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双时刻追随我的双眸,你是它的主人吧,能陪我聊聊吗短松岗,下午见。
小腊呆呆地看着语文书里的匿名纸条,脑中自动浮现出苏轼的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心里自然地冒出了白衣少年的影子,虽然不确定是他写的,但小腊就觉得词中的意境莫名地和他相符——诗意又有些忧郁。
吃过下午饭,晚自习前有一个半小时的自由时间,小腊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赴约,实际上她也不知道短松岗具体指哪里,但莫名的,她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指引着走向那片长满了矮松树的小山坡。
果然,不远处那片碧绿的松针底下,若隐若现地露出短衣少年的身影,他手持短笛,断断续续地吹奏着,听着格律,应该是正在流行的《长相依》。
不忍打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小腊在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站定,欣赏着白衣少年吹笛的优雅。他吹得流畅的时候,小腊忍不住轻轻跟着哼唱,想象着爱情故事里的酸甜苦辣；当他吹错某个音调反复调试的时候,小腊在心里慢慢等待,期盼着下一次就能流畅衔接。
终于,曲调被流畅地连接起来,悠扬的笛声伴着微风,陶醉了不远处的小腊。
一曲终了,小腊忍不住想鼓掌。心念一动,身影一闪,树丛中的小鸟被惊起,不远处的少年放下短笛,看向小腊。
两人相见,却相对无言,为了避免尴尬,两人在松林间漫无目的地游走,少年默默跟在小腊身后。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但两个人都不愿意就这样分开。走到一棵大松树下,看到一片平坦的空地,少年犹豫着开口：你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
小腊点点头,少年熟练地从旁边灌木上扯了一捆枝条,将它均匀地平铺在地上。少年请小腊坐下,自己站在旁边,感觉居高临下的不合适,蹲下又感觉姿势怪怪的。
看他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小腊只好装作镇定的样子,往右边挪了挪,大方地对少年说：你也坐吧,阿伟。
阿伟小心翼翼地靠左边坐下,尽量和小腊保持着距离。两人相处,沉默最尴尬。阿伟试探着问：之前教你唱的歌,还记得词吗来,再复习一遍,我尝试着给你伴奏,看看我给你伴奏合不合格。
小腊点点头,轻轻开口：你说我俩长相依,为何又把我忘记……
你可知道我的心意心里早已有了你……唱到动情处,一阵风过,突然,一颗熟透的松果从树上坠落。眼看就要砸在小腊头上,阿伟眼疾手快地伸手搂过小腊的肩膀,稍一用力,松果擦着小腊的肩膀落下,小腊的头情不自禁的往左边一偏,靠在了阿伟的肩膀上。
怕小腊生气,阿伟下意识的想把手从小腊肩膀上移开,却又有点舍不得。意识到自己的头枕在阿伟的肩膀上,小腊羞红了脸,想赶快抬头,但是感觉到阿伟的手还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怕自己过分敏感让阿伟尴尬。
于是两个人都没敢先有动作,就这样互相听着对方怦怦跳的心。
世界如静止了一般,两个人都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却又很享受这样的亲密接触。
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人在走动。两人一惊,迅速正襟危坐、保持距离。同时惊觉,不宜再这样逗留下去。小腊首先打破平静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阿伟躲闪着不舍的眼神,微微点头。两人不敢一起下山,于是小腊在前,阿伟在后,保持一定的距离,徐徐前行。
阿伟特意等小腊进了教室,故意在外面逗留了一圈,才慢悠悠晃进教室。
可是一进教室,他就发现不对劲。平时跟他关系好的几位男生冲他挤眉弄眼。日常和小腊有过节的几位女生聚在一起蛐蛐,眼睛还时不时的往他和小腊身上瞟。小腊头埋得低低地在做作业,可是那笔半天也不动一下。
第二天一早,小腊就被班主任叫走了。老师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问题,委婉地提醒小腊要专注于学业。还特意问小腊认不认识欣欣,知不知道她近况如何。
