铡刀落下,我看到母亲和幼妹的头颅滚落在地。
满门抄斩。
而我,大周战神靖王萧玄,被绑在囚车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视线尽头,我那温婉贤淑的王妃沈知意立于高台之上新帝的身边。
她穿着一袭素衣风吹动她的裙角,像一朵即将凋零的白莲。
可她的眼神却淬着冰含着毒,是我从未见过的快意与冷漠。
我死不瞑目。
魂魄离体我飘到她身边,听她对新帝说：陛下,萧玄已死臣妾心愿已了。
我跟着她看她遣散王府众人,独自去了城郊的乱葬岗,在一座孤坟前挖出一支早已腐朽的男式玉簪。
她抱着玉簪笑得泪流满面：清辞哥哥,我给你报仇了。萧玄他……到死都以为我爱他。
那一刻我才明白,她是重生的。
带着前世被我辜负家破人亡的恨意,回来向我复仇。
而我,在无尽的悔恨与黑暗中也猛然睁开了眼。
入目是满室的红烛喜帐和她一身嫁衣,端着一杯毒酒含着泪,颤抖地递到我唇边。
1
王爷,喝了这杯合卺酒你我……便是夫妻了。
沈知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底深处是压抑不住的恨与决绝。
我知道这杯酒里有毒。
前世,我没有喝。
因为父皇病危宫中传来急报,我掀开盖头看了她一眼便匆匆离去。
我错过了我们的新婚夜,也错过了她第一次对我下手。
后来我才知道这毒并非见血封喉,而是会慢慢侵蚀我的身体让我变得虚弱多疑,最终众叛亲离。
前世的我就是这样一步步落入了她和新帝兄长联手布下的天罗地网。
可现在,我不一样了。
我死过一次带着满腔的悔恨与对她深入骨髓的爱意,重生了。
我看着她那张让我魂牵梦萦的脸,苍白而美丽。
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泪珠,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和可怜。
谁能想到这副柔弱的皮囊下,藏着一颗怎样被仇恨淬炼过的心。
好。
我微笑着伸手接过酒杯。
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竟如此干脆。
我将酒杯举到唇边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知意,能娶到你是我萧玄此生之幸。
说完我仰头,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带着一丝苦涩的甜腥。
我知道那是绕指柔的味道。
沈知意愣住了,她眼中的震惊和错愕几乎无法掩饰。
她大概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前世对她冷淡疏离一心只有权势的男人,今生会这样毫不设防地喝下她递来的毒酒
我放下酒杯伸手轻轻拭去她嘴角的酒渍,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我心头一颤。
王妃,夜深了我们……安歇吧。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和乞求。
我渴望触碰她渴望感受她的温度,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能慰藉我那颗被悔恨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沈知意猛地回过神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向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了我的手。
王爷……请自重。
她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眼中的戒备和厌恶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我苦笑一下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手。
是啊我忘了。
在她心里我是一个为了权势辜负她、害死她心上人、间接导致她沈家满门被灭的罪魁祸首。
她恨我入骨又怎会让我亲近。
好。
我哑声应道,你睡床我睡偏榻。
我没有再逼她转身走向一旁的软榻。
前世我因军务繁忙,大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宿在书房。
我们之间连夫妻之名都算不上,更遑论夫妻之实。
这一世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哪怕她恨我,我也要守着她。
我脱下外袍和衣躺下闭上眼睛,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夹杂着审视、困惑和仇恨的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我知道我的重生,已经让她的复仇之路出现了第一个变数。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2.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沈知意已经不在房内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冷香。
我起身胸口传来一阵隐秘的钝痛,绕指柔的毒性已经开始发作了。
但我不在乎。
这点痛比起前世亲眼看着满门被屠的痛,比起死后得知真相的悔恨根本不值一提。
贴身侍卫林风走了进来,他是我一手提拔的心腹前世陪我走到了最后。
王爷您醒了。王妃已经起身在偏厅等您一同用早膳了。
林风的语气有些奇怪。
我点点头换上朝服。
到了偏厅沈知意已经端坐在桌前。
她换了一身淡雅的素色长裙未施粉黛,却依旧清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见我进来她起身,对我行了个标准的福礼。
王爷。
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坐吧。
我径直在她对面坐下。
下人端上早膳是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碗莲子羹。
我拿起汤匙目光落在她身上。
王妃昨夜没睡好
我故作关切地问。
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是一夜未眠。
沈知意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情绪。
劳王爷挂心臣妾……只是有些认床。
嗯,我应了一声不再多问,自顾自地开始用膳。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我知道她在观察我。
她想知道我昨夜喝了毒酒,为何今天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
她更想知道我这个前世对她不闻不問的丈夫,为何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我偏不让她如愿。
我就要让她猜让她疑,让她看不透我。
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她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找到一丝生机一丝……或许能让她回心转意的可能。
王爷,她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今日是臣妾回门的日子不知王爷……是否得空
来了。
我心中冷笑。
前世我以军务繁忙为由,拒绝了陪她回门。
她独自一人回到镇国公府受尽了冷嘲热讽。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靖王妃,不得宠。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镇国公府对我心生不满,为日后他们被兄长轻易策反埋下了伏笔。
这一世她旧事重提,无非是想再试探我一次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变了。
如果我再次拒绝那正好顺了她的意,她可以继续按着前世的剧本走下去。
如果我答应……
那她就要重新审视我重新部署她的复仇计划了。
我放下碗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抬头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当然。本王已经跟皇兄告了假今日什么事都不做,就陪王妃回门。
沈知意的瞳孔猛地一缩。
3.
