绝密缉毒行动。
他作为技术支援人员,却因情报泄露误入伏击圈。
对方引爆了预设的炸药,巨大的冲击波将他掀飞。
他倒在泥泞的雨夜里,左腿被炸裂的弹片贯穿,血流如注,意识模糊。
弥留之际,他感到有人靠近,拼命地想抓住什么。
可他意识不清,伸长了手想要辨认来人。
指尖也只触碰到一块金属片,他能感受到自己被艰难地架在那人身上,然后便彻底陷入黑暗。
醒来时,他已经在军方的医院
床边守着他的是哭肿了眼睛的沈安。
所有人都告诉他,是沈安不顾危险,跟着搜救队找到了他,把他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救了他的命。
他当时重伤虚弱,看着沈安苍白柔弱的脸,手腕上还有背他时被荆棘划破的伤痕,他信了。那份救命之恩,成了他后来对沈安无底线纵容和付出最重要的基石之一。
可此刻,手心里这枚染血的、属于某个士兵的军牌,尺寸和记忆碎片中他指尖攥住的那块冰冷金属片,完全吻合!
边境的那个雨夜,救他的人不是沈安!
那个把他从地狱边缘拖回来的人,根本不是娇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沈安!
是谁!
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混乱血腥的记忆碎片中挣扎着想要浮现。
雨幕中靠近的身影并不高大,穿着不合身的迷彩服,动作却异常果决利落。
他拼死攥住对方身上某个东西时,似乎瞥见了对方因为俯身而微微敞开的领口下左侧锁骨上有一颗小小的、颜色很淡的痣。
锁骨的小痣!
御川浑身剧震!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沈霜眠!救他的那个人是我!
我左侧锁骨靠近肩窝的位置,就有一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
那些亲密的过去,他明明亲吻过那颗痣,可他忘了,忘得彻底!
所有被忽略、被扭曲的细节如同沸腾的岩浆,冲破刻意构筑的认知壁垒!
御川悔得恨不得去死。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他重伤初愈回到沈家,看到我时,我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那时候他为什么看不出来我眼里的希冀,为什么看不见我当时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为什么就那样轻易地相信了沈安的轻描淡写,说我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每次说起边境的事我总是眼神闪烁,飞快地转移话题。
为什么沈安在讲述英勇救人的细节时,总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原来,他认错了人!
他感恩戴德、视若珍宝地捧在手心呵护了五年的救命恩人,是冒名顶替的骗子!
而那个真正把他从尸山血海里拖出来,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那个他应该用一生去守护和报答的人。
却被他当作血库,当作替身,当作可以随意利用、肆意伤害的工具!
他为了一个虚假的救命恩人,榨干了自己爱人所有的价值。
他甚至没有说过一句爱她。
原来他不仅负了她,他更欠了她一条命!
噗——!
再也压制不住,一口腥甜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御川口中喷出,溅在冰冷的地板上。
红得刺眼,他眼前一黑,身体向后重重倒去。
后脑磕在坚硬的书桌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太该死了……
剧痛袭来,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
他涣散的瞳孔里,只剩下那个曾眼睛发亮地望着他,对他说我愿意的小小身影。
霜眠……
第13章
御川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额角和后脑的钝痛提醒着他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他信错了人,也失去了最爱自己的人。
身体的虚弱感很重,但更沉重的是心口因为我离开而缺了一块的血洞。
助理小心翼翼地站在床边,大气不敢出,手里捧着一个平板电脑。
御总,您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说要您静养。
御川猛地转过头,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找到她没有
助理吓得一哆嗦,连忙将平板递过去:有线索了!我们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最后,从瑞士银行那边突破了一个口子。
御川呼吸一颤,将平板接过去,不断调整着地图上的一块区域。
沈小姐在离开前,通过一个极其复杂的离岸账户,购买了一处位于南太平洋的私人岛屿,叫克罗地哥岛。
御川飞快在平板上调出了卫星地图。
一片浩瀚无垠的深蓝之中,一个孤悬的、被翠绿植被覆盖的岛屿轮廓被清晰地标注出来。
这个岛非常特殊。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面对御川时的畏惧。
它不在任何常规的航海图和航空图上,连最先进的GPS导航都很难精确定位。
岛屿本身被强大的地磁异常区域笼罩,形成了天然的信号屏蔽场。
岛上据说有原始的简易机场和深水码头,但具体位置和状况外界几乎一无所知。购买这种岛屿的买家,通常只有一个目的——彻底消失。
克罗地哥岛
御川死死盯着那个绿色的点,仿佛要将它烙印进灵魂深处。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一半是终于抓住线索的狂跳,另一半却是更深的恐惧——
是要失去我的恐惧。
我把自己藏到了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我是真的打算,此生此世,再也不要见到他,再也不要和这个世界有任何瓜葛了吗
准备飞机。御川长叹一口气,将平板倒扣。
眼眸中闪过一丝疯狂:最快的速度申请航线,直飞能靠近克罗地哥岛最近的有人岛屿!通知我们在南太平洋的海上势力,全部向那个坐标集结待命!我要亲自去!
御总!助理急了,您的身体医生绝对不允许!而且那个岛太危险了!未知因素太多!强磁场对飞机仪表是致命的!万一……
没有万一!御川猛地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手背闪过一丝刺痛。
他却浑然不觉,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立刻!去办!不然你就滚蛋!
他眼中的偏执让助理彻底噤声,只能苍白着脸转身去安排。
三天后。
一架经过特殊改装、具备一定抗磁干扰能力的湾流G650私人飞机缓缓起飞。
飞机撕裂厚重的云层,降落在距离克罗地哥岛尚有三百海里的一个热带小岛机场。
这里已是人迹罕至的边缘地带。
御川换乘了早已等候在此的、装备精良的直升机。
他脸色依旧苍白,眼底的青黑浓重,下巴上冒出了凌乱的胡茬,整个人瘦了一圈。
他裹在黑色的防风衣里,更显得瘦削,防风面罩下的眼睛透露出一股冰冷的戾气。
霜眠,等着我。
第14章
巨大的旋翼搅动着咸腥的海风,直升机朝着卫星锁定的模糊坐标,义无反顾地扎向那片海域。
受到强磁场的干扰,飞行过程异常艰难。
导航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紊乱,指针不受控地乱转。
舷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诡异莫测,厚重的铅云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这小小的飞行器。强烈的电磁干扰让通讯断断续续,耳机里充斥着刺耳的电流噪音。
飞行员额角全是冷汗,紧握着操纵杆,竭力维持着航向:御先生!磁场太强了!我们不能再深入了!强行闯入很可能机毁人亡!
继续!御川的声音透过电流噪音传来,冰冷而毫无转圜余地,
他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海天之间那片越来越清晰的绿色轮廓。
那里有我,就算是死,他也要见到我。
起码,和我说一句,他爱我。
爱的人一直都是我。
就在直升机强行穿过一片剧烈扰动的云层,几乎要触及克罗地哥岛外围的礁盘时——
滴滴滴——!!!
刺耳的雷达告警声瞬间充斥整个机舱!
一个鲜红的光点以惊人的速度在雷达屏幕上放大!
导弹锁定!这怎么可能!飞行员骇然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几乎是同时!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
并非爆炸,而是直升机下方的海面猛地炸开一团巨大的白色水花。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带着高压水流的水弹瞬间击中了直升机的尾桨。
机身猛地一沉,突然剧烈地旋转颠簸起来。
仪表盘瞬间黑了大半,刺耳的警报声和飞行员的惊呼混杂在一起!
