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顾朝夕战死的消息传来时,我正为他缝制冬衣。
那一针,扎进了我的指尖,血珠渗出,染红了洁白的衣料。
三日后,将军府设灵,我一身缟素,跪在灵前,麻木地回着宾客的礼。
灵堂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冷风倒灌,吹得白幡猎猎作响。
来人身着一袭玄色蟒袍,面容与我的亡夫一模一样,眼神却阴鸷如鬼。
是顾朝夕声名狼藉的孪生兄长,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顾诀。
他踏过满地纸钱,无视所有人的惊愕,径直走到我面前,掐住我的下巴,声音淬着冰:兄长死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
1
九千岁,您这是何意!
我身边的老管家忠叔又惊又怒,颤抖着上前一步,将军尸骨未寒,您怎能……怎能在此地胡闹!
顾诀的目光甚至没有从我脸上移开分毫,只是轻嗤一声。
他身后两个黑衣缇骑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年迈的忠叔丢到一旁。
胡闹
他掐着我下巴的手微微用力,迫使我抬头看他。
这张脸,和我朝夕相处三年的脸,一模一样。
一样的剑眉,一样的挺鼻,一样的薄唇。
可朝夕的眼总是含着春水般的温柔,而眼前这人的眼,却像是千年不化的寒潭,只一眼,就让我从骨子里发冷。
本座只是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灵堂。
满堂宾客噤若寒蝉,无人敢言。
他是顾诀,当朝司礼监掌印,天子近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不是温润如玉的顾朝夕,他是能让小儿止啼的活阎王。
我的心因他的话狠狠一沉。
我不是东西,我盯着他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我是顾朝夕明媒正娶的妻子,沈念慈。
顾朝夕的妻子
他笑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显得愈发森冷。
他已经死了。
从今天起,你是顾诀的女人。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眼眶发热,积攒了三天的悲恸与此刻的屈辱交织在一起,化作滔天的恨意。
你做梦!
我挣扎起来,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几道血痕,顾诀,你这个疯子!你连自己亲弟弟的灵堂都敢闯,你不得好死!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反抗,眼神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取代。
他松开我的下巴,转而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沈念慈,本座没时间跟你耗。
来人。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缇骑立刻上前。
把夫人‘请’回府。
那个请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带着十足的恶意。
2
我被两个力大无穷的缇骑架着,双脚离地,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拖出了灵堂。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我拼命挣扎,可无济于事。
忠叔和将军府的家丁想上来阻拦,却被顾诀带来的人一脚一个踹翻在地。
我的贴身婢女春桃哭喊着扑过来,死死抱住我的腿:夫人!你们不能带走夫人!
顾诀冷眼看着,没有一丝动容。
他身边的一个缇骑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冰冷的刀锋贴上了春桃的脖颈。
再不放手,就死。
冰冷的字眼让春桃浑身一僵,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诀,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心头一紧,厉声喊道:春桃,放手!
我不能让她因我而死。
春桃呜咽着,一点点松开了手。
我被粗暴地塞进一顶黑色的软轿,轿帘落下,隔绝了身后将军府的一切。
我仿佛还能听到春桃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宾客们压抑的议论声。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轿子起起落落,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
我被带进一座比将军府还要气派百倍的府邸,这里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权势与奢靡。
这里是千岁府。
我被直接带到了主院的卧房。
房间里熏着一种冷冽的龙涎香,和我夫君喜欢的暖甜的檀香截然不同。
顾诀挥退了下人,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慢条斯理地解下身上的蟒袍,露出里面的黑色常服。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怕我
他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我咬着唇,不说话,只是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瞪着他。
他毫不在意,伸出手,指尖拂过我的脸颊。
他的指尖是冷的,像蛇的信子,让我一阵战栗。
这张脸,朝夕一定很喜欢吧。
他轻声说,像是在欣赏一件物品。
我猛地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他的动作一顿,眼中的玩味瞬间消失,取而代代的是一片冰寒。

他捏住我的下巴,力道比在灵堂时更重,沈念慈,你最好搞清楚,你现在在谁的地盘上。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受尽宠爱的将军夫人吗
告诉你,从你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命,都是我的。
3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字字句句都扎在我的心上。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在这个地方,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见我不再挣扎,他眼中的寒意稍稍褪去。
他松开我,走到一旁的衣柜前,打开柜门。
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华丽的衣裙,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比我当将军夫人时穿的任何一件都要奢华。
他随手取出一件正红色的锦裙,扔到我面前。
换上。
他命令道。
我看着那件刺目的红裙,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洁白的丧服,血气一阵上涌。
我不换。
夫君尸骨未寒,我身为他的妻子,要为他守孝三年。
守孝
顾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给一个死人守孝有什么用他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感谢你吗
你闭嘴!
