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夜,我的夫君顾瑾渊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
太医说他坠马重伤,醒来的机会渺茫。
全京城都在笑我,昔日金尊玉贵的长公主,竟被新帝——我那好弟弟,一纸婚书配给了全京城最臭名昭著的纨绔冲喜。
婆婆,也就是我夫君的继母季氏,领着一众仆人站在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递来一碗汤药。
公主,这是安神汤。您新婚劳累,喝了早些歇息。至于世子,就不劳您费心了。
话里的意思,是让我别痴心妄想管任何事。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你们都以为,我嫁过来是守活寡,是任人宰割。
却没人知道,就在刚才,床上那人的手动了一下。
一个活着的纨绔,总比一个死了的废物,更有调教的价值。
1
我没接那碗安神汤。
我的贴身侍女青禾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声音清冷:侯夫人,公主殿下乃千金之躯,饮食起居自有章法,不劳您费心。
季氏的脸瞬间僵住,她大概没想到,我一个落魄公主的侍女,都敢当面顶撞她这个新任的侯夫人。
她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却又很快掩饰过去,换上一副更悲戚的面容:瞧我,是关心则乱了。只是瑾渊这孩子……唉,公主,以后这侯府,怕是都要靠我这个老婆子撑着了,您只管安心静养,别的都不用操心。
这是第二遍提醒我,别想染指侯府的权力。
是吗
我轻笑一声,绕过青禾,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可我怎么记得,按照大周律例,世子成婚,世子妃便为宗妇。这家中中馈、对牌、账本,理应由我掌管。还是说,镇北侯府,想凌驾于王法之上
我把王法两个字咬得极重。
我虽是父皇最不重视的长公主,母妃早逝,外家无势,可我终究顶着皇室的姓氏。
新帝要彰显仁德,便不会在这种明面上的规矩上落我面子。
季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
她身后一个管事妈妈看不下去,上前一步道:公主殿下,您初来乍到,对府中事务不熟。夫人也是一片好心,怕您劳累……
啪!
青禾一耳光甩在那管事妈妈脸上,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
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份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震住了。
我满意地看着季氏气得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她不敢闹大。
新婚之夜,苛待长公主,传出去,御史的折子能把镇北侯府的门楣都给淹了。
侯夫人,我慢悠悠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你是夫君的继母,是长辈,我自会敬重你。但这侯府的规矩,不能乱。
我伸出手,明日一早,还请夫人将府中账册、库房钥匙、各处管事的名录,都送到我的院子里来。
这是赤裸裸的夺权。
季氏死死地盯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半晌,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谨遵公主殿下吩咐。
她带着一群人,灰溜溜地走了。
房间里终于清净下来,我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顾瑾渊。
他长得其实很好看,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毫无生气。
全京城都说他是个废物,除了吃喝嫖赌,一无是处。
可我知道,不是的。
至少,在他十二岁之前,他是京城最有名的神童,是老镇北侯最骄傲的嫡长子。
一切的改变,都从他母亲,前任侯夫人意外落水身亡,季氏扶正开始。
从此,神童陨落,纨绔诞生。
我轻轻叹了口气,用温热的帕子擦拭着他的脸颊。
顾瑾渊,我低声说,你我都被人逼到了绝路。不如,我们联手,杀出一条活路来
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但我知道,他听见了。
因为在他紧闭的眼睑下,我看到他的眼珠,轻轻地动了一下。
2
第二天一早,季氏果然派人把账册和钥匙都送了过来。
东西堆了满满一桌子,但送东西来的管事却一脸倨傲,显然没把我这个新主母放在眼里。
我也不恼,让青禾把东西收下,便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账册。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镇北侯府看着风光,内里却是个空壳子。
账目乱七八糟,许多大额支出都语焉不详,只写着夫人交际、二公子笔墨之类。
我冷笑,季氏这是把侯府当成她和她儿子的私库了。
而拨给顾瑾渊的份例,少得可怜,还尽是些华而不实的奢侈品,难怪他要终日流连在外,靠着典当这些东西换酒喝。
青禾在一旁气得脸色发白:公主,这季氏也太欺负人了!这账做得,简直是在糊弄鬼!
别急,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她以为我年轻,看不懂这些门道。正好,让她轻敌。
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将所有账目都理了一遍,把有问题的款项都用朱笔圈了出来。
然后,我叫来了府中各处的管事。
这些人都是季氏提拔上来的心腹,个个油滑无比,见了我,也只是懒洋洋地行个礼,等着看我这个娃娃主母的笑话。
我将账册拍在桌上,直接点名:厨房采买,刘妈妈。
一个身材臃肿的妇人站了出来,脸上堆着笑: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我指着账册上的一条记录,淡淡地问道:上个月,采买燕窝一项,支出三百二十两。刘妈妈,你采买的,是会飞的金燕子吗
刘妈妈的笑容僵在脸上:公主,这……这京城的物价,您是知道的,金贵着呢……
是吗
我拿起另一本册子,我怎么记得,我出嫁前,宫里内务府采买的上等血燕,一两也不过五两银子。你这三百二十两,够买下整个燕窝铺子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众人心上。
所有管事脸上的轻慢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慌。
刘妈妈额头上开始冒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还有你,我的目光转向另一个人,库房的张管事。账上记着,上月为世子制衣,用了雪缎十匹。可我昨日清点世子的衣物,并未见到任何雪缎制的成衣。张管事,这十匹缎子,是自己长腿跑了
张管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公主饶命!是……是夫人说,二公子读书辛苦,让……让奴才把缎子给二公子送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剩下的人也纷纷扛不住压力,把季氏这些年如何中饱私囊、克扣顾瑾渊份例、补贴自己亲儿子顾瑾瑜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他们说完了,我才缓缓开口:你们都是侯府的老人了,当知侯府的规矩。今日之事,我念在是初犯,暂且不追究。但从今日起,府里所有的采买支出,都必须有我亲笔签字的条子,否则,账房一律不予支取。
我看向吓得面如土色的账房先生:听明白了吗
账房先生点头如捣蒜:明……明白了!
