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那天,父皇自刎于龙椅之上,温热的血溅了我满脸。
敌国太子萧珏的战靴踏碎了九龙玉阶,停在我面前。
他捏着我的下巴,用绣着金龙的袖口,一点点擦去我脸上的血污,声音淬着冰:前朝公主,凌清苑,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他当着我满朝文武的面,将象征国祚的传国玉玺塞进我怀里,随即一件一件剥下我的宫装,直到我仅着贴身薄衣,羞愤欲死。
从今日起,你和你这亡国,都是我的战利品。
他嗓音里的占有欲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以为接下来会是无尽的折辱,可当晚,一个试图对我动手动脚的副将被他亲手拧断了脖子。
血溅在他冰冷的侧脸上,他看向我的眼神,晦暗不明,宛若深渊。
1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另一个副将大惊失色,看着同僚的尸体,声音都在发颤。
萧珏慢条斯理地用锦帕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眼神都没抬一下,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她现在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碰了
他将染血的锦帕扔在地上,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
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审视,仿佛猎人在打量自己的猎物,评估着从何处下口最为美味。
我浑身僵硬,紧紧攥着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衫,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屈辱、恐惧、和国破家亡的巨大悲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碎。
带上她,回东宫。
萧珏下达了命令,语气不容置喙。
我被两个粗鲁的士兵架起来,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走出这座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宫殿。
殿外的火光将天空映得一片血红,厮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每一声都像一把刀子,剜在我的心上。
这就是亡国。
山河破碎,再无归处。
而我,凌清苑,昔日大燕最尊贵的长公主,如今不过是敌国太子座下的一个玩物。
去往东宫的路上,我一言不发,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萧珏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他挺拔的背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像一座我永远无法逾越的山。
到了东宫,我被直接扔进了一间偏僻而华丽的院落。
院门哐当一声锁上,将我与外界彻底隔绝。
我的贴身侍女阿暖拼死跟了过来,此刻正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公主……公主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还能怎么办
我看着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脸上血污未干,眼中一片死寂。
阿暖,别哭了。
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哭了,他们只会更看不起我们。
是的,我可以死,但我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父皇用他的死捍卫了最后的尊严,我不能给他丢脸。
我要活下去,哪怕是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下去,我也要亲眼看着萧珏,看着这个覆灭我大燕的仇人,不得好死。
2
入夜,我辗转难眠。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警惕地坐起身,握紧了藏在枕下的那根金簪。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是萧珏。
他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一袭玄色常服,少了几分沙场的戾气,多了几分贵公子的清冷。
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药和一些精致的伤药。
把药喝了。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怎么想死
他嗤笑一声,走到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凌清苑,我没让你死,你连求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恨意:萧珏,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亲眼看着你的故国子民,是如何在我大朔的铁蹄下俯首称臣。
他俯下身,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
他的眼眸深邃如墨,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这张脸,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倔强。
他指腹粗粝的薄茧摩挲着我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我喜欢。
我屈辱地别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把药喝了。
他再次重复,语气里带了一丝不耐烦,别让我说第三遍。
见我依旧不动,他直接端起药碗,另一只手捏开我的下关,粗暴地将那碗苦涩的药汁灌了进去。
我被呛得剧烈咳嗽,药汁顺着嘴角流下,狼狈不堪。
咳……咳咳……
这就对了。
他满意地看着我的惨状,随手拿起托盘里的伤药,扔到我身上,自己上药,别让我看到你身上带着伤,碍眼。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门被关上,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床上失声痛哭。
阿暖冲进来,抱着我泣不成声:公主……他怎么能这么对您……
我哭得浑身发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萧珏,我与你,不共戴天。
3
接下来的日子,我如同被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座名为静思苑的院子。
萧珏没有再来过,仿佛已经将我这个战利品彻底遗忘。
每日送来的饭菜极尽奢华,衣物首饰更是流水般地送进来,仿佛要用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来磨平我的棱角,让我安于现状。
可他们越是如此,我心中的恨意就越是疯长。
我开始绝食。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无声的反抗。
起初,东宫的下人只是劝说,后来见我油盐不进,便开始慌了。
消息一层层传上去,终于传到了萧珏的耳朵里。
那天下午,我正虚弱地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
门被一脚踹开,萧珏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
他看到我苍白如纸的脸,和几乎瘦脱了形的身体,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凌清苑,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他一把将我从床上拽起来,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好,很好。
他怒极反笑,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
他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命令道:给我灌!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给我往死里灌!