我尖叫起来,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我不配
他一步上前,重新扼住我的手腕,将我拽到他面前,沈念慈,你以为顾朝夕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他能给你的,我能给你百倍千倍!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他的话语充满了对朝夕的轻蔑和侮辱,我再也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顾诀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他似乎也愣住了。
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打人的手掌火辣辣地疼。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后,他缓缓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清晰的五指印。
他的眼神,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平静得可怕。
你……敢打我
他一字一顿地问,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狱传来。
我心里涌起一阵恐惧,但更多的是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打的就是你这个无耻之徒!
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
好,很好。
他一把将我推倒在床上,欺身而上。
既然你不肯自己换,那本座就亲自动手。
他开始撕扯我身上的丧服。
布料撕裂的声音像是一道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不要!顾诀!你放开我!
我疯狂地挣扎,拳打脚踢,可我的力气在他面前,就像是蚍蜉撼树。
他轻而易举地制住了我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我的皮肤,让我绝望地颤抖。
他那张和朝夕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在我眼中,却比恶鬼还要可怖。
住手……求你……住手……
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动作一滞,俯视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那情绪转瞬即逝。
现在知道求饶了
他冷笑,晚了。
4
他没有再继续下去。
他只是将我身上的丧服撕得粉碎,然后将那件红色的锦裙粗暴地套在了我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便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鸟,狼狈不堪。
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再有下次,本座不介意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他扔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被从外面锁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泪无声地滑落。
朝夕,我的夫君。
我们成婚三年,他待我如珠如宝,从未让我受过一丝委屈。
他会亲手为我画眉,会在我生病时彻夜不眠地守着我,会在出征前一遍遍地对我说念慈,等我回来。
可现在,他死了。
死在了冰冷的沙场上。
而我,他的妻子,却在他尸骨未寒之时,被他那丧心病狂的兄长掳来,受尽折辱。
我恨。
我恨顾诀。
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面容冷肃的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夫人,千岁爷吩咐了,让您梳洗用膳。
嬷嬷的声音毫无感情,像个木偶。
我没有理会她。
她也不在意,对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两个丫鬟上前,一左一右地将我从床上架起来,拖到梳妆台前。
我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她们摆布。
她们为我梳理凌乱的头发,为我换上干净的衣服,甚至还想为我上妆。
滚开!