至于你们……
我扫视着跪了一地的人,是想继续跟着旧主子,还是想在我手下好好当差,自己想清楚。我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手脚不干净的人。
滚吧。
众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青禾解气地道:公主,您真是太厉害了!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小瞧您!
我揉了揉眉心,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只是第一步。
一个被蛀空了的侯府,一个昏迷不醒的丈夫,一个虎视眈眈的继母,还有宫里那个时刻盯着我的皇帝弟弟。
我的路,还长着呢。
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来一声杯子摔碎的脆响。
我和青禾对视一眼,立刻冲了进去。
只见顾瑾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幽深的眸子,却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盛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醒了。
3
你……是谁
顾瑾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戒备,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我是赵宁安,你的妻子。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妻子
他嗤笑一声,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皇帝老儿的姐姐他倒是会废物利用,把我这个将死之人,用来捆绑镇北侯府。
他的话很难听,但我没有生气。
一个从云端跌落泥潭十几年的人,性格乖张扭曲,再正常不过。
你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些清粥。
我转移了话题。
他却不领情,一把挥开我伸过去的手:滚!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动作太大,扯到了他骨折的腿,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你现在是病人,需要静养。
我皱了皱眉。
病人我看是废人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黯淡下去,腿断了,人也废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眼中的绝望,那样浓重,让我心里没来由地一疼。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还小的时候,曾在宫宴上见过他一次。
那时候的他,还是众星捧月的神童,穿着一身白衣,站在老镇北侯身边,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不过短短几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顾瑾渊,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腿,太医说了,只要好好将养,就能痊愈。你的人生,也一样。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懂什么
他别过头去,声音闷闷的,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哪里知道我的苦
我不知道你的苦,但我知道,躺在这里怨天尤人,是懦夫的行为。
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老侯爷一世英名,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骨气的儿子
你!
他猛地转回头,怒视着我,眼睛都气红了。
我说错了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你以为你自暴自弃,最痛苦的是谁是你自己。最高兴的又是谁是那些盼着你死,好霸占你一切的人!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他最痛的地方。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我知道,我说中了。
他不是真的想死,他只是……不甘心。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渴了。
我心中一喜,立刻倒了杯温水,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喂他。
这一次,他没有再推开我。
4
顾瑾渊醒了,但季氏的权力也被我架空了。
她接连几天派人来请安,名为探望,实为试探,都被我以世子需要静养为由挡了回去。
她不敢硬闯,只能在自己的院子里气得跳脚。
而顾瑾渊,自从那天被我戳破心思后,就变得异常沉默。
他不再吵闹,也不再寻死觅活,只是每天安静地躺在床上,配合太医的治疗,按时喝药。
只是,他依旧不怎么搭理我。
我也不在意,每天亲自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喂他喝药,帮他擦身,晚上就睡在外间的软榻上。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平。
这天,我正在给他换药,府里的下人突然来报,说二公子顾瑾瑜带着几个朋友,在大门口吵着要见他。
我眉头一皱。
顾瑾瑜是季氏的亲儿子,比顾瑾渊小两岁,仗着母亲的宠爱,在府里横行霸道。
而他那几个朋友,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以前没少跟着顾瑾渊一起鬼混。
他们现在来,绝对没安好心。
不见。
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下人面露难色:可是公主,二公子说,他们是来探望世子的,若是拦着,就是您心虚,不让世子与外界接触。
好一顶大帽子。
我还没说话,床上的顾瑾渊突然开口了:让他们进来。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迎上我的目光,眼神平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倒想看看,他们想玩什么花样。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颓废,反而多了一丝冷厉。
我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好。
很快,顾瑾瑜就带着三四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走了进来。
一进门,顾瑾瑜就夸张地大喊起来:哎哟,我的好大哥,你可算醒了!弟弟我担心死你了!
