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车祸失忆了。
醒来时,整个世界都是空白的,像一张被暴雨冲刷过的纸。
床边坐着一个英俊到让人心悸的男人,他眼眶通红,布满血丝,握着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哑着嗓子,一遍遍地叫我的名字：念念,你终于醒了。我是沈言,你的丈夫。
我信了。
在他为我构建的那个世界里,他爱我入骨,视我如命。
我们是一对隐居的爱侣,他为我洗手作羹汤,为我放弃了整个世界。
他为我打造了一座完美的金色牢笼,而我,是他唯一的囚鸟。
直到那天深夜,我在他从不让我踏足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文件夹。
里面没有我们的结婚照,没有我们甜蜜过往的任何证据。
只有一份冰冷的商业吞并计划书,目标是我早已遗忘的公司——华顶集团。
以及一份认输协议,末尾的签名,笔迹狂放,是我陌生的,却又无比熟悉的——江念。
日期,正是我出车祸的那一天。
1
念念,你在看什么
沈言的声音像淬了冰的蜜糖,从我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猛地合上文件夹,心脏狂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我转过身,努力挤出一个无辜的微笑：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你的工作。你总是不让我看。
他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住我,轻轻从我手中抽走那份文件,放回原处,然后用指纹锁锁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都是些无聊的商业文件,会脏了你的眼睛。
他垂眸看着我,眼底是我曾经最迷恋的深情,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不能想太多复杂的事情。
他伸手想来抱我,我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空气瞬间凝固。
沈言的眼神暗了下去,那片深情的海洋下,我第一次窥见了汹涌的暗流。
怎么了,念念
他问,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压力,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
我慌乱地摇头,我只是……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头晕。
这是我失忆以来,第一次对他撒谎。
谎言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没有再逼近,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那目光像是要把我看穿。
最终,他叹了口气,眼底的阴鸷化为心疼：都怪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待在书房。走吧,我炖了你最爱喝的莲子羹,喝完早点休息。
他牵起我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一如既往地能给人安全感。
可这一次,我只觉得那份温暖的背后,是刺骨的寒冷。
回到房间,我躺在床上,假装睡着。
沈言坐在床边,像往常一样,用指腹轻轻描摹我的眉眼。
他的目光专注而痴迷,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念念,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这一次,你哪里也别想去。
我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句话,不像情话,更像一句……警告。
2
从那天起,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沈言,观察这个为我打造的家。
这个别墅很大,装修奢华却冷清,除了我们和一个定时来打扫的钟点工阿姨,再没有别人。
我问沈言：我们的家人呢朋友呢为什么他们从不来看我们
他总是用同一套说辞来搪塞我：我们结婚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我为了你,和家族断绝了关系。所以,我们现在只有彼此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真挚,带着一丝为爱对抗全世界的悲壮。
我曾经深信不疑,甚至为他的付出而感动落泪。
可现在,我只觉得这故事漏洞百出。
我开始尝试恢复记忆。
我偷偷上网,搜索江念这个名字。
搜索结果铺天盖地,几乎全都是财经新闻。
华顶集团总裁江念,商界最年轻的女王。
江念与盛远集团总裁沈言,商业场上的宿命之敌。
江念失踪,华顶集团群龙无首,疑遭盛远集团恶意收购。
一张张照片冲击着我的眼球。
照片上的女人,留着利落的短发,眼神锐利,气场强大,和我现在镜子里这个长发及腰、眼神温顺的小白兔,判若两人。
而她身边的男人,总是沈言。
他们或是在谈判桌上针锋相对,或是在商业晚宴上隔着人群遥遥相望,眼神里没有半分爱意,只有冰冷的审视和算计。
宿敌。
原来,我们不是爱人,是斗了十年的死对头。
我的世界,在一瞬间,彻底崩塌。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他给的每一分温柔,都是毒药。
他不是爱我,他是毁了我。
毁了我的事业,抹去了我的过去,将我变成一个只能依附于他的金丝雀。
巨大的愤怒和恐惧席卷了我,我冲出房间,想要找他问个清楚。
可当我跑到楼梯口,看到他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打电话时,我停住了脚步。
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冷硬而陌生,语气里没有半分平日的温柔,只有上位者的决断和狠戾。
华顶那边剩下的几个老家伙,处理干净。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关于‘江念’的声音。
股价随它跌,等跌到谷底,我们全盘接手。
她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我藏身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她现在很好,很乖。她是我的人了,完完全全。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
3
我没有当场拆穿他。
我清楚地知道,在现在这种敌我不明、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冲动是魔鬼。
我是一个失忆的人,无权无势,被他囚禁在这座孤岛般的别墅里。