在胭脂盒靠近我脸颊的那一刻,我终于爆发了,一把挥开丫鬟的手。
胭脂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个嬷嬷眼神一冷,走上前来,二话不说,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夫人,请您认清自己的身份。
在这里,您没有资格说‘不’。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心却比脸更疼。
我死死地瞪着她,这个嬷嬷,是顾诀的爪牙,是这个囚笼的看守。
她们最终还是强行给我上了一层薄妆,遮住了我苍白的脸色和哭肿的眼睛。
然后,我被带到了饭厅。
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精致得像是艺术品。
顾诀已经坐在主位上,好整以暇地等着我。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家常便服,少了几分在外的乖戾,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因为这身衣服,太像朝夕平日里喜欢穿的样式了。
他顶着那张脸,穿着相似的衣服,若不是眼神里的冰冷,我几乎要以为,我的夫君回来了。
这个念头让我一阵恶心。
坐。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我没动。
他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你是想自己坐过来,还是想让本座过去‘请’你
我僵硬地挪动脚步,在他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吃饭。
他给我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
我看着碗里的虾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没有动筷。
怎么,不合胃口
他问。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本座不想养一个病秧子。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机械地将饭菜往嘴里送。
食不知味。
每一口,都像是吞着沙子,难以下咽。
顾诀没有再逼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吃。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像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这顿饭,在压抑和沉默中结束。
回到房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角落的痰盂边,将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
5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被软禁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哪里也去不了。
顾诀似乎很忙,并不经常回来。
但他给我定下了许多规矩。
不许穿素色衣服,不许哭,不许提顾朝夕的名字。
每一条,都像是在用刀子剜我的心。
我尝试过反抗。
我绝食,他就捏着我的下巴,强行把汤药灌进去。
我用头撞墙,他就把春桃抓来,当着我的面用鞭子抽打。
春桃是我唯一的软肋。
那天,顾诀将遍体鱗伤的春桃扔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对我说:沈念慈,你再敢寻死觅活,下一次,我就把她的舌头割了,眼睛挖了,做成人彘。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我知道,他说到做到。
看着春桃苍白如纸的脸,我妥协了。
我不能再连累她。
从那天起,我不再反抗,变得顺从。
他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他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只为了让春桃能活下去。
顾诀似乎对我的转变很满意。
他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多,陪我用膳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会给我讲一些朝堂上的趣事,会给我带一些宫里赏赐的新奇玩意儿。
他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模仿朝夕曾经对我的好。
可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恶心。
东施效颦,沐猴而冠。
他永远也成不了顾朝夕。
他只是一个顶着我夫君的脸,行恶鬼之事的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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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他喝了些酒,比平时的话更多一些。
念慈,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他执起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我厌恶地想抽回,却被他攥得更紧。
是在上元节的灯会上。
你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提着一盏兔子灯,笑得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好看。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姑娘,将来一定是我的。
我心中冷笑。
上元节灯会,那是我和朝夕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他连我们相遇的场景都要偷过来,安在自己身上,真是可笑又可悲。
你记错了,我冷冷地开口,那天,我遇到的人,是顾朝夕。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我说是我,就是我。
他固执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说过,不许再提那个死人的名字!
他像是被踩到了痛处,猛地将我推倒在床上。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些天,他虽然强迫我住在这里,却一直没有真正碰过我。
但今晚,他喝醉了。
顾诀,你清醒一点!
我惊恐地推着他的胸膛。
我很清醒。
他低头,吻上我的脖颈,我清醒地知道,我想要你。
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要你。
他的吻带着滚烫的温度,一路向下。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朝夕,对不起。
念慈身子脏了。
6】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顾诀的动作停在了最后一步。
他撑起身子,看着身下泪流满面的我,眼中的欲望和挣扎交织着。
许久,他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吼,翻身从我身上下来,躺在了我身边。
睡觉。
他背对着我,声音沙哑。
我蜷缩在床的另一侧,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一夜无眠。
从那晚之后,顾诀有好几天没有回来。
我乐得清静。
没有他,千岁府的空气都似乎清新了一些。
春桃的伤好了许多,能下地走路了。
她偷偷来看我,一见到我就哭了。
夫人,都是奴婢没用,连累您了。
我摸着她的头,摇了摇头:傻丫头,不关你的事。
夫人,我们逃吧。
春桃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希冀的光,只要逃出这里,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我何尝不想。
可这千岁府守卫森严,堪比皇宫,怎么逃
春桃,别想了。
我苦笑,我们逃不掉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春桃固执地说,夫人,您不能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将军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您这个样子。
