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离婚后的孕检单 > 第一章

我在前夫最落魄那年提了离婚。
一年后,他风光大婚,新娘穿着我亲手挑的婚纱。
婚礼直播里,主持人问他:还有什么遗憾
他搂着新娘笑:想知道前妻过得怎样。
主持人一顿:她过得……很不好。
他终于露出笑容:那我就放心了。
但是,她死前留下了一张孕检单。
江铭笑容凝固。
那张孕检单背后,藏着我离开他之后的所有秘密——从双胎,到胎停,再到我的绝症。
1
婚礼的直播镜头扫过红毯,像一只贪婪的眼睛。
我戴着假发和口罩,混在挤满了祝福与艳羡的人群里,像一粒见不得光的尘埃。空气中浮动着香槟与玫瑰的甜腻气息,熏得我阵阵作呕。
在镜头转向我的瞬间,我高高举起了那张纸。
那张被我手心的汗浸得微软的孕检单。B超影像照片旁,双胎,12周的字样,像两个小小的、冰冷的墓碑。
手机屏幕上,弹幕瞬间滚过:
【那是谁举着什么】
【我去,来砸场子的】
红毯尽头,聚光灯下,江铭正搂着他的新娘,笑得无懈可击。新娘身上的婚纱,是我当年亲手为自己挑中的那件。
主持人将话筒递到他嘴边,声音甜美:江先生,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回首过去,还有什么遗憾吗
遗憾江铭对着镜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精准地落在我这粒尘埃身上。他笑意更深,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悲悯,大概是想知道,我前妻现在过得怎么样,后不后悔吧。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巨型LED屏幕,被导播精准地切换了画面。
不再是那对璧人,而是我的手。
我那只因为化疗而青筋毕露、指节嶙峋的手。
我的脸被口罩遮挡,只有那张被无限放大的孕检单,像一张宣判书,贴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双胎,12周。
以及,在诊断医生签名处,那一抹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的血指印。
现场的尖叫和倒吸冷气的声音,被直播完美收录。我的手机疯狂震动,弹幕糊成一片白光,只有一个猩红色的词条被顶上热搜——
前妻杀疯了
2
婚礼现场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
记忆的暗礁裸露出来,锋利而嶙峋。
一年前,民政局门口。夏日骄阳毒辣,几乎要烤化柏油路。
我将两本红得发烫的离婚证,塞进江铭的旧西装口袋。
布料粗糙,摩擦着我的指尖。
像我们磨损殆尽的爱情。
别回头。我说,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
他没有纠缠,沉默地转身。
砰的一声,出租车门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车窗缓缓升起。
冰冷的玻璃上,映出我扭曲的倒影,和我蓄满泪水的眼眶。
别回头,江铭。
跑吧,离我这艘正在下沉的破船远一点。
直到出租车消失,我才滑坐在地,将脸埋进膝盖。
我把手放在还很平坦的小腹上。
那里,孕育着我和他最后的秘密。
宝宝,跟爸爸说再见。
我对着自己,挤出一个破碎的微笑。
医院走廊白得刺眼。
消毒水味,无孔不入。
B超室里很暗,只有屏幕发着冷光。
冰凉的探头在我小腹上滑动。
然后,我看见了。
屏幕上,有两个小小的光点,正在倔强地、有力地跳动着。
那一瞬间,巨大的喜悦攫住了我。
我的孩子,是两个。
为了他们,我可以战胜一切。
但当我拿着B超单,医生却又递给我另一份检验报告。
他的眼神带着同情。
结论栏里,高危妊娠四个字,像一根针扎进我心里。
我的手开始发抖,故作镇定地问:医生,是……因为双胎吗
医生推了推眼镜,指着报告单的最后。
那行更小的字,像命运的判决:
疑似恶性病变。
世界轰然崩塌。
医生拿起桌上的印章,对着那行字用力盖下。啪的一声。
那个红色的印章,和离婚证上的一样红。
像一团血,盖住了我所有的光。
她怀了双胞胎却得了癌症
3
化疗室里。
消毒水的气味厚重得像一堵墙。
我坐在靠窗的输液椅上。
窗外阳光明媚。
我感觉,自己像一株正在腐烂的植物。
冰冷的液体顺着滞留针管,一滴滴注入我的静脉。
我能感觉到它们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酸胀。
手背上,是反复穿刺留下的针孔。
周围的皮肤,早已变成一片狰狞可怖的青紫色。
像凋零前,花瓣最后的挣扎。
我盯着那片淤青想:江铭永远不会看到我这个样子。
他不会看到。
这样很好。
漫长的酷刑终于结束。
我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化疗室。
胃里早已翻江倒海,那股熟悉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我冲进最近的洗手间,跪在冰冷的瓷砖上。
吐得撕心裂肺。
胆汁的苦涩,弥漫了整个口腔。
我浑身脱力,瘫坐在地。
一抬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因为剧烈的呕吐,头套歪向一边。
那顶遮掩我所有不堪的假发,滑稽地挂在耳边。
最终,还是掉了下来。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陌生的光头脸。
眼窝深陷,颧骨高耸。
像行走的骷髅。
我几乎认不出自己。
那个曾被江铭夸赞头发又黑又亮的秦苒,早就死了。
死在民政局门口。
死在他问我后不后悔的那个瞬间。
可我的宝宝们还在。
这个念头,是黑暗里唯一的星光,支撑着我。
他们是我坚持下去的全部意义。
我拿出手机,胡乱扶正假发,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自拍。
我想记录下,我还活着的证据。
宝宝们,妈妈今天也好乖。
我为照片配上文字,一个说给自己听的谎言:
小小癌症,拿捏!