而他,是盛远集团的总裁,手眼通天,能轻易地将我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我必须冷静,必须伪装,必须找到逃出去的机会。
我重新变回了那个温顺乖巧的念念,对他言听计从,甚至比以前更加依赖他。
沈言似乎很满意我的变化。
他眼中的防备渐渐卸下,对我的控制也放松了一些。
他开始允许我使用手机,但手机里只有一个号码——他的。
他会带我出门散步,但仅限于别墅的花园。
他甚至开始和我聊一些过去的事情,当然,全都是他编造的。
他说我们相识于一场画展,我对一幅画的见解让他惊为天人。
他说我们一见钟情,不顾世俗的眼光,爱得轰轰烈烈。
他说我为了他,甘愿放弃一切,洗手作羹汤。
我微笑着听着,心里却在滴血。
他每多说一句谎言,我心里的恨意就加深一分。
江念,那个骄傲、强大、从不认输的江念,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帝国
我配合着他,扮演着他心中完美的爱人,一边暗中寻找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天,钟点工王阿姨在打扫卫生时,不小心崴了脚。
我立刻上前扶住她,表现出极大的关切。
沈言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大概觉得,我已经被他彻底改造成了一个善良无害的家庭主妇。
我借口要帮王阿姨拿药,走进了别墅的储物间。
王阿姨的手机就放在她的包里。
我趁她不注意,迅速拿出手机,躲到角落里,凭借着脑海中零星闪过的记忆碎片,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
一个年轻干练的男声传来。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开口：我找……我找一下小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江总！是你吗江总！
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无数画面涌入我的脑海——
江总,这是盛远集团最新的竞标方案。
江总,沈言那个疯子又在狙击我们的股价了！
江总,小心！
刺眼的远光灯,剧烈的撞击,天旋地转的失重感……
江总！你在听吗你现在在哪里我们找你都快找疯了！
电话里,我的助理小陈的声音焦急万分。
我想起来了。
我全都想起来了。
4
那天,是我和沈言竞争一个关键项目的最后期限。
为了拿到项目,他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动用了不正当的商业手段,窃取了我们的核心数据。
我拿到了他窃取商业机密的证据,约他在盘山公路上见面。
我本想用这份证据逼他收手,没想到,他早已起了杀心。
在谈判破裂后,他开车疯狂地追逐我,最终导致我的车失控,坠下悬崖。
原来,我的车祸,根本不是意外。
他是蓄意谋杀。
然后,他救起了奄奄一息的我,抹去了我的记忆,将我囚禁起来,一边吞并我的公司,一边对我表演着深情。
这个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小陈,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我被沈言关起来了,地址是……
我飞快地报出了别墅的地址。
你听着,不要报警,他在这里有眼线。你联系林旭,他是唯一能和沈言抗衡的人。让他带人来,一定要快！
林旭,旭日集团的总裁,也是我曾经的……追求者。
虽然我从未回应过他的感情,但在商场上,我们亦敌亦友,有过几次合作,彼此惺惺相惜。
现在,他是我唯一的希望。
挂断电话,我删除了通话记录,将手机放回原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扶着王阿姨走出了储物间。
沈言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的心一沉,难道他发现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王阿姨的脚好像肿得厉害,我帮她找了冰袋敷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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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强作镇定地回答。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那眼神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却不敢移开视线。
最终,他移开了目光,淡淡地说：我已经叫了家庭医生过来,你先扶她去沙发上坐着吧。
我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5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得胆战心惊。
沈言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黏人。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就连我上厕所,他都要守在门口。
他的眼神也变了,不再是纯粹的深情,而是多了一种让我毛骨悚然的占有欲和偏执。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正在用他的方式,给我施加无声的压力。
我不敢有任何异动,只能继续扮演着那个无知的小白兔,每天对他笑,给他做饭,温柔地依偎在他怀里。
每一次的触碰,都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我甚至开始怀疑,小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旭为什么还没有来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第三天的傍晚,别墅的门铃响了。
沈言去开门,我跟在他身后,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形挺拔、气质儒雅的男人。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几乎要哭出来。
林旭。
他来了。
林旭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狂喜：念念！真的是你！
他想冲进来,却被沈言拦住了。
林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沈言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旭的目光从我苍白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沈言身上,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沈言,你把她怎么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是我妻子,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沈言轻笑一声,将我揽进怀里,动作亲昵,力道却大得让我生疼。