将军……
朝夕……
一想到他,我的心又开始抽痛。
是啊,如果朝夕还在,他一定舍不得我受这样的苦。
他会把我护在身后,为我遮挡一切风雨。
逃出去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的心里悄然发芽。
就算是为了朝夕,我也不能就这么认命。
我开始留意府中的一切。
守卫换岗的时间,巡逻的路线,后厨采买的规律……
春桃则利用自己婢女的身份,在下人中旁敲侧击,打探消息。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三天后,是宫中太后的寿辰,顾诀作为司礼监掌印,必须进宫伺候,一整天都不会回府。
而那天,府里会有一辆采买的马车出府,去城外的庄子上拉运新鲜的瓜果。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和春桃计划好,由她引开后门的守卫,我则趁机躲进运送泔水的木桶里,混出府去。
计划虽然简陋,甚至有些屈辱,但却是眼下最可行的方法。
7】
太后寿辰那天,天还没亮,我和春桃就悄悄起了床。
我们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粗布衣服,打扮成最不起眼的烧火丫头。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春桃用厨房失火的假消息,成功引开了后门大部分守卫的注意力。
我深吸一口气,忍着恶臭,蜷缩着身子钻进了那个巨大的泔水桶。
木桶的盖子被盖上,世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我能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和车夫不耐烦的催促声。
马车开始缓缓移动。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马车在后门处停了下来。
我听到守卫和车夫的对话。
拉的什么这么臭。
还能是什么,府里的泔水呗,拉去城外王家庄喂猪。
快走快走,熏死人了。
车轮再次滚动的声音,对我来说,如同天籁。
出去了!
我们成功了!
我躲在木桶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马车颠簸着,一路向城外驶去。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颠散了。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我听到车夫和人交谈的声音,似乎是到了庄子上。
等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我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桶盖,探出头来。
外面是一片农庄的景象,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牲畜粪便的味道。
虽然不好闻,但对我来说,这是自由的味道。
我从木桶里爬出来,顾不上满身的污秽,跌跌撞撞地向远处跑去。
春桃应该在城门口等我。
我们约好了,在那里汇合,然后一路南下,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然而,我没跑出多远,就看到前方的小路上,静静地停着一顶熟悉的黑色软轿。
轿子旁,站着一个我做梦都想逃离的身影。
顾诀。
他还是那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站在田埂上,与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不是应该在宫里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血,一瞬间凉了。
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
念慈,你就是这么不乖。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将我逃出生天的幻想,砸得粉碎。
8】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回千岁府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冰冷,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失败了。
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努力,都在看到顾诀的那一刻,化为了泡影。
我被重新关进了那个房间。
这一次,窗户被钉死,门外站着四个高大的缇骑,日夜看守。
这里,成了真正的天牢。
顾诀没有立刻来见我。
他把我晾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一夜。
没有食物,没有水。
我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动物,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第二天傍晚,他终于来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华服,而是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手中提着一根带血的鞭子。
鞭子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一点点下沉。
知道这血是谁的吗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用那根鞭子挑起我的下巴。
我看着他,不说话。
是春桃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我让人打了她三十鞭,骨头都露出来了,还在喊着‘夫人快跑’。
真是个忠心的奴才。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春桃……
那个为了我,不惜一切的傻丫头……
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
没怎么样。
顾诀笑了笑,只是让人把她扔去了乱葬岗。
是死是活,就看她的造化了。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顾诀!
我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朝他扑了过去,张嘴就去咬他的脖子。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畜生!
他没有躲,任由我的牙齿陷入他的皮肉。
血腥味在我的口腔里蔓延开来。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直到我力气耗尽,松开了口,他才抬手,用拇指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
终于有点活力了。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
恨我吗
他问。
我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
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
他点头,就是要这样。
你越是恨我,就越是会记住我。
沈念慈,从今往后,你生命里,只能有我一个人。无论是爱,还是恨。
他站起身,将那根带血的鞭子扔到我面前。
把它捡起来。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捡起来。
他重复道,语气不容置喙。
我颤抖着手,捡起了那根鞭子。
鞭子上还残留着春桃的血,温热而粘腻。
抽我。
他说。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抽我。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用你最大的力气,像我打那个丫头一样,抽我。
你不是恨我吗我给你报仇的机会。
9】
我握着鞭子,手抖得厉害。
我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心中翻江倒海。
恨意,屈辱,悲伤,愤怒……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吞噬。
怎么,不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挑衅。
我咬紧牙关,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鞭子抽了下去!