镇国公府的马车在一片喧闹的锣鼓声中,缓缓停在了靖王府门口。
我牵着沈知意的手走下台阶。
她的手很凉在我掌心微微挣扎了一下,但被我握得更紧。
在外面我们是夫妻,别让岳父大人脸上无光。
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沈知意的身体一僵不再挣扎,任由我牵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内空间狭小。
我们相对而坐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带着钩子,一遍遍地刮过我的脸似乎想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我索性闭上眼睛假寐。
实则我的心,早已乱成了一团麻。
陪她回门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是整个镇国公府。
前世镇国公沈巍也就是我的岳父,是大周的兵马大元帅手握三十万兵权,是父皇留给我最重要的辅佐力量。
但我却因为猜忌和兄长的挑拨一步步疏远他,甚至默许兄长夺了他的兵权最终导致沈家被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
沈知意恨我理所应当。
而我今天就是要去弥补我曾经犯下的过错。
哪怕这弥补在沈知意看来,只是虚伪的表演。
马车很快就到了镇国公府。
府门大开岳父沈巍带着沈知意的两个哥哥,沈长风和沈次安早已等候在门口。
看到我亲自陪沈知意回来他们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
臣参见靖王殿下。
沈巍率先躬身行礼。
岳父大人不必多礼。
我连忙上前亲手将他扶起,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些虚礼都免了吧。
我的态度谦和而亲近让沈巍眼中的惊讶更深了。
他身后的沈长风和沈次安更是面面相觑。
京城谁不知道我靖王萧玄性情冷傲不苟言笑,除了在战场上何曾对谁如此和颜悦色过。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惊疑转头看向身边的沈知意,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知意我们进去吧,别让岳母大人等急了。
说着我再次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在一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走进了镇国公府。
4.
正厅里我的岳母李氏,早已泪眼婆娑。
看到沈知意她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哽咽道：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沈知意眼圈一红也抱着母亲,低声安慰着。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母女情深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我欠沈家的太多了。
咳咳。
岳父沈巍轻咳了两声提醒妻子注意场合。
李氏这才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我。
让王爷见笑了。
岳母大人言重了。
我微微一笑,知意是您的女儿也是我的王妃,您疼她我只会高兴。
我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沈知意她猛地抬起头看我,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我没有看她而是从林风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递到沈巍面前。
岳父大人这是本王给您和岳母大人准备的一点薄礼,还望笑纳。
沈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打开一看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锦盒里放着的是一方上好的羊脂白玉镇纸,和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玉簪。
这两样东西都是前朝贡品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更重要的是这两样东西,是当年父皇赏赐给我的。
我将如此贵重之物送给他们其意义不言而喻。
王爷这……这太贵重了,臣愧不敢当。
沈巍连忙推辞。
岳父大人,我按住他的手语气诚恳,您为大周镇守边疆半生劳苦功高,这区区薄礼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您将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了我,我若不好好孝敬您二老岂不是枉为人夫
我的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沈巍看着我眼神变了。
如果说一开始他对我只是碍于君臣之礼的恭敬,那么现在他的眼中多了一丝作为长辈的审视和探究。
午宴时气氛融洽了许多。
沈巍频频向我敬酒言语间,多是对我镇守北疆大破匈奴的赞赏。
我都一一笑着应了。
席间我更是对沈知意照顾得无微不至。
给她夹菜为她盛汤,甚至在她不小心被鱼刺卡到时紧张地为她拍背顺气。
我的每一个举动都像一个深爱着妻子的丈夫。
完美得毫无破绽。
我知道沈知意一直在冷眼旁观。
她不相信我。
她觉得我是在演戏。
演给沈家的人看为了拉拢他们,为了我那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
我也不指望她现在就能相信我。
我要做的就是将这场戏,一直演下去。
演到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演到让她再也无法用前世的那个我,来定义今生的我。
5.
