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骗我杀我夺我家产,重生后我扶他死敌登基
七夕灯会上我对他一见钟情,散尽家财
魂魄飘荡在王府的那夜,听他嗤笑:商贾之女也配怀本王骨肉
再次睁眼回到初遇的三天前,
这次我当街拦住真正有潜力的七皇子:殿下缺钱吗我投资。
后来新帝登基,废王爷跪在我裙边吐血,苦苦哀求。
1
我飘在书房的梁上,像一粒被遗忘的、浸透仇恨的灰尘。底下是灯火通明的大殿,独独站着的那人,映着那张我至死都刻在骨头里的脸——萧玦。曾经让我倾尽所有去仰望、去爱慕的男人,是如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离我死去已有足足大半年的时间,而我拥有意识的时间还不足一月,但不知为何,我一直无法离开萧玦十米以外,只好一直呆在他的身边。
他刚下朝,一身亲王朝服还未换下,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依旧是那副温润清贵的皮相,也是这张脸,让你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深深地迷上了。可他说出的话,却比数九寒天的风还要刺骨。
林家那笔浮财,清点入库了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指尖随意拨弄着书案上那尊价值连城的羊脂玉貔貅镇纸——那是我爹五十大寿时,我亲自去江南寻来的贺礼。
虽然早已非人,但我的心依旧猛地一抽,无形的寒意瞬间包裹住全身。
浮财那可是我们林家几代人呕心沥血,一点一滴攒下的根基,是爹娘半生心血!是我前世愚蠢,双手奉上,最终喂饱了这条毒蛇的饕餮巨口!
回王爷,他的心腹幕僚躬身应答,脸上带着一种办成大事后的精明与谄媚,都已入库封存,账目清楚。林家商号遍布五州十四府,田庄、铺面、船队……折算下来,抵得上国库三五年的岁入了。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尤其是林老爷手中那几条通向北役之地的隐秘商道,也已尽数掌握。
嗯。萧玦只应了一声,目光甚至没从镇纸上移开,仿佛谈论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他随手拿起镇纸,对着烛光看了看,那玉质温润的光泽落在他眼里,激不起半分波澜。林氏夫妇呢可还安分
安分,安分得很!那人忙不迭道,林老儿自那日女儿和外孙的‘意外’后,一夜白头,形同槁木,他那夫人更是卧床不起,神志都有些不清了。如今只守着城外一处破败的老宅,靠着变卖些旧日首饰度日,翻不起浪花了。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谈论两只被拔光了牙、打断腿的老狗。
听到这,一股浓重的怨气从我灵魂的深处炸开,仿佛置身于巨大的旋涡之中。爹!娘!女儿不孝!是我引狼入室,是我瞎了眼,把你们拖进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们口中的那破败老宅,是娘当年嫁入林家时唯一的陪嫁,是她心心念念的根啊!如今却成了他们寥落残生的唯一容身之处!我仿佛能看见爹枯坐在冰冷的庭院里,一夜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飘摇,娘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口中无意识地念着我的小名……
痛!比当初刺客冰冷的刀锋贯穿我高高隆起的小腹时还要痛上千百倍!那是被硬生生剜去心脏,再被撒上盐与辣椒水反复揉搓的绝望!
我曾天真地以为,他会好好地对待爹娘,可现实呢!现实是他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2
如此便好。萧玦似乎对我卷起的怨气一无所知,然后,他放下镇纸,拿起案头上一份保存良好的信笺,语气竟带上了几分罕见的、真实的温和,瑶光那边……可安置妥当了她身子弱,江南虽好,气候却湿冷了些,本王让人新寻的那处温泉庄子,她可还喜欢
瑶光!赵瑶光!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拔不出也咽不下。
前世,就在我临死前的那一刻,被黑暗吞噬意识的瞬间,我最后的视线,隐约看到了有人在马车里找着什么东西,最后也只是看见了那张纸上边角处一朵金色的并蒂莲。
我死死地盯着下面那信纸上面的并蒂莲,原来如此……
我所有的付出,连同我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是为他萧玦迎回他心中那轮皎洁无瑕的白月光——赵瑶光,他恩师的遗孤,他少年时便倾心相许、却因家族变故被迫远走他乡的女子——所铺设的锦绣阶梯!
王爷放心,幕僚立刻换上了更为恭敬的语气,赵姑娘一切都好。温泉庄子极合心意,安排过去的江南绣娘和婢女以及滋补药材也都用上了。赵姑娘还让小人带话,说王爷费心了,她……日夜思念王爷,只盼着王爷早日接她回京一同生活。
呵……萧玦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极淡的笑容,那笑容落在我眼中,却比修罗恶鬼还要狰狞。快了。待这京中风波彻底平息,待本王……再不必有任何掣肘。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份代表着少年情谊的信笺,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随即,他抬眼,目光扫过书房角落里那个巨大的、正散发着幽幽冷气的青铜冰鉴,那里面镇着消暑的瓜果。冰鉴的角落,依稀刻着一个极小的林字标记。
他唇角那点温柔的笑意倏然褪去,只剩下全然的冰冷与刻骨的鄙夷,如同在看什么肮脏的秽物。
林晚意那个蠢女人……他薄唇轻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狠狠扎进我魂体的每一寸,商贾贱籍之女,也配怀上本王的骨血若非她林家还有些用处,本王岂会容她近身她和她那个孽种,本就是计划里注定要清除的绊脚石。死得其所,倒省了本王不少麻烦。
轰——!!!
我再也无法抑制!积攒了不知多少日夜的滔天怨气、蚀骨恨意、剜心之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裂!前世被利刃刺穿的剧痛,孩子生命流逝的冰冷,爹娘绝望的哭嚎,还有此刻这字字诛心的鄙夷与算计……所有的一切,汇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洪流!
