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灰扑扑的金属骨架。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铁腥味,混着劣质营养膏那股子化学甜腻。我靠在冰凉的金属窗框边,外面是永恒不变的灰黄色天空,一层厚厚的辐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这里是星际堡垒希望号的最底层,编号F区,俗称垃圾层。我们这些被辐射病标记、基因评分垫底的人,最后的去处。
沈疏禾！
扩音器里传来刺耳的电子音,带着不耐烦,F-735,过来领你的‘救济’！
我动了动僵硬的腿,走向那个嵌在墙壁里的自动发放口。冰冷的机械臂递出来一个巴掌大的、瘪瘪的密封袋。标签磨损得厉害,勉强能辨认出几个字：古地球作物种子（类别不明）-
已过期。
过期这玩意儿在堡垒的仓库里,至少躺了上百年吧。我捏了捏袋子,里面是些干瘪、毫无生气的颗粒。救济处那帮人,大概是清理旧仓库,顺手把垃圾丢给我们这些垃圾。
什么玩意儿
旁边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凑过来看,浑浊的眼睛里毫无兴趣,不能吃不能喝的,擦屁股都嫌硬。扔了吧。
我没说话,把袋子揣进洗得发白、同样灰扑扑的工作服口袋里。指尖触到那些干硬的小颗粒,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古地球……种子那个据说铺满绿色,长满各种神奇植物的蓝色星球只存在于堡垒历史课里模糊影像和干巴巴描述中的地方。
回到我那鸽子笼一样的住处,十平米,一张床,一个折叠桌,一个微型合成食物机。墙壁是冰冷的金属板,唯一的窗是对着内壁通道的一块显示屏幕,循环播放着堡垒上层光鲜亮丽的广告,推销着各种合成营养剂和虚拟娱乐。空气循环系统嗡嗡作响,送来带着消毒水味的新鲜空气。
我盯着桌子上那个瘪瘪的种子袋。过期了,大概早就死透了吧。堡垒里除了最高级的生态实验室,哪还有自然生长的植物泥土那是博物馆里的稀有展品。水除了饮用的循环水,灌溉用的天然水做梦。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个人终端,一个最老旧的型号,屏幕边缘都泛黄了。堡垒的公共网络是免费的,但速度慢得像蜗牛,只能接入最基础的社区论坛和官方信息发布区。我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划拉着,输入关键词：种植、土壤替代、过期种子。
搜索结果寥寥无几。大多是些科幻小说片段,或者堡垒早期生态实验室失败项目的只言片语。一条不起眼的旧帖子跳出来,发帖人叫泥土爱好者,头像是个模糊的盆栽影子。帖子内容很简单,像是随手记的笔记：
无土栽培堡垒废料利用：废弃营养膏包装（洗净）、金属维修碎屑（磨粉）、循环水过滤的废渣（需暴晒消毒）……混合,模拟基础基质。光源：旧照明板改装,波长调整参考……（一串复杂参数）……水分控制是关键,宁干勿涝……
我的心跳有点快。废弃营养膏包装我床底下就有一大堆攒着,打算送去回收换点可怜的积分。金属碎屑在维修通道捡点边角料不难。水滤废渣公共水站后面那个处理池边上,总堆着黑乎乎的东西。
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闲着也是等死。F区的人,生命就是一场漫长的、没有希望的等待。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拾荒的耗子。趁人不注意,在维修通道的角落扒拉出细小的金属屑。去公共水站后面,忍着难闻的气味,用小铲子刮那些半干的、黑泥一样的过滤废渣,摊在住处门口那点可怜的、勉强能晒到一点点模拟日光的地方暴晒。把攒下的几十个营养膏空袋子,里里外外刷了无数遍,直到没有一点残留的化学甜味。
按照那个帖子模糊的指引,我把晒干碾碎的废渣、磨得尽量细的金属粉、撕成小碎片的营养膏包装塑料,在一个捡来的破盆里混合。比例全凭感觉。加点珍贵的饮用水,搅拌。搅出来的东西,黑乎乎的,黏糊糊的,闻起来……像铁锈混合着消毒水,还有点塑料受热的怪味。
这玩意儿能种东西我自己都觉得荒谬。我把那个破盆放在我改装过的旧照明板下面——那是我从垃圾回收站淘换来的报废品,拆出里面的发光元件,又查了无数资料,笨手笨脚地调整了半天,发出一种微弱、偏冷色调的光。堡垒没有真正的阳光。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密封袋,倒出里面十几粒干瘪、颜色深浅不一的种子。它们看起来毫无生机。我按照记忆中历史课里模糊的印象,用手指在盆里那堆人造土上,戳了几个浅浅的小坑,把种子一粒粒放进去,再轻轻盖上一点基质。最后,用捡来的一个带刻度的废弃小量杯,吝啬地浇了一点点水。水迅速渗下去,只在黑色基质表面留下一点深色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我看着那个破盆,在昏暗、偏冷的光线下,像一堆真正的垃圾。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沈疏禾,你真是病得不轻,居然指望一堆过期种子和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玩意儿能长出东西辐射病没要你的命,无聊倒先让你疯了。