那些嬷嬷得了令,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掰开我的嘴,将一碗碗米汤、参汤、药汤,粗暴地灌进我的喉咙。
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胃里翻江倒海,我吐得昏天黑地,直到最后只剩下酸水。
萧珏就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殿下,再灌下去,公……这位姑娘恐怕就撑不住了。
一个嬷嬷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撑不住也要灌。
萧珏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说了,我要她活着。
我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萧珏那如同魔鬼般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折磨终于停止了。
我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浑身没有一处不疼。
萧珏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用手帕擦去我嘴角的污渍,动作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凌清苑,记住,你的命是我的。我想让你生,你便不能死。我想让你死,你也决计活不到下一刻。
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所以,乖一点,别再挑战我的底线。
他的话,让我如坠冰窟。
我终于明白,在这个男人面前,我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
他就是我的王,我的主宰。
4
那次之后,我放弃了绝食。
不是因为我怕了,而是因为我明白,轻易地死去,太便宜他了。
我要活着,我要养好身体,寻找机会。
我开始顺从,每天按时吃饭,甚至会主动要求看一些书籍来打发时间。
我的变化让东宫的下人松了一口气,对我的看管也渐渐松懈下来。
萧珏似乎对我的识时务很满意,虽然他依旧没怎么来过静思苑,但赏赐的东西却越发多了。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看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大朔和亲的柔嘉公主,也是传闻中萧珏未来的太子妃。
柔嘉公主生得美艳,一身华服,前呼后拥,气势十足。
她一进院子,就用挑剔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就是那个亡国公主,凌清苑
她开口,语气里满是轻蔑。
我缓缓合上书,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看着她:见过柔嘉公主。
不必多礼。
她摆了摆手,走到我面前,围着我转了一圈,啧啧,果然是祸国殃民的妖女长相,难怪太子殿下会将你这么个亡国奴带回东宫。
她的话尖酸刻薄,我却面色不改。
这些日子,我早已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见我无动于衷,柔嘉公主似乎觉得有些无趣,她眼珠一转,看到了我石桌上放着的一碟桂花糕。
那是御膳房新做的,送来时还冒着热气。
这桂花糕闻着倒是不错。
柔嘉公主捏起一块,却没有吃,而是递到我面前,听闻你们大燕的糕点做得精细,你来尝尝,这大朔的糕点,比你们的如何
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我若是吃了,便是承认大朔比大燕强。
我若是不吃,便是公然违抗她。
我垂下眼眸,淡淡道:亡国之人,不配品尝美味。公主还是自己享用吧。
放肆!
柔嘉公主身边的侍女厉声喝道,公主赏你东西是你的福气,你竟敢推三阻四!
柔嘉公主拦住侍女,脸上露出一抹假笑:妹妹何必这么见外,我们以后都是要一起伺候太子殿下的人,理应亲近些。
说着,她端起桌上的一杯热茶,不由分说地朝我泼了过来。
滚烫的茶水泼在我手背上,瞬间便是一片红肿,火辣辣地疼。
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依旧站得笔直,冷冷地看着她。
柔嘉公主,若没有别的事,我乏了。
我下了逐客令。
你!
柔嘉公主没想到我竟敢如此,气得脸色涨红。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谁在这里喧哗
5
是萧珏。
他信步走入院中,目光扫过现场,最后落在我红肿的手背上,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柔嘉公主一看到萧珏,立刻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娇滴滴地迎了上去:太子哥哥,你可算来了。我好心来看望这位妹妹,她非但不领情,还……
我问,是谁在这里喧哗
萧珏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又冷了几分。
柔嘉公主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萧珏的目光转向柔嘉公主身边的侍女,那侍女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殿下,是……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大声说话……
掌嘴。
萧珏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侍女愣住了,柔嘉公主也愣住了。
太子哥哥,你……
听不懂我的话吗
萧珏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那侍女的脸。
侍女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抬起手就往自己脸上狠狠地扇去。
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院子里回荡,格外刺耳。
柔嘉公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从未受过这等委屈,可面对萧珏,她却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直到那侍女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丝,萧珏才终于开口:滚。
柔嘉公主如蒙大赦,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带着她的人狼狈地逃离了静思苑。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萧珏走到我面前,执起我被烫伤的手。
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到我滚烫的皮肤,我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疼吗
他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别过头,没有回答。
他也不再追问,拉着我走进房间,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拿出一瓶碧绿色的药膏,用指尖挑了一些,仔细地涂抹在我烫伤的地方。
药膏清清凉凉的,瞬间缓解了灼痛感。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和我印象中那个暴戾的、喜怒无常的太子判若两人。
我有些失神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为什么
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
