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第一天,我在手术室被主任当众骂废物。
他嘲讽我:连缝皮都没资格,也配站在这
下一秒世界级医学泰斗冲进手术室,噗通跪在我脚边。
师父!五年了,徒弟终于找到您了!
满屋专家惊掉下巴,林主任手中血管钳哐当坠地。
而我握紧刻着医者仁心的怀表。
那里面藏着我战地代号灰鸽的秘密,和父亲未解的失踪之谜。
第一章:手术刀的锋芒与废物的烙印
镊子!快!深部血管钳!压稳了!他妈的,血涌出来了!沈清歌,吸!用点力!没吃饭吗!
A国顶尖圣玛利亚医院,骨关节中心,七号复合术野手术室。
无影灯冰冷的光束切割着紧张凝固的空气。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臭氧和烧灼皮肉组织的微腥,像是某种绝望的注解。监护仪的心跳声被刻意调低,但每一次机械的嘀嘀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在场所有医护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术野暴露,患者的骨盆区域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粉碎性骨折,骨茬狰狞刺透血肉,髂总动脉的一个分支在破裂的边缘疯狂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出令人心悸的血量。主刀的男人,骨关节外科主任林振邦,此刻像是站在悬崖上操纵提线木偶的大师,汗水从他紧锁的眉心渗出,沿着防护目镜的边缘滑下,最终消失在口罩边缘,留下深色的水痕。他额头青筋贲起,手指稳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四十五岁的林振邦是国内脊柱外科领域的标杆人物之一,圣玛利亚医院的金字招牌。他在无数公开场合展示过上帝之手的精妙绝技,但此刻,这位上帝显然面临着一场艰苦卓绝的守卫战——复杂的血管神经丛如同迷宫,每一次分离止血都像是在钢丝上跳舞。
沈清歌就在这残酷而精密的杀戮场边缘,无声无息地扮演着她的角色——第三助手。纤尘不染的手术衣裹着她年轻的身体,蓝色手术帽压住发际线的碎发,露出的是光洁而紧绷的额头,以及那双掩映在长睫下的眼睛。瞳仁很黑,像沉静的深潭,倒映着混乱的术野。她需要负责的只是用腹腔拉钩维持暴露区域不塌陷,以及,听从指令,像个精准的机械臂一样,递器械、吸除涌出的血液和组织液。
这份基础工作,她已经做了整整三个月轮转,从外科基础病房开始,最终到达这个被视为圣殿的顶级专科中心。每一步都谨小慎微,每一次操作都力求标准无误。她不张扬,不提问,不引人注意。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只想沉到最安静的角落。
二十三岁的沈清歌,需要这份安静。
此刻的她,双手稳稳地握着那支沉重的腹腔拉钩,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眼前那血肉模糊的骨盆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与脑海深处另一个更加破碎、更加绝望的影像不断重叠、剥离——
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土坯房子的墙壁在爆炸气浪中簌簌掉灰。简陋如牲口棚的手术室,几只手电筒充当光源,光线晃动,影影绰绰。一张行军床,上面躺着一个浑身血污的年轻士兵,他的腿被一根锈蚀的钢筋贯穿,皮肉翻卷,骨茬森白露在外面……血浆袋告罄的警报音刺耳地响……止血带勒到极限,士兵痛苦的面容和逐渐涣散的眼神……那双同样年轻、最后完全死寂的眼睛……
沈清歌!拉钩!稳!你想滚蛋吗!
林振邦饱含戾气的声音猛地刺入耳膜,如同钢针扎破回忆的气泡。沈清歌的思绪瞬间从遥远的萨兰德战区废墟里被蛮横地拽回冰冷残酷的现实手术台。她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地将因刹那晃神而轻微偏移的拉钩角度瞬间修正。同时,超越生理视觉极限的动态捕捉能力,让她敏锐地瞥见止血纱布移开的瞬间,在骶前静脉丛的深部皱褶深处,一点不起眼的、几乎与渗血混合成一体的、极为微小的暗涌。位置极其刁钻,处在最深的沟壑里,被一块稍大的骨片形成的视觉盲区保护着,常规的压迫点根本无法触及它。
经验和直觉在她脑中瞬间炸开警铃,声音几乎要冲破喉咙。战地医生灰鸽的幽灵在灵魂深处嘶吼。不能等!那点微涌随时可能演变为致命的后腹膜大出血,一旦汹涌而起,整个手术将彻底失控!
主任,沈清歌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干涩,但在死寂的紧张中却异常清晰地穿透空气,右下象限三点钟方向深部,压迫点可能轻微内移半公分。怀疑骶前静脉丛有潜在微小撕裂渗血点,在骨片后下方。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刹那间,所有视线——主刀林振邦、一助、二助、器械护士、麻醉师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聚焦在她脸上!惊愕、不解、还有毫不掩饰的嫌恶。一个连独立承担阑尾切除都没资格的三助实习生,在这种顶级战场生死攸关的时刻,居然胆敢——指点主刀!
林振邦手中的血管钳猛地一顿。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那双隐在防护目镜后的眼睛,锐利如淬毒的鹰爪,越过手术显微镜和血污的创口,精准地锁定在沈清歌被口罩遮了大半的脸上。那眼神不再只是权威者的审视,而是被公然挑衅领土的猛兽,喷涌着被冒犯的极致愤怒。
手术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氧气面罩里气体流动的嘶嘶声和监护仪单调的嘀嘀。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然后,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饱含着极致轻蔑和愠怒的冷笑打破了死寂。
呵……林振邦放下血管钳,动作像是丢垃圾般随意,身体微微后靠,隔着手套用指背随意地点了点沈清歌的方向。沈清歌
他的音调陡然拔高,带着赤裸裸的讥讽在手术室里回荡:
你又懂啦嗯
每一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进沈清歌紧绷的神经:
圣玛利亚的手术室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连缝皮资格都拿不到的实习小鬼……发号施令了!
他猛地一拍助手固定着的手术器械盘台面,发出一声低沉的震响。
废物!这个词被他掷出,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般的残忍,每天除了跟在我屁股后面混手术分,你还会什么!多看两本医学图谱就觉得自己是专家了!
他伸出一根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沈清歌的防护目镜上。
给我把嘴牢牢闭上!管好你那双只会拉钩的手!再让我听见你发出任何一个跟手术有关的音节……他的声音骤然降至冰点,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与权威碾压,明天,就卷着你的铺盖,带着你的‘废物’头衔,从这里,彻底滚蛋!懂了吗废物!
空气被这串羞辱彻底冻结。
一助和二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又隐含同情的眼神,随即立刻垂下眼帘,重新投入眼前紧张的操作,只是动作明显迟滞了半分。器械护士下意识地往远离沈清歌的方向挪了半步;麻醉师皱了皱眉,终究只是按了按面罩,没有开口。
沈清歌感觉到一股滚烫的、带着铁锈味道的血猛地涌向头颅,太阳穴突突狂跳。攥着拉钩的指骨紧绷到极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皮肉,疼痛尖锐如针扎。但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像一头被铁栅栏围困的困兽,只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了片刻,就被一股更沉重、更阴冷的巨力狠狠镇压下去。
父亲最后一次模糊影像在眼前闪现:被粗暴拖拽进弥漫沙尘中那扇厚重的、生锈的铁门,门缝合拢前一秒那只被铐住的手腕上,那个熟悉的、刻着仁心二字的旧怀表一闪而过的反光……萨兰德那个士兵最后凝固的、涣散的绝望眼神……
这两幅破碎的画面,最终凝固成一股冻彻骨髓的冰水,浇熄了她眼底试图燃起的所有火焰。她甚至感觉不到愤怒了,只剩下一片被碾碎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灰烬般的死寂。
废物……
这两个字,在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和浓重的血腥味里,无声地渗入骨髓,似乎真的要在她年轻的骨架上烙下永恒的印记。
她不再说一个字。视线垂下,落在自己被汗浸湿的、微微颤抖的指尖上,落在了眼前那片被血色染红、混乱而惨烈的骨盆术野。那一点微小渗出的暗涌,就在她目光所及的角落,悄然无息。没人再去注意它。
一滴汗珠,因为低头的动作,沿着她紧绷的额角滑落,悄无声息地砸在她脚下的无纺布地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像是无声的泪。
第二章:诊室里溃烂的伤口和冰冷的驱逐
手术室的金属大门在身后沉重合拢,沈清歌几乎是被那冰冷的隔绝感推出来的。高强度荧光灯的长廊亮得刺眼,空气中残余的消毒水和血腥混合气味在她口鼻间萦绕不散。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林振邦那声淬毒的废物,如同跗骨之蛆。
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手术还算成功——至少患者被推出了复苏间,虽然血压偏低,那条腿也只是勉强接续,远谈不上理想。她知道,那个没被重视的深部出血点,后续大概率会成为引流不畅、感染甚至继发灾难的导火索。这个烂摊子,不知又要耗费多少额外资源和另一个倒霉蛋的精力和尊严去补救。她甩甩头,想把这种过于清晰的预感和无力感甩出去。
哟,小沈,还懵着呢第一次给主任当助手就这样,习惯就好啦!护士小李端着刚整理回来的器械盘走过,脸上挂着塑料般的、略显刻意的笑容,声音轻快得有些假,主任脾气是差了点,但他技术好啊!多少人想贴还贴不上呢!她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过来人的推心置腹,听姐一句劝,姿态放低,嘴巴甜点,‘干爹’要认,‘干妈’也得哄着,该上贡的时候别含糊……熬过这实习期,留院才有戏!在咱圣玛利亚,没点‘山头’,可不好活下去!