萧玦——!!!我发出无声的、撕裂魂魄的尖啸!
无形的怨气风暴以我为中心疯狂席卷,巨大的痛苦和怨愤几乎要将我这缕残魂彻底撕碎。
可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恨!好恨!恨他的薄情寡义!恨他的阴狠毒辣!恨自己的愚蠢痴心!恨这天道不公!恨不能食其肉!将其挫骨扬灰!
3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恨意彻底吞噬、魂飞魄散之际,一个宏大、苍茫、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声音,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怨念与黑暗,直接在我意识最深处轰然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又是一痴儿……执念难消……汝可想……扭转乾坤
那声音如同混沌初开的第一道惊雷,带着一种洞穿时空、俯瞰众生的漠然。
扭转乾坤!
这四个字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即将消散的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攥住。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现:七夕灯会初遇他时,他跌落尘埃的狼狈与眼底深处蛰伏的野望;我散尽家财、殚精竭虑为他铺路时,他口中那些此生不负的甜蜜谎言;得知有孕时,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算计;还有那辆失控的马车,刺客冰冷的刀光,腹中孩儿生命流逝的绝望……最后定格在爹娘守着破败老宅,一夜白头的凄楚身影上!
不!若有来世,我绝不会重蹈覆辙!绝不!
滔天的恨意在这一刻被强行压缩,凝聚成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我向那未知声音发出最后的呐喊!我用尽灵魂全部的力量,向着那冥冥之中的存在嘶吼:
想!我要回去!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我魂血里的怨毒与决绝!
只听见一声叹息,如你所愿,切记,万物有始有终。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足以碾碎时空的庞大力量猛地攫住了我。尖锐的撕裂感从灵魂深处传来,比死亡更甚!前世所有的画面、声音、触感、痛楚……都被这股力量粗暴地撕扯、揉碎、然后狠狠地塞回我的身体!
呃啊——!
剧烈的头痛如同有无数根银针在颅内搅动,沉重的眼皮像是黏了千斤胶,怎么用力也睁不开;喉咙里火烧火燎,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更像是被拆散了重装,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更可怕的是小腹深处,传来一阵阵清晰无比、如同被利刃反复绞动的坠痛!那感觉……和前世被刺客一刀刺穿时一模一样!
不!孩子!我的孩子!
巨大的恐慌瞬间抓住了我。
4
终于,我不顾一切地睁开了双眼!
刺目的光线涌入,带着窗外喧闹的蝉鸣和夏日特有的、混合着花香与尘土的气息。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水红色的鲛绡纱帐顶,阳光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柔和的光照在我的脸上。
这不是王府那冰冷华丽的寝殿!
我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四周:黄花梨木的雕花拔步床,床柱上悬挂着精致的驱蚊香囊,散发着熟悉的艾草与薄荷的清香。
靠墙的多宝阁上,错落摆放着我从小到大收集的各种小玩意儿:面态憨厚的白瓷娃娃,南洋的珍珠链子,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玉雕小兔子……还有许许多多的物件,都是爹每年跑遍京城内外,甚至下海经商回来后为我寻来的生辰礼。
这里……是我在林家未出阁时的闺房!是我真正的家!
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瞬间淹没了那刻骨的坠痛!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小姐小姐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我猛地侧头,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是春桃!我的贴身丫鬟!前世,为了护住被刺客围攻的我,她小小的身体被数把长刀贯穿,死前还死死抱着一个刺客的腿……
春桃……我哽咽着,伸出手去,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她的脸,迫切地希望这不是一个梦境。
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春桃一把抓住我的手,她的手温热且真实,柔软而有力量。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前日去庄子上查账回来,路上那马不知怎地就惊了,您从车上摔下来,磕到了头……老爷夫人急坏了,请了好几位大夫,都说您脉象平稳,就是受了惊吓,可您就是不醒……她语速飞快,滚烫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我手背上。
前日……庄子上查账……惊马……昏睡一天一夜……
我混乱的脑子飞速转动,将这些信息与前世的记忆碎片拼命拼接。
我想起来了!前世,就在这次去城外自家田庄查账回来的路上,拉车的马突然发狂,马车失控冲下小路,我确实摔了下来,额头磕了个大包,昏睡了大半天。而三天后……就是改变我命运、也将整个林家拖入地狱的开始——七夕节灯会!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将刚刚升起的狂喜彻底冻结!
今……今日是……初几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似的。
小姐春桃被我苍白的脸色和语气吓住了,愣了一下才慌忙回答,今、今日是七月初四呀!您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快晌午了。您是不是哪里还疼头还晕吗奴婢这就去叫大夫!再去告诉老爷夫人您醒了!她说着就要起身。
站住!我用尽全身力气低喝一声,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不容置疑的冷厉。
春桃被我吓得一个激灵,僵在原地,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我。
七月初四!距离七夕灯会,还有三天!距离我愚蠢地救下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鬼,还有三天!
这一次,我要让你一无所有,从人间到地狱也只是在一瞬之间而已!
5
这一世,我会亲手将萧玦拖下地狱!守住爹娘和林家!
我没事。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喉里的腥甜和腹中那阵令人心悸的坠痛。
扶我起来。我伸出手。
春桃连忙小心翼翼地搀扶我坐起身,在我背后垫上厚厚的软枕。
身体的虚弱感是真实的,头部的闷痛也是真实的,但胸腔里那颗仍在跳动的心,却像是被淬炼过的寒铁,冰冷而坚硬。
春桃,我看着窗外灿烂得过分的阳光,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去,把林安叫来。立刻,马上。
林安,林家商队的大管事,爹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也是我前世暗中为萧玦输送财力时,最得力的执行者之一。他精明、忠诚、手段老辣,更难得的是,他有着远超一般商贾的敏锐和广阔的人脉。
前世,他对我那些倒贴的行为虽不赞同,却因着对林家的忠诚和对我的爱护,选择了沉默和执行。
最终,在林家倾覆后,依然试图为林家讨个公道,却被萧玦以勾结外敌的罪名,秘密处决于狱中,尸骨无存。
这一世,他这把刀,我要握在自己手里,指向该指向的地方!