日子照旧是灰暗的。去社区服务站做点零工,换取最基本的生活积分,购买维持生命的营养膏。那玩意儿吃下去,胃里像塞了一团冰冷的塑料。每次回到那个狭小的笼子,第一眼就是看向窗台下的那个破盆。黑乎乎,毫无动静。意料之中。
大约过了十几天或者更久时间在F区是黏稠而模糊的。有天凌晨,我被循环系统沉闷的嗡嗡声吵醒,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那个角落。
一点极其微弱的绿色。
我猛地坐起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扑过去,几乎把脸贴到盆边。没错！不是幻觉！在那堆黑乎乎的垃圾里,冒出了几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绿色小点！极其脆弱,颤巍巍的,但确确实实是绿色的！一种我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属于生命的颜色！
我的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腔。它们活了！那些被所有人当成垃圾的过期种子,竟然真的发芽了！
狂喜只持续了几秒,巨大的恐慌就攫住了我。这么小的芽,怎么养活光照够不够水分对不对堡垒这污浊的空气会不会毒死它们我手忙脚乱地翻出个人终端,想再找那个泥土爱好者的帖子,却发现那个论坛早就因为访问量过低被关闭了。堡垒的公共网络里,关于种植的信息贫瘠得像荒漠。
怎么办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直播。
堡垒的网络直播平台门槛极低,只要有个能联网的终端就行。直播内容千奇百怪,有展示自己机械义肢的,有直播睡觉的,有在模拟舱里玩极限运动的,当然,更多的是像我这样的底层,直播自己如何艰难地活着,靠观众偶尔打赏的零星积分苟延残喘。平台叫视界,一个巨大的虚拟广场,无数微小的窗口闪烁着不同的人生碎片。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视界的直播申请。创建房间。房间名我想了想,敲下几个字：【F区拾荒者】挑战古地球种田（过期种子+垃圾土）。
简介更直白：快死了,找点事做。种子过期一百年,土是垃圾配的,能活一天算一天。欢迎打赏营养膏钱。
没有美化,没有期待,只有底层最赤裸的挣扎和一点点微末的、近乎可笑的尝试。这就是F区的现实。
我把老旧的终端摄像头,小心翼翼地对着那个破盆,聚焦在那几个渺小得可怜的绿色芽点上。镜头有点模糊,画面质量很差。
直播开始了。屏幕右下角显示在线人数：1。大概是个路过的机器人或者系统检测。
我挪开镜头,自己不出现在画面里,只对着那盆东西,用F区特有的、带着点麻木和疲惫的腔调说话,更像自言自语：
看,就这个盆,捡的。里面这堆黑的,营养膏袋子、水站废渣、还有磨的金属粉,混的。种子,过期救济品,就扔了几粒进去。没想到真冒头了,就这几个绿点点。不知道是啥,也不知道能活几天。水不敢多给,怕泡烂了。光就靠这块破板子,也不知道行不行。
我伸出手指,粗糙的、带着干活留下细小伤痕的手指,极其小心地,隔着一点点距离,悬在那些嫩芽上方,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太弱了。吹口气儿都能倒似的。
最初的观众,都是抱着猎奇的心态进来的。
【用户**进入直播间】
【用户进入直播间】
弹幕飘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优越感：
噗……F区的种田在金属堡垒里用垃圾
这绿点怕不是长霉了吧主播脑子是不是被辐射坏了
过期种子加垃圾土年度最佳冷笑话！主播是来搞行为艺术的吗
古地球种田哈哈哈,历史课没睡醒吧这玩意儿能活过三天我直播吃键盘（合成版）！
散了散了,又一个想积分想疯了的,装疯卖傻博眼球。
打赏想屁吃呢！给你一个虚拟臭鸡蛋！
我看着那些快速滚过的、冰冷的文字,心里没什么波澜。在F区,更难听的话天天听。我把镜头重新对准那几株小苗,无视弹幕,只是自顾自地说,像是在给它们打气,也像是在给自己找点事做：
今天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点不明显。破板子的光是不是太冷了我看看能不能调调……好像不行,这板子太老了。水……盆边有点干了,再给一点点,就一点点。
我用小量杯小心地滴了几滴水在盆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几株小苗极其缓慢地生长着。我每天定时打开直播,镜头就对着那个盆。我的生活重心似乎完全倾斜到了这几株植物上。打工赚的积分,除了买最便宜的营养膏,剩下的,我咬咬牙,在视界平台的积分商城里,换了一个最基础的环境监测仪（二手翻新版）。它能测温度、湿度和基质里那点可怜的水分含量。
直播内容枯燥得令人发指：看苗,测数据,调灯光角度（虽然效果微乎其微）,小心翼翼地浇水,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或者我对着苗念叨些F区的琐事,抱怨难吃的营养膏,抱怨循环系统的噪音。
观众来来去去。大部分是看个新鲜,骂几句无聊、浪费时间、装神弄鬼就走了。但也开始有零星几个人固定会来看看。
一个叫【废料工程师】的ID留言：湿度探头插深点,你测的是表面,下面可能还很湿。烂根就完了。
我赶紧照做：哦,好。