旁边跟着的一个住院医模样的男子闻言,也瞥了沈清歌一眼,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嘲讽:小李说得对。没背景没靠山,就得眼睛放亮点,活儿干到点子上。尤其是林主任,他这季度要冲那个‘国氏医学科研贡献奖’,正到处找够分量的病例当门面呢,能跟着蹭点光,哪怕当背景板挨几句骂,那就是天大的‘机会’!你这种连缝皮机会都捞不着的……他耸耸肩,后半截话带着一种刺骨的凉薄,自求多福吧!
沈清歌只当耳旁风,脚步没停,径直走向下午她负责的普通门诊。走廊尽头那间略显狭小的诊室,仿佛成了风暴中唯一的避风港,虽然这港湾本身也弥漫着另一种绝望的腥臭。
还没推门进去,一股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的气味已经扑面而来。腐烂组织混合着脓液和药膏的甜腻变质味,挑战着嗅觉忍耐的极限。诊室里光线不好,只有一个头发花白、佝偻得像根枯枝的老人局促地蜷缩在检查床上。他脚上缠着肮脏的、边缘已经板结发黑的绷带,脓血从布条缝隙里渗出,染黄了硬邦邦的卡其色工装裤管。皮肤黝黑粗糙,沟壑里塞满了难以洗尽的尘垢和疲惫,这是被生活过度开采的痕迹。
老人姓张,六十七岁,一家小家具厂的木工。病历本被翻得卷角泛黄,上面寥寥几行记录着病程——右小腿慢性化脓性骨髓炎。林振邦当初扫了一眼片子,看到那片被炎症侵蚀得如同破烂筛网的胫骨影像,结合高昂的手术费和可能的长期预后不佳(甚至截肢),就直接摆摆手,开了一堆强效抗生素和换药单,不耐烦地打发老人走了,连名字都懒得问,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医嘱:定期换药观察,自己掂量着办!在主任眼里,这种麻烦、没价值的病人,占用宝贵的门诊时间完全是浪费。
张老汉局促地想把那条流着脓水的腿往后缩,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卑微的讨好和深不见底的忧虑:医……医生,上次那个大主任说……说可能保不住……我……我没钱做啥大手术,厂子还等着上工……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破锣。
沈清歌没有说话。她仔细戴上手套,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近乎固执的认真。她让老人躺稳,然后异常耐心地、一层一层解开那污秽潮湿、粘连着血肉腐皮的布条。腐坏的恶臭瞬间爆炸开来,她却像是屏蔽了感官,指尖极轻极稳地触碰创面边缘红肿滚烫的皮肉,又仔细按压远端皮肤的温度、循环状况。
创口看起来触目惊心,黏稠发绿的脓液混合着暗红的坏死组织,中间一个黄豆粒大小的窦道深入骨髓深处。经验告诉她,情况远比林振邦一眼之下判定的危急,但还没到彻底绝望那一步。最关键的是,骨髓炎病灶的活跃点被外围糟糕的创面包裹着,并未真正侵透到维持下肢承重和活动功能的主干骨质的核心区域!
这给了保守治疗一线生机。
张老伯,沈清歌抬眼,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盖过老人的嗫嚅,骨头没全坏。不用那种天价手术。她抽出一根无菌探针,极其精确地探寻到窦道深处,轻轻刮取了一点深部分泌物,举到简陋的放大灯下观察粘稠度和色泽,炎症还很活跃,但不是不能拔掉根,只是慢点,得多费点功夫。
她的眼神沉稳而专注。战地生涯让她对各类感染有着远超常人的洞察和处理韧性。我们试试别的法子她拿出一管药店就能买到的廉价医用椴树蜂蜜,拧开盖子,浓郁甜香奇异地中和了腐臭味。这是第一步,天然的抑菌剂。每次清创后,用它把窦道填满。
接着,她开始演示一种极其费时、需要极大耐心的清创-引流-再清创循环方法。没有昂贵的负压设备,她设计了一套自制引流装置:用最细的乳胶管(输液器改造)精准插入窦道深处连接到引流瓶,结合她独创的一种阶梯式纱条引流填塞技巧,能最大限度地深入坏死腔隙,利用毛细作用原理缓慢而持续地将脓液和坏腐组织吸出来。为了增加引流效果和治疗依从性,她还特意加了点蜂蜜作为润滑剂和温和刺激剂。每一步她都解释得清晰明了,手法娴熟得不像刚毕业的实习生,倒像是……曾经无数次在废墟中进行着这样简陋却与死神掰腕子的较量。
她埋头细致处理了近四十分钟。汗水再次浸湿了她额角的鬓发,她却浑然不觉。
就在她用最后一块药纱覆盖好创面包扎完毕时,诊室的门被哐一声粗暴地推开!巨大的力量弹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嗡鸣!
查房时间到了。林振邦像巡视自己王土的君主,带着一众住院医和实习生气势汹汹地堵在了门口。
他那鹰隼般的目光瞬间就捕捉到了诊室内最不堪的画面:被揭下的、散发出恶臭的陈旧敷料、还沾着蜂蜜和脓血的器皿、简陋的自制引流瓶……还有弯腰忙碌、手指沾着廉价蜂蜜的沈清歌。
那一刻,林振邦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拧出墨汁,眼中翻腾的不仅是厌恶,更是被公然挑衅权威的、赤裸裸的暴怒!
沈!清!歌!他咆哮出声,声音震得诊室墙壁嗡嗡作响,你!到底!在!搞!什!么!!!他几乎是一步冲到近前,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直指张老汉那条包扎好的伤腿,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空气戳破。
蜂蜜!破管子!还有这……这些垃圾!!他的眼神扫过那些简易材料,像是在看最肮脏的污秽,谁他妈允许你在圣玛利亚——在这个全国最好的骨科中心——施展你这套臭水沟掏垃圾婆都不用的下三滥手段!啊!
唾沫星子几乎喷溅到沈清歌脸上:
哗众取宠!你以为自己是在乡下的草台班子吗!这里是最高殿堂!是学术殿堂!!让你学的、用的,是国际指南!是标准术式!不是这种喂进嘴都怕人毒死的下贱把戏!!丢人现眼!!连带着我的脸,圣玛利亚顶级骨科的招牌,都被你这坨烂泥踩进了粪坑!!
他额角的青筋暴突着,咆哮如同飓风席卷整个狭小诊室:
马上!立刻!给我把这坨烂泥(指张老汉)弄走!办出院!爱死哪里死哪里去!别他妈弄脏了我的科!!!
主任!沈清歌猛地抬起头,眼中有压抑不住的火苗在跳动,声音因为极力控制而显得有些沙哑,患者的炎灶没有深达承重骨!他的腿还有很大希望!这种保守花费少!效果……
希望林振邦粗暴地打断她,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嗤笑,就凭你用破蜂蜜去治感染!就凭你这点可怜巴巴连伤口都评估不清楚的眼力见儿!沈清歌!你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他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山岳倾塌,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你!不过,就是个!连规培生都不如的!最低级实习医生!我是科主任!是决定你能不能留下、将来有没有资格拿证施术的神!!你的考核表评分、你的去留升迁、你的未来前程……都他妈捏!在!我!的手!心里!!