春桃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如此神色,只单单应了一声是便匆匆退了出去,不敢多问。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死一般的寂静。阳光透过窗棂,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安宁祥和。
只有我知道,这平静之下,即将掀起的是怎样一场血雨腥风。
我慢慢抬起手,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前世曾孕育过一个短暂的生命,一个被他的亲生父亲视为孽种、视为绊脚石、视为换取心上人欢心的筹码的生命。
指尖逐渐变得冰凉,微微颤抖着。
孩子……我闭上眼,无声地呢喃,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却不再是软弱,而是淬毒的誓言,娘回来了……这一世,娘不会再犯蠢。那些欠了我们的,娘要他们……百倍!千倍!血债血偿!
6
不多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春桃的声音响起:小姐,林管事来了。
进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身着深青色细棉布长衫、身材精干、面容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步伐稳健,眼神锐利却不失恭敬,对着坐在床上的我躬身行礼:大小姐,您醒了身子可好些了老爷夫人一直挂念着。
前世,就是这声音,一次次地将林家的巨额财富,无声无息地输送到萧玦的暗桩。那时,我只觉得他可靠、得力,如今再看,这沉稳背后,是对林家绝对的忠诚,也是对命运的无奈顺从。
安叔,坐。我指了指床前的座位,声音早已恢复了平静,只是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我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爹娘那边,劳烦你待会儿去回禀一声,说我已无大碍,让他们不必忧心,晚些我自会过去请安。
林安依言坐下,姿态恭谨,目光却在我苍白的面色和额角隐约可见的青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大小姐脸色还是不好,还需好好静养。
但他多年经商的判断力暗示着他自己,大小姐叫他来,绝不只是为了传话。
我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汤药,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然后,我的视线缓缓抬起,定定地看向林安,那目光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审视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全然不似一个刚刚受惊昏迷的闺阁少女该有的眼神。
林安被我看得微微一怔,眼底掠过一丝疑惑,但多年的历练让他迅速恢复了平静,只是腰背似乎挺得更直了些。
安叔,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惊人的重量,我要你,动用你手上所有的暗线,动用林家能调动的所有资源,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查清楚几件事。
林安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和锐利,如同嗅到猎物的鹰隼。
他知道,大小姐变了。这种变化,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决绝和……寒意。他微微倾身:大小姐请吩咐。
第一,我竖起一根手指,指尖冰凉,查清楚,前日我坐的那辆马车,马匹为何会突然惊厥。是意外,还是……人为查那匹马近期的草料、饮水、接触过的人,查车夫,查所有可能接触到那辆车的人。哪怕只是负责清洗马具的小厮,也要给我挖地三尺地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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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我说了什么之后,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林家内宅竟有如此龌龊这触及了他作为大管事维护林家根基的底线。是!属下明白!定查个水落石出!
第二,我竖起第二根手指,声音更冷了几分,动用我们在宫里、在宗人府、在所有王公贵族府邸里的眼线,我要知道如今京城里,所有皇子、宗室子弟的动向、处境、势力分布,越详细越好!尤其是……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康王萧玦!还有,远在江南的……赵太傅遗孤,赵瑶光!
康王赵瑶光林安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大小姐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些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还有那个几乎被遗忘的罪臣之女这跳跃太大了!
大小姐,这……他下意识地想提醒我,闺阁女子打听这些,于礼不合,更可能引火烧身。
安叔!我打断他,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直直刺入他的眼底,你只需告诉我,能不能办到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那是前世在萧玦身边时浸染出的、属于上位者的气势。
呵,也算得那个人做了件好事,所有的肮脏计谋,你都曾有所耳闻,只是被爱情迷了眼,再看不见对方的蛇蝎心肠。
他看着我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意和决绝,看着那与他记忆中温婉娴静的大小姐截然不同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气质,所有劝诫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林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站起身,对着我,深深一揖,腰弯得很低,那是真正面对主事者才有的郑重:
请大小姐放心!他没有再问为什么,只给出了最郑重的承诺。
好。我微微颔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线。林安,这把刀,握住了。
第三件事,我看着他重新坐下,声音放低了些,却带着更深的谋划,动用商队,秘密收集硝石、硫磺、木炭,我只要最纯净的原料。分开采购,来源要分散,账目……走我的私账,做隐蔽些,不可惊动任何人,包括我爹。
硝石硫磺木炭林安这次是真的懵了。大小姐要这些做什么硝石制冰倒是寻常,可硫磺……那是道士炼丹之物,木炭更是寻常,但三者合在一起,闻所未闻啊——
我看出他的疑惑,却并不打算多作解释,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必多想。我自有大用。林家以商立家,有些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总比握在别人手里强。
记住,隐蔽,安全,是第一要务。此事,只你知我知。我的眼神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
林安对上我的视线,也看清了我眼里的冷静和算计。
他明白了,大小姐并非冲动,她是在布一个巨大的、危险的局。而自己,已被她选为局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属下……明白!
7
火药原料,只是第一步。这是足以改变战争格局、甚至撬动朝堂平衡的恐怖力量。在这个冷兵器为主的时代,谁能掌握它,谁就拥有了一张决定性的底牌。
前世,萧玦正是凭借一个偶然投靠他的方士献上的简陋火器配方,在争夺北境兵权的关键战役中出其不意,立下大功,才真正入了皇帝的眼。
这一世,这力量,只能属于我!属于林家!