是高压水炮!水下有东西!副驾驶嘶吼着。
失控的直升机像断了线的风筝,打着旋朝下方墨绿色的密林坠去。
飞行员拼尽全力拉高机头,进行迫降!
轰——!!!
金属机身受到撞击扭曲,玻璃被掀起的碎石击穿,发出爆裂的巨响!
直升机重重地砸在岛屿边缘一片相对平缓的沙滩与丛林交界处,激起漫天沙尘。
胡乱生长的枝桠包裹住破碎的机身,漫天灰烬中一切归于平静。
第15章
机身严重变形,冒着黑烟,但奇迹般地没有爆炸。
机舱内早已经是一片狼藉。
御川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掼在前排座椅靠背上。
额头被撞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染红了半边脸颊。
眩晕和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用力踹开变形的舱门,踉跄着滚落到灼热的沙滩上,大口喘息。
咸腥的海风和浓烈的燃油味冲入鼻腔。
烟尘稍稍散去。
前方的密林边缘,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几个人影。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工装背心和迷彩长裤,露出的手臂线条精壮有力。
古铜色的皮肤,寸头,五官轮廓深邃一道浅疤从左边眉骨斜划至耳际。
可这疤痕非但不显得狰狞,反而添了几分野性。
御川却无心去深究这个人究竟是谁,毕竟他手里端着一把枪管粗大的改装步枪。
黑洞洞的枪口,此刻正对准了刚从直升机残骸里爬出来的御川。
男人身后,站着两个同样神情冷肃、装备精悍的随从,眼神锐利如鹰。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单调声响,以及直升机残骸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御川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强撑着站稳,隔着弥漫的硝烟,与那个持枪的男人冰冷对视。
他认出了那把枪——非致命性武器,但刚才击落他们尾桨的高压水炮弹,绝对出自此人之手!御川明白他赤裸裸的警告。
私人领地,非法闯入者,死。男人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
眼神却狠厉,淡淡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
能从他表情中看出那份由铁血硝烟淬炼出的杀伐果断。
他看向御川一行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个没有生命的障碍物。
饶是经历过许多的御川,此时心脏也被这眼神刺得狠狠一缩。
他抿紧了唇,毫不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的气息,绝不是普通的保镖或雇佣兵。
那是真正经历过尸山血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
是最顶尖的特种部队首领才能有的压迫感。
陆沉舟
御川嘶哑地开口,试探地念出了那个在调查克罗地哥岛时,列在岛屿护卫那一栏的名字。
御川只调查出他是一个神秘的前特种部队指挥官,再往下查就一点都探知不到了。
足以见陆沉舟的背景深不可测。
面对御川的试探,陆沉舟的枪口纹丝不动,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微微点头默认了身份。
御川深吸一口气,压下额头的剧痛,强迫自己冷静。
他指向岛屿深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沙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祈求。我找沈霜眠。她在里面。让她出来见我!
听到沈霜眠三个字,陆沉舟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快得让人抓不住。
可他身前架住的枪口依旧稳如磐石。
她不想见你。
陆沉舟斩钉截铁地回道,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知道你是谁,御川。
御川表情明显一僵,强撑着自己不露出一点怯态。
御川先生,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现在,立刻,带着你的人,离开这座岛。
他微微偏了下头,示意身后的随从:送御先生和他的‘玩具’离开。如果拒绝,下一次,就不是水炮了。
两个随从立刻上前一步,动作迅捷而充满压迫感。
就在这时,一阵海风吹过,拂开了岛屿深处茂密植被的一角。
御川的视线猛地凝固!
在距离沙滩不远的缓坡上,一座掩映在郁郁葱葱热带植物中的白色别墅露台清晰可见。
露台上,一个穿着简单亚麻长裙的纤细身影,正背对着他们。
那人微微弯着腰,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铜壶,浇灌着露台栏杆上几盆开得正盛的粉百合。
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脊背线条。
海风吹拂着她的裙角和发丝,那画面美得过分,与这片沙滩上的硝烟和剑拔弩张格格不入。
沈霜眠!
是我!
第16章
御川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他先是抑制不住地狂喜,他终于见到我了。
可下一秒,又是莫大的恐慌,我生活地很好,还会愿意接受他的道歉,重新和他在一起吗
陆沉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声音更显冷凝:我再说一遍,离开这座岛!
御川仅仅是瞥了一眼陆沉舟,又重新将视线投向高处的我。
他仿若看不到陆沉舟攻击的姿态,不由自主地往前近了一步。
我就在那里!离他不过百米之遥!
我看起来平静,安然,像一株终于逃离风暴、在静谧港湾扎根的植物。
我显然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处的剑拔弩张,浇完了花就要进去。
眼见着我即将消失在他视线范围内。
霜眠——!
御川再也控制不住,踉跄着脚步,不由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不管不顾地就要朝那个方向冲去!
什么枪口!什么警告!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要把我抓回来!锁在身边!他不能失去我!
站住!陆沉舟的声音骤然拔高,他试图呵斥住御川的靠近。
枪口毫不犹豫地下移,瞄准了御川脚边一米外的沙滩。
砰!一声闷响!沙砾飞溅!一个清晰的弹孔出现在御川脚尖前不到十厘米的地方!
强大的威慑力硬生生逼停了御川疯狂的脚步。
陆沉舟端着枪再次向前一步,他挺直了背,彻底挡住了御川望向露台的视线。
他望着御川那双布满血丝濒临崩溃的眼睛,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面对御川的痛苦神色,陆沉舟只是冷漠地伸直了手臂阻拦。
御先生,我听霜眠提起过你。
御川表情一变,缓慢地将视线移到陆沉舟脸上:她说什么
陆沉舟嗤笑一声,言语中满是讽刺。
不用她说什么,我只知道,她躲到这个岛上,就是不想见你。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御川支离破碎的心上:
你看清楚了。她现在需要的,是阳光,是安静,是好好活着。
你无意义的忏悔她不需要,你的纠缠她更是不需要!
直升机残骸还在冒着呛人的黑烟,扭曲的金属在灼热的沙滩上反射着刺目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燃油、海腥和硝烟混合的呛人味道。
御川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粘稠的温热感沿着眉骨滑下,模糊了他左眼的视线。
陆沉舟的话听得他心又坠下去一分,他长舒一口气,勉强甩掉悲伤情绪。
再一次将目光聚焦在百米之外露台上的那个身影上。
他竭力想要表现出自己的悔意:我想和她当面说,她会愿意见我的。
陆沉舟只是微微挑眉,同样回身去看我。
视线转移到御川脸上时,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反问:是吗你真的觉得她会愿意见你吗
御川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他死死盯着我。
想表现出自己的坚定,他试图证明我心里有他,可那些笃定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一片缄默中,御川平静地注视着我。
露台上。
阳光在我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那画面宁静得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这该死的宁静!这该死的安然!
仿佛我们之间那些称得上刻骨铭心的爱恨纠葛都早已经不存在一样!
御川再度被莫大的恐慌席卷吞噬。
他缓慢挪动着步伐,我平静无波的脸越清晰,那股落差感也越发强烈。
他接受不了!
我可以恨他,但偏偏不能忘记他!不能忽略他!
御川想着,那漆黑的洞口好像也不算什么,他只是知道奔跑。
要一路奔到我面前,要我想起我们的过去,无论好坏!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御川便彻底失去了所有理智。
他不顾一切地嘶吼出声:霜眠——!!!