他的声音化为毒刃,狠狠戳进沈清歌的心脏:
现在!按我说的——给我!立刻!!马上!!让他滚!!!
他的手指,那根指点江山、宣判底层人命运的手指,几乎戳到了沈清歌的鼻尖。
空气凝固了。
诊室角落那张满是污渍和绝望的检查床上,张老汉已经缩成了一团,身体筛糠般抖动,浑浊的老泪混着额角的冷汗无声蜿蜒,滴落在油腻的工装前襟。他没有出声求饶,没有质问,所有的声音都被堵死在那卑微到了尘埃里的恐惧里。
沈清歌站在风暴中心,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塑。所有的血气、所有的辩解、所有战地锤炼出的铮铮傲骨,都被未来前程这四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住,动弹不得。那枚藏在贴身口袋里的、沉甸甸的青铜怀表,仿佛透过布料传来了冰凉彻骨的温度,和她身体深处同样冰封的热血形成了冰冷的共振。指甲再次深深扣进掌心皮肉,留下月牙状的血痕,比手术室里那次更深。
终究,她只是默默地、极其缓慢地垂下了眼帘。
第三章:怀表,旧影,与席卷而至的风暴
简陋的阁楼小屋,斜屋顶的窗户只能吝啬地透进城市黄昏最后一点昏沉的余光,像洒了一层廉价的橙色粉末。角落里一张行军床,一个磨得掉漆的旧木桌,上面堆满了专业书籍和打印稿,几乎淹没了那台嗡嗡运转、屏幕布满刮痕的老式笔记本电脑。这几乎是沈清歌在圣玛利亚三个月来的全部家当。空气里飘着方便面残存的廉价咸鲜味和淡淡的霉灰气息。
沈清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的每一寸骨头缝都像是在往骨髓里渗着寒气。她慢慢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一枚磨得发亮、带着岁月深咖色包浆的青铜怀表。
表盖弹开。
没有秒针,只有古旧的罗马数字盘面。表盖内侧镶嵌着一张微微发黄、边缘已有些模糊的小照片——温暖的阳光斜照,年轻的父亲穿着整洁的白衬衣,斯文温和的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轻轻搂着一个八九岁、扎着羊角辫、抱着厚厚的《本草图谱》笑得缺了颗门牙的小姑娘。那是她和父亲沈仲平。照片背面,是父亲遒劲有力的手写小篆:医者仁心。
这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也是在她七岁就病逝的母亲之外,唯一的血脉和精神的锚点。
指尖轻抚冰凉的金属外壳和相片中父亲的笑脸,仿佛能汲取到一点微弱的温度。她闭了闭眼,萨兰德那场刻入骨髓的手术记忆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回潮——
震天的爆炸声突然就在几十米外炸响!头顶悬挂的、唯一能提供稳定照明的无影灯在冲击波中疯狂摇晃,电线短路发出的火花噼啪作响,随即彻底熄灭!手术室瞬间陷入一片昏黑,只有角落里一只快要耗尽柴油的备用马灯,倔强地投射出晕黄摇晃的光团,将人影扭曲成巨大的、狂乱舞蹈的鬼魅。
灰鸽!灰鸽!救命!血……血止不住!设备……没设备了!同伴杰克·马德森年轻英俊的脸此刻因极度的惊恐和痛苦扭曲变形,他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行军铁床上,左侧大腿外侧被一大块扭曲变形的爆炸破片完全撕裂,动脉破裂,鲜血像失控的高压水枪,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喷溅出令人胆寒的红色弧线!仅存的光明所照之处,他的军装裤子早已被彻底染成了暗红。
地上扔着几个扭曲的空血袋,包装袋上还沾满泥土。血浆!最后一点希望随着断链的供应彻底断绝!沈清歌(那时她是代号灰鸽,无国界医疗队的传奇外科实习生)撕开仅存的最后一条无菌止血带,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扎在杰克大腿根部的腹股沟上方。杰克发出非人的惨叫,腿部肌肉因剧烈缺血猛烈抽搐,但他那蓝眼睛里死死钉着她,全是纯粹的、濒死的依赖和恐惧。
没有钳子了!备用器械箱被炸毁了大半!她的助手,同样是实习的本地姑娘萨伊玛,绝望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和硝烟味。
那就用手!找东西顶住!沈清歌的声音撕裂开恐惧的迷雾,冰冷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凶狠。没有血管钳在萨伊玛撕开急救包寻找任何可能的替代品时(最后只找出几把普通剪刀和止血纱布卷),沈清歌在昏暗摇晃的光线下,眼睛在血泊中鹰隼般扫描着一切可用之物!
她的目光猛地锁定了角落里堆放着刚从废墟里收回来的建筑垃圾——几根手臂粗细、一端带着弯钩的废弃脚手架钢管!就是它!
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抓起一根还算笔直、边缘稍显粗糙的钢棍。在萨伊玛惊恐的叫声中,她将钢管一端狠狠抵在伤口下流的巨大裂口深处、破开血肉组织,死死顶在仍在飙射血箭的腹股沟深部动脉破壁边缘!冰冷坚硬的金属代替了精巧的血管器械,强行压迫!粗糙的表面撕裂了破口边缘更多的组织,但在沈清歌如同磐石般稳定的手腕力量压制下,那可怕的喷射势头瞬间得到了肉眼可见的减缓!钢管在血水中泛着冰冷残忍的光。紧接着,她甚至捡起一段断裂弯曲的钢筋,配合纱布卷和仅存的缝合线(质量低劣得随时可能崩断),在极其有限的光线视野下,凭借着超越极限的手感和空间构象能力,为那根致命的血管临时搭建了一个简陋却有效的临时管道外固定。
血,暂时被物理止住了。杰克暂时活了下来。
然而三天后……在转移途中颠簸的救护车上,那个被钢管和简陋固定勉强维系的生命管道,终究还是因为材料粗糙导致的局部血栓和内壁挫伤过重、二次出血以及随之而来的严重感染……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彻底断裂……
沈清歌眼睁睁看着杰克眼中炽然的求生火焰一点一点熄灭,最终完全变成冰冷的、空洞的死灰色。他的手还紧紧抓住她的衣角,指节僵硬冰冷。
灰鸽……这是他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音节,含着疑问,含着难以言说的解脱,还有……对活着的无限眷恋。
灰鸽!对不起……没能带你回家……沈清歌跪在颠簸的车上,紧紧贴着杰克已经冰凉的身体,泪水无声汹涌,混着他冰冷皮肤上还未彻底干涸的血污。这无边的悔恨与失去,最终与父亲在萨兰德边境线上最后一次紧急联络中那句模糊不清的清歌……任务……等我回家…别找……重重叠加,铸成了她灵魂深处再也无法抹去的伤痕与禁忌。
也正是这份沉痛,让她褪下灰鸽的代号,隐匿所有足以匹配那份超卓急救技艺的锋芒,顶着沈清歌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和实习医生档案,只想如父亲所期许、如那枚怀表所铭刻——医者仁心——哪怕在最卑微的位置,做一点力所能及的救治,哪怕只能用蜂蜜和自制的管子……
哔——
老旧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刺耳的电子提示音。屏幕右下角,一个小小的本地新闻弹窗在右下角不安分地跳动着。
沈清歌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标题,瞳孔骤然一缩!
——
国医圣手周国维院士悄然抵埠!或将出席明日我院主办之国际骨骼再生修复高峰论坛(图)
新闻下方配着一张并不太清晰,但辨识度极高的抓拍照——在圣玛利亚医院主楼大堂璀璨的水晶吊灯下,一位身姿挺拔、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老人,穿着质料考究的深灰色中山装,精神矍铄,正对着身旁簇拥的医院领导和记者微微颔首,眼神平和却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智慧的无形威仪。正是世界级骨骼修复与再生医学泰斗,享誉国际的周国维院士!