他涂药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帮你凌清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松开我的手,站起身,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仅此而已。
无论是谁,想动我的人,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柔嘉不行,其他人,更不行。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将我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不该有的念头彻底浇灭。
是啊,我怎么忘了。
我只是他的东西,一件所有物。
他维护的,不过是他作为主人的尊严。
6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柔嘉公主再也没有来找过我的麻烦,东宫里的下人对我愈发恭敬,甚至可以说是畏惧。
我明白,这一切都源于萧珏那日展现出的强势态度。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了所有人,我,凌清苑,是他罩着的人。
这种被仇人保护的感觉,荒谬又可悲。
我开始利用这份特权,向萧珏讨要更多的书来看。
他似乎并不在意,只要不是兵法谋略之类的禁书,他都准了。
我沉浸在书海中,暂时忘却了亡国的伤痛和身为阶下囚的屈辱。
书籍是我的避难所,也是我唯一的武器。
我从史书中学习前人兴衰成败的经验,从地理志中了解大朔的山川河流,从各类杂记中窥探这个国家的风土人情。
我知道,单凭我一己之力,想要复国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我不能放弃。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抓住。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回大燕,梦到了父皇,梦到了母后,梦到了故乡的桂花林。
梦里的桂花开得正好,香气袭人。
母后亲手为我做了我最爱吃的桂花糕,笑着说:我们苑儿,要永远都像这桂花一样,香甜可人。
我哭着从梦中醒来,泪水浸湿了枕巾。
桂花糕……我要吃桂花糕……
我喃喃自语,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第二天,我醒来时,精神还有些恍惚。
阿暖端着早膳进来,看到我红肿的眼睛,担忧地问:公主,您昨晚没睡好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然而,当我的目光落到餐盘上时,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餐盘的正中央,摆着一碟精致的桂花糕。
那熟悉的形状,那清甜的香气,和我梦里母后做的一模一样。
这……这是哪来的
我声音颤抖地问。
阿暖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今早去膳房取餐时,御厨特意交给奴婢的,说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萧珏
怎么可能
我怔怔地看着那碟桂花糕,心中翻江倒海。
他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桂花糕
难道……他听到了我昨晚的梦话
这个念头一出,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除了这个解释,再没有其他可能。
我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
香甜软糯,是我记忆中的味道。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桂花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萧珏,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你一面将我踩入尘埃,一面又不动声色地满足我小小的愿望。
你这般矛盾,究竟是为了什么
7
桂花糕事件后,我对萧珏的看法变得更加复杂。
他依然是我的仇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但我无法否认,在这座冰冷的东宫里,他是我唯一能接触到的,拥有复杂人性的人。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敌国太子的标签。
他变得具体,变得……让我捉摸不透。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他偶尔会来静思苑,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坐着看我读书,或是在院中练剑。
他的剑法凌厉而狠绝,每一招都带着浓烈的杀气,像是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来的。
我常常会想,就是这双手,这把剑,覆灭了我的国家,杀害了我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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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正是这双手,曾为我上药,为我挡开不怀好意的觊觎。
这种认知让我感到痛苦和撕裂。
一天,萧珏练完剑,坐在石凳上擦拭着他的宝剑惊鸿。
我假装不经意地问道:殿下的剑法,师从何人
他擦剑的动作一顿,抬眸看我,眼神锐利:想打探我的底细
只是好奇。
我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情绪,殿下的剑,杀气太重。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十三岁上战场,十六岁便被封为‘杀神将军’。我的剑法,是在死人堆里练出来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可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本该是读书嬉戏的年纪,他却要在战场上搏命。
大朔皇室的生存环境,想必也是异常残酷。
你似乎……很同情我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不敢。
我立刻收敛心神,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亡国公主,哪有资格同情大朔的太子殿下。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继续擦拭他的剑。
空气再次陷入沉寂。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一刻,我竟觉得,他有些孤独。
这个念头让我心中一惊,我立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书本上。
凌清苑,你要记住,他是你的仇人。
永远不要对他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8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我找到机会,或者彻底绝望。
但我没想到,机会会来得这么快。
这天,阿暖在外面采买时,偶然遇到了一个我们大燕的旧部。
那人曾是禁军中的一名百夫长,姓李,城破后侥幸逃了出来,一直潜伏在京城,伺机而动。
李百夫长通过阿暖,偷偷给我传来了一封信。
信上说,我大燕还有不少旧部散落在各地,他们正在暗中集结力量,准备营救我出去,并拥立我为新主,图谋复国。
而他们的首领,正是我曾经的太傅,也是大燕的第一智囊——林相。
看到林相的名字,我激动得浑身发抖。
林相还活着!
只要有他在,复国便不是全无希望!