另一个叫【退休农技员（伪）】的ID说：看叶子形状,有点像番茄也可能是某种杂草。光照绝对不够,光谱也不对,徒长了,细得跟豆芽菜似的。
我看着那纤细得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茎秆,有点发愁：那咋办我就这破板子。
【退休农技员（伪）】：没辙。等死吧。或者你试试把灯凑近点,别烤焦了就行。
还有一个【想闻泥土味】,话很少,每次就发个加油或者活着呢的表情符号。
我按照他们的建议,笨拙地调整。苗似乎真的稳住了一点,虽然还是纤细,但没再倒伏。我每天直播时,会汇报一下：今天没死。又长了半毫米湿度好像还行
语气平淡,像在报告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转折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堡垒夜晚（只是灯光调暗了）。我照例打开直播,刚把镜头对准盆,就发现不对劲。其中一株最壮实点的苗,顶端蜷缩的嫩叶中心,冒出了一个米粒大小、黄绿色的小点！
这……这是啥
我把脸凑近,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变调。那个小黄点,在冷白的光线下,显得那么突兀又……生机勃勃。
弹幕瞬间多了起来：
卧槽！那是什么东西
花苞！不像啊！果子
主播快放大看看！
别是虫子吧F区虫子可毒了！
我手有点抖,把镜头拉近到极限,画面更模糊了,但那个小小的黄绿色凸起清晰可见。
【退休农技员（伪）】：！！！！！花蕾！绝对是花蕾！番茄的花蕾！我的天！主播你走狗屎运了！过期种子垃圾土真让你种开花了！
整个直播间炸了。
【用户打赏了
10
积分！留言：见证奇迹！】
【用户打赏了
5
积分！留言：F区种出花了！】
【废料工程师】：快！记录温度湿度光照数据！这可能是堡垒非实验室环境下的首例自然开花！样本太珍贵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想闻泥土味】发了一连串的感叹号。
我脑子嗡嗡的,看着屏幕上突然密集起来的弹幕和那零星跳出的打赏提示,还有盆里那个小小的、象征着某种不可能的花蕾,一时说不出话。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又剧烈地跳动。活了二十几年,在F区这口活棺材里,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滚烫的、名为希望的东西,灼烧着我的肺腑。
那个小小的花蕾,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的直播间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打赏的积分虽然不多,加起来也就够我多买几管基础营养膏,但更重要的是关注度。我的直播间人数第一次突破了三位数,并且还在缓慢增长。
【退休农技员（伪）】简直比我本人还激动,弹幕刷得飞快：
主播！注意温度稳定！别大起大落！
湿度！湿度保持住！开花期敏感！
千万别碰！也别让循环风直吹！娇贵着呢！
看看有没有小虫子！堡垒的变异小蠊最喜欢啃嫩芽了！
我如临大敌。打工赚积分买营养膏成了次要任务,守着这个破盆和那个米粒大的花蕾成了我的头等大事。环境监测仪的数据被我盯得死死的。我甚至用捡来的废弃滤网材料,笨手笨脚地给破盆做了个小小的防风罩。
花蕾一天天长大,颜色从黄绿渐渐变得饱满,透出一点纯净的黄色。终于,在一个清晨（灯光调亮时）,那几片紧紧包裹的花瓣,极其缓慢地、颤巍巍地向外张开了！
一朵小小的、五瓣的、嫩黄色的花,在冰冷的、人造的光线下,安静地绽放了。
直播间瞬间被弹幕淹没。
开了！！真开了！！
黄色的小花！好小！好可爱！
泪目了……在F区看到真花……
截图！快截图！历史性时刻！
【用户打赏了
50
积分！留言：献给生命！】
【用户打赏了
20
积分！留言：F区之光！】
我屏住呼吸,凑得极近,几乎能闻到一丝极淡极淡的、清冽的香气。不是营养膏的化学香精味,不是循环系统的消毒水味,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生命的、鲜活的味道。我的眼眶有点发热,喉咙发紧。沈疏禾,你竟然真的种出了一朵花。
【退休农技员（伪）】：番茄花！没跑了！是自花授粉的,但堡垒没风没虫,主播,你得人工帮忙！
人工授粉怎么弄我懵了。
【废料工程师】支招：找根最细最软的东西,比如……你头发丝小心地在花蕊中间轻轻扫一扫,把花粉弄到中间那个柱头上就行！动作一定要轻！轻！
我犹豫了一下,拔了自己一根头发。对着那娇嫩无比的小花,手抖得厉害。直播间几千双眼睛（人数还在涨）都盯着。我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用发尖极其轻微地触碰那细小的花蕊。
【废料工程师】：对！就这样！轻轻扫！很好！
【退休农技员（伪）】：稳住了！别抖！成了！
做完这比绣花还精细的活儿,我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小花依旧安静地开着,看不出什么变化。但直播间已经沸腾了,打赏积分叮叮咚咚地响,虽然大多是5分、10分的小额,但累积起来,数量相当可观。我的名字,【F区拾荒者】,和垃圾土种出花的标题,开始在视界平台的小圈子里流传。