他对我说：念念,不认识他了吗他是旭日集团的林总,我们……生意上的朋友。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英俊却虚伪的脸,积攒了多日的恨意,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我用力推开他,躲到林旭身后,声音颤抖却坚定：沈言,你这个骗子！杀人犯！我全都想起来了！
沈言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双总是盛满深情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和恐惧。
念念……你……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想起来了！
我指着他,字字泣血,我想起你是怎么窃取我的商业机密,想起你是怎么在盘山公路上追我,想起了那场车祸,想起了你对我做的一切！
你毁了我的公司,囚禁我,给我洗脑,让我活在你编织的谎言里！沈言,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
他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
6
我没有……
沈言的声音嘶哑,他向我伸出手,试图解释,念念,你听我说,不是那样的……
别碰我！
我尖叫着后退,仿佛他是致命的病毒。
林旭立刻将我护在身后,对身后的保镖使了个眼色。
几个黑衣保镖立刻上前,将沈言围住。
沈言,你非法囚禁,蓄意伤害,还涉嫌商业犯罪,等着收律师函吧。
林旭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拉着我的手,念念,我们走。
我跟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这个囚禁了我几个月的牢笼。
我没有回头,一眼都没有。
我怕我一回头,就会看到沈言那双绝望的眼睛,然后……心软。
是的,即使恨他入骨,即使知道他对我做的一切都不可原谅,但在那座金色的牢笼里,在他日复一日的温柔攻势下,我那颗冰封已久的心,也曾有过片刻的动摇。
我无法否认,失忆的那段时间里,我依赖他,甚至……爱上了他塑造出来的那个完美的丈夫。
可现实是,那个丈夫是假的,那段感情,是建立在谎言和欺骗之上的海市蜃楼。
现在,梦醒了。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看着林旭为我安排的公寓,我才有了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小陈很快就赶来了,看到我,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江总,你终于回来了！华顶不能没有你啊！
从他口中,我得知了在我失踪后,华顶集团的惨状。
群龙无首,股东内斗,再加上沈言在背后不计成本地打压,华顶的股价一落千丈,已经到了破产清算的边缘。
我亲手建立的商业帝国,如今已是风雨飘摇,大厦将倾。
而这一切,都是拜沈言所赐。
林旭,小陈,我看着他们,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那个温顺的念念已经死了,从今天起,我只是江念。
那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从不言败的江念。
7
接下来的日子,我投入了疯狂的工作中。
在林旭的帮助下,我重新召集了华顶的旧部,稳定了公司内部的局势。
然后,我开始着手反击。
我将沈言窃取商业机密的证据,以及他恶意收购华顶的种种手段,全都公之于众。
盛远集团的股价应声大跌,企业形象一落千丈。
我还联系了当年处理我车祸的交警,找到了新的证据,证明那根本不是一场意外。
沈言被警方带走调查。
我以为,我会大仇得报,会感到快意。
可当我看到新闻里,他戴着手铐,从警车上走下来,面容憔悴,眼神却依然固执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的时候,我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抽痛了一下。
我关掉电视,将自己埋在工作中,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可沈言的身影,却总是在午夜梦回时,闯入我的脑海。
有时,是他在谈判桌上,对我冷嘲热讽的样子。
有时,是他在别墅里,为我洗手作羹汤的温柔模样。
爱与恨,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该恨他入骨,却又忍不住去想他。
我甚至开始怀疑,他对我,真的只有算计和利用吗
那几个月里,他看我的眼神,他为我做的一切,难道全都是假的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
8
一个月后,沈言的案子开庭。
因为证据不足,蓄意伤害的罪名没有成立,他只因商业犯罪,被判了三年。
这个结果,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留下致命的把柄。
开庭那天,我去了。
我坐在旁听席的角落里,看着他穿着囚服,被法警押上被告席。
他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在法官宣判结果的那一刻,他突然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有悔恨,有痛苦,有不甘,还有……一丝我不敢深究的,浓烈的爱意。
我的心,在那一刻,乱了。
庭审结束后,他的律师找到了我。
江小姐,沈总想见你一面。
我本想拒绝,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答应了。
在看守所的会面室里,我们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相对而坐。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才沙啞地开口：你……还好吗
托你的福,还死不了。
我冷冷地回答。
他苦笑了一下,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想抹掉你对我做的一切吗沈言,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我没想抹掉。
他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念念,我知道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用最卑劣的手段,伤害了我最爱的人。