这声嘶喊,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浑身血液都燃烧起来。
撕裂了重重阻碍,狠狠砸向那片宁静的露台。
露台上的身影,顿住了。
我浇花的动作停在半空。
我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身体有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
够了,那一瞬的动作就足以证明我还在乎他。
御川有些释然地笑了。
我听见了。
但那道身影只是停顿,而后没有一丝犹豫地离开。
御川好不容易偷来的一丝侥幸又灭了。
我不想回头,不想见他。
第17章
陆沉舟紧跟在御川身后,同样紧盯着露台。
此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露台上那个背影瞬间的凝滞。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烦躁,如同投入湖水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微澜。他讨厌任何能让我情绪产生波动的东西,尤其是眼前这个根本配不上我的男人。
陆沉舟握着步枪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泛白。
看清楚我的态度之后,他一个闪身再度阻拦在御川面前。
他视线扫过御川狼狈不堪又血迹斑斑的脸,那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审视。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陆沉舟心底无声地冷笑。
他自私、虚伪又懦弱,先是把真心踩在脚下,现在又在假意忏悔。
这样的男人凭什么敢奢求我的原谅
他凭什么凭那张还算能看的脸凭那些微不足道的少的可怜的悔意
陆沉舟在枪林弹雨里见过太多人渣。
但像御川这样,能把一个救了他命、爱他入骨的女人利用伤害到如此地步。
最终像丢弃垃圾一样逼得我远遁孤岛的,实属罕见的人渣中的人渣。
陆沉舟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真正认识我。
不是在作为上级的朋友给他提供的那些冷冰冰的资料照片里。
他向来只是拿钱办事,不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认识的想法。
可是在我抵达克罗地哥岛的第一个傍晚。
夕阳熔金,沉入海平线。
我独自站在空旷洁白的沙滩上,海风卷起我素色的裙摆,露出纤细脆弱的脚踝。
我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望着那片吞噬了夕阳的浩瀚海水。
那一刻,我单薄的背影里透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的平静。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我的悲伤。
那抹脆弱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陆沉舟心脏深处。
某个他自己都以为早已荒芜的角落。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盈满了整个世界抛弃、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的枯寂感。
那濒死的破碎感,在他眼中看来美得惊心动魄,也痛得让他无法呼吸。
从那一刻起,保护我,让这片岛屿成为我真正的庇护所,就成了他唯一且最重要的任务。
无关雇主金钱,只关乎他陆沉舟的意志。
思绪翻涌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沉舟压下心头翻腾的戾气和不屑,从腰间抽出一支手枪。
枪口稳稳地指着御川的眉心,声音像是淬了冰:御川,我最后说一次,滚。
然而,御川已经完全无视了这致命的威胁。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终于缓缓转过身的身影。
我放下了铜壶。
我转过身,隔着百米沙滩、扭曲的残骸,以及挡在中间的陆沉舟,目光平静地投了过来。
那目光,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御川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
我眼中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怨恨、委屈或者眼泪。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我的眼神告诉他,我彻底将他排除在外。
片刻后,我出现在了他面前。
御先生。我的声音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像在称呼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御先生!
这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御川的心口!
他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御先生!御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霜眠!你叫我什么御先生!我们之间的一切,难道就只剩下一个‘先生’了吗你要把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抹去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的青筋暴起,混合着血迹,显得狰狞又可怖。
他试图从我的眼中找到一丝裂痕,一丝属于过去的痕迹。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的眼里,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第18章
我静静地站在御川面前,海风吹拂着我的长发。
我平静地与沙滩上那个状若疯狂、狼狈不堪的男人对视。
看着他那双曾经让我沉溺其中、如今却只剩下绝望和陌生的猩红眼眸。
我的心,在听到他嘶吼的瞬间,确实有了一丝如同针扎般的悸动。
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我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冷静地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抹去
我甚至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词语,眼神里逐渐透着一丝真实的困惑。
御先生,我们之间,又有过什么呢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御川惨白的脸,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最锋利的冰凌。
是把我当作沈安移动血库的利用
是你每一次为了她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开的决绝
是那场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谎言、为了名正言顺拴住我这个血库的盛大求婚
还是在我躺在手术台上、你们全家签字放弃我、连抽一点血救我都嫌麻烦的时候
我每说一句,御川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脊背就佝偻一分。
我轻轻挑了下眉,与御川对视,语调冷淡地继续反问。
御先生,你说说看,我们之间还存在哪些刻骨铭心的过去
我的尾音上扬,是一种显而易见地讽刺。
像是个钩子,又在御川身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御川缓缓低下头,声音嘶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短暂地沉默后。
御川再次急切地上前几步,试图扯住我的衣袖: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我重复着,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目光精准地落在御川无意识攥紧的右手上——那枚染血的军牌漏了个边。
还有你一直念念不忘当作信仰去呵护的‘救命之恩’。
知道救你的人是我之后你是不是很难受
御川迫切地打断了我的话:不是的!我很高兴是你,我也怪自己没有早点认清!
我表情不变:可我后悔了,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救你。
御川,你还要伪装到什么时候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
我的目光,平静地穿过他,仿佛在看着一片虚无。
你爱的,是沈安,现在,你守护的,更是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所以,我微微吸了一口气,海风灌入胸腔,带来一丝凉意,却也让我更加清醒,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又何谈抹去
御先生,你认错人了。也…找错地方了。
现在,请你离开这里。
御川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的骆驼,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悔恨如同潮水汹涌将他淹没。
他甚至失去了反驳的力气和立场。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事实,是他无法辩驳的罪证!
第19章
我在说完那番话后,身体同样支撑不住地晃了一下。
尽管我极力维持着平静,可内心深处终究划过一丝酸涩。
那毕竟是我爱了二十多年的人,他是我这么多年唯一的光。
尽管这道光或许有瑕疵,可依旧掩盖不了他曾经照亮过我的事实。
再多的清醒和决绝,面对曾经刻骨铭心爱过的人。
我的心终究不是铁打的。
而身旁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我的陆沉舟,立刻捕捉到了我那一瞬间的脆弱。
那丝脆弱,像片羽毛轻轻拂过他早已冷硬的心房。
他原本是准备好了生日惊喜,打算向我表白的。
明明今天就能得到一个答案,可现在这一切都被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毁了。
陆沉舟看向御川的表情已经变得不悦,他强势地挡在我身前。
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厘清的占有欲,猛地冲上他的心头。
他不想再看到这个男人多停留一秒!
不想再看到他给我带来哪怕一丝一毫波动!