沈清歌的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枚冰冷的青铜怀表。
新闻内一行小字跳了出来:
……据内部人士透露,周老此次行程极为低调,除参加学术活动外,似乎还带有……寻人目的具体原因尚不明晰……
寻人……
一股极其突兀的寒流猛地窜上沈清歌的脊椎。那寒流里裹挟的不是希望,而是某种无法言喻的、带着硫磺气味的不祥预感。尘封的战地代号似乎在这一刻,隔着千里时空,再次感受到了命运的恶意窥探。
第四章:坠落的飞鹰与递来的镊子
圣玛利亚医院的骨关节中心,仿佛心脏被猛地注入了十倍的肾上腺素。
走廊被无形封锁,安保级别悄然提升。各色皮肤、操着不同语言、却无一不是骨骼领域顶尖大牛的身影步履匆匆地交汇、点头、低声交谈着专业术语,空气里弥漫着国际尖端学术会议特有的、混杂着兴奋与硝烟味道的氛围。
会议横幅高高悬挂——
国际骨骼再生修复与极限创伤治疗高峰论坛暨国氏科研贡献奖提名选拔会议。
而此刻,会议中心的焦点瞬间被一则爆炸性的急救讯息撕得粉碎!
圣玛利亚医院内部通讯频道被同一个名字刷爆:
顾骁!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冰水——当红极限运动挑战者、新一代年轻人偶像、商业价值巨大的顾骁,在挑战本市新建成的地标性超高层建筑云间塔徒手攀爬极限项目时,距离顶端仅差最后三分之一的标志点时,因固定装置瞬间失效,从七十米高处高速下坠!
幸运女神没有彻底抛弃他,他重重砸在了下方巨大安全网边缘缓冲坡上,避免了当场死亡。但这份幸运,是以身体的极致破碎为代价!
影像学图片和初步报告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
高能量开放型胫腓骨粉碎性骨折(骨头碎裂如同爆破现场,骨茬狰狞刺出皮肉)。
——
左小腿下段环形大面积坏死性皮肤软组织撕脱缺损(创口污染级别为最高危,如同被巨兽的爪牙狠狠抓过!)。
——
初步探查确认:胫前动静脉主干断裂(!)、腓神经、胫神经高度可疑离断性损伤!(断肢信号)
初步伤情评定结论冰冷而残酷:保肢可能性:零!极高位截肢几乎成为唯一选项!
骨关节中心林振邦的私人办公室内。
砰!一只订制的紫砂茶杯被狠狠砸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瞬间粉身碎骨,褐色的茶汤如血污般在地面肆意横流。
林振邦站在狼藉中央,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混合了巨大狂喜与浓重恐惧的绛紫色!那是一种被亿万大奖砸晕,却猛然发现自己可能接不住、会连带被砸死的恐慌!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顾骁的巨大流量和关注度,国际顶级论坛就在医院召开。这个手术!只要这个手术成功了!做成一个教科书级的粉碎性创伤伴严重血管神经损伤紧急保肢案例!那么国氏科研贡献奖将板上钉钉!他林振邦的名字将响彻寰宇!
但……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
顾骁的创面损伤程度远超他经手过的任何复杂病例!那种撕脱的广泛污染、多发性粉碎骨折同时伴随多条核心血管神经断裂……这根本就不是常规流程能处理的!手术台上意外千变万化,对深部污染的彻底清扫、显微镜下那几根比头发丝还细的关键神经束和血管断端的精细寻找与吻合……任何一处细微的失误都将导致彻底失败!而这个失败所带来的后果……顾骁背后庞大的粉丝的滔天怒火、天价商业索赔、他林振邦几十年辛苦积累的名望瞬间化为飞灰……他承担不起!
狂喜与恐惧的巨大撕扯几乎要让他的理智崩断。他需要成功率!哪怕只有理论上的百分之零点几的机会!
突然,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亮,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漂过的烂木头。
一个万无一失的妙计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他的思维——让那个废物沈清歌来做他的三助!让她承担最关键的创面清创和临时血管处理的脏活累活!这活既危险繁重又考验最细的功夫,最易出错被钉在耻辱柱上!更重要的是……沈清歌身份最低,籍籍无名!一旦手术有任何不妥(失败几乎是林振邦内心默认的结局),所有的操作失误、经验不足、鲁莽激进的黑锅都可以瞬间完美地扣在她头上!而她,一个连缝皮资格都没有的实习生,没有任何话语权去辩解!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林振邦则可以成为临危受命指挥若定却惨遭助手拖累的悲情英雄,最大限度保全自身!
阴毒的算计在他眼底流转。
……通知急救组!手术室准备最高规格!我亲自主刀!通知媒体组,准备适度公开部分不涉及隐私的通稿和照片,强调本院强大的创伤救治能力!……三助……林振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激动与算计交战的战栗,对着门外的秘书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给我安排沈清歌!立刻!
一个半小时后,顶楼一号百级复合术野手术室。
气氛被压缩到了冰点。巨大而惨烈的创口被无影灯惨白的光无情照耀着,如同地狱的一角被生生撕裂,陈列在人间的手术台上。顾骁的左小腿下段血肉模糊,森白骨茬混合着泥沙砾石和深色的机油污染粘连在一起,大面积的皮肤和肌肉组织像破布条一样被揭开、卷曲。断裂的胫前动脉断端在创口深处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微弱跳动都渗出新的血珠。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创口的腐败土腥味和被污染机油挥发出的刺鼻化学气味令人窒息。
林振邦穿着沉重且密封性极强的铅衣(因术中需使用大量C臂X光精确确认碎骨位置并实时引导内固定),汗如雨下。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在特制防护面罩上凝起又迅速消散的白雾。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污秽血腥的荆棘丛里爬行,试图用显微镜去寻找几根细得看不见的救命稻草(血管神经),还要躲避每一下都可能刺穿他的利刺(碎骨)。
他的动作依旧规范,但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行云流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犹豫和重压下的迟缓。汗水汇成小溪,沿着他的防护服内衬往下淌,黏腻冰冷。助手递过来的器械,有时因他指令的犹豫会慢上半拍,让他更加烦躁:快!钳子不是这个!我要显微镊!
沈清歌站在他的侧后方,距离创口最核心的区域还隔着一助二助。她被安排在最外围、靠近创面坏死污染最严重区域的位置,负责处理那些最肮脏、最容易引发感染、也最容易导致后续血管堵塞的破碎失活组织(清创),并为主任下一步的处理提供足够暴露空间。没有使用显微镜的权利——那是主任和一助的位置。
她的视线同样紧张地聚焦在创口深处,那片如同被恶魔犁过的地狱战场。战地医生的本能让她的大脑像是启动了最精密的三维重建计算机,飞快地勾画着污染路径、主要骨块移位轨迹,特别是——那些深埋在血污与坏死组织之下、纤细如蛛丝、却维系着肢端生死的微小神经束和血管分支的走向图!
三条!她极其清晰地看到在离断的主血管侧后方,至少有三条极其重要的微小静脉桥和一处可能尚可挽救的小神经束侧支,并未完全离断,只是遭受巨大拉伸和嵌压!只要能找到它们,就有可能在后续重建中最大限度恢复部分血供通路,减小截肢范围!而林振邦主攻的主要离断点寻找,完全忽略了这些次要但关键的通道!他在那片血肉泥淖里挥舞着精密的显微钳子,却像是在乱草堆里寻找遗失的绣花针,效率低下且目标错误!
林主任……沈清歌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那在喉咙里翻滚的提醒没有变成嘶吼,声音在嘈杂的手术室背景音里低沉却不容忽视,三点方向的深层污染组织下方,约1.2厘米深处……可能有血管和神经通路……清理需谨慎……她不敢直接说那些血管分支的位置,只能委婉提醒其下方存在结构物,处理需小心以防误伤。
住口!!!
林振邦猛地转头,防护玻璃后的眼神如同受伤的毒蟒,凶戾地穿过众人,狠狠钉在沈清歌被口罩遮得严实的脸上,沈清歌,你脑子里的杂草又长满了是不是!给、我、滚、远、点!看清你的位置!你只配清理垃圾!清理垃圾懂不懂!别用你那点可怜的认知再来污染我的判断!再有一次,立刻滚出去!
那声音透过面罩,嗡嗡作响,每个字都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极致的厌憎,管好你那双清理垃圾的手!只!能!清!理!垃!圾!!!废物!
巨大的羞怒和恐惧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丝冷静。他粗暴地一甩显微镊子,不再理会那片垃圾区域,强行加大了对主离断点附近一个可疑通道的探查力度!动作陡然变得粗暴!