从镇国公府回来天色已晚。
马车里沈知意终于开了口。
王爷今天真是演了一出好戏。
她的声音像淬了冰又冷又硬。
我睁开眼看着她。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侧脸线条紧绷,写满了嘲讽和不屑。
王妃何出此言
我明知故问。
何出此言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转过头来,直视着我的眼睛,萧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突然对我示好对我的家人示好,不过是看中了我父亲手中的兵权。你想拉拢镇国公府为你争夺那个位置添砖加瓦,不是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原来在她心里,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冰冷的皇位。
前世是今生亦是。
我忽然觉得很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我该如何告诉她
我争是为了保护她。
我不争也是为了保护她。
前世我争是因为我认为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能给她最好的,才能护她一世周全。
可我错了,我被权力蒙蔽了双眼最终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
今生我若不争,我那个多疑的皇兄便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迟早会对我下手。
到那时作为我王妃的她以及整个镇国公府,都难逃一死。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除非我死否则永远无法解开的死局。
是。
我看着她平静地吐出了一个字。
沈知意的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更深的失望与恨意。
我承认,我继续说道声音沙哑,我需要岳父大人的支持。但是知意我对你好,想和你做一对真正的夫妻这也是真的。
呵,她冷笑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我,王爷的真心未免也太廉价了些。只怕今天是对我明天就可以是对李家小姐,王家千金吧
不会！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大了一些。
沈知意被我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颤。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放缓了语气。
知意我只要你。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这是我的真心话。
可我知道她不会信。
果然她只是沉默着,用沉默表达着她最决绝的抗拒。
马车一路无话回到了靖王府。
下车时我再次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她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王府大门,留给我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一片苦涩。
林风走到我身边低声道：王爷,王妃她……
我没事。
我打断他抬脚跟了上去。
我知道这条路很难走。
但我不会放弃。
绝对不会。
6.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是卯足了劲,对沈知意好。
我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日准时回府陪她用膳。
她喜欢听戏我便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请到府里,专为她一人唱。
她喜欢画画我便搜罗了全天下最好的笔墨纸砚,送到她面前。
我甚至亲自下厨学着做她喜欢吃的桂花糕,结果弄得自己灰头土脸还烫伤了手。
我做的这一切府里的下人都看在眼里,他们都说王爷对王妃,真是宠到了骨子里。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沈知意,从未被我打动过。
她就像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我送的东西她照单全收,却从未用过。
我请的戏班子她也只是安静地坐着,从未露出过一丝笑意。
我亲手做的桂花糕她尝了一口,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再也不碰。
data-fanqie-type=pay_tag>
她对我永远是那副不冷不热恭敬疏离的样子。
仿佛我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需要她小心应付的君主。
我知道她在等。
等我露出马脚等我厌倦了这场演戏的游戏。
同时她也没有闲着。
她开始以靖王妃的身份打理王府的内务。
她遣散了我院子里所有的侍女换上了她自己的人。
她频繁地与娘家通信我知道,她在通过她父亲的渠道打探朝堂和军中的消息。
她甚至开始无意中向我身边的人,透露一些关于我的似是而非的秘密。
比如我私下见了某位手握重兵的将军。
比如我暗中联络了某些对皇兄不满的朝臣。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却都指向一个目的——
坐实我觊觎皇位意图谋反的野心。
林风不止一次地提醒我：王爷,王妃她……心不在您这儿。她这么做分明是想害您啊！
我每次都只是笑笑。
由她去吧。
林风不懂但我懂。
沈知意走的每一步都在前世的轨迹上。
她以为她掌控着一切殊不知,我这个重生者才是执棋的人。
她放出的那些消息都被我暗中截胡,换成了对我的对手二皇子景王,不利的消息。
她安插在我身边的人也都被我悄无声息地换掉,变成了我的人。
我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为她清理着复仇路上的障碍,同时,也为我自己编织着一张保护网。
我不能让她出事。
也绝对不能让我自己这么快就倒下。
因为大戏才刚刚开始。
7.