我强压下心中的狂喜,烧掉了信件。
从那天起,我开始利用萧珏对我的纵容,更加频繁地与外界接触。
我借口院中沉闷,想学些女红,便让阿暖去采买丝线布料。
我以练习书法为由,消耗了大量的笔墨纸砚。
那些丝线,成了我传递密信的工具。
那些废弃的纸张,记录着我能搜集到的一切关于大朔朝堂、军队布防的信息。
萧珏对我这些小爱好并未起疑,甚至还颇为赞赏,说我总算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而不是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我表面上对他曲意逢迎,心中却在冷笑。
萧珏,你以为你掌控了一切,却不知,你亲手递给了我一把刺向你的刀。
我们的计划在秘密进行着。
林相他们决定,在三个月后,大朔皇帝秋日围猎的时候动手。
届时,京中大部分兵力都会随驾出行,城内防守空虚。
他们会制造混乱,趁机攻入东宫,将我救出去。
只要我能逃出京城,到南方与他们汇合,我们便能竖起复国的大旗,与大朔分庭抗礼。
一切都在朝我预想的方向发展。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萧珏的敏锐和多疑。
9
那段时间,为了传递情报,我和阿暖的行动比以往频繁了许多。
尽管我们已经非常小心,但还是引起了萧珏的注意。
一天,我正在房间里用特制的药水写密信,萧珏突然推门而入。
我吓了一跳,慌忙将信纸藏在袖中,强作镇定地站起身:殿下怎么来了
我的东宫,我想来便来,还需要向你通报吗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在我书桌上扫过。
书桌上还放着我未来得及收起的笔墨和几张写废的纸。
他的目光落在一张废纸上,那上面有几个我练习书法的字迹。
你的字,倒是长进不少。
他拿起那张纸,状似无意地说道。
我心中警铃大作。
为了方便传递情报,我最近一直在模仿林相的笔迹。
虽然只是几个字,但若是被有心人看到,难免会惹来麻烦。
只是闲来无事,随意写的。
我故作轻松地回答。
是吗
他放下纸,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倒觉得,这笔锋,有几分像你们大燕林相的手笔。
我的心猛地一沉,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殿下说笑了,林相乃一代大儒,我一介女流,怎敢与他相提并论。
萧珏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问道:最近总见你让阿暖往外跑,是在忙些什么
快入冬了,我想给自己和阿暖做两身厚实的衣裳,便让她去采买些布料。
我早就想好了说辞。
哦你还会做女红
他似乎有些意外。
亡国之前,学过一些。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久到我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就在我以为他要发作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
也好,整日读书也无趣。需要什么,直接跟管家说,不必让阿暖跑来跑去,她一个丫头,在外面不安全。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暴露了。
萧珏他……是真的相信了我的话,还是在试探我
我不敢深想。
一种强烈的不安,笼罩了我的心头。
10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得更加谨慎。
我让阿暖暂停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静静地等待着秋猎之日的到来。
萧珏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异常,仿佛那天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但他越是平静,我心中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我总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很快,秋猎的日子到了。
天不亮,萧珏便穿戴整齐,带着东宫的卫队准备出发。
临走前,他破天荒地来到了静思苑。
我要出宫几日,你一个人在宫里,安分些。
他站在我面前,叮嘱道。
是。
我垂眸应道。
他看着我,忽然伸手,替我将一缕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他的指尖冰凉,轻轻擦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手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嘴角噙着一抹自嘲的笑:怎么,还是这么怕我
我没有说话。
凌清苑,他忽然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等我回来。
我心中一震,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却没有给我追问的机会,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我心中五味杂陈。
他刚才的眼神,竟有一丝……不舍
我甩了甩头,将这荒唐的念头抛出脑海。
凌清苑,不要被他迷惑了。
他很快就会知道,他等回来的,只会是一座空无一人的东宫。
11
萧珏离开后,整个东宫的防卫果然松懈了不少。
我按照计划,在午后最容易让人困倦的时候,假装身体不适,支开了院门口的守卫。
阿暖早已准备好两套小太监的衣服。
我们迅速换上,趁着巡逻的间隙,悄悄溜出了静思苑。
东宫很大,我们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偏僻的宫墙根,一路向着约定好的北门奔去。
我的心跳得飞快,既紧张又兴奋。
自由,就在前方。
然而,当我们马上就要到达北门时,意外发生了。
一群手持利刃的黑衣人,从天而降,将我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人,是萧珏的心腹,东宫卫率——陈平。
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陈平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冰冷无比。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暴露了。
我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强作镇定,我们只是出来走走。
走走
陈平冷笑一声,穿着太监的衣服,鬼鬼祟祟地往宫门口走,这也是‘走走’
他一挥手,身后的黑衣人立刻上前,将我和阿暖制住。
带走!
我和阿暖被押着,一路带到了东宫的地牢。
地牢阴暗潮湿,充满了血腥和腐臭味。
我被绑在刑架上,冰冷的铁链禁锢着我的手脚。
陈平站在我面前,手中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说吧,公主殿下。
他慢悠悠地开口,你的同党都有谁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我闭上眼睛,冷冷道:要杀便杀,我什么都不会说。
嘴还挺硬。
陈平笑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他走到阿暖面前,用匕首抬起她的下巴。
小丫头,你来说。
阿暖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咬着牙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平脸色一沉,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划过阿暖的脸颊。
一道血痕瞬间出现,鲜血涌了出来。
啊!
阿暖发出一声惨叫。
阿暖!
我目眦欲裂,疯狂地挣扎着,住手!你给我住手!冲我来!
公主,看到你这么在乎这个小丫头,我就放心了。
陈平笑得愈发残忍,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她的命硬!
说着,他又是一刀,划向阿暖的另一边脸。
不要!
我凄厉地大喊。
就在这时,地牢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住手。
12
是萧珏。
他不是去秋猎了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一步步走进来,身上还穿着骑射的劲装,脸上带着风尘仆仆之色,眼神却冷得像冰。
地牢里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萧珏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我面前。
他的目光从我被绑的双手,扫过我苍白的脸,最后落在了受伤的阿暖身上。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暴戾。
谁干的
他问。
陈平心中一凛,连忙上前道:殿下,是属下。此二人意图不轨,属下只是想……
我问你,是谁让你动用私刑的
萧珏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属下……属下知错!