就在他刚刚分离开一片深红色的肌肉组织边缘,打算下钳夹持时——
噗嘁——!
一股浓稠的、暗红色的血流猛地从那片被他强行挑开的组织间隙中喷射而出!!喷射力度远超毛细血管,带着动脉血才有的汹涌!直接喷溅在无影灯罩上!
糟糕!是侧支吻合弓破裂!深层还有侧支没夹闭!快压迫!!一直在旁边负责用吸引器吸血的二助失声惊叫!
瞬间的变故让林振邦大脑一片空白!他本能地想去捏那个喷射口,但视野里除了一片翻涌的血红,什么都看不见!位置太深!显微镊子在这种汹涌的压力下根本塞不进去!
主任!压迫!压迫点要再靠内侧一点!一旁的资深一助也慌了,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拿大纱块去填充堵塞汹涌出血点,但创口深处狭小,位置刁钻!纱块根本塞不进关键点!鲜血持续喷涌,血压监护仪的报警声如同催命魔咒般陡然拔高!
整个手术台瞬间大乱!视野消失!所有精密操作瞬间被迫中断!巨大的死亡阴影笼罩上来!顾骁腿部的伤口,因为主血管离断和侧支出血失控,正在迅速变成一只无法填满的血洞!血压70/40!还在急速滑落!
妈的!给我压住!快想办法止住它!!你们干什么吃的!!
林振邦绝望地咆哮,声音带着崩溃边缘的战栗!
电光石火之间!就在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喷血惊呆、林振邦目眦欲裂几乎束手无策的刹那!
一只纤细、却带着磐石般稳定力量的手,穿过了缭乱的操作手臂缝隙!那只手握着的东西极其不起眼——不是什么昂贵的精密血管钳,而是夹在她无菌衣胸前备用位置上、最常用也最普通的——
一把银白色头部略微圆钝的弯头纹式止血钳!(通常用于中浅部组织钳夹,而非致命出血点)。
没有丝毫犹豫!
那只手如同疾射的弩箭!没有瞄准的过程,仿佛是凭早已烙印在肌肉深处的手感和空间直觉,又像是早就预判了这喷射点唯一的真正根源所在!纹式钳那微弯的头部,以一种几乎是蛮横却精巧到毫巅的角度、带着不可思议的稳定轨迹,猛然刺入那一片被鲜血完全淹没的视野盲区深处!
噗嗤!
伴随着一个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手感反馈——钳口牢牢夹住了!!!
动作精准无比,狠辣决绝!力道沉稳如山!
原本如同小型喷泉般激射的暗红血流,在钳口闭合的那个瞬间——骤然停止!
手术室那催命般的血压警报音调仿佛被猛然掐住了脖子,从尖锐刺耳的高音,骤然跌落下来。
整个手术室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定身穴道,动作僵在半空。
林振邦还维持着半个身子探出去想强行用手去堵的狼狈姿势,眼睛因为突然消失的威胁而茫然地大睁着,里面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恐慌,以及对那只突然闯入视野、带着神迹般力量的手和其握着的低级止血钳的……难以置信!
下一秒,林振邦的茫然瞬间转化为被踩中逆鳞的极致暴怒!一种权威被冒犯、在最狼狈最恐慌的时刻被一个最低贱的垃圾清理工具所拯救的、几乎将灵魂都点燃的羞愤!!
他的脸瞬间涨得如同烧红的烙铁!防护屏后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刀锋迸射出毁灭的寒光!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精心构筑的甩锅大计因为这只手瞬间崩溃了!这个废物!她凭什么!
沈!清!!歌!!!!!!
一声远超血压警报分贝、足以撕裂耳膜的狂暴咆哮从林振邦炸裂的胸腔里迸发出来!
他猛地直起身体,那高大的、穿着沉重铅衣的身躯因为暴怒而狂抖,像一头被激怒的钢铁巨兽!手中的显微镊子被他狠狠砸在手术台上,发出刺耳的弹跳声!
你想干什么!!!声音因为极致愤怒和恐惧而彻底扭曲变形,谁让你动的!!!!!!
他几乎是失去理智地狂吼,每一个音节都在手术室的金属墙壁上疯狂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这种地方也是你能插手的!你是什么东西!!垃圾!纯纯的垃圾!!!唾沫星子隔着防护面罩砸向沈清歌那边的方向,你知不知道夹错了任何地方都可能是血栓!是栓塞!是彻底不可逆的毁灭性后果!!
他猛地一指还在微微渗血、但已经彻底被控制的创口核心区域,动作带着无法抑制的癫狂:
滚!!!立刻!!马上!!!给我滚下手术台!!!助手!!!换人!!!立刻换个熟练的二助上来!把这块垃圾给我清理出去!!!
巨大的羞辱和狂烈的冲击之下,沈清歌被一股强横地涌来的力量从操作位狠狠推开!
踉跄地退到冰冷器械台前的阴暗角落。
视野中央是一片狼藉的、被血浸透的术野残局;耳畔是林振邦暴戾的嘶吼、是手术室其他医护惊魂未定后投来的或复杂躲避或冷眼旁观的目光。
她像一片在狂风中彻底凋零的枯叶。
那个瞬间,萨兰德的炮火、那个没能带回的战士杰克最后涣散的眼、父亲消失前铁门关合的沉重闷响、以及此刻林振邦那刺入骨髓的废物和垃圾的咒骂声……所有屈辱、所有责任、所有无妄的罪孽,都如同冰冷沉重的十字架轰然砸落!
压碎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和光芒。
她认命般地闭上眼,身体靠着冰冷的金属器械台缓缓滑下,蜷缩在手术室角落那片最浓重、最冰冷的阴影里。
认了。
所有的路……似乎都堵死了。
第五章:死寂!院士的惊天之跪与师父的回响
催命的血压警报音依旧在手术室上空盘旋哀鸣,只是分贝从刚才的刺耳尖峰跌落到了相对温和的预警级别,但那滴滴声却像是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所有人紧绷的神经线上。顾骁那条残缺的腿创口深坑里,血虽暂止,但其惨烈程度如同一口被暴力撕开的活体棺材。
手术台区域一片压抑的狼藉。
林振邦强忍着剧烈的失重感和内心疯狂的咆哮,试图重新掌控局面。但刚才沈清歌那惊鸿一钳带来的剧烈情绪冲击和打乱的操作节奏,如同被投入精密钟表的巨大砂砾,让他后续的所有操作都带着明显的迟滞、犹豫和变形!他呼吸粗重得如同破了洞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巨大的恐惧和羞愤。汗水完全湿透了内衬,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
显微线给我!最细的!快!!林振邦的声音已经不复之前的雄浑,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神经质尖利,他冲着旁边刚刚被他临时拽上来的住院医二助吼叫,夹着那点血管断端!别动!一点都不能动!要接上了!
住院医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手腕抖得像个帕金森晚期患者。他手里那柄精密的显微钳子根本稳不住钳尖的颤动。这直接导致林振邦想要进行的第一次血管吻合尝试——
啪!
极其细微又清脆的声音在显微镜下响起。
那根比发丝还细的尼龙缝合线,竟然在刚刚穿入血管壁的瞬间就……直接崩断了!
妈的!废物!你也他妈的是废物!拿个钳子都拿不稳!!林振邦彻底失控了,咆哮声震得手术室的空气都在颤抖,滚开!让一助上!!
一资深助手的显微技术自然是顶级的,但也架不住主心骨的慌乱和技术动作本身的难度系数飙升!创口二次紊乱严重影响术野结构,加上林振邦自身动作急躁变形,第二个吻合点尝试缝到一半,一个不恰当的牵拉动作,竟然让本就脆弱不堪的血管断端发生了二次……撕扯裂伤!
更大量的暗红色血液再次从新的裂口中汩汩涌出!血压警报仿佛瞬间找到了发泄口,再次凄厉地拔高!!!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在场所有资深医生的大脑皮层。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手术台上空。林振邦面如死灰,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紧握器械的手指因为绝望而麻木僵硬。他那双隐藏在显微镜后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灰败的死寂和彻底的不知所措。
完了!彻底完了!
顾骁这条腿……保不住了!他林振邦的职业生涯和一世英名……彻底完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连时间都仿佛凝结的死亡深渊边缘——
嘭!!!