接下来的日子是焦灼的等待。花谢了,留下一个小小的、绿豆大小的绿色凸起。果子！
这个发现让直播间再次高潮。所有人都盯着那个小绿点,看着它一天天膨胀,颜色由深绿慢慢变浅,透出一点……白不是预想中的红色。
【退休农技员（伪）】有些不确定：难道是……白果番茄古地球一个稀有品种还是变异了
【废料工程师】：堡垒环境太恶劣,变异可能性很大。主播,你走大运还是倒大霉,就看它长成啥样了。
小果子长得比开花还慢。在所有人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它终于长到了鹌鹑蛋大小,颜色也稳定下来——是一种非常纯净的、带着点奶黄的白色,表皮光滑。
果子成熟那天,我的直播间人数破万了。这在视界平台或许不算顶级流量,但对于一个F区的底层直播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弹幕密密麻麻,全是催促：
摘啊！快摘下来看看！
尝尝！主播快尝尝什么味！
打赏！打赏催更！摘了打赏翻倍！
【用户打赏了
100
积分！留言：摘！】
【用户打赏了
200
积分！留言：等不及了！】
我盯着那颗小小的、奶白色的番茄,它安静地挂在纤细的、有些营养不良的茎上。在无数人的催促下,我伸出手,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掐断了果柄。
果子落在我掌心。冰凉,光滑,带着一种奇异的、淡淡的植物清香。和堡垒里任何合成食物的触感都不同。它是真实的,有生命的重量。
我把它凑到镜头前,全方位展示。然后,在弹幕疯狂的吃它！快吃！的刷屏中,我犹豫了一下,把它放进了嘴里。轻轻咬破那层薄薄的皮。
一股难以形容的、爆炸性的滋味瞬间席卷了我的口腔！
酸！尖锐的、明亮的酸,像一道电流直冲脑门！紧接着,是浓郁的、纯粹的甜！不是营养膏那种齁甜,是鲜活的、带着阳光气息的甜！酸和甜完美地交织、碰撞,伴随着丰沛的汁水,还有一股……土地不,是生命本身最原始、最蓬勃的滋味！我的味蕾在堡垒吃了二十几年化学合成物,早已麻木退化,此刻却被这狂暴的自然之味彻底唤醒、激活、甚至灼痛！
我的表情一定扭曲得厉害。酸得我挤眉弄眼,甜得我又忍不住想咧嘴笑,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也顾不上擦。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悲伤,是感官被过于强烈的、陌生的、真实的滋味冲击得完全失控。
直播间彻底疯了。
主播表情绝了！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啊！
看汁水！看那汁水！我的天,堡垒的水果合成剂都是粘稠的！
说话啊！什么味道！
打赏！疯狂打赏！求描述！
【用户打赏了
500
积分！留言：急死我了！快说！】
【用户打赏了
1000
积分！留言：买你第一口感受！】
我好不容易才从那股强烈的滋味冲击中缓过一口气,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看着镜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震撼：
酸……酸死了！像……像被电打了一下舌头！然后……甜！齁甜！不是那种恶心的甜,是……是……
我努力寻找着匮乏的词汇,是太阳晒过的甜！汁水好多！哗啦一下……嘴里全是……是……是活着的味道！跟营养膏……完全不一样！像……像把整个古地球塞嘴里了！
我的描述笨拙、混乱,充满了底层人的粗粝感,但正是这种毫无修饰的真实,像一颗炸弹,在堡垒精神生活极度贫瘠的居民中引爆了。
活着的味道！
太阳晒过的甜
把古地球塞嘴里
主播文盲式形容绝了！但我竟然听懂了！好想尝尝！
疯了疯了！F区种出真水果了！还吃到了！
求种子！主播求种子！
打赏！倾家荡产打赏！求种下一批！
直播间的打赏提示音疯狂响起,积分数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飙升。虚拟的鲜花、掌声、甚至小飞船的特效在屏幕上炸开。我的名字,F区奇迹果、活着的味道、垃圾土种出古地球味,瞬间冲上了视界平台的热门话题榜。
风暴,毫无预兆地降临在我这十平米的垃圾空间里。
爆红带来的第一个冲击,不是喜悦,而是混乱和恐慌。铺天盖地的私信涌进我的老式终端,卡得它几乎死机。除了无数求种子、求种植方法的,更多的是各种合作邀请。有自称星际美食体验馆的,想高价买我的果子去做展览；有营养剂公司想分析成分；甚至还有娱乐公司想签我去做荒野求生类的节目……
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堡垒管理委员会的官方通知。一封措辞冰冷、格式严谨的电子函件直接出现在我的公共信息接收栏。
编号F-735,沈疏禾：据悉你在居住区域进行未经许可的‘植物栽培实验’。请立即携带相关‘样本’及‘实验记录’前往D区农业管理部接受问询。逾期将采取强制措施。
强制措施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心里。在堡垒,上层对底层的强制措施,轻则没收所有物品关禁闭,重则流放到更危险的边缘区域,甚至……直接处理。
直播间里的狂欢瞬间被浇了一盆冰水。弹幕风向立刻变了：
卧槽！管委会来抓人了！
主播快跑！
跑个屁,F区能跑哪去到处都是监控！
完了完了,树大招风,要被摘桃子了！
那果子千万别交出去啊！自己藏起来！