陆沉舟将手中的高压水炮步枪交给身后的随从。
他冷冷地瞥了御川一眼,便再也不理会。
只当他是个碍眼的垃圾。
陆沉舟迈开腿,几步就走到我身边。
高大的身躯自然地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既挡住了逐渐凛冽的海风,也挡住了沙滩上御川投射过来的绝望目光。
陆沉舟微微侧头,看向我苍白的侧脸。
我的睫毛在微微颤动,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一股冲动涌上喉头,他几乎想立刻伸出手,拂平我紧锁的眉。
但他克制住了。
他只是沉声对沙滩上那个摇摇欲坠的男人说道:御先生,我想霜眠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陆沉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走,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现在是她的男朋友,你们已经是过去式了,这里并不欢迎你。
现在,请你立刻离开。
见御川依旧没有动作,陆沉舟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
再次开口几乎是赤裸裸地威胁:否则,我会用我的方式,‘送’你离开。
而御川耳朵已然将其他的所有话语屏蔽。
他恍然抬头,口中只是重复着:男朋友
霜眠,他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吗
御川有些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
我闭了闭眼,还是回答道:是。
御川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陆沉舟,又猛地转向我。
双方僵持着,直到我挪动步子。
御川抬脚要追上,被陆沉舟手上的改装步枪抵住步伐:还不离开吗御先生。
霜眠她不想见到你,还要我重复多少次呢
她现在身边有我,不需要你一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来假好心。
我侧过头,看向身边这个替我挡住了不堪的男人。
正巧陆沉舟的目光也落在我脸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目光流转,有关切,但更多的是对我毫无理由的维护。
陆沉舟这个人太过于直白,爱一个人就爱的张扬肆意。
就像我与陆沉舟对视时,他眼里从来只有我一个人。
我清楚,陆沉舟今天如何对待御川,都是因为我。
他在给我撑腰,用最简单粗暴却也最有效的方式,为我筑起一道拒绝过去的城墙。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感。
原来被一个爱自己的人维护是这种感觉。
那是我从御川身上从来没有得到的纯粹为我而生的保护欲。
我突然有些释然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
我没有去反驳陆沉舟的话,甚至没有再去看御川可怜乞求的眼神。
我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点点头默认了陆沉舟话语里的身份宣告。
简单的动作在此刻,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我再次抬眼,看向沙滩上那个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一切力气的男人。
声音平静地不像话:御先生,请你离开。
第20章
海风卷起沙砾,扑打在御川染血的脸上。
他瞬间有些愣住了,甚至连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都没了主意。
明明十几天前,他马上就要和我领证了。
现在怎么反倒他成了局外人。
御川看着对面比肩而立的我们,般配地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一个原本爱他爱到无法自拔的女人,现在身旁站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御川看向我的无名指,那里甚至还有一道浅浅的痕迹,那是他给我的求婚戒指。
他真的是你男朋友
御川再度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不自然地有些嘶哑。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与他对望。
他看着我平静无波的脸,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克罗地哥岛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突然之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像是谁在哭泣。
雨水无情地抽打着周围的一切,将御川显得更加狼狈。
陆沉舟撑起雨伞,将我护着进了别墅。
别墅内,暖黄的灯光驱散了雨夜的阴寒。
豆大的雨点砸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我蜷在宽大的沙发里,腿上盖着陆沉舟准备好的柔软羊毛毯。
我常年被抽血,身体很差,这种阴湿的天气我会格外难捱。
海岛的雨季漫长,我原本是想着自己忍过去的。
是陆沉舟在物资本就不充分的情况下一次次出岛,给我换来了这个羊毛毯。
我被温热包裹,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书,目光却心不在焉地飘远到窗外。
陆沉舟则是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姿态仍然不肯放松,视线停留在我侧脸。
还在想御川吗陆沉舟的声音是不加收敛的不快。
我回神,轻轻合上书页,摇了摇头。
神色有些不自然:没有,我只是觉得雨太大了,那些花会不会经受不住。
我不想承认,我在意的不是花,而是御川。
他那双猩红的眼睛,像是烙印在我心里隐隐发烫。
御川离开时的背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某个角落,隐隐作痛。
我恨他,恨之入骨。
我恨他为了沈安骗了我这么多年,甚至不惜牺牲我只为了沈安能幸福。
可那恨意之下,似乎还翻滚着一些连我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当做那些曾切实存在过的爱意不存在。
陆沉舟的视线在我微蹙的眉心上停留了一瞬。
他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雨幕厚重,能见度极低,只能看到近处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植物。
他盯着那已经衰败的花朵,顺着我的话撇开话题:花已经谢了,这么大的雨淋下来,剩下的只会是绿叶。
我心里一惊,我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御川已经是过去了,现在陪在我身边的人才是真正爱我的人。
我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外面连绵的雨水。
然而,就在那片别墅灯光勉强能及的铁门外。
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笔直地跪在那里!
男人身上昂贵的黑色风衣早已经湿透,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
额角的伤口早已被雨水泡得发白,血水混着泥污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流淌。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战栗,脊背却又挺直,卑微又固执。
是御川!
他没有离开!他竟然跪在了这里!
第21章
陆沉舟依靠雇佣兵的超绝视力比我更早看清那道身影,
几乎是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一刻怒意几乎快要将他的理智碾碎。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这个混蛋!他以为用这种自虐的方式就能博取同情
他以为这样就能撼动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
他是在用苦肉计逼迫我!
我惊呼一声将他的思绪拉回。
门外那个黑影是谁
陆沉舟勉强从暴怒的情绪中挣脱,低声道。
是他还没走。
陆沉舟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理清楚陆沉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陆沉舟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当看清雨幕中那个直挺挺的跪着,单薄又有些羸弱的身影时,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
强烈的酸楚混合着震惊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我瞬间红了眼眶。
我不想承认,可是这样的痛苦我明白,这种感觉叫做心疼。
御川为了我竟然下跪了。
他怎么敢!
他御川,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御家唯一继承人,竟然为了我下跪了
他对我不是从来只有利用吗
他现在在雨里几乎跪了一整夜,竟然真的是为了求得我的原谅
荒谬!太荒谬了!
我气愤地恨不得冲出去甩御川一巴掌,我的理智也告诉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
即使做不到对御川恶语相向,起码,不要再心软了。
不要再回到过去,不要再回到做沈安的血袋的日子,不要回到那个冰冷的家。
不要再回到御川身边。
我该走了,我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应该是忽略御川,然后潇洒地离开。
可为什么我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为什么看到他那副摇摇欲坠却依旧固执跪着的样子,我的心会像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疼一股强烈的不该有的冲动涌上心头。
我想冲出去,把他拽起来,质问他到底在发什么疯!