但仅仅有力量还不够。我需要一把刀,一把锋利、趁手、足以捅穿萧玦心脏的刀!
萧玦……三天后的七夕灯会……我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该是我的戏剧开幕了。
至于那把刀……
我有些犹豫……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床沿,脑海中迅速过滤着前世记忆里那些被萧玦光芒掩盖、最终却证明并非池中之物的名字。
突然,一个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七皇子,萧珩!
前世,他就像是萧玦辉煌夺目生涯里一道沉默的阴影。
出身卑微,母妃只是个偶然被临幸的宫女,在他年幼时便郁郁而终。
独自一人在深宫中艰难长大,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没有显赫的外戚助力,甚至成年后也只被封了个不痛不痒的景王,在朝堂上几乎毫无存在感。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毫无威胁的闲散王爷,在萧玦登顶储位呼声最高、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却像一颗埋藏极深的钉子,骤然发难!
这样的一个人,竟暗中掌控了整个西山的精锐兵营!更是联合了几位被萧玦打压排挤的军中将领,在萧玦逼宫的关键时刻,给了他致命一击!
那一役,杀得血流成河,萧玦花大价钱培养出来的私兵几乎损失殆尽,若非他见机行事,又有几个死忠拼死护卫,恐怕当场就要交代在皇宫里!
后来我才知道,萧珩能在那次政变中独占鳌头,靠的不仅仅是隐忍和运气。
他极擅经营,在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宗室子弟中,在那些被排挤出权力中心的边缘将领中,甚至在看似油盐不进两袖清风的文官里,都巧妙地编织了一张属于自己的、极其隐秘的关系网。
更重要的是,他缺钱!极其缺钱!招兵买马、拉拢人心、暗中布局,哪一样不需要泼天的财富
他母族卑微,俸禄有限,为了支撑他那庞大的野心,据说连自己王府里的东西都偷偷变卖了不少……而且……
回忆起前世的事,对方似乎……风评不错
至少你当初想要挖走对方的部下时花了大价钱,送去的珍宝不胜数,对方顺势收下,最终也只是换来一句抱歉,气得你差点找人拆了他的王府。
可惜的是,最后依旧被萧玦斩于马下,然后扶持了一个不足十岁的傀儡皇帝上位,却又独掌朝政的大权。
缺钱……有能力……隐忍……心机深沉……对萧玦有着天然的敌意……
萧珩!
我想着想着,脱口而出了对方的名讳。
就是他了!
三天!必须在七夕灯会之前,找到他!
要在他最需要、最窘迫的时候,将林家的财富,变成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春桃!我扬声唤道。
小姐春桃立刻推门进来。
备水,更衣。我掀开被子,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腹中隐隐的不适,语气不容置疑,我要去见爹娘。
可是小姐,您刚醒,身子还虚……春桃担忧地看着我。
无妨。我扶着床沿站起身,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有些事,不能再等了。
有些债,必须从此刻开始,一笔一笔,算清楚!
8
七月初四的午后,阳光有些毒辣,连带着蝉鸣也聒噪得让人心烦。
我坐在爹娘居住的正院花厅里,面前摆着一碗冰镇过的莲子羹,丝丝凉意却驱不散心头的沉重。
我爹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娘亲坐在他旁边,眼圈红肿,显然是哭过,此刻正担忧地看着我,又看看爹。
下药…惊魂散…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淬着怒火,好!好得很!敢动我林海川的女儿!他猛地将纸拍在紫檀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人呢那个叫王顺的畜生呢!
跑了。林安垂首,声音低沉,只抓到一个中间传话的混混,今早……在城西发现了尸体。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属下在那混混身上找到了这个。
一截断裂的丝线。
深紫色,泛着一种近乎金属的幽冷光泽,细腻坚韧。断口处,粘着一点细微的、凝固的暗红。
我用指尖捻起那截丝线,冰凉的触感瞬间勾连起前世最深的恐惧与怨毒!
是萧玦身边那支神出鬼没的紫鳞卫!他们行动时,穿的就是这种特制的、带有微弱鳞片暗纹的深紫夜行衣!这颜色,这触感……
原来早在七夕灯会前,他就已经对我、对林家亮出了獠牙!
这惊马,绝非偶然的试探,是赤裸裸的谋杀!是为了清除我这个绊脚石还是为了制造英雄救美的契机又或者……两者皆有!
眼前瞬间蒙上血色,我死死攥紧那截丝线,冰凉的丝线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爹,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是汹涌的暗流,这绝不是意外。是冲着女儿,更是冲着我们林家来的。
爹猛地抬头,商人的精明与家主被触怒的威严在他眼中激烈碰撞:冲着林家谁!他目光如电扫向林安。
林安腰背挺得更直:线索……指向宫外某位贵人。手法狠辣,善用死士。他点到即止,不敢妄言。
贵人听到这两个字后的他的胸膛更是剧烈起伏,好!好一个贵人!真当我林家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爹,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定的力量,瞬间吸引了爹娘的全部注意,既然有人亮剑,我们林家,就不能只挨打不还手。女儿觉得,有些东西,攥在自己手里,才睡得安稳。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爹紧握的拳头。
爹深深地凝视着我,像是第一次重新认识自己那个打小就向往自由生活的女儿。
眼前的我,脸色苍白,额角青紫未消,虚弱地靠在软枕上。可那双眼睛,清亮、锐利、沉静得可怕,里面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火焰,冰冷而炽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有担忧,有心疼,但最终,竟化为一丝迟来而又沉重的欣慰。
林家这艘巨轮,在惊涛骇浪前,终于又有了一个能看清暗礁、敢于掌舵的继承人!