【退休农技员（伪）】：快！把母株状态、果子照片、环境数据备份！上传到公共云端！越多公开越好！形成舆论压力！
【废料工程师】：对！光脚不怕穿鞋的！闹大！让全堡垒的人都知道！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跑往哪跑在堡垒,底层人没有秘密可言。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但看着破盆里那株因为结果而显得有些萎靡、却依然挺立的小苗,还有那颗被我咬了一口的、剩下一大半的白色果子,一股倔强从脚底板冲上来。这是我用垃圾堆里的东西,一点点抠出来的活路！凭什么交出去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声音努力压住颤抖,反而显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冷硬：
管委会的通知,大家看到了。让我去D区‘接受问询’。行,我去。果子还有大半,我带着。母株我也带着。但我直播开着,全程开着！让大家都看看,我F-735,用垃圾堆里的过期种子和废料,种出来的东西,到底犯了堡垒哪条王法！
说完,我小心地把那大半颗珍贵的果子用一小块干净的（洗了无数遍的）废布料包好,揣进怀里。然后,端起那个承载着我所有希望和疯狂的破盆,盆里的植株在颠簸中叶片轻颤。我打开了个人终端的移动直播模式,镜头对着我自己——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作服、脸色因为紧张和营养不良显得苍白、但眼神执拗的年轻女人,和她手里端着的罪证。
走出鸽子笼一样的住处,穿过F区迷宫般、堆满杂物的狭窄通道。昏暗的光线下,沿途一些麻木或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肮脏的环境,破败的管道,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以及我这个端着破盆走向未知的渺小身影。
弹幕已经炸裂：
主播硬气！
全程直播！看他们敢怎么样！
支持主播！F区人民支持你！
天啊,这环境……她真是在这种地方种出来的
泪目了……
【用户打赏了
10000
积分！留言：撑住！全堡垒看着呢！】
打赏的提示音疯狂响起,积分数字飙升的速度令人眩晕。
乘坐缓慢上升、拥挤不堪的公共升降梯,抵达相对明亮和整洁的D区。这里的空气似乎都过滤得更精细些,行人穿着体面不少,脸上带着F区居民早已丢失的某种……优越感看到我端着个破盆,穿着F区标志性的灰扑扑衣服出现,不少人投来嫌恶或惊诧的目光,指指点点。
农业管理部的大门冰冷而威严。两个穿着制式制服、面无表情的安保机器人拦住了我。
编号F-735,沈疏禾,携带违禁物品,接受问询。关闭你的直播设备。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我把镜头转向机器人：关闭为什么我只是种了棵植物,用我自己的东西,在我的住处。直播是我的合法权利。堡垒哪条法律规定,F区居民不能种东西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单薄,但通过直播传出去,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
机器人似乎卡顿了一下,处理不了这种抗辩。僵持了几秒,大门滑开,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胸牌上写着技术员
赵铭。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落在我手里的盆和怀里的布包上。
你就是沈疏禾进来。
他语气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直播可以开着,但注意你的言行。这里是农业管理部,不是你的F区直播间。
我被带进一间冰冷的、没有任何装饰的询问室。白墙,金属桌椅,刺眼的顶灯。赵铭坐在我对面,另外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坐在侧面记录。我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把破盆小心地放在脚边,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包着半颗果子的布包。
沈疏禾,F-735。赵铭打开一个光屏,上面显示着我的基础信息和直播间的截图,解释一下,你进行的所谓‘种植实验’,种子来源基质成分技术依据
我定了定神,把救济处领过期种子、查资料用废料配土、意外发芽开花结果的过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语气尽量平静。直播镜头对着我,也对着赵铭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过期种子废料配土赵铭旁边一个年轻点的技术员忍不住嗤笑出声,带着浓浓的鄙夷,无稽之谈！堡垒的非实验室环境下,根本不可能支持古地球植物的自然生长！这一定是某种污染或者……
或者什么我打断他,抬起头,直视那个技术员,也直视着赵铭,你们有证据证明它是污染变异体吗它开花了,结果了,我吃了,味道……就是古地球番茄的味道！你们农业部的历史数据库里,难道没有记录吗