手指刚点下发送,喉咙就涌上一阵腥甜。
我猛烈地咳嗽起来,不受控制地弓下身。
一缕刺眼的鲜血,从我捂着嘴的指缝中溢出。
精准地溅落在手机屏幕上。
盖住了我那张虚假的、逞强的笑脸。
深夜的病房,万籁俱寂。
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微光。
护士查房时,轻声问我,那份文件是否考虑好了。
我点点头。
她很快拿来了那张纸——放弃抢救同意书。
我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
一字一句地阅读。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墓碑。
我抖着手,拿笔。
在签名栏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下的瞬间,我
strangely
平静了下来。
我为我的孩子们铺好了最后的路。
我不会让他们看到我插满管子、毫无尊严的样子。
这是我最后的体面。
然而,我以为这已是结局。
却不知道,命运对我另有更残忍的安排。
下一次孕检,我甚至带着一丝期待。
我想再看看那两个给了我全部勇气的小家伙。
我躺在B超室,紧紧盯着那片熟悉的、发着冷光的屏幕。
等待着,那两个熟悉的光点出现。
但这一次,屏幕上一片死寂的黑暗。
探头在我小腹上反复滑动,时间久到让我窒息。
最终,医生关掉了仪器。
他递给我一张冰冷的通知单,眼神躲闪,不忍看我。
上面,白纸黑字,打印着我看不懂的医学术语。
但我认得最后那句结论:
胎心……未见搏动。
我最后的希望。
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我用来对抗全世界的铠甲。
……都消失了。
通知单右下角的红色印章。
像一轮悬在无边黑夜里的,血色的残月。
她最后的光也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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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胎停手术后的日子,像一场永远不会醒的白色噩梦。
我蜷缩在出租屋里,像一只被丢弃的、有病的猫。
窗外车水马龙。
可这个城市所有的繁华,都与我无关。
手机,成了我连接外界唯一的触角。
我在网上漫无目的地刷着,直到一条推送,像利刃般扎进我眼里。
那是一个直播平台的开屏推荐。
标题是:【江铭&萧悦:我们的婚纱,由全网见证】。
是他。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进去。
画面清晰得残忍。
装潢奢华的婚纱店里,江铭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
他成熟、英俊,是我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为他的新娘萧悦提起裙摆。
然后,他对着镜头,意气风发地开口:
感谢大家。今天,请全网见证我的幸福。
我的幸福。
这四个字,他说得那么用力。
像在说:‘秦苒,你后悔了吗’
弹幕瞬间爆炸了。
【郎才女貌!这才是顶配夫妻!】
【哭了,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江总好帅好深情啊啊啊!】
我看着满屏的祝福,感觉自己像个小偷。
我才是原配,却像偷窥的小三。
一个小偷,在偷窥别人盛大的人生。
萧悦在镜子前,幸福地转了一圈。
那袭点缀着碎钻的纯白婚纱,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那件婚纱。
我认得。
记忆瞬间被拉回三年前。
同样是这家店,同样的橱窗。
那时的江铭,穿着洗到发白的T恤,窘迫地站在我身边。
他说,他所有的积蓄,只够租一件最普通的出门纱。
我笑着摇头,指着橱窗里那件作为镇店之宝的婚纱。
说:江铭,你看,那件真美。
等你有钱了,就给我买这件,好不好
他用力点头,眼睛里有星光:好!