晚意,爹的声音凝重如铁,若你想好了,便放手去做吧,爹……相信你!最后三个字,重若千钧。
即便是前世那样的糊涂,你爹也从未过多干涉你的行为,只是默默地当你的后盾。
娘也只是看着我,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将目光投向爹,无声地选择了支持。
9
就这样,林家的暗线与明线再一次交到了我的手上,不同的是,这比上一世更早了。
从这一刻起,林家,变天了。而风暴的中心,正是我这位脱胎换骨的大小姐。
——
有了林家的鼎力支持和暗库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金银做后盾,复仇的机器从此刻开始全速运转。
林安的动作快得惊人,不过半日,关于惊马的详尽报告便呈到了我面前。
车夫被重金收买,在出发前给马喂了掺有惊魂散的特制豆饼。王顺只是个顶缸的小卒,真正接触幕后黑手并传递指令的,是那个被灭口的混混。而混混身上那截紫色丝线,以及紫鳞卫惯用的灭口手法,将矛头死死钉在了萧玦身上。
证据链虽不完整,无法拿到明面作为博弈的添头,但对我而言,足够了。
更让我心跳加速的是关于七皇子萧珩的消息。
景王殿下萧珩的处境……比传闻更甚。林安压低声音,眼神复杂,据探子回报,其王府用度已至捉襟见肘,其母妃弥留之际留下的首饰典当殆尽,所得银钱大半用于秘密购置大量伤药、粗布、粮食……运往西山方向。
说罢,还停了一下,其府中采买管事,昨日在‘集雅斋’……试图典当景王生母留下的一枚旧玉佩,被掌柜压价至十两,争执未果,含恨离开。
西山!伤药粗布粮食!典当生母遗物!
我的心跳如擂鼓!时间、地点、需求,完全吻合!
萧珩此刻,就像一头潜伏在暗处、饥肠辘辘的孤狼,正为他的爪牙和獠牙筹集最后的口粮!他缺钱到了骨子里!
机不可失!
备车!去集雅斋!我霍然起身,强压下因激动而微微眩晕的身体和腹中那阵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坠痛。
那痛楚如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我前世惨烈的结局和孩子无辜的生命。
小姐,您亲自去那景王……春桃忧心忡忡。
我必须亲自去!我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要让他记住,在他最落魄、最需要的时候,是我林晚意,给了他翻身的资本!我要让这雪中送炭,成为套牢他、驱使他最牢固的枷锁!
当然,我也不会蠢笨如前世,一点后手也不准备。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我已与某位故人达成共识。
10
西市喧嚣,人流如织。集雅斋的金字招牌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气派非凡。
我指使着马车在街角不起眼处停下。头戴着帷帽,在春桃和心腹护卫的簇拥下,走进集雅斋侧门连通的一处僻静雅室。
刚坐下不久,雅室的门帘便被掀起。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色锦袍,料子尚可,但袖口和衣襟边缘已洗得有些发白,显然穿了很久。腰间只悬着一枚成色普通的青玉环佩,再无其他饰物。
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郁色和疲惫,但那双眼睛,深邃沉静,像不见底的寒潭,偶尔掠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光芒,稍纵即逝。通身气度沉稳内敛,却又透着一股被生活磨砺出的、隐忍的锋芒。
正是七皇子,景王萧珩。
他身后跟着一个面带怒意,穿着王府管事服饰的中年人,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起眼的布包,想必就是那枚未能典当出去的玉佩。
管事看到雅室内有人,尤其是看到林安和他身后气息沉凝的护卫时,眼中立刻升起警惕,下意识地挡在了萧珩身前半步。
萧珩的目光淡淡扫过室内,掠过林安,最终落在我身上。
隔着帷帽垂下的轻纱,我依然能感受到那目光的审视,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没有惊讶,没有询问,仿佛他只是偶然走进这里。
殿下。林安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这位是我家主人,有笔生意,想与殿下详谈。
萧珩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哦不知是何生意,需在此处相商
我轻轻抬手,春桃会意,上前将雅室的门仔细关好,并守在门边。林安也带着护卫退到角落,垂手肃立,将空间留给我和萧珩。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
我缓缓抬手,在萧珩沉静如水的目光注视下,轻轻摘下了帷帽。
当我的面容完全显露在他眼前时,萧珩那古井无波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显然认出了我——富甲一方的林家独女,林晚意。
一个本应与他这落魄皇子毫无交集的商贾之女。
11
景王殿下,我站起身,声音却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民女林晚意,冒昧请殿下前来,确有要事相商。
萧珩身后的管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他本人则只是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维持着那份疏离的平静:林小姐久仰。不知林小姐寻本王,所为何事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我没有拐弯抹角,目光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民女听闻,殿下近日……手头似乎有些不便
这话直白得近乎无礼。萧珩身后的管事脸色瞬间涨红,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和怒意。萧珩本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更深了,仿佛在评估我的意图。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林小姐消息倒是灵通。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殿下不必误会。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民女并非要探听殿下隐私,更无意折辱。民女此来,是想问殿下一句……
我向前微微倾身,隔着不远的距离,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属于猛兽被窥见软肋时的警惕与寒光。
殿下真的不缺钱吗,例如——西山
空气仿佛凝固了。
萧珩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我,那股属于上位者的无形威压瞬间弥漫开来,连角落里的林安都绷紧了身体。
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挂着如出一辙的淡漠笑意。
林小姐,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冰冷的警告,慎言。
民女所言,句句出自肺腑,绝无戏谑之意。我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民女不仅知道殿下缺钱,还知道殿下缺的不是小数目。更知道殿下筹集这些钱财,所为何用。我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身后管事紧抱着的布包,意有所指。
刹那间,萧珩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度危险,如同被侵入领地的孤狼,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意!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林晚意,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全名,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目光,锐利得似要穿透我的皮囊,直刺灵魂。
前世在萧玦身边,我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权力倾轧中的杀伐之气,早已无法让我畏惧。
我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他刺骨的目光向前挪了半步。
民女自是知道的。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与笃定,正因有所了解,民女才会站在这里。殿下所求,无非是改天换日之资。而民女所求……我顿了顿,眼中瞬间迸发出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毒与恨意。
当然是为了让某些人,永坠无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说完,转头直直地看向他的眼底,殿下,我们的敌人可是一致的,没有什么能比利益关系更加牢固了。
——萧珩死死地盯着我,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巡视,似乎想分辨我话语中的真伪。
时间仿佛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许久。
终于,他眼底那骇人的杀机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探究。
永坠无间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林小姐的仇家……看来非同小可,不知是何方神圣,能让你不惜押上整个林家,来找本王这个‘泥菩萨’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你淡淡地看着对方自嘲,丝毫没有动摇,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泥菩萨过江,尚需奋力一搏。何况殿下这条潜龙
我毫不避讳地点破他的野心,民女的仇家是谁,殿下不必此刻知晓。殿下只需知道,他亦是殿下宏图霸业上,最坚硬、最碍眼的那块绊脚石!解决掉他,于殿下,有百利而无一害!