陆沉舟敏锐地捕捉到了身边人瞬间的呼吸紊乱。
他侧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苍白的脸上。
我眼中那来不及掩饰的刺痛和一丝动摇,悉数落入他眼底。
陆沉舟突然感受到莫名的烦躁。
我去把他处理掉。
我做不到的,他应该替我做出决定。
陆沉舟毫不犹豫转身就要去拿武器。
不要!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我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陆沉舟的手臂。
陆沉舟动作被我带的一个踉跄,稳住后沉默地看向我。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飞快地松开手。
声音也努力恢复平静,却带着一丝颤抖:随他吧。他愿意跪,就让他跪着。淋病了是他自己的事。不用管他。
我强迫自己转过身,不再去看窗外那个让我心乱如麻的身影。
走回沙发坐下,重新拿起那本书。
然而,书页上的字迹却在我眼前模糊晃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雨声,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御川跪在暴雨中的画面。
那画面和他离开时看向我那破碎的神情交织在一起。
陆沉舟站在原地,背对着我,神色冷凝严肃。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刚才那下意识的阻拦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男人,即使以这样不堪的方式,依旧在我心里搅动了波澜。
这让他感到挫败。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势似乎小了一些。
然后,他拿起通讯器,冷漠地下达指令。
A组注意,为确保别墅安全,禁止任何目标靠近。重复,禁止任何目标靠近。
我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沉默地与他对视,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我默许了陆沉舟的决定。
切断通讯,陆沉舟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他走到我对面的沙发坐下,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一时间只剩下壁炉火焰噼啪的燃烧声和两人没什么起伏的呼吸声。
客厅内气氛是一种诡异的和谐。
我盯着书页,眼神空洞。
陆沉舟看着日志,目光也同样无法聚焦。
两个人各怀心思,却又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屋外的人。
窗外,御川在别墅灯光的边缘,固执地存在着。
像是明亮的窗户上留下的水渍,不容忽视。
他不在乎屋内暗潮汹涌的一切,只是沉默地跪着。
他更不知道,自己卑微到尘埃里的这幅姿态。
终究还是在他深爱的女人心底,扯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
第22章
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夜。
清晨,肆虐的风雨终于停歇,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下几缕微弱的金光。
御川依旧是低垂着头跪在别墅外。
一个晚上暴雨的摧残,让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嘴唇冻得青紫,脸色更是骇人地死灰。
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额角的伤口被雨水浸泡得发炎肿胀,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
御川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晕倒,他如果倒在这就太丢脸了。
他可以下跪求得我的原谅,可他不能一遍遍地将自己的脆弱剖开在陆沉舟面前。
那对他来说,太丢脸了。
在一个疑似自己情敌的面前晕倒,这绝对和御川过往三十多年的经历不符。
可同样的,他也不敢抬头去看那栋别墅。
既怕看见我,又怕看不到我,更怕看到那些让他彻底绝望的画面——
陆沉舟和我的亲昵。
就在他意识模糊之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他不远处。
御川艰难地抬起头。
刺目的晨光让他眼前一片昏花,好半天才聚焦。
结果却是陆沉舟。
他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深灰色休闲装,气定神闲。
与御川此刻的狼狈形成了极致的对比。
陆沉舟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还有一小袋东西。
御川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和在看路边的垃圾没有区别。
漠然又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陆沉舟开口毫无温度,像淬了冰:命挺硬。
他冷哼一声,极其不情愿地将保温杯和那袋东西随意地扔在御川面前。
退烧药,热水。御总,好自为之。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关切,只有一种施舍的冷淡。
说完,他转身就走,一秒都不愿意多留。
御川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保温杯和药袋,一股莫大的屈辱混合着身体的剧痛几乎将他撕裂。他不需要这种施舍!
尤其不需要来自这个男人的施舍!
陆沉舟有什么资格来给他施舍
他想把这东西砸回去,可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
下一瞬身体也好似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看着陆沉舟走远。
就在陆沉舟即将走回别墅时,门开了。
我走了出来。
我换了一身浅米色的针织长裙,长发松松挽起,脸上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
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许多。
我手里拎着一个精巧的工具箱,大概是要去整理昨晚被雨淋湿的花草。
陆沉舟看见便立刻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他脸上的冷冽一瞬间融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温柔的笑意。
他走上前极其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工具箱,动作熟稔而亲昵。
他微微俯身,凑近我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距离太远,御川听不清。
他只看到我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竟也浮现出一抹笑意。
那笑意很轻,却又无比温柔。
御川已经太久没有见过我的笑了。
我甚至微微侧头,嗔怪似的看了陆沉舟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御川曾经得到过的,却早已经不属于他的亲密。
第23章
陆沉舟似乎被我的神情逗笑了。
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揽住了我的肩膀,带着我往花盆那边走。
他的动作露出隐隐的占有欲。
可我却并没有抗拒,顺从地依偎在他身侧。
两人一起走到院子的东南角。
陆沉舟开始给我指认着雨后被冲刷得格外鲜亮的植物,低声细语。
晨光熹微,洒在并肩而立的我们身上。
画面和谐、宁静,充满了岁月静好的温馨感。
男人挺拔冷峻,却对身边的女人温柔备至。
女人纤细沉静,依偎在男人身侧,眉眼间尽是满满的依赖。
这一幕,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落在御川的眼睛里,好似要将他的心脏烫穿。
他可悲地想起了四个字,原本属于他和我结婚请柬上的几个字。
【佳偶天成】
御川只觉得舌尖都是苦涩,他的脊背再次重重地弯了下去。
原来是真的!
陆沉舟没有骗他!我真的已经有了新的依靠,新的生活。
就在他昨夜如同丧家之犬般跪在暴雨中祈求我的一丝怜悯时。
我在这温暖如春的别墅里,在陆沉舟身边,睡得安稳。
御川从来没有觉得我的笑脸这样刺眼过。
我真的就这么讨厌他吗
就这么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甩开他吗
还是他真的做得太过分了。
对,是他,都是因为他犹豫不决,认错了人,才害的我一遍遍被伤害。
是他太蠢了!
自我厌恶像是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
御川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前扑倒在沙滩上,溅起一片泥泞。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依旧还是我和陆沉舟相携的身影。
陆沉舟似乎察觉到他这边的动静,微微侧过头,目光冰冷地扫过他的脸。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极尽嘲讽。
随即陆沉舟又温柔地转向身边的我,替我拂开被风吹到脸颊的发丝。
我的幸福,终究与他御川无关了。
是他亲手把我推开,推到了别人的怀里。
他活该。
他真是活该下地狱。
御川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冲撞——
沈安得意的眼神、鞭子抽在我皮肉上的闷响、鲜红的输血管……
一切一切最后都定格在我依偎在陆沉舟身边,脸上露出的那一抹浅笑。
那笑容,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御川所有感知到的一切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木屋。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潮湿的霉味。
他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盖着粗糙却干燥的薄毯。
额头上覆着一块湿冷的布巾,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剧痛。
醒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御川艰难地转动脖子,视线里闯入一个老人,他正坐在火塘边熬煮着什么。
是岛上负责维护简易码头和机场的工人老乔。
御川的声音嘶哑难听:是你救了我吗
老乔用木勺搅动着瓦罐里的药汁,头都不抬:陆先生让人把你拖过来的。
说你死在这里脏了沈小姐的地方。
老人语气平淡,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御川瞳孔震颤,言外之意就是,我对他的死活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甚至是陆沉舟将昏迷的他送到了这里。
陆沉舟早已经在这个岛屿,在我心里占据了极大的份量。
御川的心口又是一阵钝痛。
他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无奈又苦涩。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第24章
御川以为他的悔恨、他的卑微、他放下所有尊严的下跪。
至少能换来我一丝动容,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他看到的,却是我和另一个男人的岁月静好。
御川的笑,是在笑自己的自以为是。
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跳梁小丑。
原本作为唯一观众的我甚至可能都没有入席落座。
他不想承认,可或许在我心里我们早就已经结束了。
我们的纠缠早在我将所有东西都送给沈安那天就彻底消失了。
御川到今天才明白。
那天我送出去的不仅是那些身外之物,还有一切感情。
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父母兄长的关心,和未婚夫的爱意,我早就已经丢弃了。
想到这里,他才惊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过去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眼前回放。
曾经他不顾我的健康要我抽血,在我生日时送的配货玉坠,又一次次推迟我们的婚礼。
对沈安的呵护和纵容早就已经成了刺向我的利刃。
他爱的人到底是谁呢
是身上有着救命恩人的光环的沈安
他真的爱沈安吗可是她手术失败之后他甚至没有参加她的葬礼而是转头来寻找我。
他对我呢
真的是纯粹的利用吗那为什么看到我受伤会下意识地心疼
为什么在我失踪后会疯了一样寻找
为什么得知我可能彻底离开时,会痛得撕心裂肺,甚至不惜放下一切尊严跪在暴雨里
那些心疼、焦虑、痛苦难道也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在日复一日的利用中,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有什么东西,早已悄然改变了
他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薄毯下,身体因为高烧而剧烈颤抖。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是他眼盲心瞎,是他伤我至深,他现在恨不得把自己撕碎!