我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
他功成名就,实现了当年的诺言。
只是,把那件婚纱,穿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原来,不是我不可替代。
只是那件婚纱,可以。
我再也看不下去,退出了直播间。
指尖颤抖着,点开了微博。
一个金光闪闪的热搜词条,狠狠刺痛了我的眼睛。
最励志前夫
我点了进去。
里面,全是营销号编撰的、关于他的逆袭史。
说他如何被目光短浅的前妻,在他最低谷时抛弃。
他又如何卧薪尝胆,用一年时间,逆风翻盘,成为商界新贵。
文章的结尾,盛赞他是当代陈世美的反面教材。
是所有被辜负者的榜样。
评论区里,一片赞扬。
无数人骂我有眼无珠、活该后悔。
他们说,我是他辉煌人生里,唯一的污点。
是他成功路上,那块最完美的垫脚石。
我看着手机屏幕,看着那些陌生的ID,用最恶毒的语言揣测我。
我成了他们口中,那个嫌贫爱富的、愚蠢的女人。
我的牺牲,我的病痛,我的孩子们……
我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用来衬托他江铭,多么励志、多么深情的笑话。
我再也忍不住。
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咯咯的声响。
我开始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屏幕上。
模糊了那个刺眼的热搜词条。
全网都在祝福我的刽子手
5
出租屋里。
我关掉手机,擦干眼泪。
那个笑着流泪的疯子,消失了。
镜子里,只剩下一个眼神空洞、面容枯槁的女人。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我们都知道,该做什么了。
我从箱底翻出一件旧的白色连衣裙。
那是我和江铭领证那天穿的。
然后,我戴上假发,戴上口罩,将那身不合时宜的黑色风衣,像铠甲一样裹在身上。
最后,我拿起那张皱巴巴的孕检单。
我的武器。
我的遗书。
也是,我送给他的,新婚贺礼。
婚礼现场的安保,比我想象的还要松懈。
大概没人能想到,真的会有人来闹这样一场世纪婚礼。
我低着头,轻易就混进了礼宾通道。
现场比直播里看到的,要奢华一百倍。
巨大的水晶吊灯,像流淌的银河。
空气里,玫瑰与香槟的气味,浓郁到令人眩晕。
宾客们衣着光鲜,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他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没人注意到我这个阴暗角落里的幽灵。
我攥着那张孕检单。
手心的冷汗,一次又一次将它浸透。
纸张的边缘已经软烂,像我腐朽的生命。
我到的时候,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
江铭和萧悦站在舞台中央,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他看起来那么幸福。
那么……完整。
仿佛我从他生命里的离开,不是剜掉了他的一块血肉。
而是,切除了一颗早就该被切除的肿瘤。
司仪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带着恰到好处的煽情:
现在,我宣布,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等等!
在他们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之前——
请问在场的各位来宾,是否有任何人反对这对新人的结合
全场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都面带微笑,等待着那个我愿意的圆满结局。
而我,就在这片极致的安静里,缓缓地,举起了我的手。
像一个从地狱里伸出的、复仇的鬼手。
手举得越高,心沉得越快。
我的动作,立刻吸引了最近的摄像机。
导播大概以为,这是哪个亲友设计的特殊祝福环节。
下一秒,我的手,和那张被我捏得变形的孕检单,就被投上了舞台两侧的巨型LED屏幕。
清晰,巨大,无可遁形。
双胎,12周。
那个血红色的指印,像一颗子弹,击碎了这场盛大的幻梦。
血指印,比钻戒还亮。
全场哗然。
我听见萧悦短促的惊叫。
她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头纱。
而江铭,他的脸,在短短几秒钟内,从幸福的顶峰,跌入震惊、错愕、羞耻、最终是暴怒的深渊。
他扔下新娘,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冲下了礼台。
直奔我的方向。
我转身就跑。
肾上腺素飙升,给了我最后一丝力气。
身后,是桌椅倒地的声音,宾客的尖叫声,还有他那句淬了冰的怒吼:
秦苒!你给我站住!