他说着,就要往床边扑,被青禾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二公子,世子身上有伤,经不起冲撞。
顾瑾瑜悻悻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我身上,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位就是长公主嫂嫂吧早就听闻嫂嫂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就是不知,我大哥这副模样,嫂嫂每晚独守空房,会不会寂寞啊
他身后的几个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这话说得极其下流无耻。
青禾气得脸色涨红,就要上前理论,被我抬手拦住了。
我看着顾瑾瑜,像是看一个跳梁小丑,淡淡地开口:夫君重伤,我身为妻子,自然是日夜祈福,忧心忡忡。倒是二弟,看着精神不错,想来是最近功课不忙,还有闲心说这些浑话。
我顿了顿,话锋一转:说起来,我前几日看账本,发现二弟上个月光是买笔墨纸砚,就花了两百多两银子。想来二弟是天资过人,勤奋好学,准备参加今年的秋闱吧真是可喜可贺。
顾瑾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谁不知道他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整日只知玩乐。
这两百多两,自然是季氏从公中挪给他花天酒地的。
现在被我当着他朋友的面点出来,简直是当众打他的脸。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恼羞成怒。
我胡说
我故作惊讶,难道账本是假的还是说,二弟你根本没想过考取功名,光耀门楣那可真是……太让侯爷和夫人失望了。
跟他一起来的几个纨绔,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虽然也是纨桓,但大多出身世家,家里对子弟的学业还是有要求的。
像顾瑾瑜这样,拿着公中的钱挥霍,还不学无术,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顾瑾瑜被我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顾瑾渊突然开口了。
瑾瑜,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给公主道歉。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顾瑾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大哥,你让我给她道歉她算个什么东西……
啪!
顾瑾渊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边的茶杯扫落在地。
我让你,给我的妻子,长公主殿下,道歉!
他死死地盯着顾瑾瑜,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狠厉,否则,就给我滚出这个院子!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维护我。
5
顾瑾瑜被顾瑾渊的气势吓住了。
他从小到大,见惯了顾瑾渊或张扬跋扈,或颓废消沉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刻这般,眼神如刀,气势逼人。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威严,仿佛沉睡的狮子,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身后的几个纨绔也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
最终,顾瑾瑜还是不情不愿地朝我拱了拱手:嫂嫂,是弟弟失言了,您别往心里去。
这道歉,敷衍至极。
我却笑了笑,大度地说:无妨,自家兄弟,说几句玩笑话罢了。只是以后,还望二弟谨言慎行,毕竟,你代表的,是镇北侯府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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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飘飘一句话,又把他的行为上升到了家族荣辱的高度。
顾瑾瑜的脸更黑了。
他们一行人,再也待不下去,灰溜溜地走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我走到床边,重新给顾瑾渊倒了杯水。
谢谢你。
我低声说。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不想看到顾家的脸,被他丢尽。
嘴硬。
我心里偷笑,嘴上却说:不管怎么说,你今天,总算有点做兄长的样子了。
他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我发现,这个名满京城的纨绔,其实……还挺可爱的。
从这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对我冷言冷语,虽然话还是很少,但眼神柔和了许多。
有时候我给他喂药,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去,然后脸红。
太医每天来请脉,都说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尝试下地行走了。
府里的下人也渐渐看清了风向。
季氏被我架空,顾瑾瑜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原本被他们以为会一蹶不振的世子,却在长公主的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
聪明的人,已经开始悄悄向我示好。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我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季氏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果然,这天晚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我的院子。
是镇北侯。
顾瑾渊的父亲,这个家名义上的一家之主。
自从我嫁过来,他还从未露过面。
据说他常年驻守边关,这次是因顾瑾渊坠马,才被皇帝特许回京的。
但他回京多日,却对我这个儿媳不闻不问,直到今天才来,显然是来者不善。
6
镇北侯顾威,是个年近五十的男人。
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身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不怒自威。
他一进门,目光就如鹰隼般落在我身上,审视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你就是长公主
他开口,声音洪亮如钟。
我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儿媳赵宁安,拜见父亲。
他没有让我起身,而是绕着我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床边,看了一眼假装睡着的顾瑾渊。
瑾渊的伤,如何了
回父亲,太医说,世子恢复得很好,再过不久,便可下地了。
嗯。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关心。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听夫人说,你一进门,就夺了她的管家之权
来了。
我就知道,季氏必然会去他那里告状。
儿媳不敢。
我垂下眼眸,语气平静,儿媳只是按照大周律例,履行宗妇的职责。账册在此,父亲若是不信,可以亲自过目。
说着,我让青禾将我整理好的账册呈了上去。
顾威接过账册,随意翻了几页,脸色越来越沉。
那些被我用朱笔圈出的亏空,触目惊心。
混账!
他猛地将账册摔在地上,怒喝道,这个毒妇!我把家交给她,她就是这么管的!