手术室厚重的、理论上非紧急情况禁止打开的合金气密双开门,被一股毫无征兆的巨大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门板狠狠反弹在门吸装置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颤!
是谁!急诊有更致命的突发事件
就在几十道惊愕不解,甚至带点恼怒的目光循声投向门口的瞬间——
一道人影如同突破了空间的滞碍,骤然出现在门口!
银丝如雪!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中山装勾勒出挺拔硬朗的身形!脸上刻着岁月深深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却灼亮得如同燃烧的星辰!威严、激动、澎湃着一种近乎朝圣的热切光芒!如同跨越了万里星河而来!
正是国医圣手,周国维院士!
他由满脸焦急又惶恐的院长、论坛负责人以及几个面色凝重的安保人员簇拥着,显然是强行闯入了正在进行中的紧急手术。
所有人的思维都陷入了短暂凝滞。
院长急步上前,张开嘴似乎想解释情况:周老!这个……
然而!
周国维院士根本没有看他一眼!他那双蕴含着无尽智慧和巨大能量,足以让任何医学泰斗都心神震颤的眸子,在踏入手术室的刹那便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以令人发指的速度极速扫过整个混乱血腥的术野空间!掠过惊慌失措的医护、掠过面无人色的林振邦、掠过那些精密的生命支持设备……最终!
像是早已锁定目标的狙击枪!
那双灿若星河的眸子,稳稳地、无比精准地——
定格在了离主战场最远、蜷缩在角落器械台阴影里、那个被所有人遗忘和无视的、几乎与阴暗融为一体的穿着绿色手术服的身影上!
手术室的强光似乎在那瞬间只为照亮那一个被世界遗弃的角落!
周国维院士的动作没有丝毫凝滞!他那挺拔的身躯爆发出与年龄截然不符的力量和速度,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簇拥着他的人群缝隙中冲了出来!完全无视了中间站立的林主任和那些手足无措、地位崇高的院领导!
一步!两步!三步!
在所有人,尤其是林振邦那惊骇欲绝、大脑彻底陷入停摆的茫然目光中——
周国维院士竟然以一种毫不犹豫、近乎虔诚的迅捷,在距离那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还有一步之遥时——右腿猛地屈膝!左手握拳砰地一声砸在自己心口!做出了一个饱含古老敬意的动作!随即膝盖微微屈蹲,整个人向着那片最阴暗的角落,俯下身去!一种极致的尊敬而非卑微的臣服姿态!!这个姿势介于西方单膝跪地与东方鞠躬之间,带着某种极其古老的尊师印记!!!
紧接着!
一个洪亮、激动、饱含着五年思念与千次追寻无果的巨大痛苦终于迸发而出的喊声,如同平地惊雷,炸裂在充斥着血腥、汗味、绝望气息的手术室的每一个角落!!
声音甚至盖过了血压监测仪凄厉的鸣叫!!
响彻在每一个灵魂深处瞬间被冻结的医生耳中!!!
师父!!!!!!!
周国维的声音因为巨大情绪席卷而颤抖变形,却字字清晰如刀锋刻凿,砸在金属地面上轰轰回响:
真的是您!!!找到您了!师父啊!!!五年了!整整五年了!!!
老院士声音哽咽,浑浊的泪水竟在这一刻夺眶而出。他看着角落阴影里那张微微抬起的、被口罩遮住大半、只露出布满震惊和茫然瞳孔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炸裂出来:
弟子周国维!踏遍了四大洲十几个国家的顶尖医学中心!问询无数战区救援组织!!总算……总算在此时此刻!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找到您了!我那日思夜想、在洛桑废墟模拟舱中缔造出‘灰鸽三阶逆导引术’这生命绝响的——唯一的师父!!!
死寂。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死寂。
只有那监测仪忠诚的滴滴……滴滴……声,像空旷山谷中落下的石子,敲打着冻结的时间。以及某些因为极度震惊和失重感而骤然加快、清晰可闻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林振邦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锤迎面轰中!双眼圆睁到几乎撕裂眼角!浑身的血液仿佛被瞬间抽干,皮肤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灰白色!他手中捏着、原本准备再次尝试吻合断裂血管的、那柄象征着顶级医生权柄的锃亮显微钳子——
哐当!!!!!
一声巨大而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那柄昂贵的、代表着他权威身份的显微止血钳——**脱手而出!!**带着巨大的力道,狠狠地砸落在他脚下的不锈钢器械推车底层金属托盘上!
第六章:废墟里的灰鸽与碾压权威的低吼
整个手术室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形的超级风暴洗礼。墙壁、无影灯、冰冷的手术器械、监控屏上不断跳跃的生命指征线……一切物体都在周国维院士那震耳欲聋的呼喊冲击波下剧烈震颤,然后在寂静的极端顶点猛地凝固!
画面诡异得如同一张被按下快门、永久定格的末日景象照片。每个人都维持着前一秒的动作:
林振邦僵立在手术台旁,一只手还无意识地微微前伸,保持着钳子脱手前的姿势,整个人被抽走了全部骨头,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灰白色的躯壳在微微摇颤,瞳孔炸裂,死鱼般直勾勾地望着那片手术室最幽暗的角落。院长和其他领导嘴还保持着周老的口型,眼球如同被强力胶水粘住,死死钉在周国维院士向着沈清歌单膝屈蹲、姿态谦卑恭敬的侧影上!资深一助手里的镊子尖微微哆嗦;新换上的住院医二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条缺氧的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巨大的力量无限拉长、压扁、扭曲。
直到——
角落阴影中,那个几乎被遗忘、蜷缩得近乎消失的绿色身影,肩膀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沈清歌在巨大的冲击波下抬起了头。
口罩遮掩了她大半张脸,只剩下那双眼睛暴露在惨白的无影灯光下。几秒钟前,那里还满是死水般的灰败绝望,是被人按进深海最后一点氧气也耗尽后的溺亡者眼神。但此刻,那片灰烬仿佛被投入了一颗陨石!震惊!不可思议!茫然!随即一股更深沉、被强行剥离五年、属于另一个身份的血脉印记——被尊为国手之人如此称呼,瞬间被唤醒!
那双眼睛深处,像是深埋冰川核心的火种,猛地爆开!冰封碎屑轰然炸裂,腾卷而起的不是温吞的热焰,而是沉睡了许久、属于代号灰鸽的、带着硝烟和血腥气息的原始凶悍!!
那是萨兰德废墟里徒手扳开压住士兵的铁板时染血的凶光!是用废弃钢架顶住破裂动脉时冰冷决绝的眼神!是为一线生机不惜撬开地狱之门的疯狂!
灰鸽三阶逆导引术!
周国维口中喊出的这七个字,像一把无形却无比精准的钥匙,咔嚓一声,彻底撬开了沈清歌灵魂深处那副沉重得几乎将她压垮的禁魂枷锁!这个名字,承载着她最深的痛苦和骄傲,是她在死亡边缘与死神共舞的证明!
生死!
病人垂危!创口污染!血压告急!血管神经危在旦夕!
救!
无菌擦手!一个声音猛地穿透死寂!清晰、冷冽,像淬了冰水的刀锋!不再是之前那沉闷压抑的语调,而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清歌像是换了个人!身体几乎是弹射而起!长期自我压抑在废物躯壳中的力量和气势瞬间解封!她一步跨到旁边洗手槽旁,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击在她手上,肥皂沫被急速揉搓、冲刷!动作快如残影!
换!超细5号吸引管!角度调30度!沈清歌手腕一甩,水珠如飞溅的冰星。她直接推开还在石化状态的新二助,人已经如同矫捷的猎豹扑回了手术台边!目光如电,瞬间穿透混乱的血污和翻卷的组织,牢牢锁定那片被忽视但更关键的区域!她一把拿起手术台上备用未拆封的超细吸引管,塞进旁边器械师手里,拆!快!
双极电凝!功率调至7挡!聚焦!她头也不回,声音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对着器械台下令,9点钟方向深层视野准备!
器械护士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抖着手将器械递出。
周老!
沈清歌的声音陡转,目光迎向还保持着单膝屈蹲姿态、热泪盈眶的周国维院士!
周国维立刻挺直了身体,像接到最高军令的士兵!他直接撕掉自己的无菌手套,不顾年龄和院士身份,以一个完全不符合长者规范、却带着无与伦比力量和迅捷的动作,从旁边抓起一副新的无菌手套,边撕包装边以一种近乎雀跃的热切吼着回应:师父!我在!您下令!