镜头一路剧烈晃动,画面天旋地转。
我什么也顾不上,拼命地往外跑。
穿过人群,跑出宴会厅,跑向停车场。
身体里的力气,像沙漏一样迅速流逝。
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下坠般的剧痛。
白裙染红,像雪里玫瑰。
我腿一软,重重地摔坐在地上。
冰冷的地面,让我瞬间清醒。
我低下头,看见我纯白的连衣裙上,一朵刺眼的红,正在迅速晕开。
像雪地里,被人踩烂的玫瑰。
直播,在这时,黑屏了。
婚礼直播中断血染白裙
6
我没能跑掉。
江铭在停车场追上了我。
我蜷缩在地上,看着他从暴怒到震惊,最后,当他看到我裙摆上那抹血红时,那张英俊的脸上,只剩下惨白和恐惧。
他想抱我,我却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
我说。
然后,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的急诊室。
江铭不在。
也好。
我拿起手机,解锁。
网络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微博因为瞬间涌入的巨大流量,崩了足足半个小时。
恢复之后,热搜前十,几乎全被江铭的婚礼承包。
词条触目惊心。
江铭婚礼
婚礼直播中断
前妻大闹婚礼
血染白裙
每一个,都像一根钉子,钉在我的耻辱柱上。
但很快,一个新的词条,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冲上了热搜第一。
并且,后面跟着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过期孕检单
有手快的网友,在我举起那张纸的瞬间,截下了最高清的图片。
图片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在互联网的显微镜下,供人检阅。
很快,就有人指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残忍的细节——日期。
孕检单上的日期,是三个月前的。
一个医学博主,冷静地科普了胎停这个词。
他解释说,如果一个12周的双胎妊娠正常继续,那么三个月后,孕肚的大小,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结论只有一个。
孩子,早就没了。
这个结论,像一颗炸弹,让整个舆论场瞬间静默。
前一秒还在骂我心机婊、疯女人的评论,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问号和省略号。
风向,开始变得诡异。
没人再骂我了。
他们开始同情我,可怜我。
太惨了吧……大闹婚礼,原来是因为孩子没了,受刺激了
所以她不是想讹钱,只是……想让前夫知道,他们曾经有过孩子
我突然觉得江铭好渣啊,前妻都这样了,他还风光大婚
我看着这些自以为是的揣测,觉得无比荒谬。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条银行的推送通知。
一条转账信息。
一笔匿名的、高达七位数的转账。
转账的末尾,还带着两个字的备注:
奶粉钱。
奶粉钱。
我的孩子们,连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他现在给我奶粉钱
这是何等的讽刺。
何等的……残忍。
我看着那串长长的数字,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只觉得冷。
冷到骨头缝里。
我把那笔钱,连同我卡里所有的积蓄,全部转到了一个公益组织的账户里。
然后,我拨通了主治医师的电话。
我说:医生,我准备好了。那份文件,我们签吧。
半小时后。
就在全网还在激烈讨论过期孕检单的真相时。
市一院的官方微博,开启了一场没有任何预告的直播。
直播的标题只有四个字:
一份捐赠。
镜头里,没有华丽的场景。
只有一间朴素的病房,和我。
我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眼神很平静。
我的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
镜头给了一个特写。
文件最上方,那行黑体字,清晰地映入每一个观众的眼帘:
《遗体捐赠同意书》。
我拿起笔,在那张纸上,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秦苒。
直播间的弹幕,在那一刻,停止了滚动。
长达十几秒的、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刷屏。
之前所有的揣测、争论、同情……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我要去婚礼。
为什么我要举起那张过期的孕检单。
为什么我裙子上会有血。
因为,我快要死了。
我只是,想在我死前,让他知道。
他不仅失去了一个妻子。
还失去了两个,曾奋力跳动过的,属于他的孩子。
弹幕上,之前的那些词条,全都不见了。
只剩下两种符号,整齐地,铺满了整个屏幕。
那是无数的蜡烛。
和无数的敬礼。
她把自己的死亡变成了一座丰碑
7
我被转入了一间特殊的病房。
这里,曾经是产科的VIP待产室。
如今,它是我人生最后的驿站。
房间里很安静。
安静到,我能听见窗外梧桐树叶,被风吹落的声音。
我的床边,并排摆着两台仪器。
一台,连着我的身体,屏幕上的心电图,像一道疲惫的山脉,起伏微弱。
另一台,是胎心监护仪。
它也开着。
但屏幕上,只有一道笔直的、毫无生气的绿色直线。
像一道永恒的疤。
那道直线,曾是我两个孩子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我的主治医师,在傍晚的时候来看我。
他是一个五十多岁、很温和的男人。
他没有跟我谈论病情。
也没有说那些放宽心之类的废话。
他只是搬了张椅子,在我床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外面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像一场盛大的、无声的告别。
临走前,他看到了我放在枕边的那张胎停通知单。
那张我看了无数遍,几乎要被我体温捂热的纸。
他拿起那张纸。
我看见,他那双拿惯了手术刀的手,此刻却无比轻柔。
他将那张写满了我绝望的通知单,仔细地,折成了一架小小的纸飞机。