啪!
清脆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
鞭子落在他背上,他的身体只是微微一颤,连哼都没哼一声。
一道血痕,迅速在他黑色的劲装上渗透出来。
我的心,也跟着狠狠一跳。
继续。
他说。
我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再次扬起鞭子。
一下,两下,三下……
我机械地挥舞着鞭子,将所有的恨意都倾注在上面。
我不知道自己抽了多少下,只知道手臂变得酸麻,虎口被震得生疼。
而他,始终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像一尊不会倒塌的石像。
直到我再也挥不动鞭子,瘫倒在地,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弯下腰,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碎一件珍宝。
他把我放在床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些药膏,开始为我处理虎口上的伤。
他的动作专注而温柔,仿佛刚刚那个任由我鞭打的人不是他,仿佛我们不是仇人,而是一对最亲密的爱人。
这种诡异的温柔,比任何酷刑都让我感到恐惧。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偏执。
用这种方式吗
我冷笑,顾诀,你得到的,只会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没关系。
他低下头,继续为我上药,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
明白他的变态和疯狂吗
我永远都不会明白。
那天之后,顾诀对我好得变本加厉。
他不再强迫我做任何事,只是默默地陪在我身边。
他会亲自为我布菜,会为我读诗解闷,会寻来天下最好的画师为我画像。
他做得越多,我心里那股违和感就越重。
他的一些小习惯,一些下意识的动作,都和朝夕惊人地相似。
比如,他喝茶时,总喜欢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撇三下,不多不少。
朝夕也是这样。
比如,他看书时,喜欢用食指的指节轻轻敲击桌面。
朝夕也是这样。
我起初以为,这是双生子之间的共性。
可越来越多的细节,让我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
有一次,我半夜惊醒,发现顾诀正坐在床边,借着月光,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阴鸷和占有,而是一种……我只在朝夕眼中看到过的,深沉的温柔和缱绻。
那一刻,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喊出朝夕的名字。
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清醒,那抹温柔瞬间消失,又变回了那个阴冷的九千岁。
做噩梦了
他问。
我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
我的心,乱了。
10
我开始怀疑。
怀疑一些我曾经深信不疑的事情。
比如,朝夕的死。
朝夕是在北境与蛮族的战役中,身中数箭,力竭而亡的。
阵亡通知书和他的遗物,都是由他最信任的副将亲自送回来的。
我从未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实性。
可现在,我动摇了。
顾诀和顾朝夕,他们是孪生兄弟,却一个在朝堂,一个在沙场,一个权倾朝野,一个战功赫赫。
可我嫁给朝夕三年,却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位兄长。
将军府的下人,也对这位九千岁讳莫如深。
这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我必须弄清楚真相。
我需要一个突破口。
我想到了顾诀的书房。
那里是他的禁地,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如果有什么秘密,一定藏在那里。
我开始想办法接近书房。
我假意对顾诀示好,不再冷言冷语,甚至会对他露出微笑。
我的转变让他欣喜若狂。
他以为自己的好终于打动了我。
他对我放松了警惕。
有一天,他处理公务到深夜,在书房里睡着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屏住呼吸,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书房。
书房里点着烛火,将他的侧脸映照得轮廓分明。
他睡着的样子,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戾气,看起来安静而无害。
像极了我的朝夕。
我晃了晃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我开始在书房里翻找。
书架,暗格,抽屉……
我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动作轻微而迅速。
终于,在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子里,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沓信。
最上面的一封,是朝夕写给我的绝笔信。
念慈吾妻,见字如面。此番北境凶险,恐难生还……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口吻,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我强忍着泪水,将信纸展开。
然而,当我的目光落在信纸的末尾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里的落款,不是夫,顾朝夕。
而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顾诀。
11
一瞬间,我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怎么会是顾诀
朝夕的绝笔信,为什么落款会是顾诀的名字
我颤抖着手,拿起盒子里的其他信件。
这些信,有的是朝夕在边关写给我的家书,有的是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以顾诀的口吻写的草稿。
那些草稿的内容,充满了压抑的、疯狂的爱恋和嫉妒。
他凭什么能得到你凭什么能光明正大地拥抱你我才是最先遇到你的人!