这一刻,林振邦被彻底遗忘!他像一条被潮水无情抛在泥滩上的死鱼。
深层污染核心清创,交给你!用最小锐性分离,注意保存残余神经微桥!左侧浅层失活组织,我来剥离!吸引管!吸稳创口底部积液!保持术野干燥!沈清歌语速极快,指令却清晰精准如同弹道轨迹!她手指如剑,精准地点向创口中的几个区域,这里!这里!还有这片组织瓣下隐藏的撕脱点!是污染潜伏窝藏区!必须清除彻底!
明白!师父!周国维的回答带着无与伦比的激动,他如同获得了莫大恩赐,毫不犹豫地抓起最小的刮匙和精细组织剪,像个刚进入临床的学徒,带着朝圣般的虔诚和专注,扑向沈清歌指定的深层区域!动作精准、稳重,没有一丝迟疑!
而沈清歌已经动手!她不再是那个只配清理垃圾的边缘工具!她的手指如同被赋予神性的魔杖!那双在萨兰德废墟中徒手清理无数惨烈伤口的手!她对组织失活状态的判断精准到毫巅!她使用的不是传统大刀阔斧的清创,而是如同外科医生兼考古学家的精密操作——用最小号的锐利物(精细组织剪和刮匙)如同剥离历史文物般极其小心地分离着坏死失活的组织,精准地避开下方埋藏着的唯一还能搏动的毛细血管网和神经末梢!在保留尽可能多活性组织的边界上惊险行走!每一次剥离都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拉扯!效率令人瞠目结舌!
更让人震惊的是对污染物的彻底摧毁!她不依赖高压冲洗,而是利用双极电凝那极细小的尖端,在超低功率的精密控制下(功率7挡),如同顶尖的点彩画家!将能量极其精准而短暂的施放到那些深嵌在创口裂隙里、被血痂包裹无法冲洗的微小油污颗粒和泥尘残渣上!(如同微型爆破术!)滋滋的微响伴随升腾的极其细微白烟,那些顽固污染物直接在分子级高温下瞬间被汽化崩解或被彻底烧死了附着活性!
天……这清除效率……目睹这一手的一资深医师瞬间失语!他从未想过双极电凝可以如此使用!这手法简直是艺术!是解剖学与暴力物理在微观层面的完美融合!
创面在沈清歌和周国维这种匪夷所思的配合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净、清晰!
周国维死死盯着自己负责区域的每一次剥离,每一次师父指导下的精准定点操作,眼睛爆发出狂热的、如饥似渴的学习火焰!他一边精确操作,一边口中还抑制不住地激动颤抖着:是这个!就是这个!洛桑废墟舱里那不可思议的最小化组织损伤清创核心!‘灰鸽’术式的基础!!我错了!当年我以为只是对器械精度的应用!原来是这种对组织活性边界近乎本能的感知和能量粒子层的点灭技术!大道至简!神乎其技啊!!
沈清歌没有丝毫停顿。血管吻合!最关键的战役来了!
她双手已经戴上了全新的显微镜专用手套。
显微钳!3-0单股尼龙线!简短清晰。
器械从极度震惊状态下回神的护师手中递出。
沈清歌的脸贴近显微镜目镜。
冰冷的光芒映照着她专注到极致的双眼。那双眼睛在这一刻,穿透了血肉的迷雾,看穿了血管壁微观结构的每一个皱褶!她左手显微镊以最小的力道、最精准的角度夹住断开的胫前动脉(断口极其不平整),右手持缝针!进针的角度刁钻得如同蛇类从岩石缝隙的绝壁中钻入!针尖每一次穿透管壁都极其轻柔且精准地避开了管腔内壁脆弱的内膜结构!
点—拉—缓—定—结……
一个极其微弱,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韵律从喉间轻轻哼出。这是属于灰鸽独有的血管精密缝合神经节律调动指令!是无数次在极端恶劣条件下与死亡竞速时磨砺出的本能!每一次进针、打结,动作行云流水却又带着一种野性难驯的锋利!针线的走位仿佛在血管壁上编织着生命的精密密码!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超越教科书极限的精湛技艺!
周国维早就忘了自己手上的清创,整个人完全凑在另一台显微镜前,贪婪地看着师父那如同神级微雕大师的操作,激动的泪水混杂着汗水再次滑落: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洛桑废墟后我验证过无数次!这种逆于常规力学轨迹的缝合点,结合最轻柔且精准的力量控制,能最大限度保存内膜完整性!是防止术后血管内皮微剥脱导致继发血栓的终极要义!是我的理论模型缺失的最后一个动态环节!五年!师父!您让弟子找得好苦啊!
随着沈清歌手指最后一个精巧的内翻锁结动作完成!
吻合完毕!
那两端被重新连接起来的、原本死寂冰冷的胫前动脉断端——肉眼可见地、微微地、极其轻微地——搏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丝极其细弱、但确凿无疑的、属于健康动脉血流的鲜红色泽,在缝合环内部悄然流动!!!
活了……资深一助喉咙里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充满了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一直负责在远端密切监测腓骨后侧区域血流状况(利用多普勒探头)的年轻住院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喜的哽咽破音:报告!远端……远端胫后动脉脉搏出现!极其微弱……但有波动了!!!微循环在恢复!!!!!
轰!
整个手术室里凝固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声报告中被点燃!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的、混合着对神迹顶礼膜拜般的巨大情感风暴!许多医生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激动含泪。院长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唯有沈清歌,只是微微直起身,轻轻甩了甩因极度精细操作而有些僵硬的右手腕。她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种完成了本职任务的平静。汗水浸湿了她鬓角的发丝,顺着耳廓留下晶莹的痕迹。
但下一刻!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寒铁,穿越手术灯的光幕,精准地刺向了角落那个始终被所有视线刻意避开、却散发着巨大惊悚存在感的阴影——
林振邦!
他依旧僵直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惨白或者僵木来形容。那是一种所有认知、所有尊严、所有立足世界的基石在眼前被彻底轰碎的……彻底的呆滞!他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嘴巴微微张开,涎水顺着嘴角滑下来都没有丝毫察觉。
那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榨干、碾碎成渣后仅余的、毫无生气的躯壳残骸!
沈清歌的眼神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如同掠过一片肮脏碍眼的垃圾。
然后她转回头。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彻底安静下来的手术室:
准备神经外膜探查与精细缝合。周老,神经断端修整交给您。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安排晚餐吃什么,一助,记录显微吻合步骤细节图,术后分析重点标记血管逆流代偿通路建立处……
平静。
一种强大到无需言语证明、无需情绪加持的强大本质自然流露,以绝对碾压的姿态,横扫了整个空间!
第七章:圣手的跪礼与废物的反击
手术室的空气如同凝固的琥珀,所有嘈杂和生死时速的惊悸被封印其中,只剩下一种近乎朝圣的安静。只有监护仪稳定规律的滴、滴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像是为刚刚完成的奇迹敲击的节拍。
手术台上,顾骁那条曾经破碎如同地狱造物的腿,此刻虽然依旧布满缝合的痕迹和清创后的斑驳,但核心致命伤已消弭于无形。断肢警报解除!血压稳健回升!
沈清歌慢慢直起身,轻轻摘下显微眼镜。长时间高强度的精密操作榨取了精神,那层属于灰鸽的锋锐气息一点点收敛,疲惫如同潮水涌上脸庞。她甩甩有些僵痛的右手腕,骨节发出细小的摩擦声。汗水浸透了内层的手术服,湿冷地贴在背上。
但她的脊背依旧挺直。
师父……周国维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和巨大的敬畏。他早已放下了手中所有器械,再次以一个近乎谦恭的姿态站在沈清歌身侧,双手呈上一块干净无菌的温热湿巾。老院士的眼中没有疲惫,只有火山爆发后凝固的岩浆般的狂热和满足!……辛苦了!师父……我……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被这奇迹般的场景震慑得只剩下哽咽。
沈清歌沉默地接过湿巾,拭去额角颈间的汗渍。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手术台周围的众人。
所有人!院长、其他科室主任、负责会议协调的行政总监、麻醉团队、资深护师……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同一个词——**震撼!**夹杂着无与伦比的崇拜、一丝侥幸逃出生天的后怕,以及强烈的、想要探究眼前一切不可思议现实根源的光芒!他们甚至不敢轻易靠得太近,只远远地、敬畏地看着手术台边那个年轻清瘦到过分的身姿。曾经被忽视、被踩踏的存在,此刻如同神祇降临!