这天宫里传来消息,皇兄要在御花园举办赏花宴邀请了所有在京的皇亲国戚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
我拿着请柬找到了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的沈知意。
知意后日宫中设宴,你准备一下随我一同前往。
沈知意闻言手中剪刀一顿,一片开得正盛的牡丹应声而落。
她回过头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知道了。
我看着地上那朵被剪断的牡丹心里莫名一抽。
你怎么……把这朵剪了开得正好。
手滑了。
她淡淡地回答俯身将那朵牡丹捡起,扔进了旁边的竹篮里,再好看的花开过了,也就败了。早点剪了还能给新芽腾地方。
她的话意有所指。
我知道她口中的花是我。
她口中的新芽是她想要扶持的人。
这个人不是前世那个与她有情的书生顾清辞,因为顾清辞早已在沈家出事那年便郁郁而终。
这一世她选择的新芽,是我的二皇兄景王萧景。
景王是贤妃所生母族势弱,性格温吞在朝中一向没什么存在感。
前世他也是最早被我和皇兄联手铲除的。
沈知意选择他是因为他看起来最无害,最容易控制。
她想扶持一个傀儡皇帝然后,再借傀儡的手来对付我。
真是好算计。
你说的对。
我笑了笑走上前,从她手中拿过剪刀,不过有些花看着虽美却带着毒。离得太近会伤了自己。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不远处,一个正在洒扫的丫鬟。
那个丫鬟是景王安插在沈知意身边的眼线。
沈知意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王爷说笑了这满园的花,都是臣妾亲手种的哪一朵有毒,臣妾比谁都清楚。
是吗
我把玩着手中的剪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那就好。我只是提醒王妃别被一些野草,坏了整个园子的景致。
说完我将剪刀递还给她,转身离去。
我知道她听懂了我的话。
我也知道她不会就此收手。
因为赏花宴正是她为我准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陷阱。
8.
赏花宴当日我与沈知意同乘一车,前往皇宫。
她今日盛装打扮一袭水蓝色宫装,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目如画。
头上戴着我送她的那支凤穿牡丹的金步摇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摇曳,流光溢彩。
美得让人心惊。
你今天很美。
我由衷地赞叹道。
她闻言只是抬手扶了扶鬓角的步摇,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知道她戴这支步摇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在宴会上更好地扮演一个受尽夫君宠爱的幸福王妃。
只有这样她接下来的计划,才不会引人怀疑。
到了御花园里面已经热闹非凡。
皇兄萧衍一身明黄龙袍,高坐主位身边是他的皇后,镇国公的远房侄女也算是沈知意的表姐。
看到我们进来萧衍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皇弟和弟妹来了快,赐座。
谢皇兄。
我牵着沈知意走到我们的位置坐下。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沈知意表现得体与各家女眷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显王妃气度。
我只是安静地坐着喝酒,看戏。
我知道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
果然酒过三巡,景王萧景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满脸通红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皇弟我……我敬你一杯。
他大着舌头说道。
二皇兄客气了。
我起身举杯示意。
就在我们二人酒杯相碰的一瞬间他忽然哎哟一声,整个人朝我身上倒来。
他手中的酒不偏不倚全都洒在了我的前襟上。
抱歉抱歉皇弟,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想帮我擦拭。
无妨。
我伸手挡住他面色如常,二皇兄喝多了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我换件衣服便好。
说着我便要转身离去。
皇弟且慢。
高坐之上的皇兄萧衍忽然开口了。
衣服湿了穿着总归不舒服。朕让德全带你去偏殿换一身干净的。德全还不快带靖王过去。
是。
大太监德全立刻躬身应道。
我心中冷笑。
来了。
前世就是在这场赏花宴上,皇兄用同样的借口将我引到偏殿。
然后景王府的一位侧妃,恰巧也在那间偏殿里更衣。
等众人闻讯赶到时看到的,便是我与那位侧妃衣衫不整共处一室的香艳画面。
虽然最后因为没有实质证据这件事不了了之。
但靖王调戏皇嫂的流言却传遍了整个京城,让我的声誉一落千丈。
而这一切的背后推手就是沈知意。
是她买通了那位侧妃。
是她安排了这一切。
这一世她故技重施。
她以为我还会像前世一样,傻傻地跳进她设好的圈套。
可惜她错了。
我看了身边的沈知意一眼她正低着头喝着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收回目光对德全笑了笑。
有劳德全公公了。
9.
德全领着我穿过花园,走向一处偏僻的宫殿。
一路上他都在跟我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奉承话。
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快到偏殿时我忽然停下脚步。
德全公公。
王爷有何吩咐
德全连忙躬身。
我从袖中掏出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塞到他手里。
本王有些内急想去趟净房。劳烦公公在此稍后片刻。
德全捏着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王爷请便奴才就在这儿等您。
我点点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德全看着我的背影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当然不是真的要去净房。
我绕过一个假山几个闪身,便躲进了一片茂密的树丛中。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偏殿门口的情形。
没过多久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
是景王。
他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推门走进了偏殿。
我嘴唇勾起一抹冷笑。
鱼儿上钩了。
我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从树丛中走出来整理了一下衣冠,回到德全身边。
让公公久等了。
王爷客气了。
德全笑眯眯地将玉佩收好。
我看着紧闭的殿门故作疑惑地问：咦这殿里怎么好像有声音
德全脸色一变连忙侧耳去听。
果然一阵若有若无的男女调笑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德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身为大内总管最清楚这宫里的规矩。
光天化日之下在偏殿里行苟且之事,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更何况今天还是皇上举办的赏花宴！
这……这……
德全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公公,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你我今日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明白吗
德全一个激灵立刻会意。
明白明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嗯,我满意地点点头,本王这身衣服好像也干得差不多了。就不劳烦公公了我们回去吧。
是是王爷说的是。
德全连连点头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我们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女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抓刺客！有刺客啊！
紧接着一群手持刀剑的御林军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整个偏殿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御林军统领,李威。
李威是皇后的人也就是皇兄的人。
好一招捉贼拿赃。
看来皇兄为了对付我,也是煞费苦心。
只可惜他们今天注定要失望了。
10.