我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骂的虽然是季氏,但这份怒气里,也包含着对我的不满。
家丑不可外扬,我一个新媳妇,却把他家的丑事翻了个底朝天,让他这个一家之主的脸面往哪儿搁
果然,他发泄完后,冷冷地看向我:公主好手段。刚进门,就将这侯府搅得天翻地覆。
父亲谬赞了。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儿媳只是觉得,侯府是侯府,不是某些人的私产。侯爷在外为国征战,流血流汗,儿媳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在后面蛀空您的家底。
我的话,不软不硬,却刚好戳中了他的心。
顾威是个军人,最重忠义,也最恨背叛。
季氏的行为,无疑是在背叛他。
他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
他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季氏那边,我会去说她。你……好好照顾瑾渊。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从头到尾,没有再多看床上的顾瑾渊一眼。
仿佛那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等他走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应付这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比对付十个季氏还要累。
我走到床边,刚想坐下,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抓住。
顾瑾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死死地抓着我,力气大得惊人。
为什么
他看着我,眼中满是血丝,声音嘶哑,为什么要帮我你到底图什么
7
我被他问得一愣。
图什么
一开始,我图的,是镇北侯府的权势,是能在宫里那个吃人的地方,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可是现在……
看着他眼中痛苦的挣扎,我突然有些不忍心说出那些冷冰冰的算计。
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我缓缓开口,我们是夫妻,本就该是一体的。
他的手,微微松了松。
夫妻
他自嘲地笑了,一对被皇权摆布的棋子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把你嫁给我他怕的,是镇北侯府的兵权。他需要一个皇室的眼睛,来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
他看得,竟然如此通透。
我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就更应该明白,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也活不了。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松开我的手,眼神黯淡下去:你走吧。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
我打断他,顾瑾渊,我问你,你就甘心,一辈子被人当成废物,看着你的继母和异母弟弟,抢走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吗
你就不想,让你那个冷血的父亲,亲口承认,你比他那个宝贝小儿子,强一百倍,一千倍吗
你就不想,重拾你十二岁之前的荣光,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顾家世子,又回来了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紧紧地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知道,他被我说动了。
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当个废物。
尤其是像他这样,曾经站在云端的人。
我……
他挣扎着开口,我还能做什么我的腿废了,我的名声……也早就毁了。
腿可以治,名声可以挣。
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只要你愿意站起来,我就陪着你。
从今天起,我教你读书,教你权谋,教你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里,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
顾瑾渊,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他震惊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
他的眼中,有怀疑,有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最终,那火焰,燎原了。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我赌。
8
从那天起,顾瑾渊变了。
他不再消沉,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
我将我从小到大,从太傅那里学来的所有东西,倾囊相授。
经史子集,兵法谋略,帝王心术……
他学得很快,往往我只说一遍,他便能举一反三。
我这才发现,他神童的名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他只是被季氏刻意养废了,蒙了尘的明珠,一旦擦去灰尘,便能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除了读书,他还积极地配合治疗。
每日的药再苦,他都眉头不皱地喝下。
复健的过程再痛,他也咬着牙一声不吭。
一个月后,他终于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行走了。
虽然还有些跛,但能重新站起来,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鼓舞。
而我,在府里的地位也日益稳固。
顾威大概是真的对季氏失望了,将她禁足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由我一人说了算。
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如今见了我,都恭恭敬敬地称我一声公主殿下。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我和顾瑾渊都清楚,这只是开始。
要想真正地站稳脚跟,他必须要有自己的功绩。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年夏天,江南大涝,洪水泛滥,数万灾民流离失所。
朝廷派去赈灾的官员,却迟迟打不开局面,赈灾款项层层克扣,到了灾民手里,所剩无几。
灾民怨声载道,甚至引发了小规模的暴乱。
新帝焦头烂额,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却无人能提出有效的解决办法。
消息传到侯府,我正在给顾瑾渊讲解《水经注》。
他听完,放下书,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突然停下,眼中精光一闪。
宁安,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我们的机会来了。
你想去江南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错。
他点头,朝中那些老臣,要么想着趁机捞一笔,要么就是怕担责任,畏首畏尾。他们不行,我去!
可是你的腿……
我有些担心。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而且,赈灾靠的是脑子,不是腿。
我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好,我站起身,我这就进宫,去求皇兄。
9
我那皇帝弟弟,赵恒,见到我的时候,脸上写满了惊讶。
自我出嫁后,这还是第一次主动进宫见他。
皇姐今日怎么有空进宫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语气里带着一丝客套的疏离。
我开门见山:为江南水灾而来。
他眉头一挑:哦皇姐对此事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我淡淡地说,只是想为陛下,推荐一位可用之才。

我的夫君,顾瑾渊。
赵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皇姐,你莫不是在说笑顾瑾渊那个除了斗鸡走狗什么都不会的纨绔让他去赈灾他是想把朝廷最后那点赈灾款,都拿去喝花酒吗
他的话,刻薄又伤人。
我心中涌起一股怒火,面上却依旧平静。
陛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顾瑾渊,早已不是过去的顾瑾渊。

赵恒来了兴趣,他腿不是断了吗难不成,把脑子给摔清醒了
陛下若是不信,大可见他一面,亲自考较一番。
我直视着他,不卑不亢,若是他说的没有半点道理,此事便当我没提过。若是他能提出解决之法,还请陛下一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
赵恒沉默了。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似乎在评估我话里的真假。
他知道我的性子,从小到大,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最终,他点了点头:好,朕就给你这个面子。让他明日上朝,朕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我从宫里出来,立刻回府,将此事告诉了顾瑾渊。
他听完,不仅没有紧张,反而笑了起来。
宁安,他握住我的手,眼中闪着灼热的光,谢谢你信我。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一股暖流,从我们相握的地方,一直流进我的心底。
我有些不自然地抽回手,脸上微微发烫:谢什么,我们是夫妻。
又是这句话。
可这一次,说出口的感觉,却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10
第二天,顾瑾渊拄着拐杖,二十年来第一次,踏上了金銮殿。
他穿着我连夜为他赶制的一品侯爵朝服,身姿挺拔,面容沉静,虽然腿脚不便,但那股从容不迫的气度,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朝堂之上,窃窃私语声不断。
那不是镇北侯府那个废物世子吗他怎么上朝了
听说腿摔断了,啧啧,看着真可怜。
他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议政
顾瑾渊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赵恒,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礼。
罪臣顾瑾渊,叩见陛下。
赵恒看着他,眼神复杂。
平身吧。
他淡淡地说,朕听长公主说,你对江南水灾,有自己的看法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顾瑾渊。
一个纨绔,也敢议论国事
户部尚书,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头,立刻站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顾世子,这赈灾可是国家大事,不是街头斗蛐蛐,可不能信口开河啊。
立刻有人附和:就是,世子爷还是在家好好养伤吧,朝堂之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顾瑾渊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对着赵恒,朗声说道:回陛下,臣以为,江南之困,不在于灾,而在于人。

赵恒示意他说下去。
朝廷的赈灾款,之所以迟迟无法发到灾民手中,是因为中间的贪官污吏,层层盘剥。要解此困,必先肃清吏治!