爱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所谓的爱,就是毁了我的事业,囚禁我,欺骗我吗沈言,你的爱,太可怕了,我承受不起。
我知道。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我嫉妒,我嫉妒你比我强,嫉妒你在商场上游刃有余,嫉妒所有能接近你的男人。我斗了你十年,也爱了你十年。我以为只要打败你,把你的一切都抢过来,你就会属于我。
可是我错了。当我看着你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那一刻,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活着。
所以,在你失忆后,我编造了那个谎言。我想,如果能让你忘记过去,忘记我们是敌人,也许……也许我们就能重新开始。
他的话,像一颗颗子弹,射进我的心脏。
我一直以为,他对我的好,都是伪装,都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我。
我从没想过,在那份控制和占有的背后,竟然是这样一种卑微而偏执的爱。
你是个疯子。
我看着他,眼眶发热。
是,我是个疯子。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角却有晶莹的液体滑落,一个……无可救药地爱着你的疯子。
9
那次见面后,我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整日昏昏沉沉,嘴里胡乱地喊着沈言的名字。
林旭一直陪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他看着我为沈言那个混蛋如此痛苦,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江念！你清醒一点！他是个罪犯！他差点杀了你！
我知道……
我蜷缩在被子里,声音微弱。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为他伤心你是不是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
我没忘。
我抬起头,看着他,泪流满面,可我也忘不了,失忆的那段时间,他对我有多好。
那是假的！全都是他装出来的！
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分得清。
我喃喃自语。
一个人爱不爱你,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沈言看我的眼神,那种小心翼翼,那种患得患失,那种深入骨髓的爱意,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是我,一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愿意去相信。
林旭看着我,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念念,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病好后,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我撤销了对盛远集团的商业诉讼,并且,放弃了对华顶集团的经营权。
江总,你疯了吗我们马上就要赢了！
小陈激动地劝我。
我们没有赢。
我摇了摇头,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赢家。
我和沈言,斗了十年,两败俱伤。
他失去了自由,而我,也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我累了,不想再斗下去了。
我把华顶交给了公司的元老们打理,自己一个人,买了一张去国外的机票。
我需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充满了我和沈言回忆的城市。
临走前,林旭来送我。
真的要走吗
他问。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不回来了。
林旭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念念,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但是,我希望你能给自己,也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等你,不管多久。
我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感激,却也只能说一句：林旭,对不起。
他是个好人,值得更好的女孩。
而我,这辈子,大概都无法再爱上任何人了。
10
我在国外待了三年。
三年里,我没有和国内的任何人联系,也没有刻意去打听沈言的消息。
我换了手机号,换了住址,像一个真正的隐士,生活在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小镇上。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每天与花草为伴,日子过得平静而安宁。
我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可我还是会在每个深夜,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
梦里,是那条盘山公路,是刺眼的远光灯,是沈言那张绝望而疯狂的脸。
他像一个梦魇,纠缠着我,让我无法摆脱。
三年的刑期,很快就到了。
我是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他出狱的消息的。
他瘦了,也更沉稳了,眉宇间的戾气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静。
盛远集团在他入狱后,由他的心腹代为管理,虽然元气大伤,但根基还在。
他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执掌盛远。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对我,对华顶,展开疯狂的报复。
可他没有。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召开记者发布会,向我,向所有被他伤害过的人,公开道歉。
然后,他将盛远集团名下,所有通过不正当手段从华顶抢来的项目和资产,全都无条件地归还了。
他的举动,震惊了整个商界。
也包括我。
我看着电视里,他深深鞠躬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赎罪,还是……另有图谋。
11
又过了一年,我的花店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了小镇上的一道风景。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