念慈,我的念慈,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他
我要把他毁掉,我要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这些信,和那些家书的字迹,一模一样。
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一个可怕的、让我不敢深思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我猛地抬头,看向那个趴在书桌上熟睡的男人。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衣背。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笔架。
啪嗒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顾诀猛地惊醒。
他睁开眼,看到我,又看到我手中散落的信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念慈……
他站起身,想向我走来。
别过来!
我尖叫着,将手中的信纸朝他扔了过去。
你到底是谁!
顾朝夕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信纸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他站在原地,没有再上前,只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你都看到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回答我!
我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是顾诀,还是顾朝夕!
他闭上眼,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一字一顿地对我说:
我既是顾诀。
也是顾朝夕。
12
他的话,像一道天雷,将我劈得外焦里嫩。
我怔在原地,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你……你说什么
我说,他看着我,眼中是无尽的悲哀,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孪生兄弟。
温柔的镇国将军顾朝夕,和阴狠的司礼监九千岁顾诀,从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个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听不懂。
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喃喃自语,不停地摇头,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可你们的性格,你们的习惯……完全不同……
朝夕他……他是个真正的男人,而你……你是个宦官!
宦官
他自嘲地笑了笑,一步步向我走来。
这一次,我没有躲。
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走到我面前,然后,当着我的面,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他拉着我的手,探入他的衣襟,覆上他平坦结实的小腹。
然后,一路向下。
当我的指尖触碰到那不该存在的温热时,我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他不是太监
现在,你信了吗
他重新系好腰带,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还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
我的声音颤抖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陷入了长久的回忆。
他的故事,从他卑微的出身开始。
他是先帝醉酒后临幸一个宫女所生,因为身份尴尬,不被承认。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复仇,他用一个假死的小太监的身份,混入了宫中。
他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屈辱,一步步往上爬,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终于成了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司礼监掌印顾诀,是他行走在黑暗里的身份,是他复仇的利刃。
但他的心里,始终渴望着阳光。
他渴望有一个正常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
于是,他创造了顾朝夕。
一个战功赫赫,品行高洁的镇国将军。
一个完美到不存在的人。
他利用手中的权势,为顾朝夕伪造了所有的身份信息,让他活了过来。
他白天是顾朝夕,晚上是顾诀。
他游走在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之间,乐此不疲,直到他遇见了我。
上元节灯会,我以顾朝夕的身份,遇见了你。
我从未见过像你一样干净纯粹的姑娘,只一眼,我就知道,我完了。
我疯狂地爱上了你,可我不敢让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怕你嫌弃我,怕你害怕我。我只能用‘顾朝夕’这个完美的身份,来接近你,娶你。
和你成婚的那三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我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那些仇恨和黑暗。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丈夫,和你白头偕老。
13
可是,我忘了,顾朝夕是假的,顾诀才是真的。
我在朝中的敌人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怀疑‘顾朝夕’的来历。如果我的双重身份暴露,不仅是我,连你和整个将军府,都会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不能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我必须让‘顾朝夕’消失。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我,眼中充满了血丝。
北境那一战,是真的。但我没有死。
我只是借着那一战,金蝉脱壳,让‘顾朝夕’,彻底地死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我以为,只要‘顾朝夕’死了,我就可以用顾诀的身份,重新把你护在羽翼之下。我以为,只要我对你好,你早晚会重新爱上我,爱上这个真实的我。
可我错了。
他苦笑一声。
我错得离谱。
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那个我为你编织出来的,完美的幻影。
当我以顾诀的身份出现时,你看到的,只有恨。
他说完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听完了一个世界上最荒诞,也最悲伤的故事。
我的丈夫,没有死。
他只是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换了个身份,回到了我身边。
我恨之入骨的仇人,竟然就是我心心念念的爱人。
我该怎么办
我是该庆幸他还活着,还是该怨恨他这滔天的欺骗
我的脑子很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这张脸上,时而是朝夕的温柔,时而是顾诀的阴鸷。
原来,温柔和阴鸷,本就是一体。
所以……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我们的相遇,我们的相爱,我们的婚姻……全都是你设计好的。
不,不是的!