悔恨像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终于明白了,他不能失去的,从来都不是沈安,而是我。
我曾经看向他时眼中也有毫无保留的爱意。
可现在,他把我弄丢了。
永远地弄丢了
窗外的天色从昏暗到明亮,又渐渐染上暮色。
御川在高烧的折磨度过了漫长而痛苦的一天一夜。
身体的热度在药力和意志的双重作用下终于退去了一些。
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心口那个无法填补的空洞。
当夕阳的余晖再次透过简陋的窗棂洒进来时,御川挣扎着坐起身。
他做出了决定。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的存在,对我而言,只是打扰,只是痛苦回忆的源头。
陆沉舟如同男主人一般的刻意‘关照’,就是一种无声的羞辱和驱逐。
他是时候离开了。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
就这样走吗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连最后再看我一眼,都不敢了吗
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念头,微弱却执拗地亮起。
他不敢奢求我的原谅,不敢再提那些肮脏的过往。
他只是想在离开前,再和我说一句话,哪怕只是远远地再看我一眼。
他扶着墙壁,踉跄地走出木屋。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独。
第25章
御川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别墅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挪去。
疼痛不由分说地折磨着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当他终于能远远看到那座白色别墅的轮廓时,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停下脚步,躲在几棵高大的棕榈树后,贪婪又绝望地望向露台。
露台上没有人。
他等了很久,久到夕阳几乎沉入海平面,暮色四合。
就在他以为等不到,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时,二楼露台的门开了。
我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我似乎只是出来透透气,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外面随意披了件开衫。
我走到露台边缘,安静地望着远方沉入暮色的海平线,晚风吹拂着我的发丝,侧影单薄而沉静。
就是现在!
御川的心脏疯狂地擂动起来,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没有再继续靠近,保持着一段他自认为安全的、不会惊吓到我的距离。
霜眠。他的声音干涩沙哑,虚弱无力又难以抑制的颤抖。
我闻声,身体微微一僵,缓缓转过身。
暮色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重的悲痛。
我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轻轻揪了一下。
但我很快压下了那丝异样,眼神恢复了疏离。
御先生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疑问。
他怎么又来了
御川从我的眼神中读出了这句话。
这声疏离的御先生,像冰锥再次刺入御川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眼眶的灼热。
他不敢看我太久,怕自己会失控。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泞的鞋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组织起语言。
他不敢提自己,不敢提感情,更不敢说一句爱。
他只能抓住一个他自以为或许能让我有所触动的话题,一个愚蠢到极点的话题: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你父母
他的声音艰涩无比,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他们都很想你。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又可笑。可他还能说什么
我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失望和愤怒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暮色中那个模糊的身影,胸脯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而微微起伏。
御川!
我表情满是难以置信,为自己刚才竟然再次为御川触动而感到恶心。
声音尖锐地质问道: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了解过我!
又被他搞砸了。
御川脸色煞白,嘴唇微张,颤抖地说不出一句弥补的话。
我向前一步,眼神锐利,一字一句地诘问道。
让我回去回到那个所有人把我当作血库的家
回到那个签下放弃手术的请求书的父母身边
你告诉我,他们想我他们想的是我赶紧回去,好继续当沈安的血库吧!
我的质问,如同鞭子狠狠抽在御川早已鲜血淋漓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急切地想要解释:不!霜眠!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他想说,他只是想找个理由,只是想再多留我一会儿,哪怕只有一秒。
第26章
够了!
我厉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早已经成了怨恨。
收起你那套虚伪的关心!御川,放过我吧。
我求你了,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看着我眼中恨意,御川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
他知道,他彻底失去了我。
连最后一丝卑微的祈求,都变成了加深伤害的利刃。
这个念头引发的痛苦让他浑身冰冷。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浸满血的棉花。
御川知道自己该离开,可他没有了一点继续停留的理由。
他在脑海中不断搜索着能说出的任何能够挽留我的事情。
一个残酷的事实,在他濒临崩溃的边缘,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沈安,她死了。
海风骤然变得冰冷刺骨。
我脸上的愤怒凝固。
我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却无法理解:御川,你说什么
此时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御川只能重复了一遍。
沈安,你姐姐她死了。
御川的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磨过枯木。
惊愕在我眼中急速扩散,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一点点放大。
我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她怎么可能会死是因为我吗
我下意识地将所有过错归结在自己身上,无力地重复着沈安死去的事实。
御川试探地将我揽进怀里,安慰道:失血过多,又对输血者排异严重,不能完全怪你。
如果不是我要带着她去祈福,她不会死。
她如果怨的话,该恨的人也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我猛地抬头,我手上用劲,推开了御川。
这不可能!她怎么会死呢!
我还是不敢相信,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了我整个前半生。
夺走了我所有亲情和爱情的姐姐死了
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沈安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得我头晕目眩。
恨意还在,但某种无形的枷锁,似乎伴随着这个名字的消亡,悄然断裂了一环。
御川看着我脸上复杂变幻的神情,身体晃了晃。
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这几天的折磨,早已让他的心脏不堪重负。
他眼前阵阵发黑,我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模糊。
陆沉舟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露台的阴影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看到了御川濒临崩溃的惨状,也看到了我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动。
他庆幸御川此刻状态极差,明显无法条理清晰地将救命之恩的真相和盘托出。
但同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不能再让御川多留一秒。
他必须立刻带我离开这里。
霜眠。陆沉舟大步走到我身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风大了,我们进去。
手腕传来的温暖和力量让我微微一颤。
我猛地回神,我看了陆沉舟一眼,又看向御川。
恨意和不忍在我心头激烈交战。
最终,陆沉舟掌心的温度和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关切,让我选择了转身。
我任由陆沉舟牵着,迈步走进别墅。
第27章
看着那扇门缓缓开启,看着我即将被另一个男人带走。
御川的心脏猛地一阵剧痛。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它,用力挤压、撕扯。
剧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喉头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
不!不能就这样结束!他还有话没说!
那句对不起,还有他欠了我整整五年、甚至是一条命的忏悔,都没有说。
砰!
御川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下。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对着那即将闭合的门缝喊道:霜眠!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
从前是我把她当做了你!
御川咳着血沫,话说的断断续续:我知道了,救我的人是你,对不起。
他大口喘息着,肺部的绞痛让他几乎窒息。
视线即将模糊,他跪躺着,眼睛却还是死死盯着那个轮廓。
我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别离开我。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
御川的身体猛地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向前扑倒在冰冷的沙砾中,一动不动。
御川!
我猛地转过身,看到沙滩上那毫无生机的人,心脏像是突然停止了跳动!
恐慌顷刻间击溃了我所有的恨意和理智!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他那番话的含义,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我用力甩开陆沉舟的手,就要冲向御川!
霜眠!
陆沉舟反应极快,将我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
他低头看着怀中脸色煞白的我,心口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透!
这泪水,是为那个混蛋流的!
我眼底的恐慌终究还是刺伤了他的眼睛。
他是真的心疼我!
心疼我这么多年默默承受的一切痛苦和委屈。
他多想给我全部的偏爱和守护,让我远离所有伤害。
可我此刻的眼里,只有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
放开我!沉舟!放开我!我在他怀里剧烈挣扎,他会死的!他……
他死不了!陆沉舟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也微微泛红。
陆沉舟用力扳过我的肩膀,迫使我面对自己。
我努力睁着泪眼和他对视,陆沉舟的声音低沉。
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想想他对你做过的所有事,想想你受过的伤!