直到那天,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花店门口。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身形依然挺拔,只是鬓角,已经有了几缕银丝。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眶泛红,声音颤抖：念念……我找到你了。
是我。
沈言。
他竟然找到了这里。
我愣在原地,手里的花洒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我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
是该愤怒地将他赶出去,还是该……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找了你四年。
他说,我去了很多地方,最后才打听到你在这里。
你找我干什么
我警惕地看着他,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我知道。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卑微和祈求,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我知道我不配。我只是……想看看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他的目光,落在我沾着泥土的双手上,落在我朴素的衣裙上,眼中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你瘦了。
他说。
我冷笑一声：拜你所赐。
他脸上的血色褪去,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
我……我能买一束花吗
他问,声音小心翼翼。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身,从花桶里抽出一束已经包装好的向日葵,递给他。
他接过花,付了钱,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没想到,从那天起,他每天都会来。
每天都在同一个时间,买一束向日葵,然后默默地离开,从不多说一句话。
他没有打扰我的生活,只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我,他的存在。
小镇上的人都以为,他是我的一位追求者。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男人,是我前半生所有爱恨情仇的根源。
12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
半年里,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就是买花和卖花。
我渐渐地,习惯了他的存在。
甚至,在他偶尔因为天气原因,没有准时出现的时候,我会感到一丝……失落。
我痛恨自己的这种感觉。
我告诉自己,江念,你不能心软,你忘了他带给你的伤害了吗
可理智,终究还是敌不过情感。
那天,小镇下起了暴雨。
我以为他不会来了。
可当我在傍晚时分,准备关门的时候,却看到他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抱着一束被雨水打湿的向日葵。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心里一惊,连忙将他拉了进来。
你疯了吗下这么大雨还出来！
我忍不住吼他。
他看着我,却笑了。
这是半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我怕……我怕不来,你明天就又不见了。
我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刺痛了。
我找来干毛巾,扔给他,语气生硬地说：擦干,别死在我店里。
然后,我转身去给他煮了一杯姜茶。
他捧着姜茶,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念念,他突然开口,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我端着杯子的手一顿,冷冷地回答：哪个过去是你把我骗得团团转的过去,还是我们斗得你死我活的过去
都不是。
他看着我,眼神真挚,是……在我们还没有成为敌人之前。
我愣住了。
在成为敌人之前
那是什么时候
记忆的碎片,在我的脑海中闪过。
我想起了一场商业酒会,我因为不胜酒力,喝醉了,一个人躲在角落里。
当时,有一个人,默默地为我递上了一杯蜂蜜水。
那个人,好像就是沈言。
我还想起了一次慈善拍卖,我为了一个贫困山区的孩子,和人争夺一幅画,最后却因为资金不足而放弃。
第二天,那幅画就匿名地出现在了我的办公室。
现在想来,那个人,也是沈言。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在我们还没有成为敌人之前,他就已经……
你想起来了
他看着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回答,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念念,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想要牵我的手,却又不敢,但是,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我爱你,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了。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一个……赎罪的机会。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祈求。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爱过也恨过的脸,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该原谅他吗
我能原谅他吗
13
最终,我还是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
我只是对他说：天晴了,你走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身,走进了雨后的阳光里。
从那天起,他没有再来我的花店。
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可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了。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想着他,想着我们之间的过往。