李威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末将参见靖王殿下。
他先是象征性地对我行了个礼然后目光便落在了那紧闭的殿门上,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王爷末将奉旨捉拿刺客,方才有宫女看到刺客就躲进了这间偏殿。为保宫中安全末将要进去搜查,还请王爷行个方便。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
仿佛里面藏着的真的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刺客,而不是一对正在偷情的男女。
我还没说话吓得魂不附体的德全,就抢先开了口。
李统领这……这里面没人啊,咱家和王爷方才一直在此并未见什么刺客进去。
哦
李威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公公的意思是本统领眼花了还是说公公想包庇刺客与之为伍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德全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跟明镜似的。
李威今天是非要闯这个门不可了。
李统领,我淡淡地开口,既然你说里面有刺客那本王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皇宫大内行刺。
说着我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威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大手一挥。
来人把门给本统领撞开！
是！
几个御林军立刻上前用力一撞。
砰的一声巨响殿门被撞开了。
紧接着不堪入目的画面,便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殿内的软榻上两具赤裸的身体,正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听到响动那两人吓得惊叫一声,慌忙拉过被子想要遮住自己。
可惜已经晚了。
所有人都看清了他们的脸。
男人是景王萧景。
而那个女人……
竟然是当今皇后沈知意的表姐,李婉儿！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奉旨前来捉奸的李威。
他脸上的表情从得意到震惊,再到恐惧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奉命来抓靖王的把柄,结果却撞破了皇后和景王的私情！
这下天是真的要塌了。
啊——！
皇后李婉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用被子紧紧地蒙住了自己的头。
景王萧景也是面如土色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我们……
他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但此情此景,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荒唐的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我知道此时此刻在御花园里,等着看我好戏的皇兄和沈知意他们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11.
消息传回御花园整个宴会,瞬间炸开了锅。
皇兄萧衍的脸当场就黑成了锅底。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厉声喝道：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上面的瓜果酒水撒了一地。
皇后和他的亲弟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的赏花宴上搞到了一起。
这无疑是天底下最响亮的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这个九五之尊的脸上。
他仅存的颜面和尊严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而坐在一旁的沈知意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虽然低着头但我能看到,她放在膝上的手已经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计划失败了。
而且是以一种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式,彻底失败。
她想陷害我结果,却把我那个愚蠢的二皇兄和她的皇后表姐,一起送上了绝路。
我慢悠悠地走回席位在她身边坐下。
王妃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故作关切地问。
沈知意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瞪着我。
她的眼中再也无法维持之前的平静,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惊惧。
是你。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声音很轻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
是我什么
我装傻。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对不对
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想要从里面找出证据。
我笑了。
我端起酒杯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王妃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看着她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和宠溺,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爱人。
你明知道那是个圈套所以你将计就计,把景王和皇后引了过去。萧玄你真是好深的心机好毒的手段！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王妃,我放下酒杯伸手覆上她冰冷的手背,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罢了。
你……什么意思
她浑身一僵。
你不是想让景王出头吗我这是在帮他啊。
我笑得愈发温柔,你想想皇后被废,景王虽然会受些责罚但从此以后,皇兄便再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了。一个连自己嫂子都敢染指的废物还有什么威胁
到那时他这个看起来最无害的人,才能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积蓄力量。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我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沈知意的脑海中炸响。
她看着我眼中的惊惧更深了。
她发现她完全看不透我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是前世那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自大又愚蠢的萧玄吗
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他好像能洞悉她所有的计划,甚至还能在她计划的基础上做出更完美的布局
这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第一次发现她的复仇之路似乎,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12.