那些鞭子抽在你身上的时候,他御川在哪他一直在纵容那些人渣伤害你!
他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我混乱的心上。
那些刻意尘封的屈辱翻涌上来,与眼前的御川糅合在一起。
我挣扎的力气逐渐小了。
陆沉舟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沙哑:霜眠。
他抬起手,指尖带着薄茧,轻轻将我的下巴抬起。
我茫然地顺着他的力度抬起头。
陆沉舟郑重地开口:答应我一件事,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
不要因为一时的心软,就轻易原谅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我看着陆沉舟通红的眼眶,感受着他指尖薄茧的搔痒。
含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我紧紧攥住陆沉舟的袖口:但是沉舟,求求你救救他,至少别让他死在这里。
看着我泪流满面却依旧为那个混蛋求情的样子,陆沉舟的心像被反复撕扯。
他闭了闭眼,压下苦涩。他终究还是看不得我如此难过。
好。他松开我,声音低沉,我救他。你在这里等我。
陆沉舟大步上前,动作利落地检查了一下御川的脉搏和呼吸,眉头紧锁。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他迅速拿出通讯器,冷声下达指令:B组,直升机准备!
联系圣心医院心外科林主任,VIP通道,准备抢救!患者存在心脏衰竭合并急性应激性心肌病可能!快!
第28章
圣心医院顶层的VIP特护病房外,气氛格外压抑。
御川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测仪器,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并不平稳。
病房外。
御川的父母连同沈家夫妇匆匆赶来。
御川的母亲沈曼如,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一个保养得宜、气质凌厉的中年贵妇。
此刻正红着眼睛,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
她的目光越过走廊上沉默的沈宏盛、林曼和一脸复杂的沈博彦。
死死钉在站在稍远处、脸色苍白的我身上。
都怪你!沈霜眠,都是因为你!
沈曼如的声音尖利刺耳:要不是你刺激阿川,我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这个扫把星!害人精!你害死了安安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害我的阿川!你怎么不去死
她说着,扬起手带着一阵劲风,狠狠地朝着我的脸扇去!
所有人都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身体僵硬,等待着熟悉的疼痛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耳光并没有落下。
够了!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喝响起!
是林曼!她竟然猛地跨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我前面!
沈曼如的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曼被这力道打得一个趔趄,脸色也白了白。
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脊背,用一种保护的姿态,将我护在了身后。
她看着气急的沈曼如,声音忍不住发颤:御夫人!请你自重!阿川的事谁也不想的!
沈宏盛也反应了过来,脸色铁青地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个女人之间,沉声道:御夫人,事情还没弄清楚,迁怒于人,解决不了问题!
沈博彦站在一旁,看着母亲挡在我身前的背影,看着父亲维护的姿态。
再看看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我,心头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愧疚。
沈安死后,他只剩下我这一个妹妹。
他对我从小就不好,现在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默默地又往前挪了一步,拦住暴怒的沈曼如。
我怔怔地看着挡在我身前的母亲。
那个只会对沈安展露温柔的女人,此刻正用她并不算宽厚的肩膀,替我挡住了外界的攻击。
积压了二十几年的委屈,瞬间冲垮了我强装的冷漠。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我不想哭,可眼泪根本不听使唤。
妈……我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林曼听到这声久违的妈,身体猛地一颤,眼眶瞬间也红了。
她不敢回头,只是死死地盯着沈曼如,肩膀微微颤抖着。
沈曼如被沈家夫妇的反应惊住了,随即是更深的愤怒。
你们家现在倒是一家人了当初你们是怎么对沈霜眠的现在装什么好人!我儿子要是……
御夫人。
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沈曼如歇斯底里的咆哮。
陆沉舟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边。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沈曼如,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沈曼如下意识地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陆沉舟继续道:这里是医院。御先生的情况很危险,需要安静。如果你想他死得更快,就继续闹。
他的话语毫不客气。
沈曼如被他看得心头一寒,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只能不甘地瞪着眼。
就在这尴尬而紧绷的对峙中,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匆匆走来。
是御川的首席私人律师,张铭。
御夫人,沈先生,沈夫人,沈小姐。
张铭朝众人微微颔首,神情凝重,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
他无视了这诡异的气氛,径直走到我面前,将文件递了过去。
沈小姐,这是御总在在前往克罗地哥岛之前,委托我办理并公证生效的文件。
里面包含御总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的详细清单及无条件转让协议。
御总已经签字并公证,将其全部资产,无偿、无条件地转让给您。这份文件,即刻生效。
第29章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
御川竟然把他所有的身家性命,都给了我!
沈曼如最先反应过来,怒喝道:不可能!阿川他疯了张铭!你一定是搞错了!她凭什么
御夫人!张铭扶了扶眼镜,文件真实有效,御总的意愿也非常明确。至于凭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我:或许,这是御总给沈小姐的补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震惊过后,涌上心头的只有荒谬。
补偿用金钱来弥补那些伤害用他的一切来买一个心安我只觉得讽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将文件递还给张铭,声音平静:张律师,麻烦你转告御先生,或者等他醒来亲自告诉他。
我的目光扫过那份文件:他的东西,我不要。我和他,早就没有关系了。这份补偿,我受不起,也不需要。
我的话音刚落,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主治医生快步走了出来:病人暂时脱离危险期了!急性心衰得到控制,但心肌损伤严重,心功能极差,目前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需要密切观察,随时可能有反复!
沈曼如立刻扑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看着里面毫无生气的儿子,泪水涟涟。
林曼也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想去拉我的手,却被我轻轻躲开。
我见情况好转,转身就要走。
我不善于继续处理这种亲情问题,即使刚才林曼护住了我。
可感动过后,什么也不剩下了。
林曼的手僵在半空,泪水也涌了出来:霜眠,妈妈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走好不好妈妈求你。
妈妈冷……
她语无伦次,那句突兀的冷,更像是一种无助的哀求,仿佛想从女儿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我看着母亲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迟来的悔恨。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我别开脸,不想去看。
可那句妈妈冷,却像魔咒一样钻进我的耳朵。
我终究还是无法彻底狠下心肠。
我……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等他醒了,我就走。
我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到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下。
陆沉舟沉默地走到我身边坐下,没有言语。
沈宏盛和沈博彦看着这一幕,神色复杂,最终也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
御川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第四天清晨,御川安放在身侧的手指终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守在床边的沈曼如最先发现,惊喜地低呼出声:阿川你醒了
这一声,惊醒了靠在长椅上浅眠的我,也惊动了陆沉舟和走廊上的沈家人。
御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憔悴而惊喜的脸,然后是陌生的病房天花板。
身体的沉重感和心口的钝痛,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地移动,掠过母亲,掠过围过来的医生护士,最终,落在了病房门口。
那个安静地站在那里的身影上。
第30章
看到我的那一秒,御川灰败的眼底瞬间注入了光亮。
可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覆盖。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医生迅速上前检查,确认他意识清醒,生命体征暂时平稳。
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反复叮嘱要绝对静养,避免任何情绪波动。
沈曼如喜极而泣,拉着御川的手絮絮叨叨。
沈宏盛和林曼也松了口气,想上前说话,却被御川极其微弱地摇头制止了。
他的目光,始终执着地落在我身上。
我感受到那灼热的视线,心头微窒。
我抿了抿唇,在沈曼如警惕又复杂的目光中,缓缓走了进去。
陆沉舟紧随其后,如同我的影子,固执地站在我身侧。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几人,气氛压抑。
御川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我的脸。
许久,他才用尽力气,发出极其微弱嘶哑的声音:张铭来过了
我点了点头:嗯。东西我让他带回去了。你的东西,我不要。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我的拒绝在他意料之中,却依旧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御川的心脏。
他眼中光亮瞬间黯淡下去。
好。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尊重你的意见。
他不敢问为什么,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不配得到原谅。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沉重得让人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御川的目光似乎透过我,望向窗外遥远的天际,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向往。
他再次开口,声音轻飘得如同呓语:霜眠,你还想看极光吗
极光
我的心猛地一颤!