陈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自己去领三十鞭。
萧珏冷冷道。
是!
陈平不敢有丝毫辩驳,立刻退了出去。
地牢里只剩下我们三人。
萧珏解开绑着我的铁链,将我从刑架上放了下来。
我双腿一软,几乎要摔倒在地,被他一把扶住。
他的手臂很有力,隔着衣料,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先带你的侍女回去上药。
他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阿暖,对我说道。
我没有动,只是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
我问,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你设下这个局,不就是为了将我们一网打尽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做出一副好人的样子
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质问。
被欺骗,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愤怒,几乎要将我淹没。
萧珏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确实早就知道了。
从你开始模仿林相笔迹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之所以不动你,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甚至……有那么一丝期待。
他自嘲地笑了笑,期待你是在耍小性子,而不是真的想离开我。
可是,你没有。
你还是选择了背叛我。
他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受伤
我愣住了。
所以呢
我冷笑道,所以你就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吗萧珏,你别忘了,是你先覆灭我的国家,是你先背叛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我说的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在我内心深处,我曾对他有过那么一丝不该有的幻想。
而现在,这丝幻想被他亲手捏碎,变成了更深的恨。
带她下去。
萧珏没有再看我,对守卫吩咐道。
我被带离了地牢。
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萧珏疲惫地靠在墙上,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13
回到静思苑,我立刻找来金疮药,小心翼翼地为阿暖处理脸上的伤口。
她的脸被划了两道很深的口子,恐怕以后会留下疤痕。
公主……对不起……都怪我……
阿暖一边哭一边道歉。
傻丫头,不怪你。
我帮她擦去眼泪,心疼得无以复加,是我连累了你。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复国,阿暖也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公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阿暖担忧地问。
我还能怎么办
计划败露,林相他们恐怕也已经落入了萧珏的手中。
我们现在是真正的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别怕。
我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当晚,萧珏没有来。
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没有出现。
静思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地牢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我和阿暖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萧珏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给我们,给所有参与此事的大燕旧部,致命一击。
我心中充满了绝望。
难道,我大燕真的气数已尽,再无翻身之日了吗
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际,一个消息传来,让我彻底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相,在狱中自尽了。
与他一同被捕的三十六名大燕旧部,全部被判处斩立决,三日后于午门外行刑。
14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我击得粉碎。
林相……
那个教我读书写字,教我为君之道的太傅,那个慈祥得像我祖父一样的老人,就这么死了。
还有那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他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国梦,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我,这个他们一心想要营救的新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向死亡。
我是个罪人。
我是大燕的罪人。
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冲出静思苑,发了疯一样地往东宫正殿跑去。
我要去找萧珏,我要问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守卫拦不住我,我一路闯进了萧珏的书房。
他正在批阅奏折,看到我闯进来,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
你来做什么
萧珏!
我冲到他面前,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逼死林相!他们只是想回家,他们有什么错!
回家
萧珏放下手中的朱笔,冷笑一声,凌清苑,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他们打着复国的旗号,在我的京城里密谋造反,你管这叫‘想回家’
谋逆者,杀无赦。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他的语气冰冷而残酷,没有一丝感情。
可他们都是无辜的!
我歇斯底里地喊道,罪魁祸首是我!一切都是我策划的!你冲我来!你杀了我!放过他们!
杀了你
萧珏站起身,一步步向我逼近,我不是说过了吗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我要你活着,我要你亲眼看着,所有妄图反抗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三日后,午门行刑,我会带你一起去‘观礼’。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将我凌迟。
萧珏,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
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书房里响起。
萧珏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空气,瞬间凝固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眼神阴鸷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撕碎。
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眼中充满了决绝。
良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残忍而嗜血。
很好。
他舔了舔嘴角,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凌清苑,你成功地激怒了我。
你不是想救他们吗
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俯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
今晚,取悦我。
你若能让我满意,或许,我会考虑饶他们不死。
15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取悦他
他竟然……提出了如此羞辱性的要求。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欲望和报复的快意。