小腊心里一惊,欣欣她太认识了,那是他们隔壁村的女孩,比她大两届,听说读书的时候疯狂迷恋数学老师,数学老师也特别赏识她。有科代表收作业的时候发现过夹在她作业本里面的纸条,有撒娇的,有表思念的,有约会的……
传遍校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有一次期末考试,数学老师的妻子监考欣欣所在的考场,在收试卷的时候撕了欣欣的试卷。
这些传言不知道有多少真假,小腊没有深究过,不过小腊清楚地知道,欣欣最后是休学了,听她家人说的是生病,可校园里传得最多的就是她怀孕了,没办法读下去。
她家人本来是要去起诉数学老师的,但是欣欣坚决否认,拼死维护数学老师。她说她爱数学老师,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但是她特别强调数学老师从来没有动过她,孩子和数学老师没有关系。
传言很多,真相其实没人知道,只知道最终数学老师和他妻子离了婚,并且调离了这个学校。而欣欣堕胎后,因为不堪忍受村子里的闲言碎语和异样的眼光,选择了外出打工。
想着欣欣的经历,小腊心惊胆战又心不在焉地接受着班主任的思想洗礼,直到最后,班主任特意强调你是我们最看重的学生,能否考上大学,希望就在以你为首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身上,你可不能让老师失望,让母校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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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腊恍恍惚惚地回到教室,闺蜜小敏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老师找你干什么呀昨晚上自习前,才看到钟秦悄悄咪咪去办公室找老师,今早老师就找你了,难道是钟秦追了你一年你都不答应,他伤心了,请老师帮她做媒
看着捂着嘴笑的小敏,小腊终于明白班主任为何消息如此灵通。
为危机四伏的处境感到害怕,想着班主任的教诲,小腊也意识到自己应该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安心学习。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小腊故意避开所有能够和阿伟碰面的机会,眼睛也努力地不往他那边看,避免一切眼神交接。
阿伟似乎也知道小腊的心思,忍着没有打扰小腊,只在上课实在听不进去的时候,就开始疯狂写日记,把自己的思念都写进了日记本里。课后想看看小腊,却见小腊或者专心学习,或者故意和其他女生成群结队避开自己,阿伟就抱着篮球到球场上疯狂驰骋,把篮板篮框砸得蹦蹦响,不为进球,只为宣泄那无处倾诉的心声。
看着阿伟这么折腾自己,小腊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一阵阵疼。最终没忍住,写了一张纸条——回教室,好好学习,让阿伟的死党给他送去。
不知是纸条没送到,还是阿伟根本没看,或者因为自己伤了阿伟的心,阿伟根本不听自己的。只听到砸篮板的声音在安静的校园回荡,传进教室里,震碎了小腊的心,为此小腊偷偷地哭了一场又一场。
过了几天,上课的时候,小腊装作不经意间瞟向那个熟悉的座位,却见座位空荡荡的,白衣少年没有坐在那个位置上。小腊突然像丢了魂一样胡思乱想,想知道阿伟去了哪里,却又怕泄露心底的情思,不好意思开口问任何人。
煎熬了两天,接着就是周末,周一的时候,阿伟回来了,依然穿着他那手工织的白毛衣,却衬得脸色黝黑。小腊想问问他这几天去了哪里,却担心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再到班主任那里去告状。只能忍着,假装不在意、不关心。
直到后来,语文老师上课的时候提到责任担当,当众表扬了阿伟。小腊才知道,阿伟的父母在外面上班,家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前段时间农忙时节,爷爷已经犁不动地了,阿伟请了两天假,加上周末,用四天时间,种完了家里所有的地才来上学。
小腊心底的爱恋似乎又深了一分,却又不能表现分毫,沉甸甸的心事无法诉说,无处排解,只能在宿舍一次又一次无端的哭泣。