这话,说得可谓是大胆至极。
在场的官员,有一大半都脸色变了。
户部尚书冷笑一声:说得轻巧!江南官场,盘根节错,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说肃清就能肃清的
所以,需要一把快刀。
顾瑾渊看着他,眼神锐利如锋,一把足以斩断所有黑手的快刀!
臣请旨,愿为陛下手中之刀,前往江南,彻查贪腐,赈济灾民!若事不成,臣愿提头来见!
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整个金銮殿。
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镇住了。
这还是那个他们印象中,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世子吗
龙椅上的赵恒,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驳回这个荒唐的请求时,他却突然开口了。
好!
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朕封你为江南赈灾钦差,赐尚方宝剑,准你先斩后奏!户部协同,三日后,即刻出发!
圣旨一下,满朝震惊。
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会同意,让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去担此重任。
只有我,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知道,我的夫君,顾瑾渊,他沉寂了十年的光芒,终于要开始绽放了。
11
顾瑾渊要去江南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把它当成一个笑话。
他们打赌,顾瑾渊不出一个月,就会灰溜溜地滚回来。
甚至有人开了盘口,赌他会不会死在江南。
季氏在院子里听到消息,更是幸灾乐祸,派人传话说,让我早点为顾瑾渊准备后事。
我懒得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这三天里,我陪着顾瑾渊,做着最后的准备。
我将我这些年积攒的私房钱,全都拿了出来,为他招募了一队可靠的护卫。
我还凭着记忆,画出了江南的水利图,以及主要官员的势力分布图。
江南官场,以知府王德发为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这个人,是块硬骨头,你到了那里,切不可与他硬碰硬。
我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名字,叮嘱道。
那该如何
顾瑾渊问。
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我点了点王德发旁边的一个小名字,同知李文清,此人出身寒门,为人尚有几分风骨,只是被王德发处处打压,不得志。你可以从他那里,作为突破口。
顾瑾渊认真地听着,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临行前一晚,他突然对我说:宁安,你跟我一起去江南吧。
我愣了一下。
你去赈灾,是去办正事,我跟着,算什么
没有你,我心里没底。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依赖,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表露如此直白的情感。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可是,我不能去。
顾瑾渊,我摇了摇头,京城,需要有个人为你守着。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镇北侯府,也没人敢在背后给你使绊子。
他看着我,眼中有失落,但更多的是感动。
宁安,他握住我的手,紧紧的,等我回来。
好,我回握住他,我等你,凯旋而归。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聊他的童年,聊我的过去,聊我们对未来的期许。
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中星光闪烁。
我突然发现,我对他,早已不是最初的利用和算计。
一种陌生的情愫,在我心中,悄悄地生根发芽。
12
顾瑾渊走了。
他带着皇帝的圣旨和我的期望,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他离开的第一天,我很不习惯。
偌大的院子,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青禾看出了我的失落,安慰道:公主,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我点了点头,打起精神。
顾瑾渊在前方冲锋陷阵,我必须守好他的后方。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清算了季氏和顾瑾瑜这些年从公中拿走的财物。
我拿着账本,亲自去了季氏的院子。
她被禁足多日,形容憔悴,见到我,眼中充满了怨毒。
赵宁安,你别得意的太早!等瑾渊死在江南,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她恶狠狠地咒骂道。
我笑了笑,将账本摔在她面前。
夫人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按照这上面的数额,你和二公子侵占的侯府财产,加起来足有五万三千两。我是该报官呢,还是该请家法呢
季氏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五万多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若是报官,她和顾瑾瑜,都得吃牢饭。
你……你想怎么样
她声音颤抖。
很简单,我淡淡地说,把吃进去的,都给我吐出来。另外,我听说夫人的娘家,是做丝绸生意的这次江南水灾,不如,就由季家,捐献一批物资,聊表心意吧。
你……你这是敲诈!