我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
怎么
他轻笑一声,手指暧昧地划过我的脸颊,不愿意
也对,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前朝公主,怎么肯屈尊降贵,伺候我这个仇人呢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你就等着,去为你的那些忠臣良将们收尸吧。
说完,他松开我,作势要坐回书案后。
我答应你。
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那三个字,仿佛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抽走了我最后一丝尊严。
萧珏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一片死灰。
我答应你。
我又重复了一遍,只要你放了他们,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眼神晦暗不明。
最终,他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很好。
今晚,来我寝殿。
……
夜,深了。
我沐浴更衣,换上了一件轻薄的纱衣。
镜中的我,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个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阿暖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
公主,不要去……我们和他拼了……
拼
我惨然一笑,拿什么拼阿暖,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推开门,一步步走向萧珏的寝殿。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寝殿里灯火通明,萧珏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坐在桌边,自顾自地喝着酒,看到我进来,只是抬了抬眼。
过来。
他命令道。
我走到他面前,在他身旁跪坐下来,拿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杯酒。
我的手在抖,酒水洒出来了一些。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他语气里满是不悦。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重新为他倒了一杯,双手递给他。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凌清苑,他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答应你的条件吗
我没有说话。
因为我想看看,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我想看看,你那身引以为傲的骨气,到底值几个钱。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将我打横抱起,走向那张巨大的龙床。
16
我被他扔在柔软的床榻上。
他欺身而上,冰冷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侵略性。
我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他死死地禁锢住。
怎么现在想反悔了
他捏住我的下巴,眼神冰冷,晚了。
他撕开我身上本就单薄的纱衣,滚烫的手掌在我冰凉的皮肤上游走,激起我一阵阵的战栗。
屈辱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没入发间。
我闭上眼睛,放弃了所有抵抗,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摆布。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无可挽回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感觉到,他撑在我上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疑惑地睁开眼,对上了他一双猩红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翻涌着痛苦、挣扎、和……一丝我看不懂的悔意。
滚。
他忽然从我身上翻下,背对着我,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愣住了。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马上滚。
他又说了一遍,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求生的本能让我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抓起一旁的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座让我窒息的宫殿。
我一路跑回静思苑,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收到了消息。
午门外,那三十六名大燕旧部,被悉数赦免,改为流放三千里。
虽然流放之路九死一生,但至少……他们活下来了。
我瘫坐在地上,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用我最后的尊严,换回了他们的性命。
这笔交易,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而萧珏……
他昨晚,为什么会突然放过我
17
从那晚之后,萧珏就再也没有踏足过静思苑。
仿佛那晚的羞辱和最后莫名的收手,都只是一场幻觉。
东宫的生活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我和萧珏之间,那根紧绷的弦,在经历过那晚的极致拉扯后,已经断了。
我不再恨他入骨,也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我的心,变成了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我每日依旧读书、写字、做女红,像一个真正的、安分守己的囚徒。
阿暖脸上的伤在名贵药膏的调理下,渐渐好了,只留下两道浅浅的粉色痕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转眼,便到了年关。
宫里四处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但这热闹,与我无关。
除夕夜,宫中设宴。
按照惯例,我这样的身份是没资格参加的。
可萧珏却派人传来口谕,让我务必出席。
我无法拒绝。
在阿暖的帮助下,我换上了一袭素色的宫装,略施粉黛,遮去了脸上的憔悴。
宴会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我被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安静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珏作为太子,坐在皇帝下首,接受着百官的朝贺。
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朝我这边瞥来。
我们的视线偶尔在空中交汇,又迅速错开。
宴会进行到一半,柔嘉公主端着酒杯,袅袅婷婷地走到我面前。
妹妹一个人坐在这里,多冷清啊。
她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姐姐敬你一杯。
我知道她来者不善,但也不好当众驳了她的面子。
我端起酒杯,正要与她碰杯,她却手一歪,整杯酒都泼在了我的衣服上。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
她故作惊讶地说道。
冰冷的酒水浸透了我的衣衫,在寒冷的冬夜里,冻得我一个哆嗦。
周围立刻投来无数看戏的目光。
还不快带凌姑娘下去换身衣服。
皇后发话了,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一个宫女立刻上前,引着我往偏殿走去。
换好衣服出来,我正准备返回宴会,却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蕭珏和柔嘉公主。
他们似乎在争吵什么。
我下意识地躲在柱子后面。
只听柔嘉公主带着哭腔道:太子哥哥,你为什么总是护着那个亡国公主我才是你未来的太子妃啊!
太子妃
萧珏的声音冷得像冰,柔嘉,你最好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我警告过你,别动她。
我动她又怎么样她不过是你一个玩物,一个战利品!你难不成还真对她动心了
闭嘴!