我从布包里拿出那半颗珍贵的白色果子,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纯净的奶白色在刺眼的灯光下,像一枚小小的、倔强的徽章。
赵铭的目光紧紧锁住那颗果子。他拿起一个扫描仪,对着果子仔细扫描。光屏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光谱分析……成分初步检测……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透出难以置信,叶绿素活性……糖分构成……有机酸种类……吻合度……89.7%接近原始种怎么可能……
询问室里一片死寂。另外两个技术员也凑过去看数据,脸上写满了震惊。
赵工……这……
赵铭猛地抬头看我,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探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那种基质……那种光照……
用垃圾。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用F区最多的东西,垃圾。还有,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用快要被逼疯的人,那点想‘活着’的念头。
直播间的弹幕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几乎完全覆盖了画面：
听见了吗！用垃圾！用想活着的念头！
官方打脸！啪啪响！
数据吻合度89.7%！接近原始种！我的天！
主播牛逼！（破音）
F区之光！实至名归！
【用户打赏了
50000
积分！留言：历史性时刻！】
【用户***打赏了
100000
积分！留言：买下这颗果子的科研价值！别给管委会！】
赵铭沉默了许久,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操作着。最终,他抬起头,看着镜头,也看着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宣布：
编号F-735,沈疏禾。你的‘实验’……具有极高的……偶然性和研究价值。这颗果实及其植株,将由农业管理部暂时封存,进行深度分析。在此期间,你……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措辞,你需要配合我们的后续研究。你的直播间……可以继续。但关于种植的核心数据,需在部里备案。
没有没收,没有惩罚,而是封存研究和配合后续。甚至允许我继续直播！这结果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也超出了所有观众的预期。
弹幕在片刻的凝滞后,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和打赏特效。我知道,我暂时安全了。不是因为他们仁慈,而是因为那半颗果子展现出的价值,和我直播间背后凝聚的、无法忽视的民意压力。
走出农业管理部冰冷的大门,我手里空空如也。果子被封存了,破盆和那株功臣般的小苗也被妥善保管了。但怀里的个人终端沉甸甸的,里面是爆炸增长的关注数和一笔对我来说堪称天文数字的积分——足够我搬离F区,甚至买下一个小型生态种植单元。
我没有立刻离开D区。站在相对明亮的通道里,看着往来衣着光鲜的人群,一种奇异的割裂感包围着我。他们谈论着最新的虚拟偶像、星际旅行套餐、基因优化方案,而我,刚从一场关于一颗垃圾堆里长出的白色果子的生死博弈中走出来。
喂！你就是那个F区种番茄的一个略带傲慢的年轻男声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休闲服的年轻男人,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审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像是跟班的人。
自我介绍一下,陈哲,‘深空文化’的星探。他扬了扬下巴,递过来一张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电子名片,你的直播,我们公司高层很感兴趣。‘古地球情怀’是当下最热的卖点。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签我们公司我们包装你,打造你,让你从F区网红,变成真正的星际顶流！保证比你种那破玩意儿赚得多百倍千倍！
星际顶流我看着他精致却空洞的脸,又想起我那个灰扑扑的、充满铁锈味和营养膏味的十平米小屋,还有盆里那株在垃圾土中倔强生长的、开着小黄花的植物。
没兴趣。我回答得干脆利落,转身就走。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陈哲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会被如此干脆地拒绝。喂！你知不知道‘深空文化’意味着什么多少人挤破头……
我知道。我停下脚步,没回头,意味着要穿成你这样,说些自己都不信的话,变成橱窗里的展览品。我种我的地,挺好。
我掂了掂手里的旧终端,我现在,买得起新种子,也买得起更好的‘垃圾’了。