生日那天,小腊照例第一个进入教室,刚坐下就发现书桌里鼓鼓囊囊的,拉出来一看,是三个包装精美的卷轴,一大两小。打开大的卷轴,苍劲盘虬的枝条上,长满无数娇艳的花苞,枝条下端空白处,若隐若现纷纷扬扬的花瓣,正是前几日阿伟一下课就在画的腊梅图。
小腊心里如小鹿乱撞,开心地想和好友分享,又怕别人知道。慌乱地把卷轴收好,又匆匆打开小的卷轴,想一睹究竟。只一眼,小腊就认出了这正是阿伟那个性飞扬的大字,并且牢牢记住了对联上的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小腊很想当面跟阿伟说一声谢谢。但是,自己刚下定决心不早恋,她怕一开口又给了阿伟希望,后面又不理他,会显得反复无常,过于绝情。可是就这样收了对方的礼物,一言不发,也显得过于不近人情。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除了趴在桌子上悄悄哭一场,小腊实在找不出应对之法。
放寒假之后,不用天天看着意中人而目不斜视,小腊觉得心底的沉重感应该减少一些了。偏偏每天傍晚就有人在她家对面的马路上吹笛子,天天吹的就只有《长相依》。那是阿伟在教室里最爱哼唱的歌,也是在他们认识之初,他一句一句教会小腊唱的歌。
每天笛声响起,小腊都想跑到对面去一探究竟,她一面觉得这吹笛子的人肯定就是阿伟,一面又摇头否认,阿伟家离这里还是比较远的,每天来回这样跑,他莫不是疯了吧。若不弄清楚,小腊一听到那笛声就心神不宁。
可每次打算出门,均未能如愿。有时是妈妈看到了,疑惑地问：大晚上的那么冷,去哪呀小姑娘家家的,晚上出门可不安全。
有时是爸爸说：放假了帮点忙,不要一天躲懒,趁着冬天干燥,赶快把那些苞谷脱粒了,不然等一开学你们都上学了,我们又整天忙着地里的活,这些活都做不掉……
偶尔有机会可以出去,小腊自己又纠结,即便出去见到的是阿伟,自己又能说什么呢是问他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表白还是自己主动诉说思念,然后有情人终成那啥……
经过一个假期痛定思痛,反复斟酌。小腊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不会再因儿女情长而再让心湖泛起涟漪。
开学第一天,小腊刚进宿舍,就被闺蜜小敏神神秘秘地扯到一旁,指着床头挂着的漂亮风铃说：你就睡这里,你看都给你布置好了。
小腊惊喜地捧着风铃,看着那一排排呈螺旋状上升的、用粉色彩带编织的栩栩如生的蝴蝶,听着底端挂着的小铃铛随风摇曳发出的清脆悦耳之声,感觉自己就像个公主,70年代的小女孩,谁被这么浪漫的对待过呀。
小腊激动得无言以表,半晌才对小敏说：太漂亮了,我很喜欢,你手真巧,爱你哟。
小敏调皮地眨眨眼睛：你爱的是另一个人哦,我才没心思做这个呢,多费工夫呀,我只负责送货,而且对方要求我保密,不告诉你是谁送的。你也别问我,我不会说的,他答应也给我做一个风铃,我要是告诉你了,我就没有漂亮风铃了。
你知道的,我追勇勇一年了,可他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我一直想送他一件让他惊艳的礼物。如果我也有这么一个风铃,假装是我做的送给他,你说他要是知道我如此心灵手巧,会不会就爱上我了呢。到时候我会把风铃精心包装起来,再把我写了一年的日记本送给他,他读完日记就会知道我爱他爱得有多深,爱得有多死心塌地,我就不相信他不被感动……
听着小敏又沉浸在对他勇哥哥的爱恋里,不用问,小腊也知道这是谁送的了。想到一个男孩子,天天穿着白色毛衣,纤尘不染,用一双巧手,编出一个又一个粉色蝴蝶,又将其一个又一个串成螺旋形状,均匀地排布成圆柱体。单是做这些手工都不易,更何况这些材料还不好找,而他本身过得那么拮据……
泪意不知不觉又朦胧了小腊的双眼,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心酸。
终于熬过无数个夜晚,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小腊每天都能看到两只纸鹤停歇在自己的书桌上。虽然不忍心丢弃,但看到每天都有纸鹤,小腊心底其实是怪他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还在浪费时间搞这些小玩意,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
所以小腊虽然知道是谁送的纸鹤,但从来没有表现过自己的感动或者惊喜。
直到高考前,班级毕业晚会上,阿伟深情地吉他弹唱：
爱太深
容易看见伤痕