萧珏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怒意,我再说最后一遍,离她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念两国情面。
说完,他拂袖而去。
柔嘉公主愣在原地,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嫉妒。
而我躲在柱子后,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萧珏他……竟然为了我,公然斥责他未来的太子妃。
他那句别动她,说得那么用力,那么决绝。
他到底……在想什么
18
除夕夜宴的风波,很快就在宫中传开了。
所有人都看出来,我这个亡国公主,在太子心中的分量,非同一般。
一时间,再没有人敢明着给我脸色看。
甚至还有一些趋炎附势的宫人,开始变着法地巴结我。
对于这一切,我冷眼旁观。
我知道,这些所谓的荣宠,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只要萧珏一句话,我随时可能被打回原形,甚至跌入更深的地狱。
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更没有忘记国仇家恨。
被流放的旧部,在林相旧友的暗中接应下,已经顺利到达了南方。
他们在那边站稳了脚跟,并又一次秘密联系上了我。
他们希望我能再次寻找机会,逃出京城,与他们汇合。
可经历过上次的失败,我知道,在萧珏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我现在连传递消息都变得异常困难。
萧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虽然表面上对我依旧纵容,但暗中却加强了对静思苑的监视。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这天,我正在房中看书,萧珏却突然来了。
他屏退了下人,将一卷地图在我面前展开。
那是一副大朔的全境地图,上面用朱笔详细标注了各地的兵力布防。
我心中一惊,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些吗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现在,我给你看。
我戒备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凌清苑,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们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嫁给我。
他说出了三个让我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字。
你……疯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没疯。
他定定地看着我,嫁给我,做我的太子妃。我会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耀,我会帮你……重建你的故国。
重建故国
我像听到了天方夜谭。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块区域,那是我大燕曾经的疆土,只要你嫁给我,我会向父皇请旨,将这片土地作为你的封地,赐还给你。
我允许你在那里实行旧制,任用旧臣,重建你的宗庙。除了名义上归属我大朔,它将是一个独立的王国。
而你,就是这个王国的女王。
他的话,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那是我梦寐以求,甚至不惜付出生命代价也想要达成的目标。
可现在,他却如此轻易地,将它摆在了我的面前。
代价,仅仅是嫁给他。
为什么
我声音颤抖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看着我,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我也不想再与你为敌。
凌清苑,我打下你的国家,不是为了那片土地,更不是为了什么千秋功业。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只是……为了得到你。
19
我发动一场战争,只是为了将你从那个腐朽的王座上拉下来……我又怎么会让你死在这里
他用我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脆弱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那一瞬间,我仿佛被雷电击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他要将我掳入东宫,而不是像对待其他战俘一样处置我。
为什么他会对我百般折辱,却又在暗中护我周全。
为什么他会在听到我的梦话后,为我寻来家乡的桂花糕。
为什么他会在我背叛他之后,暴怒、痛苦,却最终还是选择放过我,放过我的同伴。
原来,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只有我。
他用最极端,最残忍的方式,发动了一场战争,覆灭了我的国家,只为了将我从那个腐朽的、即将被周边饿狼吞噬的王朝中,抢夺到自己身边。
这个认知,比任何酷刑都让我感到痛苦和荒谬。
疯子……
我看着他,喃喃道,你就是个疯子。
是,我就是疯子。
他苦笑一声,从我在边境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疯了。
那是三年前,两国边境还算和平。
我随父皇去边境巡视,曾在马上与一个身披铠甲的少年将军遥遥相望。
那时的他,还不是太子,只是一个在军中历练的皇子。
惊鸿一瞥,竟成了他多年的执念。
所以,你毁了我的一切,只为了满足你可笑的占有欲
我歇斯底里地质问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不是占有欲。
他试图解释,你们大燕朝堂腐败,国库空虚,就算我不出手,不出五年,也会被周边其他国家吞并。到那时,你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惨烈百倍。
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保护你。
保护我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萧珏,你管这叫保护你毁了我的家,杀了我的亲人,囚禁我的人身,你管这叫保护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将你留在身边,又能保你一命的方法。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朝中大臣都盯着你,我若不对你表现出憎恶和折辱,他们就会用千百种方法,置你于死地。
我愣住了。
原来,他那些看似残忍的举动背后,竟是如此。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我恨了这么久的仇人。
心中百感交集,说不清是恨,是怨,还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动容。
嫁给我,清苑。
他向我伸出手,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这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嫁给他
接受仇人的恩赐,在他用我的国仇家恨铺就的黄金牢笼里,做他的金丝雀女王
不。
我做不到。
我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萧珏,我不会嫁给你。
在你踏破我大燕城门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再无可能。
你可以囚禁我一生,但你永远,也得不到我的心。
20
我的拒绝,似乎在萧珏的意料之中。
他脸上的恳求和希冀,一点点褪去,变回了往日的冰冷。
好,很好。
他收回手,点了点头,凌清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又倔又硬。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静思苑。
我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用更激烈的手段来逼迫我就范。
可我没想到,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第二天早朝,萧珏当着满朝文武,向皇帝呈上了一份奏折。