那你一介平民又是如何得知与肯定,那人一定是本王的对手。萧珩抬了抬眼睫,心不在焉地转着手上唯一的扳指。
我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着蛊惑:民女所求不多。只求殿下大业功成之日,将那仇家,交予民女亲手处置!至于殿下所需……
我微微侧首,示意林安。
林安立刻上前,双手奉上一个毫不起眼的乌木小匣。匣盖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叠厚厚的银票,每一张大面额都足以让普通人咋舌;在最上面还压着一枚小巧的、通体墨玉雕成的印章,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林字。
这是通兑天下十三家大钱庄、随取随用的银票,共计一百万两。我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百两银子。
为表诚意,此乃订金。凭此墨玉印信,殿下可随时调动林家遍布五州十四府的所有资源——粮食、布匹、车马、船队、乃至某些特殊渠道的消息和人手。林家,愿倾全族之力,助殿下一飞冲天!
12
我给出了足以让所有人心动的砝码,就等着玩家上桌了。
林晚意,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可知今日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本王若败,你林家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株连九族!他试图用最残酷的后果来震慑我。
我笑了。那笑容绽放在苍白的脸上。
殊不知,我早已一败涂地,现如今也不过是苍生可怜。
如今的林家,早已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只待宰割!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殿下是虎,民女亦非羔羊。我们各取所需。民女赌的,是殿下有吞吐天地之志,更有睚眦必报之心!我意有所指地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萧珩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听懂了。
我赌的不仅是他能成大事,更是赌他成功后,会毫不犹豫地清算那些曾轻视他、践踏他的人!包括我的仇家!
巨大的沉默再次笼罩雅室,只有窗外隐约的市井声和萧珩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和匣子间流连,野心、渴望、警惕、权衡……种种情绪在他眼底激烈交锋。
终于,他缓缓地伸出手、无比坚定地,落在了那枚冰冷的墨玉印信之上。
指尖触及玉石的刹那,仿佛有无形的契约在空中缔结。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室内昏暗的光线,牢牢锁住我的眼睛。
林晚意,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更加低沉有力,记住你今日所言。本王的船上,没有回头路。既已登船,便只能同舟共济,至死方休!
他握紧了那枚墨玉印信,冰冷的玉石硌着他的掌心,也烙下了这场我以复仇为名、他以天下为注的豪赌印记。
成交。我看着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重生至今发自内心的笑意。
第一步棋,落子无悔。
萧玦,你的死期要开始倒数了!
13
三日的时光,弹指即逝。
七夕佳节,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整个京城沉浸在星河倒悬般的光影盛宴里。
朱雀大街人潮汹涌,摩肩接踵,笑语喧天。各色彩灯争奇斗艳,空气中弥漫着糖人、糕点和各色脂粉的气息。
我穿着一身并不起眼的藕荷色襦裙,外罩同色薄纱披风,帷帽遮面,在春桃和几名护卫队乔装改扮后,缓步走在熙攘的人流中。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腹中那熟悉的、细微的坠痛感依旧存在,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前世的惨烈。但此刻,这痛楚反而像一剂清醒剂,让我的神经绷紧到极致,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攒动的人头中飞快地筛选着。
来了!
我的视线瞬间锁定在斜前方不远处。
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被几个看似随从的人护着,略显狼狈地挤在人群里。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温润,即使在这混乱中,也难掩那份天生的贵气。只是此刻,他眉头微蹙,似乎对周遭的拥挤喧闹颇有些不耐烦,目光偶尔扫过那些悬挂的精致花灯或售卖新奇玩意的摊铺时,才流露出些许兴趣。
康王,萧玦。
他果然来了!和前世一样,以闲散王爷的姿态,出现在这七夕灯会之上,等待着那场精心策划的偶遇和落难。
前世的我,就是在这里,被他那伪装出的、跌落尘埃的脆弱所吸引,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了他精心编织的罗网,最终焚尽了自己和整个林家!
我猛地攥紧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痛感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杀意。
冷静!林晚意!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他身后不远处那几个看似散漫、实则眼神锐利、步伐沉稳、始终与他保持着微妙距离的护卫。那才是他真正的底牌——紫鳞卫!
与此同时,我的眼角余光也捕捉到了另一个方向,混杂在人群中几个毫不起眼的身影。他们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衫,或蹲在摊前讨价还价,或驻足观看杂耍,但眼神的落点,却始终若有若无地围绕着萧玦的方向。
那就是萧珩的人!