回到F区那间熟悉的鸽子笼,感觉却完全不同了。积分到账的提示音不断响起。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平台的积分商城,下单了一个最基础的小型家庭生态种植舱。它自带光源、温控、循环灌溉系统,甚至有一小袋真正的、经过灭菌处理的无土栽培基质。价格不菲,几乎花掉了我这次直播打赏的一半积分。
种植舱送到时,引起了F区小小的轰动。几个平时几乎不说话的邻居,也探头探脑地来看这个散发着崭新金属光泽、与他们环境格格不入的高科技玩意儿。我拆开包装,小心地把它安置在窗台下那个原本放破盆的位置。
直播再次开启。标题：【F区拾荒者】新装备开箱！继续种田！
镜头里不再是那个寒酸的破盆,而是银白色的种植舱,柔和的人造阳光从顶部的灯板洒下。我把剩下的几粒过期种子（幸好当初没全种下去）,还有在积分商城新买的几包标注着生菜、草莓、胡萝卜（试验种）的种子,按照说明书,小心地种进那珍贵的、松软的、散发着泥土（人造）气息的基质里。
观众蜂拥而至。
主播鸟枪换炮了！
哇！种植舱！高级货！
新种子！期待！
继续蹲守奇迹！
【退休农技员（伪）】：基质湿度预设高了！调低5%！生菜种子喜干！
【废料工程师】：光谱参数发我,帮你看看优化！
直播间的氛围彻底变了。嘲讽和猎奇几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热烈的讨论、技术流的建议和源源不断的打赏支持。我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技术主播,虽然我的技术依旧粗糙,经常手忙脚乱,但那种在绝境中挣扎出一点绿色的生命力,感染了越来越多的人。
第一批在种植舱里发芽的是生菜。绿油油的小苗整齐排列,长势喜人。我每天直播它们的生长,学着【退休农技员（伪）】他们的指导,调整光照和营养液浓度。当第一片可以采摘的生菜叶成熟时,我把它洗干净,在镜头前,蘸了一点用积分换来的、堡垒允许流通的天然盐粒（极其昂贵）,送进嘴里。
清脆！多汁！带着清爽的微甜和淡淡的植物气息！虽然简单到极致,但再次引爆了直播间。
天然的味道！最简单的烹饪！
盐！天然盐！主播奢侈！
看着就好吃哭了！比合成蔬菜膏强一万倍！
打赏！求种生菜教程！
我开始尝试更多。用种植舱里收获的少量生菜,加上一点点天然油脂（同样是天价积分换的）,在直播镜头下,笨拙地尝试炒菜。当菜叶在加热板上变软,散发出混合着油脂和植物清香的、前所未有诱人的气味时,直播间的人数再创新高。我夹起一筷子炒得有点过火、蔫蔫的生菜,吹了吹气,塞进嘴里。
烫！
我龇牙咧嘴,含糊不清地说,……香！油炒过……不一样！软了……更甜了！
最朴实无华的烹饪,带来了最原始的满足感。
更大的挑战来了——我种下的试验种胡萝卜发芽了,但长得很慢。堡垒的种植舱似乎对这种根茎类作物支持不够好。与此同时,农业管理部那个赵铭技术员联系了我,态度客气了许多。他们分析了那半颗白番茄,结果震惊了整个部门。纯净度极高,几乎不含堡垒环境中普遍存在的有害辐射残留和重金属富集,营养成分构成也优于现有的合成食物。他们提出合作,希望我能提供一些种植数据,并愿意提供部分技术支持。
我接受了合作。我需要更专业的指导来种好胡萝卜。赵铭派了一个年轻的助理技术员小林,定期在线指导。有了官方的部分数据支持和【废料工程师】、【退休农技员（伪）】这些民间大神的帮助,我不断调整着种植舱里胡萝卜根区的环境。
等待胡萝卜成熟的日子漫长而充满期待。这期间,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用积分在D区边缘租了一间带独立通风和更大空间的小公寓,终于搬离了F区。但我直播的背景,依然是那个小小的种植舱和窗外的堡垒金属内壁。我的穿着依旧朴素,说话还是F区那股子直白劲儿。
星际顶流陈哲又找过我几次,开出更诱人的条件,甚至提出要打造古地球农神的人设。我都拒绝了。我不需要人设,我就是沈疏禾,一个在金属堡垒里,用尽办法想种出点真东西吃的普通人。
你真是……不可理喻！陈哲最后一次找我时,气急败坏,守着那点泥巴能有什么出息星际时代了！谁还关心你种的那几根破菜！
总有人关心。我平静地看着他,关心吃到嘴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味儿。关心除了虚拟和合成,还有没有别的‘活着’的可能。
我指了指种植舱里绿意盎然的生菜和草莓苗,它们就是答案。
胡萝卜终于成熟了。我小心地挖出来。橙红色的根茎,比堡垒历史影像里看到的细瘦很多,但确确实实是胡萝卜！带着泥土（基质）的气息。
直播镜头前,我拿起一根最小的胡萝卜,在水龙头下仔细冲洗干净。橙红色的外皮在灯光下很漂亮。我咬了一口。
脆！甜！带着一种独特的、浓郁的香气！是泥土、阳光（人造）和时间的味道浓缩在一起！比生菜更厚实,比番茄更沉稳的滋味。
好吃！我满足地眯起眼,像个第一次吃到糖的孩子,甜的！脆的！胡萝卜味！
匮乏的词汇再次引发弹幕的善意的调侃和更疯狂的打赏。
主播的形容词库急需更新！
但听懂了！就是好吃！
求胡萝卜！我出高价积分买！
种！主播扩大规模吧！
更大的惊喜在后面。堡垒官方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庆典——星际同辉晚会,向全堡垒居民征集特色节目。我的直播间观众自发组织起来,把我的种田直播片段剪辑成一个视频,取名《垃圾堆里的古地球》,投给了组委会。