他急切地反驳,我对你的爱,是真的!念慈,我对你的每一分好,都不是假的!
是真的吗
我惨然一笑,眼泪终于决堤,那你撕碎我丧服的时候,是真的吗你用春桃威胁我的时候,是真的吗你把我囚禁在这里,折磨我,羞辱我的时候,也是真的吗!
顾诀,你告诉我,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刺向他,也刺向我自己。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苍白如纸。
我……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要怎么回答
那个温柔体贴的顾朝夕是他。
这个偏执疯狂的顾诀,也是他。
他用一个完美的梦,将我骗入其中,然后又亲手将这个梦,敲得粉碎。
14
真相大白于天下,可我和顾诀之间的鸿沟,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
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单纯地恨他。
因为我恨的,是我爱人的另一面。
我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爱他。
因为这份爱,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
我病了。
病得来势汹汹。
我开始整日整夜地发烧,说胡话,时而喊着朝夕,时而喊着顾诀。
顾诀慌了。
他请遍了京城所有的名医,用尽了天底下所有名贵的药材,可我的病,却丝毫不见好转。
我知道,我这是心病。
药石无医。
在我昏昏沉沉的日子里,他一直守在我身边,衣不解带。
他会亲自给我喂药,会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擦拭我的额头,会在我说胡话的时候,紧紧握着我的手,低声回应。
当我说朝夕,我好想你时,他会用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说:念慈,我在这里。
当我说顾诀,我恨你时,他会用沙哑的声音说:我知道,你恨吧,只要你能好起来,怎么样都行。
有一次,我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看到他坐在床边,背影萧瑟。
窗外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听到他在低声啜泣。
那个权倾朝野,杀伐果断的九千岁,竟然在哭。
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那一刻,我的心,软了。
我恨他的欺骗,恨他的疯狂,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还爱着他。
无论是顾朝夕,还是顾诀,都是他。
我爱上的,自始至终,都是这个男人,完整的他。
我的病,渐渐好了起来。
身体好转,心里的结,却依旧没有解开。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不再逼我,不再对我做任何出格的事。
他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小心翼翼地讨好我。
他会亲手下厨,为我做我最爱吃的桂花糕,尽管他做得并不好吃。
他会寻来我最喜欢的兰花,将整个院子都种满。
他会笨拙地为我画眉,就像朝夕曾经做过的那样。
他努力地想变回那个完美的顾朝夕。
可我们都知道,回不去了。
镜子碎了,再怎么黏合,都会有裂痕。
15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互相折磨,直到终老。
直到那天,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是宫里的李公公,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太监,也是顾诀在司礼监的死对头。
他带着圣旨,和一大队禁军,包围了整个千岁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公公捏着嗓子,尖声宣读。
司礼监掌印顾诀,欺君罔上,私设身份,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罪无可恕!着,即刻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其家眷沈氏,身为同谋,一并收押!
圣旨的内容,让我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顾诀的双重身份,暴露了。
是他的政敌,将这一切捅到了皇帝面前。
帝王最忌惮的,就是臣子的欺骗和不可掌控。
顾诀,犯了天大的忌讳。
禁军冲了进来,冰冷的刀剑,瞬间将我们包围。
顾诀将我护在身后,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沈氏与此事无关,他冷冷地对李公公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放了她。
哎哟,千岁爷,李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可由不得您了。皇上说了,要一并带走。您是主犯,她是从犯,一个都跑不了。
至于您嘛,李公公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皇上还说了,既然您这么喜欢当男人,那就让您当个够。
来人!将罪臣顾诀,就地……净身!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又狠又毒。
我浑身一震。
净身……
他们要……阉了顾诀!