赏花宴不欢而散。
皇后被当场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景王被削去王爵圈禁在府,无召不得出。
而我靖王萧玄,成了这场闹剧中唯一的受益者。
皇兄不仅没有抓到我的任何把柄反而折了自己最重要的两个棋子,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回王府的马车上我和沈知意,一路无言。
她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我知道她在思考,在复盘今天发生的一切。
我也知道从今天起,她对我的态度会彻底改变。
她会更加警惕更加小心。
她会把我当成她复仇路上最强大,也最可怕的对手。
这正是我想要的。
知意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地就毁了我。
因为我还要保护你。
我要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为你挡下所有的明枪暗箭。
我要亲手帮你铲除所有前世今生,都想害你的人。
包括我自己。
回到王府沈知意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我没有跟过去而是去了书房。
林风早已等候在那里。
王爷您……您是怎么知道皇后会和景王……
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
我淡淡地回答。
林风愣住了。
那……
我只是让人给皇后送了一封信罢了。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信
一封以景王的名义,约她去偏殿相会的信。
林风恍然大悟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可是皇后怎么会……
因为她不甘心。
我打断他,她虽是皇后但皇兄并不宠爱她。而景王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最会说些甜言蜜语。更重要的是皇后知道,景王侧妃是我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她以为约她见面是我,想通过她向景王传递什么重要的消息。
一个深宫怨妇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再加上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误会和挑拨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我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切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林风听得目瞪口呆后背一阵发凉。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他知道他的王爷变了。
变得深不可测令人畏惧。
王爷,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那……王妃那边……
她
我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她会继续她的计划。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陪她,把这场戏演下去。
属下明白了。
林风躬身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
知意你可知道,为了让你赢我付出了什么。
我亲手将自己,变成了你最讨厌也最害怕的样子。
13.
从赏花宴之后沈知意变得更加沉默。
她不再试图安插眼线也不再向外传递任何关于我的消息。
她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读书画画弹琴,仿佛真的成了一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妃。
但我知道这只是表象。
她在暗中积蓄着力量。
她通过镇国公府联系上了那些对皇兄不满的旧臣。
她甚至将手,伸向了北疆的鞑靼。
前世沈家就是被安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
这一世她竟然要将这个罪名,原封不动地扣在我的头上。
真是讽刺。
我没有阻止她。
我甚至还在暗中帮助她。
她联系的那些旧臣其中有几个,是皇兄安插的眼线。
我先她一步将那些人处理干净了。
她送往北疆的密信我也替她换成了更逼真的内容。
信里我以她的名义向鞑靼可汗承诺,只要他们出兵攻打大周边境制造混乱,事成之后我不仅会将北疆三座城池拱手相让还会奉上白银百万两。
这封信足以让任何一个野心勃勃的君主,都为之心动。
我知道沈知意看到这封被篡改过的信,一定会明白我的用意。
我是在告诉她萧玄,你尽管来刀山火海我都替你铺平了。
你想要的是我的命是我的身败名裂。
好我给你。
只要你能平安无事。
只要这一世沈家,不会再重蹈覆辙。
我开始更加频繁地出入军营。
我提拔了许多年轻的将领他们大多出身寒门无权无势,但都骁勇善战对我忠心耿耿。
我将京城的防务一点点地,都换成了我的人。
我的这些举动在皇兄看来,是野心日益膨胀的表现。
他对我愈发猜忌,愈发忌惮。
他开始疯狂地往我身边安插眼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而这一切正是我想要的。
我要让他相信我靖王萧玄,真的要反了。
只有这样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他才不会怀疑到沈知意的头上。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到那天沈知意,主动来找我了。
14.
那是一个黄昏。
我正在书房处理军务下人来报,说王妃求见。
我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笔。
让她进来。
沈知意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脸上未施粉黛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
她在我面前站定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那封信是你换的。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是。
我没有否认。
为什么
她死死地盯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不正是你想做的吗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你想让我身败名裂不得好死。我,在帮你。
你！
沈知意被我的话噎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萧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你故意示弱故意帮我,不过是想让我放松警惕然后,再给我致命一击！你以为我还会再上你的当吗
我没有玩把戏。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知意我说过,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的命。
我的眼神太过认真太过坦诚。
认真到让沈知意的心,都为之颤抖。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你疯了。
是,我笑了笑得有些悲凉,从我重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疯了。
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梦。梦到你站在高台上用那种冰冷的快意的眼神,看着我被处死。知意你知道吗我不是怕死我是怕,你的那种眼神。
我怕我死了,你还是不快乐。
我的声音很轻很轻。
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知意的心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我站起身一步步地朝她走去,这一世我不想再让你失望了。你想复仇我帮你。你想让我死我,心甘情愿。
我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要触摸她的脸。
她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挥开了我的手。
别碰我！
她的声音尖锐而颤抖。
萧玄你收起你那副恶心的嘴脸！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你吗我就会原谅你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我恨你！我恨不得食你的肉,饮你的血！
她歇斯底里地朝我吼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是我重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哭。
不是那种假装的委屈的,博取同情的眼泪。
而是发自内心的,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眼泪。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の手,紧紧地揪住了。
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我知道我的话,触动了她。
也让她陷入了更深的混乱和痛苦之中。
这不是我想要的。
可我别无选择。
15.