很好。演员都已就位,好戏即将开场了。
我按捺住翻涌的心绪,带着春桃等人,不动声色地朝着记忆中的那个位置靠近——金水河上那座雕栏玉砌的摘星桥。
前世,萧玦就是在那里,被一群不长眼的醉汉冲撞,意外落水。而我,恰好在附近,上演了一出美人救英雄。
摘星桥上,人流如织。桥栏边,果然站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萧玦凭栏而立,侧对着人群,似乎在欣赏河景,姿态闲适优雅,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注目的孤独感。
我清晰地看到,桥下阴影处,几个原本蹲着看水灯的身影,如同收到无声的指令,猛地站了起来。他们穿着粗布短打,脸上带着醉醺醺的潮红,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他们互相推搡着,口中骂骂咧咧,脚步踉跄却速度极快地朝着桥上的萧玦撞去!
哎哟!挤什么挤!
没长眼啊!
滚开!
醉汉们粗鲁的叫骂声瞬间打破了桥上的和谐,引发了人群的骚动。
萧玦似乎被惊扰,不悦地蹙眉回头,温润的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被打扰的愠怒。
保护王爷!他身后一个看似忠心的随从立刻高喊,试图上前阻拦。
然而那几个醉汉显然醉得厉害,力气也大得惊人,蛮横地撞开了那个随从,其中一个更是脚下一滑,整个肥胖的身躯带着一股蛮力,狠狠撞向萧玦的后腰!
时机、角度、力度,都完美到没有一丝表演的痕迹。
啊!萧玦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月白色的身影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翻过雕花的石栏,朝着下方波光粼粼、倒映着万千灯火的漆黑河面坠去!
14
王爷落水了!
快救人啊!
桥上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尖叫声响成一片!萧玦的护卫们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焦急地大喊着,作势就要往下跳,动作却有意无意地被混乱拥挤的人群阻挡着,显得笨拙而慌乱。
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完美复刻!
冰冷的河水,窒息的绝望,英雄救美的戏码。萧玦,你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等待我恰好出现的感觉如何
前世,对他一见钟情的我的心高高悬起,不顾一切地推开人群,甚至差点自己跳下去。而此刻,我的心中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和复仇的快意。
我站在原地,帷帽下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脚步,纹丝未动。
目光,越过混乱尖叫的人群,落在了河对岸。
我在等,新鲜的盟友派出的人手去把对方救起,最好以此为要挟从他手里抢得些许好处。
就在萧玦落水点不远处的河岸边,一个穿着靛蓝色半旧锦袍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萧珩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晚风吹动他的衣袂,在光影明灭中,投下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剪影。
身边的人早已在对方落水之际就冲了出去。
就在萧玦呛了几口水,挣扎开始变得无力,眼中那丝刻意伪装的慌乱快要被真正的惊恐取代时,就在岸上他那些忠心的紫鳞卫终于突破人群,准备英勇跳水营救的瞬间——
我们的人终于动了。
只见一个身着布衣的人身形如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了冰冷湍急的金水河中!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在嘈杂的惊呼声中,竟也显得格外清晰!
岸上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些作势欲跳的紫鳞卫!他们愕然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并跳入水中的身影,僵在了原地。
有人跳下去救王爷了!
快看!是位公子!
快!快帮忙!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喧哗,纷纷涌向岸边。
还在水中浮沉的萧玦,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自己下沉,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窒息感扼住喉咙。
前世那种被精心设计好的、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濒临死亡的恐惧!他模模糊糊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向自己游来,不是他安排的紫鳞卫!是谁!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之际,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了他的腰,将他用力向上托起!
哗啦——!
水花四溅。那人拖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已然半昏迷的萧玦,破水而出!岸上立刻伸下无数竹竿、绳索,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拉上了岸。
……
脸色惨白的萧玦被平放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剧烈地呛咳着,吐出大口浑浊的河水,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不堪,几缕湿发贴在俊美的脸颊上,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温润清贵只剩下落汤鸡般的狼狈与虚弱。
他艰难地睁开被水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不清。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无数关切或好奇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寻找,寻找那个前世将他拉出冰冷河水、给予他温暖与希望的身影……
目光艰难地扫过人群。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人群的边缘,站着一个戴着帷帽的纤细身影。
藕荷色的衣裙,在灯火阑珊处,安静得近乎诡异。帷帽垂下的轻纱在夜风中微微拂动,遮住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那道穿透纱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而又冰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关切或爱慕。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看着戏台上小丑般的讥诮!
是她!林晚意!
萧玦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前世伴在身边多年的人。
她就在那里,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他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被一个陌生的男人从水里捞出来!
为什么!剧本不是这样的!
巨大的错愕和被愚弄的愤怒,混合着刚脱险的虚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头再次涌上腥甜!
15
萧玦的心腹眼见形势不对,挤开了厚厚的人群,手忙脚乱地为他披上干燥的外袍。
他却置若罔闻,目光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那个帷帽女子的身上。
就在这时,一抹靛蓝色身影走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看向林晚意的视线。
萧珩微微俯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声音沉稳清晰,清晰地传入萧玦和周围所有人的耳中:
三皇兄,您感觉如何可还好他伸出手,似乎想搀扶萧玦。
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萧玦猛地抬起头,当看清眼前这张写满真诚关切的脸时,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萧珩!竟然是他!怎么会是他!
前世根本就没有这个环节!
错了!都错了!
那个在深宫里毫无存在感、被他视若无物的七弟!那个穷困潦倒、连王府都要靠典当度日的景王!
巨大的荒谬感和失控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萧玦的心脏!