情太真
所以难舍难分
折一千对纸鹤
结一千颗心情
传说中心与心能相逢。
……
初听不知曲中意啊,当听懂了歌词中的倾诉,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小腊佯装和别的同学一样沉醉其中,心里却一阵一阵痛,她辜负了这个少年的多少深情啊。
我的心不后悔
折折叠叠都是为了你
我的泪
流不尽
纠缠在梦里夜里的负累
我的心不后悔
反反复复也是为了你
……
唱到副歌部分,阿伟闭眼扫弦,一遍又一遍重复我的心,不后悔,折折叠叠都是为了你。
从来不知道一首歌可以如此入心,小腊沉在歌词里不能自拔,泪流满面。
阿伟唱完又讲了千纸鹤背后的故事,小腊早已哭成了泪人,这才知道他每天一对纸鹤背后的祝福,竟然如此之深。
三天紧张的高考结束,分离在即。阿伟约了小腊,再聚短松岗。
相同的地点,相同的细心,阿伟照例在地上铺平了枝条,请小腊坐下。
卸下了高考的压力,没有了老师的监督,小腊大方地邀请阿伟坐下。
阿伟摆摆手,对小腊说：你先坐着休息一会,我进那边的树林看看。
小腊脸一红,下意识以为阿伟要去小解,就安静地坐在原地胡思乱想地等着。
不一会,却看到阿伟捧着一捧鸡枞出来,小腊惊喜地盯着阿伟：这么厉害,鸡枞都像你家养的一样。
阿伟得意地冲小腊眨眨眼：刚刚走到旁边就闻到一阵异香,怕让你白高兴一场,不敢告诉你。我先去探个究竟,没想到咱们运气这么好。
阿伟说着从旁边的大树上摘下几片大叶子,用大树叶将鸡枞一朵一朵包好,然后用嫩树枝和路边的野花点缀,抓了一把铁线草将其缠住。瞬间,阿伟手上就多了一个别致的花束。他又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音乐盒,打开开关放在花束间,捧着花束呈到小腊面前。
音乐声响起,是熟悉的旋律,阿伟伴着熟悉的旋律轻轻唱着祝你每天快乐,祝你天天快乐……
小腊内心的小鹿又在奔跑,脸红扑扑的,她第一次大方地抬起头,接过这最特别的花束,深情地凝视着阿伟,等待阿伟表白。
看着娇羞美丽的小腊,阿伟眼睛都直了,情不自禁地说：小腊,你真美,我可以吻你吗
小腊娇羞地闭上眼睛,带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微微点头。
阿伟却抱紧了小腊,幽幽开口：小腊,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任何时候我都愿意默默地守护你,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一直守在你身边……
但是,我知道我们没未来。你成绩那么优秀,那么漂亮,将来是一定会有出息的。而我,成绩那么烂……
不,阿伟,虽然你成绩不好,但是你身上多少优点啊,你会画画,字又写得漂亮,会弹吉他会吹笛,手还那么巧,啥都会做……
阿伟惊喜地看着急急辩解的小腊,眼神灼灼的看着她：你知道给你送礼物的是我你也知道吹笛子是我
当然,除了你,哪里还会有人对我那么好……
不是的,阿伟急急地打断小腊对自己的否定,在对你思念入骨的时候,我只能远远看着你家所在的位置,吹奏《长相依》,回忆我教你唱歌的场景,想象我俩一起长相依的画面……
可是你知道吗,大克对你的心思他知道你一定会考上大学,所以他一直在心里暗暗较劲。他说他今年也考得上,但是他会故意考差,他要等你确定在哪个城市上学了,他明年补习一年再考,考到和你相同的学校。
甚至大学毕业以后他都想好了,他说你去哪里工作,他都会倾尽所有能力和你成为同事……
小腊,你如果也喜欢他,我相信他一定会有出息,而且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但是如果你不喜欢他,得提前做好防备,他的心思可挺深沉,万一他搞个舆论压力让你就范……
而我,成绩决定了我俩没办法并肩前行,我家里又缺劳动力,爸妈还没有退休,爷爷奶奶已经年迈,家里缺不得人,我得回去,娶个能和我一起干活的农村女孩,然后撑起这个家……
我们……
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我知道我俩没有未来,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爱你,今天让我抱抱你,以后……我们……就没有以后了……
阿伟哽咽着,小腊已经哭成了泪人。
低下头,看着那娇艳的红唇,阿伟是真想一亲芳泽啊,但是……
最终,阿伟轻轻地吻去小腊腮边的泪,一遍又一遍,小腊哭了多久,阿伟就吻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