那天之后沈知意大病了一场。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吃。
我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去打扰她。
我只能让厨房每天炖了滋补的汤药,送到她门口。
我知道她一口都没有喝。
三天后她终于走出了房门。
人清瘦了一圈,脸色也更加苍白。
但她的眼神却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坚定。
甚至比之前,更加决绝。
她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
三日之后鞑靼南下。
我知道她做出了选择。
她选择继续她的复仇。
她选择亲手将我送上死路。
我看着那八个字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
真好。
知意这是你想要的结局。
那么我便如你所愿。
我立刻召见了林风。
传我命令三日后,大开北城门任何人不得阻拦。
林风闻言大惊失色,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王爷不可啊！鞑靼人凶残成性一旦入城,必将生灵涂炭！您……您这是要将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置于死地啊！
我自有分寸。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照做就是。
王爷！
林风还想再劝。
滚出去！
我厉声喝道。
林风浑身一颤最终,还是红着眼睛领命而去。
我知道他不懂。
所有人都不会懂。
我靖王萧玄,大周的战神。
怎么会做出通敌卖国,引狼入室的举动。
可他们不知道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保住一个人的命。
一个我用两世的生命去爱,去亏欠的女人。
鞑靼入城京城必将大乱。
皇兄为了平息战乱必然会调集所有兵力,前去镇压。
到那时他便无暇也无力,再去追查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
而我会带着所有的罪证去向他请罪。
我会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这样沈知意和她背后的镇国公府,才能全身而退。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两全之法。
一个用我的命和我的千古骂名,换她一世平安的方法。
16.
三日后深夜。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京城北门在沉沉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早已埋伏在城外的鞑靼铁骑像一股黑色的洪流,涌入了这座沉睡的都城。
马蹄声厮杀声惨叫声,瞬间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整个京城乱了。
皇宫里警钟大作。
皇兄萧衍从睡梦中惊醒,听到消息后龙颜大怒。
萧玄！又是萧玄！他竟然真的敢！
他下令全城戒严,不惜一切代价剿灭鞑靼骑兵。
同时他派了三千御林军,将整个靖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他要抓我。
他要将我这个叛徒碎尸万段。
而我早已穿戴整齐,坐在书房里静静地喝着茶。
仿佛外面那冲天的火光和震天的厮杀,都与我无关。
林风冲了进来他浑身是血,甲胄上还插着几支断箭。
王爷御林军已经把王府围住了！您快走吧！属下拼死也会护您杀出一条血路！
走
我放下茶杯笑了笑,我能走到哪里去
王爷！
林风,我看着他眼神平静而温和,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爷您……
林风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去吧,我挥了挥手,去保护王妃。从今以后她,就是你们唯一的主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护她周全。
王爷！
林风噗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
我没有再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火光冲天。
御林军已经冲了进来与王府的侍卫,战作一团。
我看到了沈知意。
她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
她的脸上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无尽的茫然和恐惧。
她大概没有想到。
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以为这只是一场针对我的,政治阴谋。
她没有想过真的会血流成河。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我朝她笑了笑。
那是我留给她,最后的温柔。
然后我转身迎向了那些手持屠刀的御林军。
住手。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向我。
我一步步地走上台阶,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我就是萧玄。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与王府其他人无关。
我跟你们走。
17.
我被押入了天牢。
皇兄连夜提审我。
在宗人府的大堂上他将一封封我通敌卖国的罪证,狠狠地摔在了我的脸上。
那些都是我亲手伪造的。
每一封都足以让我死上一百次。
萧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皇兄指着我的鼻子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无话可说。
我跪在地上平静地回答。
好！好一个无话可说！
皇兄气得浑身发抖,来人！给朕上刑！朕倒要看看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烙铁鞭子辣椒水……
所有能用的酷刑都在我身上用了一遍。
我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几次都险些昏死过去。
但我始终没有开口,求饶一句。
我也没有将沈知意,供出分毫。
我告诉他们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不满父皇偏心将皇位传给了他。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嫉妒他,恨他。
我将所有的罪责都归结于我自己的野心和私欲。
这个理由皇兄信了。
或者说他愿意相信。
因为这最符合他对我的认知。
三天后判决下来了。
靖王萧玄谋逆之罪,证据确凿。
念其曾有战功免去凌迟之刑。
废黜王爵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靖王府满门抄斩。
当我听到最后那八个字的时候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高坐之上的皇兄。
皇兄！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们无关！尤其是我的王妃她……她对此事毫不知情！
毫不知情
皇兄冷笑一声,她是你的王妃你谋逆,她就是同党！萧玄朕留你一条全尸,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你还想得寸进尺吗
不……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
我千算万算却算漏了皇兄对我的恨。
他恨我恨到要将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赶尽杀绝。
他要让我尝到与他当年一样的,众叛亲离的滋味。
我错了。
我终究还是没能护住她。
18.