谁都没想到,这个粗糙的、带着F区烙印的、讲述如何在金属与辐射中种出一抹绿色的视频,竟然一路过关斩将,入选了！
收到正式邀请函那天,我正蹲在种植舱前,小心翼翼地给几株刚开花的草莓人工授粉。电子函件在终端弹出,金灿灿的官方标志。我愣了半天,才点开确认。晚会总导演亲自发来的信息,邀请我在晚会生命礼赞环节,进行一个特别的展示。
晚会当晚。巨大的、流光溢彩的星际舞台,悬浮在浩瀚的虚拟星海中。台下是堡垒各界名流、精英,穿着华服,带着矜持的微笑。我穿着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用积分新买的）但依旧简单朴素的棉布衣服,站在后台候场,手心全是汗。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保温箱。
主持人用激昂的语调介绍：……在冰冷的金属与科技之外,有一种力量,源于生命最原始的渴望！下面,让我们欢迎,来自F区的生命奇迹创造者——沈疏禾！和她带来的……古地球的馈赠！
追光灯打在我身上。巨大的全息屏幕亮起,播放的正是那个粗糙的剪辑视频：剥落的锈墙,浑浊的辐射云,瘪瘪的种子袋,黑乎乎的垃圾土,微弱的绿芽,嫩黄的小花,奶白的果子,翠绿的生菜,橙红的胡萝卜……还有我笨拙地吃着、形容着活着的味道、太阳晒过的甜的画面。
台下起初是礼貌性的安静,很快,低低的惊叹声响起。当视频放到我在农业管理部硬刚,拿出那颗白色番茄时,掌声开始零星响起。放到我炒生菜、生啃胡萝卜时,掌声变得热烈。
视频结束。我走到舞台中央,灯光聚焦。我打开怀里的保温箱。里面没有璀璨的珠宝,没有高科技展品,只有几样东西：一小把翠绿欲滴的生菜叶,两根洗得干干净净、橙红透亮的胡萝卜,几颗鲜红欲滴的草莓,还有……一小捆金灿灿的、沉甸甸的麦穗！这是我用赵铭他们提供的少量原始小麦种子,在升级后的种植舱里,经过无数次失败才种出来的！
我把它们一一拿出来,放在舞台中央一个朴素的木制展示台上。然后,在全场瞩目和无数镜头的聚焦下,我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我拿起那根最饱满的胡萝卜,像在直播间里一样,直接放到嘴边,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清脆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我鼓着腮帮子,用力咀嚼,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满足和享受。
接着,我又摘下一颗红艳艳的草莓,整个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开,我的眼睛幸福地眯了起来。
台下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今晚最热烈、最持久的掌声！甚至有人站了起来！这掌声不是为了华丽的表演,不是为了精妙的科技,而是为了这最原始、最真实的生命滋味,为了这份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的倔强！
我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捆金灿灿的麦穗,轻轻举高。饱满的麦粒在灯光下,像一颗颗小小的太阳。
这一刻,我站在星际堡垒最璀璨的舞台上,脚下仿佛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那片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广袤肥沃的土地。我的名字,沈疏禾,连同垃圾层种田姐、古地球味道这些标签,真正传遍了堡垒的每一个角落。
晚会结束的第二天,我回到D区那个小小的公寓。窗台下,种植舱静静运转,生菜又长出了一茬嫩叶,草莓开着白色的小花,胡萝卜苗郁郁葱葱。个人终端里塞满了各种信息：新的合作请求（这次是正经的生态农场项目）,农业管理部发来的长期顾问聘书（附带不错的积分报酬）,还有无数观众的留言,询问下一批胡萝卜什么时候能上市。
我打开直播。标题很简单：【沈疏禾的田】新的一天。
镜头对准生机勃勃的种植舱。
早。我对着镜头说,声音平静,像在F区无数个清晨一样,生菜可以摘了。草莓还得等几天。今天试试用新收的这点麦粒,看能不能捣鼓点面粉出来……嗯,估计够呛,量太少,先试试。
我拿起一个小小的石臼（用积分换的）,抓了一小把金黄的麦粒放进去,开始用力地捣。麦粒破裂,散发出新鲜谷物特有的、温暖的香气。
弹幕飞过：
主播早！
麦香！我好像闻到麦香了！
期待古地球面粉！
沈姐,你已经是顶流了！还这么接地气！
【退休农技员（伪）】：捣之前最好晒一下！脱粒还不完全！
【废料工程师】：石臼效率太低,建议设计个小手磨,图纸发你私信了！
【想闻泥土味】发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低头,用力捣着石臼里的麦粒,粗糙的麦麸沾在手指上。窗外的堡垒,依旧是巨大的金属造物,悬浮在永恒的星空之下。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一粒麦子,掉在了操作台光滑的金属表面。我把它拈起来,吹了吹,放回石臼里。
日子还长,田里的活,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