这个曾被他当作哄骗我继续献血的诱饵,却又被我悄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愿望。
此刻被他提起,那片平静的心终究还是被激起了混乱的涟漪。
我下意识地想拒绝,想说不想,想说和你无关。
可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双仿佛在交代遗言般的眼神。
再想起医生那句尽量满足病人愿望的叮嘱,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
我蹙紧了眉头:御川,你到底是什么病
我隐隐觉得,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心脏问题。
御川嘴角苦涩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插着各种管线的胸口。
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耳边:心脏衰竭。
扩张型心肌病晚期。医生说,活不过三十岁。
他抬起眼,看向我瞬间煞白的脸,轻笑一声:我已经偷了三年了,实在撑不住了。
活不过三十岁偷了三年撑不住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身体晃了晃,被身边的陆沉舟眼疾手快地扶住。
原来他那天的濒死,不是偶然!
原来他每年生日愿望的再活过一年是这个意思!
他快死了。
御川看着我眼中无法掩饰的痛楚,心口既痛又涌起一丝病态的满足。
至少,我还会为他痛。
他贪婪地捕捉着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又将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所以,霜眠,陪我去看一次极光好不好最后一次,就当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
病房里死寂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在陆沉舟的支撑下依旧微微颤抖。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曾经强大矜贵如今却脆弱得像是风中残烛的男人。
想起医生的话,想起他说的偷活三年。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终于,我应下了:好。
第31章
北极圈边缘,一座孤零零的观景木屋矗立在无垠的雪原之上。
空气凛冽刺骨,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白雾。
木屋的露台被厚厚的防寒玻璃包裹着,里面燃着温暖的壁炉。
御川半躺在宽大的躺椅里,身上盖着厚厚的驼绒毯。
脸色在炉火的映照下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
只有那双望向夜空的眼眸,因期待而亮得惊人。
他的呼吸很浅,每一次喘息都好像都格外费力。
我坐在离他不远的另一张椅子上,同样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沉默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天际。陆沉舟则在木屋的客厅里,透过玻璃门,沉默地注视着露台上的我们。
他靠在门框上,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绒布小盒。
里面是一枚他亲手设计的戒指。
临出发那天,他再次询问了我的答案。
我只是看着窗外,说:等回来再说。
他知道,我在纠结,或者说我在等一个彻底的结束。
他尊重我的选择,哪怕这等待对他来说如同凌迟。
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我们的背影。
他只希望这场告别快点结束,希望我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他身边。
希望我心底那沉甸甸的枷锁,能真正卸下。
时间在御川艰难又微弱的呼吸声中缓慢流淌。
突然!一道如同薄纱般的浅绿色光带,毫无预兆地在深紫色的天幕尽头悄然浮现。
紧接着,无数条绚丽的光带骤然点亮了整个夜空!
出现了。
御川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壁炉的噼啪声盖过。
他挣扎着想坐直一些,却力不从心。
只能更紧地抓住毯子的边缘,贪婪地仰望着头顶那片流动的光幕。
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壮美震撼了。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仰望着那片曾在无数个被抽血的冰冷夜晚幻想过的景象。
此刻,它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真美。
御川喃喃着,目光依旧追随着变幻的光带,声音低沉。
霜眠,你小时候送过我一幅画,那时候你说要我带你去看极光。
那天的天文展,你说极光是自由的星星在跳舞,你也想要一份自由。
我的心猛地一缩,他竟然还记得。
御川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眸光中尽是悔恨:霜眠,对不起,那一次是我食言了。
他的声音开始断续,带着沉重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
我知道说再多也抹不掉我对你的伤害,那些利用和谎言,那些你被抽血、被鞭打而我却护着别人的日子,没有办法遗忘。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因缺氧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他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我恨为什么我只能活这么几年,为什么没能早点看清自己的心,没能多爱你几年。
他睁开眼,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是我冷冽的侧脸。
都怪我,你受了那么多苦,是我害了你,你本该拥有最好的一切。
他的忏悔,如同最钝的刀子,缓慢地切割着我的心。
我听着,那些过往的屈辱和痛苦再次翻涌。
一丝酸楚掠过,但随之涌现出来的却是冰冷的清醒。
感动吗或许有一点点。
但原谅我还是没有办法做不到。
第32章
我转过头,迎上他盛满泪水的眼睛,声音平静又决绝。
御川,我知道你后悔了。
但我也说过,我无法原谅。不仅仅是你,还有他们。
我没有指明是谁,但彼此心知肚明。
那些伤害,早就已经刻在骨头里,融在血液里了,不是几句忏悔就能抹去的。
提到他们,我眼中掠过更深的寒意。
但随即,我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木屋客厅的方向——
陆沉舟的身影如同一座可靠的山。
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暖意,软化了我紧绷的唇角。
沉舟他……
我的声音轻了一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他说,他希望我能多爱自己一点。
捕捉到我唇边那因另一个男人而起的笑意。
御川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剧痛伴随着绝望,却掺杂着释然。
他艰难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也是我的愿望,你多爱自己一点。
我看着他,沉默了几秒。
那句我的愿望,在我听来,虚伪又无力。
我扯了扯嘴角,只吐出一个怀疑的问句:是吗
这声质疑,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御川。
他知道,我不信。
我还在恨。
他再也没有时间了,再也没有机会去证明,去弥补了。
我知道,你不信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依旧绚烂舞动的极光,仿佛在汲取最后的力量。
不结婚除了因为沈安,其实也怕……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怕你守寡,现在我不用担心了。
他终于说出了这个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顾虑。
说完,他耗尽了所有力气,目光眷恋地再次看向我。
他上下扫视着,似乎想将我最后的样子刻入心里。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我脸上:对不起。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骤然熄灭。
那只一直紧抓着毯子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旁边心电监护仪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木屋的宁静!
我呆呆地看着他失去生息的脸,极光绚烂的光影在他苍白的脸上流转。
没有预想中的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滑落脸颊,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所有的爱恨纠缠。
仿佛都随着这无声的泪水一同倾泻而出,而后被风雪掩埋,消散地无影无踪。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木屋的门被轻轻推开。
陆沉舟快步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一眼已经停止心跳的御川。
随即立刻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无声流泪的我身上。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将手中一直紧握的绒布盒子放回口袋。
然后小心翼翼又温柔地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我冰凉颤抖的双手。
温暖的触感传来,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眼前这个男人。
我看着陆沉舟深邃的眼眸,心口那块压了太久的巨石,终于彻底松动。
我反手用力地握紧了陆沉舟温暖宽厚的手掌。
沉舟,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之前的问题,我现在有了答案。
我停顿了一秒,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过往,露出了一个无比释然的笑容。
我们在一起吧。
陆沉舟的瞳孔猛地一震,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雪原寂静,唯有相拥的身影,在跳跃的幸福光影下,成为永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