行刑那天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戴着沉重的镣铐被押赴刑场。
这一次不是在囚车里。
而是要我亲眼看着。
看着我的母亲我的幼妹,我的王府众人……
一个一个地在我面前,人头落地。
血染红了整个刑场。
也染红了我的双眼。
我看到了沈知意。
她站在人群中穿着一身白色的囚服,脸色苍白得像一个透明的鬼。
她没有看我。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些因为她,而无辜惨死的人。
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我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是在后悔
还是在害怕
终于轮到她了。
刽子手将她按在了铡刀下。
那一刻我的心停止了跳动。
不要！
我疯了一样冲了过去,却被身后的官兵死死地按住。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冰冷的铡刀,高高地举起。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大太监德全,手持圣旨匆匆赶来。
皇上有旨！
他展开圣旨高声念道,前靖王妃沈氏揭发靖王谋逆有功,功过相抵免去死罪。钦此！
整个刑场一片哗然。
我愣住了。
沈知意也愣住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我。
她的眼中充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
有震惊有痛苦有迷茫,还有……一丝解脱
我明白了。
是她。
是她向皇兄,揭发了我。
是她用这种方式,保住了自己的命。
也是她用这种方式,彻底地与我划清了界限。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知意你终究还是赢了。
你用你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你的复仇。
你让我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你让我成了孤家寡人成了全天下的罪人。
而你却可以踩着我的尸骨,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真好。
这样真好。
19.
我被流放到了最苦寒的边疆。
这里黄沙漫天,人迹罕至。
我住在一个破败的茅草屋里每天,靠着官府施舍的一点点残羹冷炙苟延残喘。
我以为我会很快就死去。
死于饥饿死于寒冷,或者死于那无边无际的悔恨和绝望。
可是我没有。
我顽强地活了下来。
因为我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
我想知道沈知意,她过得好不好。
她揭发我有功皇兄,应该不会再为难她了吧。
她恢复了自由身是不是,会去江南那个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地方,开一家小小的书画铺安安稳稳地过完余生
我每天都在这样幻想中,度过。
这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的支撑。
直到那天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茅屋前。
是林风。
他瘦了也黑了,但眼神依旧明亮。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王爷！
你……怎么来了
我声音沙哑地问。
属下是来追随王爷的。
他说。
从他的口中我得知了,我离开京城后发生的一切。
沈知意并没有离开京城。
她拒绝了皇兄的所有赏赐一个人,住回了早已被查封的镇国公府。
她遣散了所有下人一个人,守着那座空荡荡的宅子。
她不见任何人也不说一句话。
每天只是坐在院子里,发呆。
从日出到日落。
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王爷,林风看着我眼眶泛红,王妃她……好像也疯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疯了
她怎么会疯了呢
她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吗
她不是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
我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恨我是真的。
她想让我死也是真的。
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当她亲眼看到那些无辜的人,因为她的复仇而血溅刑场。
当她踩着我的尸骨,换来了所谓的新生。
她才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她的仇报了。
可她的心也空了。
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的信念,崩塌了。
所以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20.
半年后边疆下起了第一场雪。
我病倒了。
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林风急得团团转请遍了附近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他们说我这是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
药石无医。
就在我以为我真的要死在这里的时候。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床前。
是她。
沈知意。
她穿着一身厚厚的斗篷风尘仆仆,脸上还带着未消的倦色。
她瘦得几乎脱了相。
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像我记忆中那样,清冷而明亮。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俯下身用一块温热的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我滚烫的额头。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就像我们新婚之夜,她为我倒那杯合卺酒时一样。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我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有恨有怨有悔有痛。
还有一丝连我们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眷恋。
你……怎么来了
我挣扎着开口。
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她没有回答。
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喂进了我的嘴里。
药丸入口化作一股清凉,顺着我的喉咙滑了下去。
我的意识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为什么
我又问了一遍。
她终于开了口。
声音也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粝而嘶哑。
萧玄,她说,你欠我的还没还完。
所以你不能死。
你要好好地活着。
活着赎罪。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落。
我知道她不是来救我的。
她是来折磨我的。
用她自己的方式将我,永远地囚禁在她的身边。
让我们互相折磨互相憎恨,互相……依赖。
直到生命的尽头。
也好。
这样也好。
我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再躲开。
窗外大雪纷飞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一片苍白。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