不!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此奇耻大辱!
不要!
我冲了出去,张开双臂,挡在顾诀身前。
他不是罪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的!
住口!
李公公厉声喝道,大胆妖妇,竟敢为反贼辩解!来人,把她给咱家拉开!
两个禁军上前来抓我。
顾诀一把将我拉回怀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谁敢动她!
他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李德全,你今天的目的,是我。
放她走。否则,你就只能带一具尸体回去复命。
李公公脸色一变。
顾诀是皇帝钦点的要犯,必须活捉。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自己也不好交代。
千岁爷,您这是何苦呢
李公公眼珠一转,换上一副劝慰的口吻,您只要束手就擒,皇上念在旧情,或许还能饶您一命。可您要是为了一个女人,拒捕自尽,那可就太不值了。
值不值,我说了算。
顾诀的刀锋,又深了一分,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了下来。
放她走。
他重复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李公公和他对峙了许久,终于咬了咬牙,挥了挥手。
让她走。
16
我被两个缇骑架着,推出了包围圈。
我回头,深深地看了顾诀一眼。
他也正在看我。
他的眼神,不再有偏执和疯狂,只有无尽的温柔和不舍。
他用口型,对我说了三个字。
活下去。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
我听到了里面传来他的一声闷哼,和李公公得意的狂笑。
我的心,像是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疼得我几乎要昏厥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将军府的。
是顾诀留在府外的心腹,拼死将我送了回来。
将军府已经被查封,到处都贴着封条。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府里游荡。
每一个角落,都有我和朝夕……不,是和他的回忆。
我们一起种下的合欢树,他教我写字的石桌,我们一起荡过的秋千……
物是人非。
三天后,消息传来。
罪臣顾诀,于天牢之中,畏罪自尽。
尸体被草席一卷,扔去了乱葬岗。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平静地走进卧房,关上了门。
我拿出那件被我珍藏在箱底的,早已缝制好的冬衣。
这是我为朝夕做的。
也是为他做的。
我穿上我们成婚时那件大红色的嫁衣,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画上了最精致的妆容。
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可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我拿起桌上的金簪,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顾诀,你骗了我一辈子。
这一次,换我来骗你。
你说,让我活下去。
对不起,我做不到。
黄泉路上,太黑太冷,我怕你一个人,会寂寞。
我来陪你了。
无论是顾朝夕,还是顾诀。
我的夫君,只有你一个。
……
(尾声)
乱葬岗。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站在一座新坟前。
坟前没有墓碑。
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上中天。
你来了。
黑暗中,走出一个同样穿着夜行衣的男人,是顾诀的心腹。
主子,都安排好了。船就在码头,随时可以离开。
斗篷男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她呢
心腹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夫人她……自尽了。
属下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穿着嫁衣,走得很安详。
斗篷男的身体,猛地一晃。
他缓缓地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苍白而俊美的脸。
正是顾诀。
他没有死。
天牢自尽,不过是他另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
他用自己所有的权势和财富,买通了关节,换来了一条生路。
他本想,带着我,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甚至连我们的未来都想好了。
他要做一个最普通的教书先生,或者是一个小商人。
他要和我生一堆孩子。
他要用余生,来弥补他犯下的所有过错。
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呵……
他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单音节。
眼角,滑下一滴滚烫的泪。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算计了一切,算计了天下人,却唯独没有算到,他的念慈,性子会是这般的刚烈。
他以为,他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却不知,他,才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死了,她的希望,也就没了。
主子,我们该走了。
心腹催促道。
顾诀没有动。
他缓缓地跪在坟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泥土。
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脸颊。
念慈,等等我。
很快。
我处理完那些杂碎,就来陪你。
他站起身,重新戴上斗篷。
转身的那一刻,他眼中所有的温柔和悲伤,都化作了滔天的恨意和杀气。
京城,要变天了。
他为她编织了一个完美的梦。
她为他奔赴了一场盛大的死亡。
这场始于欺骗,终于毁灭的爱情,最终,将他们两人,都埋葬在了无尽的废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