他精心设计的落水,他等待的美人,他想要的救命之恩,全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该死的萧珩给毁了!
不!他绝不允许!
林晚意就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为什么不救他!
无数疑问和滔天的怒火在萧玦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冰冷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快!皇兄的身体一向不好,立刻遣人把皇兄带回宫中让御医进行诊治!萧珩打断了对方想要说出口的质问,并及时把人带上了回宫的马车。
慌忙之中,落了水后又郁结心头的萧玦一口血吐在了萧珩的锦衣上,并晕倒在地上。
这让本就手足无措的护卫们更加急迫,七手八脚就把萧玦抬上了马车。
就这样,今晚的戏剧短暂地落幕。
萧珩在离去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们的目光在虚空中再次交汇。
没有言语。
第一步,成了。
萧玦,这口血,只是开始。
16
转眼已是数月之后。
京城的风,早已带上了深秋的肃杀。昔日繁华喧嚣的康王府,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高墙朱门依旧,却门可罗雀,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着败亡的气息。
府内一片狼藉,值钱的摆设早已被抄没一空,徒留空荡荡的厅堂和蒙尘的梁柱。曾经趾高气扬的仆役早已作鸟兽散,只剩下几个无处可去的老仆,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麻木。
在我和萧珩的有意放纵之下,萧玦一步步踏进了我们为他特地编制的陷阱,一如当初的我。
曾经权倾朝野、温润如玉的康王萧玦,如今成了阶下囚,被圈禁在这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深处。谋逆、构陷忠良、豢养死士、私通外敌……一桩桩铁证如山,在萧珩雷霆万钧的手段下,被毫不留情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的党羽被连根拔起,他的靠山轰然倒塌,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如同梦幻的泡沫,一触即破。
新帝登基的钟鼓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如今的龙椅上坐着的,正是他曾经最看不起、视若无物的七弟——萧珩。而他,则从云端跌落泥沼,成了任人踩踏的废王。
王府最深处,一间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的书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萧玦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他穿着一身皱巴巴、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袍,曾经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不堪,几缕花白的发丝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昔日俊美的面容此刻枯槁凹陷,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皮,如同被风干的树皮。他的眼神浑浊又空洞,却又时不时地迸发出癫狂的怨毒和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萧珩他凭什么!林晚意……林晚意!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只有满腔的恨意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想不通!他明明算尽了一切!明明上一世他成功地扶持了一个废物傀儡,怎么会失败!
他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为什么最终登顶的会是萧珩那个废物!
为什么林晚意那个蠢女人没有像前世一样扑向他、为他倾尽所有!为什么她会和萧珩搅在一起!
17
吱呀——
沉重的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门外廊下昏黄的灯火,出现在门口。
我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宫装,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着一支素净的白玉簪。面容清丽绝伦,那双曾对他盛满痴迷爱恋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漠然,以及大仇得报后的释然。
萧玦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动,然后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
那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充满了刻骨的怨毒、疯狂的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藏的恐惧,唯独没有的是后悔。
你…你来了…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难听,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却因为长期的圈禁和心绪激荡导致的旧伤复发,身体一软,又重重地跌坐回去,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我像是在看一件肮脏的垃圾,一个早已死透的蝼蚁。
莫名地,我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当年的识人不清,又像是嘲笑现在的仇恨。
就为了这样的人吗
我缓步走了进来,月白色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萧玦像是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清冽的冷香,那是林晚意身上特有的味道。
这味道,曾经让他迷醉又厌恶,此刻却只让他感到刺骨的冰寒和绝望。
为什么!他终于崩溃般地嘶吼出来,声音尖锐刺耳,带着血沫,林晚意!告诉本王!为什么!你本该是本王的!林家的一切都该是本王的!你为什么要帮萧珩!为什么!
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朝着林晚意的方向爬去,枯瘦的手指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肮脏的衣袍拖曳着,留下污浊的痕迹。曾经高高在上的康王,此刻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卑微地匍匐在地。
是因为他吗萧玦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意冰冷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裂痕,是因为他像当年的本王吗!落魄,隐忍……还是说……还是说你看上了那张脸!
他像是发觉无力改变现实,只能破罐子破摔,癫狂喊着:晚意!你看看他!他就是第二个本王!他今日能利用你登上帝位,他日就能像本王一样,将你弃如敝履!将林家榨干吸尽!他只是在利用你!只有本王……只有本王当初对你的情意才是真的!他嘶喊着,试图用最恶毒的揣测和虚伪的真情来撼动眼前这尊冰雕。
我终于停下了脚步,微微垂眸,看着地上这个如同烂泥般污秽,朝着你大喊大叫的人,脸上缓缓地绽开了一抹笑容。
我抬起穿着精致绣鞋的右脚,落在了萧玦那只挣扎着伸向她裙角、沾满污垢的、枯瘦如柴的手上。
然后,用力地,一点一点地,碾了下去。
咔嚓!
一声清脆而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在死寂的书房里骤然响起!清晰得如同惊雷!
呃啊——!!!萧玦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猛地蜷缩成一团,如同被扔进油锅一样,剧烈地抽搐起来,面孔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我透过那双因剧痛和绝望而骤然放大的瞳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冰冷笑容的倒影。
我选他……
不是因为他像未来的你,而是他像曾经的我幻想中的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玦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永恒的黑暗与绝望。
他的喉头咯咯作响,如同破败的风箱,最终,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我转过身,不再看地上的人一眼,告诉陛下,人还活着。按旨意,行刑后流放北疆蛮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说完,我不再停留,径直离开了这间充满腐朽与绝望气息的书房,迎着门外的微光走了出去。
身后,是萧玦彻底坠入的无间地狱。
而前方,是属于林晚意和林家的,浴火重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