奏折的内容,震惊了所有人。
他竟将我密謀造反的所有罪責,全部攬到了自己身上。
他承認,是我大燕舊部不甘亡國,以我的名義試圖復辟。
而他,為了徹底斷絕他們的念想,也為了向我證明他的誠意,便設下圈套,故意引誘他們行動,再將他們一網打盡。
但他沒想到,我會以死相逼,求他放過那些舊部。
他一時心軟,竟私自將死囚改判為流放。
此舉,已是蔑視皇權,公然抗旨。
更瘋狂的是,他還向皇帝坦白,他做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愛上了我這個亡國公主,想要娶我為太子妃。
一个战功赫赫的太子,为了一个亡国公主,公然抗旨,甚至不惜自污名声。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朝野震动,御史台的弹劾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向皇宫。
皇帝震怒,当庭斥责萧珏为妖女所惑,疯魔无状。
但萧珏,却跪在金銮殿上,不闪不避,一力承担了所有。
儿臣自知罪孽深重,甘愿领受一切责罚。只求父皇,看在儿臣多年征战,为大朔开疆拓土的份上,饶恕凌清苑一命。
她是无辜的,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扛在了自己肩上,只为把我摘得干干净净。
21
皇帝最终还是没能拗过他最出色的儿子。
盛怒之下,皇帝下旨,废黜萧珏太子之位,将其圈禁于京郊别院,终身不得踏出半步。
而我,作为这场风波的妖女,则被下令赐死。
只是这道圣旨,在送出宫门前,被萧珏的旧部拼死拦了下来。
他们以兵权相胁,最终,皇帝妥协了。
我的赐死改为了出家,被送往了京城外的皇家寺庙——静安寺。
就这样,一场足以颠覆朝堂的巨大风波,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他被废,我被逐。
我们两败俱伤。
在去往静安寺的马车上,阿暖抱着我,哭成了泪人。
我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的心,好像空了。
到了静安寺,我剃去三千青丝,穿上素色僧袍,成了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
每日青灯古佛,晨钟暮鼓。
日子过得平静而虚无。
我常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萧珏。
想起他冷酷的眼神,想起他笨拙的温柔,想起他为我挡下的所有明枪暗箭,想起他跪在金銮殿上,为我求情的决绝背影。
他是个疯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可这个疯子,却用他的一生,为我演了一出最深情的戏。
22
一年后,我听说大朔与北狄开战,战事吃紧。
朝中无将可用,皇帝不得已,启用了被圈禁的萧珏。
他戴罪立功,重返沙场。
三个月后,大朔大捷,北狄俯首称臣。
萧珏凯旋而归,朝野上下,请求恢复其太子之位的呼声,不绝于耳。
可他,却拒绝了。
他向皇帝请辞了所有官职,只求能回到京郊的别院,做一个闲散的废人。
皇帝允了。
从那天起,世上再无杀伐果决的太子萧珏,只有一个名为萧珏的闲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佛前诵经。
手中的佛珠,忽然断了,珠子散落一地。
我怔怔地看着那些滚落的珠子,心中某个沉寂已久的地方,忽然被触动了。
当晚,我向静安寺的主持辞行。
主持什么都没问,只是叹了口气,对我说了句:去吧,了却尘缘,方得自在。
我带着阿暖,离开了静安寺。
我们没有去南方寻找我的旧部,也没有回那个早已物是人非的故国。
我们去了京郊。
找到了萧珏被圈禁的那个别院。
23
别院很偏僻,甚至有些破败。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劈柴。
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脸上还沾着些许灰尘,看起来和普通的农夫没什么两样。
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看到我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手中的斧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们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遥遥相望。
阳光正好,洒在他身上,也洒在我身上。
温暖,而静谧。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我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看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我这个废人,如今有多落魄吗
我没有理会他的自嘲,只是走到他面前,拿起地上的斧子,递给他。
柴,还没劈完。
他怔怔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斧子,眼神复杂。
最终,他接过了斧子,继续一下一下地劈着柴。
我没有走,就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安静地看着他。
阿暖有些不知所措,站在我身后。
我们就这样,一个劈柴,一个看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夕阳西下,染红了整片天空。
24
我没有离开。
我和阿暖,在别院旁找了一间空置的茅草屋,住了下来。
萧珏没有赶我们走,只是每天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去打扰他,他也不来打扰我。
我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我每日会帮他浆洗衣物,打扫庭院。
他会把他打猎得来的野味,分一半给我们。
我们之间,没有情话,没有拥抱,甚至很少交谈。
但彼此的存在,却像空气一样,自然而然。
阿暖曾悄悄问我:公主,我们以后……就一直这样了吗
我看着远处萧珏正在菜园里浇水的身影,淡淡地笑了。
这样,也挺好。
没有国仇家恨,没有身份桎梏。
他不是大朔的太子,我也不是大燕的公主。
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在这京郊的一角,过着最平淡的日子。
25
又是一年春天,别院里的桃花开了。
满树繁花,如云似霞。
我在桃树下摆了一张小几,温了一壶清酒。
萧珏从外面回来,看到我,脚步顿了顿。
过来,喝一杯吧。
我对他招了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我为他倒了一杯酒。
他端起酒杯,看着我,眼神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清苑,他开口,声音低沉,你……后悔吗
我不知他问的是后悔遇见他,还是后悔放弃复国。
我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倒映着我如今平静的眉眼。
以前后悔。
我轻声说,但现在,不了。
恨过,怨过,挣扎过,痛苦过。
但当一切尘埃落定,回首望去,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似乎都已被时间磨平。
剩下的,只有眼前这个,为我放弃了全世界的男人。
他愣住了,随即,眼眶竟有些泛红。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这个曾让我恐惧憎恨的男人,此刻,却在我面前,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我拿起酒壶,为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举起酒杯,对他遥遥一敬。
萧珏,敬你。
他也举起酒杯,与我轻轻一碰。
敬你。
清脆的碰杯声,在桃花树下回荡。
我们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或许,这不是最好的结局。
我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隔着无数条人命,永远不可能像正常的爱人那样。
但在这座被世人遗忘的别院里,在这一片灼灼的桃花下,我们找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一种微妙的平衡与和解。
在两个王朝的废墟之上,我们终于获得了,这片荒芜而共享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