季氏气得浑身发抖。
夫人也可以选择不给。
我看着她,笑得云淡风清,就是不知道,镇北侯要是知道,他用命换来的军功和家产,都被你拿去补贴了娘家,会作何感想
我搬出了镇北侯。
季氏的最后一丝气焰,也熄灭了。
她知道,顾威是她的天。
一旦触碰到顾威的底线,她就彻底完了。
最终,她只能屈服。
三天后,季家不仅补上了亏空,还自愿捐献了价值三万两的棉衣布匹,由我派人,快马加鞭送往江南。
解决了内患,我开始着手处理外面的事情。
顾瑾渊在江南的行动,并不顺利。
他一到地方,就遭到了当地官员明里暗里的抵抗。
知府王德发更是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阳奉阴违,处处给他使绊子。
顾瑾渊按照我的计策,先去拜访了同知李文清。
李文清果然是个有良知的官员,他偷偷将王德发一党贪污的证据,交给了顾瑾渊。
但王德发在江南经营多年,势力庞大,顾瑾渊手上的兵力有限,根本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朝中,那些与王德发有勾结的官员,也开始上奏折,弹劾顾瑾渊办事不力,拖延赈灾。
一时间,顾瑾渊腹背受敌,陷入了僵局。
我收到他从江南寄来的密信,信中充满了疲惫和焦虑。
我看着信,心疼不已。
我知道,我必须为他做点什么。
我想到了一个人。
我的皇叔,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闲散王爷,赵景。
13
闲王赵景,是皇室中的一个异类。
他不好权势,不好美色,唯独喜欢结交天下奇人异士,研究些机关术数、奇门遁甲。
在别人眼中,他是个不务正业的王爷。
但我知道,他手底下,网罗了一批能人,组成了一个秘密的情报组织,名为听风阁。
听风阁的消息,遍布天下,无孔不入。
我以长公主的身份,亲自登门拜访。
赵景见到我,很是意外。
宁安,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他摇着扇子,笑得像只狐狸。
我没有跟他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
皇叔,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哦说说看。
我需要江南知府王德发,以及京中与他勾结的所有官员的罪证。
赵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宁安,你可知道,你这是在玩火王德发背后的人,可不是你能轻易撼动的。
我知道。
我看着他,眼神坚定,但顾瑾渊在江南,等不了了。皇叔,算我求你。
赵景沉默了。
他看着我,良久,才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倒是痴情。为了那个纨绔小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不是纨绔。
我纠正道,他是我的夫君。
赵景笑了笑,不再多言。
好吧,他合上扇子,这个忙,我帮了。三天后,来我府上取东西。
三天后,我果然从赵景那里,拿到了一份厚厚的卷宗。
里面详细记录了王德发一党,如何勾结京中权贵,倒卖赈灾粮,草菅人命的种种罪行。
证据确凿,触目惊心。
我拿着这份卷宗,连夜进宫,求见赵恒。
赵恒看完,龙颜大怒,当场就摔了御案上的砚台。
好一群国之蛀虫!朕的江山,迟早要毁在这些人的手里!
他看向我,眼神复杂:皇姐,你这份东西,是从何而来
陛下不必追问来源,只需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赵恒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朕明白了。皇姐,你这次,可是帮了朕一个大忙。
第二天,早朝之上。
赵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念出了卷宗上的一个个名字。
每念到一个,便有一位大臣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一场官场大地震,就此拉开序幕。
京城风声鹤唳,而远在江南的顾瑾渊,也终于等来了他的东风。
14
京城的消息传到江南,王德发一党顿时成了惊弓之鸟。
他们最大的靠山倒了。
顾瑾渊趁此机会,果断出手。
他手持尚方宝剑,以雷霆之势,将王德发等人捉拿归案。
一时间,江南官场,为之一清。
没有了贪官污吏的阻挠,赈灾工作迅速展开。
顾瑾渊开仓放粮,安抚灾民,同时组织人力,疏通河道,修筑堤坝。
他还采纳了我的建议,以工代赈,让灾民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粮食,既解决了他们的生计问题,又加快了重建的进程。
短短两个月,原本满目疮痍的江南,便恢复了生机。
百姓们感念顾瑾渊的恩德,自发地为他立了生祠,称他为顾青天。
消息传回京城,满朝皆惊。
谁也没想到,那个曾经的废物纨绔,竟然真的做成了这件天大的事。
当初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一个个都闭上了嘴。
赵恒龙心大悦,下旨将顾瑾渊调回京城,官升三级,任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正三品,掌管全国刑狱案件的审理,是真正的朝廷重臣。
顾瑾渊,一战成名。
他回京的那天,我亲自到城门口去接他。
他瘦了,也黑了,但一双眼睛,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他骑在马上,看到人群中的我,翻身下马,穿过层层围观的百姓,径直向我走来。
他在我面前站定,看着我,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
宁安,他声音沙哑,我回来了。
我看着他,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回来就好。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四个字。
周围的百姓都在看着我们,指指点点。
那就是顾大人吧真是年轻有为啊!
旁边那位,就是长公主吧听说顾大人能有今天,都是公主的功劳。
真是天作之合啊!