我想起他在别墅里,为我做的每一顿饭。
我想起他在我生病时,整夜不睡地守着我。
我想起他在法庭上,看向我的那个眼神。
也想起他在我失忆时,日复一日温柔的陪伴,那是我从未有过的安心和幸福。
爱与恨,像两条毒蛇,在我的心里疯狂地撕咬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小陈的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江总,你快回来吧！沈总他……他快不行了！
我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
他……他把盛远集团所有的股份都转到了你的名下,然后……就失踪了。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因为胃癌晚期,已经昏迷在公寓里了。
胃癌晚期……
我这才想起,在别墅的那段时间,他经常胃痛,却总是瞒着我,说只是小毛病。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他找到我,不是为了求我原谅,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再看我一眼。
他把一切都给了我,只是为了赎罪。
我疯了一样地冲出花店,订了最快一班回国的机票。
飞机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沈言,你这个傻瓜！
你这个混蛋！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扛着
14
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沈言正在抢救。
我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着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我的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林旭也来了。
他站在我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念念,别太难过。
我看着他,声音沙哑：他……会没事的,对不对
林旭沉默了。
这个沉默,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医生说,他能撑多久,全看意志力。
我守在病房外,一天,两天,三天……
我不敢合眼,我怕我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永远地离开我。
第四天,他终于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光芒。
他想对我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我走进病房,握住他冰冷的手,泪如雨下。
沈言,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我把耳朵凑过去,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说：念念……别哭……笑了……才好看……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沈言,你撑住,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们……
我的话,被他打断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我说：念念……下辈子……换我……来找你……我一定……不做你的敌人……
说完这句话,他握着我的手,缓缓地松开了。
心电图上,那条跳动的曲线,变成了一条直线。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
15
沈言的葬礼,是我一手操办的。
葬礼上,我没有哭。
我只是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安静地站在他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林旭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说：念念,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我和沈言之间,长达十几年的爱恨纠葛,终于以他的死亡,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没有接受他留给我的盛远集团,而是将它交给了职业经理人打理,所有的收益,都以沈言的名义,捐给了慈善机构。
我回到了那个国外的小镇,继续经营着我的花店。
只是,店里多了一个规定。
每天,我都会留下一束最新鲜的向日葵,不卖。
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花。
几年后,林旭来小镇看我。
他问我：念念,你还爱他吗
我正在修剪花枝,闻言,手顿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阳光,笑了笑。
爱或者不爱,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曾经来过我的生命里,用一种极端而又炽热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他是我生命中的一场浩劫,也是我此生唯一的……刻骨铭心。
我不知道,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们是不是还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只知道,这辈子,我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了。
我的心,已经随着那个叫沈言的男人,一起死了。
多年后,我白发苍苍,坐在花店的摇椅上,看着夕阳西下。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在酒会的角落里,羞涩地递给我一杯蜂蜜水。
那时候,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们,都还是最好的模样。
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我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沈言,下辈子,别再走错了路。
一定要,先找到我啊。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