然后,他把那架纸飞机,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枕头边。
机头,朝着窗户的方向。
好像只要风一吹,它就能载着我的孩子们,飞向一个没有痛苦的、温暖的地方。
他什么都没说。
但我知道,他什么都懂。
夜深了。
查房的小护士,红着眼睛,给了我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小小的、用白色毛线织成的婴儿袜。
小到,还没我的巴掌大。
她说,这是科室的护士长,亲手给每一个新生儿织的。
她说:秦小姐,这个……也送给你。
她抖着手,将那只小小的、柔软的毛线袜,轻轻地,套在了我的食指和中指上。
像一个拥抱。
像我的孩子,在用这种方式,轻轻地,握着我的手。
我看着那只小小的袜子。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原来,我也是做过妈妈的人啊。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身体,像羽毛一样,越来越轻。
那些曾经撕心裂肺的疼痛,都渐渐远去了。
我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江铭。
他穿着洗到发白的T恤,在大学的篮球场上,对我笑。
阳光,正好落在他亮晶晶的眼睛里。
真好看。
如果有来生,我们,不要再相遇了。
我感觉自己睡着了。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尽头,是无边的黑暗,和永恒的安宁。
病房里,连接着我的那台心电监护仪,发出嘀——的一声长鸣。
屏幕上,那道疲惫的山脉,终于,也变成了一道笔直的、毫无起伏的直线。
像是在宣告,这场漫长的跋涉,终于抵达了终点。
我睡着了。
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如释重负的笑。
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
那盏彻夜亮着的、代表着生命的指示灯,突然闪烁了一下。
又一下。
第三下。
然后,彻底熄灭了。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三颗星星陨落了
8
秦苒下葬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江铭没有去。
他把自己锁在空无一人的新房里,三天三夜。
第四天,他出门,去了那个曾经要举办他世纪婚礼的草坪。
婚礼现场,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曾经铺满上万朵香槟玫瑰的草地,被推土机的履带碾得泥泞不堪。
那座他斥巨资搭建的、梦幻般的白色舞台,被工人用电锯切割,拆解成一堆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钢筋水泥。
轰鸣声,震耳欲聋。
像一场迟来的、盛大的葬礼。
江铭就在这片嘈杂的废墟中,默默地走着。
他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沾满了泥点,褶皱不堪。
短短几天,他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生气,只剩下一具行走的、空洞的躯壳。
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看着这个一夜之间,从天堂跌入地狱的男人。
他从云端的商业新贵,变成了全网唾弃的、真正的渣男。
最励志前夫的词条,也变成了江铭滚出商界。
他亲手为自己营造的、完美的光环,被秦苒用死亡,砸得粉碎。
他跪了下来。
在那片曾经要见证他幸福的土地上,用手,一片一片,捡拾着萧悦那件被撕碎的婚纱残片。
他的掌心,被一块镶嵌在蕾丝里的碎钻,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血,染红了那片纯白。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攥着那张,从婚礼现场捡回来的孕检单。
那张皱巴巴的、沾着秦苒血指印的纸。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纸,像是要把它看穿。
最后,他那只流着血的手,猛地收紧。
将那张薄薄的纸,连同他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一起,揉成了一团狼狈的、浸血的垃圾。
他毁掉了。
毁掉了这最后的证据。
也毁掉了,自己。
一切,都毁了。
推土机还在轰鸣。
工人们,准备拆除现场唯一还算完好的,那棵作为背景板的巨大梧桐树。
可当他们走近时,却都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看到,在那棵大树最低的枝干上,正迎风飘荡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串,手工制作的、简陋的风铃。
镜头缓缓拉远。
废墟中央,那串风铃,孤独地悬挂着。
风铃的最上方,是那只小小的、柔软的白色婴儿袜。
下方,用细细的红线,串着几片东西。
有撕碎后,又被仔细抚平的婚纱碎片。
还有几片被透明防水胶封好的、带着字的纸片。
仔细看,能认出那是双胎、高危妊娠、胎心未见搏动……
是那两张诊断单的残骸。
不知道是谁做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它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沉默的墓碑。
立在这场盛大闹剧的废墟之上。
纪念着那三颗,曾短暂地,来过这个世界的星星。
一阵风吹过。
风铃被吹动,发出了三声轻柔的、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沙……沙……沙……
像一声叹息。
也像一句,最后的告别。
【字幕】:一周后,由江铭先生匿名捐赠的七位数奶粉钱,及秦苒女士生前全部积蓄与遗产,共同注资的双星·苒公益产房,在市一院正式落成。
致力于为所有高危妊娠的贫困产妇,提供免费的医疗与照护。
镜头,最后一次定格。
那串由袜子和纸片组成的风铃,在夕阳下,孤独地,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