我听着这些议论,脸上有些发烫。
顾瑾渊却毫不在意,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握住我的手,将我拉上了他的马。
我们回家。
他说。
坐在他身前,靠在他宽阔温暖的怀里,听着周围百姓的赞叹和祝福,我突然觉得,这几个月的辛苦和担惊受怕,都值了。
15
顾瑾渊成了大理寺卿,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
上门拜访送礼的人,踏破了侯府的门槛。
就连镇北侯顾威,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他不再对顾瑾渊冷眼相待,反而时常叫他去书房,考较他的功课,指点他朝堂上的门道。
父子俩的关系,虽然依旧有些生疏,但总算是在慢慢破冰。
而季氏,在得知顾瑾渊不仅没死,还风光回京后,大病了一场,从此便在院子里深居简出,再也不敢作妖了。
她的儿子顾瑾瑜,也被顾威送去了军中历练,美其名曰磨练心性,实际上,就是眼不见为净。
整个镇北侯府,似乎都因为顾瑾渊的崛起,而变得焕然一新。
只有我知道,这风光的背后,隐藏着更多的危机。
顾瑾渊这次在江南,得罪了太多的人。
那些被他扳倒的官员背后,是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顾瑾渊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也坐得并不安稳。
他为人正直,铁面无私,上任不久,就翻了好几桩陈年旧案,得罪了不少皇亲国戚。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时常为他担心。
他却反过来安慰我:宁安,别怕。以前是我浑浑噩噩,任人欺凌。现在,我既然站起来了,就不会再轻易倒下。我会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家。
他说我们的家时,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的心,也跟着软成了一片。
我们之间的相处,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他会在下朝后,给我带我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我会在他处理公务时,为他研墨,给他沏茶。
夜深人静时,我们会躺在床上,聊着天,不知不觉地睡去。
我们之间,只隔着最后那一层窗户纸。
捅破它的,是一次意外。
那天,顾瑾渊下朝后,迟迟未归。
我心中不安,派人去打听,才知道,他被几个宗室子弟堵在了街上,发生了冲突。
我心急如焚,立刻带着护卫赶了过去。
到的时候,正看到顾瑾渊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他为了护着头,手臂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鲜血直流。
我当时就怒了。
都给我住手!
我厉声喝道。
那些宗室子弟看到我,都愣了一下。
为首的,是安王府的小王爷,出了名的横行霸道。
他看到我,不仅不怕,反而笑嘻嘻地说:哟,这不是长公主殿下吗怎么,来给你这宝贝夫君撑腰了
你再敢动他一下试试!
我死死地盯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小王爷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我今天还就动他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他便举起手中的鞭子,朝顾瑾渊的脸抽去。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挡在了顾瑾渊身前。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我睁开眼,看到顾瑾渊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束缚,他一只手将我紧紧地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抓住了小王爷的鞭子。
他的手,被鞭子上的倒刺划得鲜血淋漓,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他看着小王爷,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冷得像是从地狱里传来。
16
那一刻的顾瑾渊,是可怕的。
他身上爆发出的杀气,连我这个见惯了宫廷倾轧的人,都感到心惊。
安王府的小王爷,彻底被他吓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顾瑾淵,一寸一寸地,将他手中的鞭子,从中断成了两截。
滚。
顾瑾渊只说了一个字。
小王爷连滚带爬地带着他的人跑了。
周围的百姓,鸦雀无声。
直到他们跑远,顾瑾渊才松开我,他低头看着我,眼神里的杀气瞬间退去,只剩下满满的担忧和后怕。
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他紧张地检查着我的身体。
我没事。
我摇了摇头,抓住他鲜血淋漓的手,眼泪掉了下来,你的手……
皮外伤,不碍事。
他反过来安慰我。
我们回家。
我拉着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侯府,我立刻叫来大夫,为他包扎伤口。
伤口很深,看着就疼。
可他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为他忙前忙后。
等大夫走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突然开口:宁安,你刚才,为什么要扑过来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
是啊,我为什么,要那么奋不顾身地扑过去
因为,我怕他受伤。
我怕看到他再受到一点点伤害。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强烈。
我抬起头,迎上他灼热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心里话:因为我……我心悦你。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
顾瑾渊也愣住了。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他的眼神,从震惊,到狂喜,最后,化作了漫天的星光。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脸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宁安,你再说一遍。
我的脸,烫得厉害。
我别过头,不敢看他。
他却不依不饶,捧着我的脸,让我正视他。
宁安,看着我,再说一遍。
我看着他眼中的期盼和深情,心,彻底沦陷了。
顾瑾渊,我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心悦你。
下一秒,他俯下身,吻住了我。
那是一个,带着血腥味,却又无比温柔的吻。
……
那天晚上,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红烛摇曳,帐暖春宵。
我才知道,原来,心意相通,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
17
自那以后,我和顾瑾渊的感情,愈发蜜里调油。
他似乎要把之前十几年缺失的爱,全都补偿给我。
他上朝前,会吻我的额头。
下朝后,会陪我散步。
他会记住我的所有喜好,不经意间,给我制造各种惊喜。
他把我,宠成了全京城最让人羡慕的女人。
而他自己,在朝堂之上,也越发地游刃有余。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愣头青。
他学会了合纵连横,学会了借力打力。
他以大理寺为根基,培养自己的势力,惩奸除恶,为民请命,在朝中树立了极高的威望。
赵恒对他,也越发地倚重。
短短三年,他便从大理寺卿,一路晋升为刑部尚书,吏部尚书,最后,入主内阁,拜相封侯。
那一年,他才二十五岁。
成为了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内阁首辅。
拜相那天,他穿着紫色的官袍,头戴乌纱,从宫里回来。
他没有去前厅接受百官的道贺,而是直接回了我们的院子。
我正在院子里,修剪一株牡丹。
他从背后,轻轻地抱住我。
宁安,他在我耳边低语,你看,我做到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俊朗的眉眼,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襟。
是啊,我笑着说,我的夫君,是当朝首辅了。
可我,他看着我,眼神认真,还是那个,只听你话的顾瑾渊。
我的心,甜得像灌了蜜。
是啊,无论他在外面,是多么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
回了家,他依旧是那个,会为我洗手作羹汤,会赖在我怀里撒娇的夫君。
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风雨。
从最初的互相试探,到后来的携手并进,再到如今的生死相依。
我们的感情,早已坚不可摧。
所有人都说,是我,成就了顾瑾渊。
是我,把他从一个纨绔,培养成了内阁首辅。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也是他,成就了我。
是他,让我一个无所依靠的落魄公主,成为了人人敬仰的首辅夫人。
是他,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此生都未曾奢望过的,安稳和幸福。
18
当然,生活并非总是风平浪静。
顾瑾渊身居高位,自然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朝堂之上,明枪暗箭,从未停歇。
有一年,边关战事吃紧,顾瑾渊力主改革军制,裁撤冗兵,触动了许多将门世家的利益。
一时间,弹劾他的奏折,堆满了皇帝的书案。
甚至有人,翻出了他年少时那些荒唐事,说他本性难移,不堪大任。
那段时间,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每天回到家,都一脸疲惫。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陪着他,为他准备可口的饭菜,为他按摩酸痛的肩膀。
有一天晚上,他靠在我怀里,突然问我:宁安,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为什么这么问
那些人,都说我忘恩负负义,说我断了他们的生路。可是……若不改革,国库空虚,边关危急,大周,迟早要亡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瑾渊,你没有错。你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那些只顾自己私利的人,他们的声音,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对得起天下百姓。
至于那些非议和污蔑,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有我信你,就够了。
他看着我,眼眶红了。
他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宁安,他声音哽咽,有你,真好。
后来,在他的坚持和皇帝的支持下,军制改革,还是推行了下去。
虽然过程艰难,但效果,却是显著的。
大周的军队,战斗力大大提升。
几年后,在与北方蛮族的决战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换来了边境数十年的和平。
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顾瑾渊当初的苦心。
朝堂之上,再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
他的首辅之位,坐得稳如泰山。
19
岁月如梭,转眼,十年过去了。
我和顾瑾渊,也从少年夫妻,步入了中年。
我们的儿子,已经八岁了,虎头虎脑,聪明伶俐,很像他父亲小时候的样子。
顾瑾渊依旧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
但他每天,都会准时回家,陪我和儿子一起用晚膳。
他会亲自教儿子读书写字,也会在儿子淘气时,板起脸来教训他。
但只要我一瞪眼,他立刻就会变成一个慈父,抱着儿子,小声地跟我求饶。
每当这时,我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镇北侯顾威,早已告老还乡。
他如今,最大的乐趣,就是含饴弄孙。
每次看到他抱着我们的儿子,笑得一脸褶子,我都会想起,多年前,他对我这个儿媳,是何等的冷漠和轻视。
而季氏,早已在几年前,就病逝了。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顾瑾瑜,在军中惹了事,被顾威打发到了边关,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初那些,看不起我们,赌我们会和离的人,如今,只能仰望着我们。
他们看到顾瑾渊,会恭敬地称一声顾首辅。
看到我,会敬畏地称一声首辅夫人。
这十年,京城里,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唯一不变的,是顾首辅对他夫人,十年如一日的宠爱。
这成了京城里,一段人尽皆知的佳话。
20
我三十岁生辰那天,顾瑾渊为我,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都来为我庆贺。
宴会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送了我一份礼物。
那是一支,用南海明珠和西域美玉制成的凤钗,流光溢彩,精美绝伦。
这是……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这是我寻了天下最好的工匠,花了三年时间,为你打造的。
他看着我,眼中是化不开的深情,宁安,我知道,你当年嫁给我,受了很多委屈。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只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陪在你身边,让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周围的宾客,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和祝福声。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依旧英俊挺拔,只是眼角,多了几丝细纹。
这十年,他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我握住他的手,笑着说:顾瑾渊,你傻不傻。嫁给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是啊。
想当初,我被迫嫁给一个昏迷不醒的纨绔冲喜,所有人都以为,我这辈子完了。
他们等着看我守活寡,等着看我被休弃,等着看我的笑话。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
我会陪着他,管着他,教着他。
一步一步,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送上了这万人之巅。
而他,也用他的一生,给了我最深沉的爱,和最无上的荣耀。
先婚后爱,我把我的纨绔夫君,养成了内阁首辅。
回首望去,这跌宕起伏的十年,恍如一梦。
但梦里,有他。
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