唯有角落里的林振邦,与这氛围格格不入。他像一尊被遗弃在时光废墟里的石膏雕像,面无人色,眼神空洞地钉在自己那双还沾着病人血液的手套上。那柄滑落的显微钳早已被器械师无声地收走。他完全失去了所有的存在感,像一块背景幕布上最污浊肮脏的斑点。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内心深处那无法言喻的巨大惊怖和崩塌感。他听清了周老口中的每一句话——灰鸽、三阶逆导引术、唯一师父……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一样把他的身份、尊严、甚至过去的学术成果全部击穿、打烂、踩进泥里!
好了,核心问题处理完毕。沈清歌终于开口,声音因为疲惫有些微哑,却带着一种洗净铅华的平静,后续固定、皮瓣缝合修复、抗感染、功能引导康复……这些都是你们圣玛利亚的常规强项了。她的目光掠过院长,没有刻意指向林振邦,具体由哪位医生主导,院方定吧。
言下之意明确:后续的荣誉和果实,随你们怎么分,她不屑沾半点。
院长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眼前这个实习生的身份已经彻底颠覆,她的分量之重,远超他这个院长所能把握!他求助般地望向周国维。
周国维立刻会意,他那双沉淀着几十年智慧的眼睛此刻闪烁着洞察的光芒。他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院士身份天然的威仪和清晰无比的指向性:
刘院长,周国维声音平和却不容置疑,我师父,他特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目光再次充满敬意地掠过年仅二十多岁的沈清歌,身份特殊,此次出手,实为不忍患者截肢之苦,更不忍见一条本可挽救的生命被‘某些人’的短见与技术局限所葬送!(他的目光扫过林振邦那具行尸走肉,如同扫过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后续的‘常规任务’就交由院方最负责任的专科团队负责。但有一件事,周国维音调陡然下沉,如同宣判,术前的患者初步评估报告我已经看过了。那位因患慢性骨髓炎而被某些人以‘没有治愈价值+清理脏污的烂泥’为由拒诊加驱逐出院的木匠张老汉!
他锐利的眼神如同手术刀割开表面平静的皮肉:这位患者在哪他的骨头还没有彻底烂掉到需要立刻截掉吧怎么圣玛利亚顶尖骨科,是只治明星阔佬的腿,把穷苦人的腿当垃圾扔掉吗!!
这质问如同惊雷,瞬间在众人心头炸响!尤其是那些当时参与过林振邦查房、默认沈清歌挨骂、默认老汉被驱逐甚至内心嘲笑的人,纷纷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一股无形的道德审判和灵魂拷问的火焰瞬间席卷了整个手术室!
周国维看向沈清歌,眼神瞬间又从凛冽转为极度的恭敬和请示:师父!您看……那个被无辜驱离的可怜老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清歌身上!这个风暴的核心!这个刚刚缔造手术奇迹、却被科主任公然侮辱为没资格缝皮的垃圾!
沈清歌微微侧过头去。她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周国维的问题,反而如同精准的探照灯般缓缓扫过角落那个灰白僵硬的躯壳——林振邦!
这一眼,平静无波,甚至连轻蔑都懒得施舍。就像路过时瞥了一眼掉在地上被踩踏了千万遍、早已辨不清原本面貌的陈旧口香糖痕迹。但这平静的目光本身,已经将对方过去所有的居高临下、所有的恶毒批判、所有的权威碾压……
彻底!击溃!粉碎!成齑!!!!
随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周国维和面露尴尬、紧张搓着手的院长脸上。口罩下方,嘴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声音清晰地穿透寂静:
周老,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琐事,劳烦您费心过问。既然后续的康复还需要资源……那位老伯的治疗方案……就用我之前定下的那个‘土法子’就好了。
院长和其他院领导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一个国际顶尖骨科泰斗推崇的师父亲自动用的方案,被说成是……土法子这……
不等院长反应,沈清歌的声音继续传来,平静却带着巨石般的力量:
至于我的未来去向……
她微微顿住,目光在这间代表着无上荣耀和顶级资源的专科手术室内缓缓环视一周——那些冰冷的、昂贵的器械,那些象征地位的显微镜,那些镶嵌在墙上的、印着林振邦等人大幅宣传照的所谓技术前沿、仁心圣术的宣传牌……
一丝极淡、却又无比清晰的疏离感浮现在她眼中。
这里很好,她轻轻说,但不适合我。
她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衣领。一枚极其古旧、磨得发亮的青铜怀表从宽松的手术服领口不经意间滑落了出来,垂在她胸前,表盖上那个象征着医者仁心的印记清晰可见。
急诊室。她抬起头,目光投向手术室大门的方向,声音变得清亮而坚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重新找到了归处,我回去值班了。
回去值班……急诊
一个刚刚在最高难度术式上力挽狂澜、惊动国医圣手当众跪拜称师的人……要回急诊那个最混乱、最低阶的基层病房去值班去处理那些感冒发烧割伤擦破皮的普通病人!
所有人!
震惊!愕然!不解!甚至……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诞感笼罩了众人!
只有周国维院士眼中的光芒骤然亮到了极致!那不是遗憾,而是一种彻骨的认同与赞赏!他仿佛看见了导师最宝贵的品质在尘埃中也发光的本质!
不等院长和众人挽留或提出任何天价待遇!
沈清歌已经朝着手术室大门走去。她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任何人阻拦的决绝姿态。脚步踏在冰冷的不锈钢防滑地面上,发出清晰沉稳的回响。
在经过那具已经完全石化、沉浸在自我毁灭深渊里的林振邦残骸身边时。
沈清歌的脚步,极其短暂地、微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没有对视。
没有言语。
只有四个字,如同尘埃落定时的审判,轻飘飘地、却带着万钧之力砸落——
你输了,主任。
声音很轻。
如同清风拂过羽毛。
却像是一把无形无质、冰冷锋锐的匕首!
噗嗤!
——狠狠刺入了那个面如死灰、早已精神崩溃的男人最后仅存的自尊心脏!!
林振邦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如同垂死青蛙遭到强电流刺激!
他的头,那一直低垂着、埋在无尽羞惭与崩塌恐惧中的头颅,如同生了锈的机器零件,极其艰难地、发出嘎吱声响地向上抬了一微秒!那对死气沉沉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勉强捕捉到了沈清歌消失在手术室大门外的、一个极其模糊的绿色衣袂翻飞的背影。
嗡————!
剧烈的耳鸣如同万千钢针刺穿耳膜!视野骤然被无穷无尽的猩红血雾笼罩!周围所有人惊愕、鄙夷、窃窃私语的扭曲脸庞,如同走马灯般旋转翻飞……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被彻底抽空!
呃……
一声沉闷、如同死尸喉管里挤压出的微弱气音响起。
林振邦那穿着沉重铅衣的庞大躯体摇摇晃晃,像一面被飓风撕裂的巨大破旗,向着冰冷光滑的地板——
咣当!!!
彻底坍塌了下去!毫无缓冲!
终章:怀表的脉动与急诊室的召唤
青铜色的怀表随着沈清歌行走间清瘦身体的微动,一下一下、安稳地贴着她胸口的位置传来微沉的脉动。那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镇压世间一切喧嚣浮华的宁静力量。急诊科特有的喧嚣、消毒水和各种体液混合的气味、还有走廊里匆匆掠过的白色身影……曾经觉得压抑的环境,此刻竟有种尘埃落定般的真实和踏实感。
她脚步轻快地走向更衣室。刚才手术室那惊心动魄的血腥风暴,那碾压一切的医术展示,那足以让一个普通人一夜之间坐拥无数荣誉光环的神迹时刻……似乎都被她丢在了身后的空间里,像抖落一件华而不实的沉重外袍。
更衣室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声。角落里,那个被林振邦赶走的木工老张,局促地坐在一张简陋的候诊椅上。他腿上缠着崭新的、一看就是刚更换的干净绷带。老人身边站着两个明显级别不低的医院行政和后勤主管,正一脸诚恳甚至带点惶恐地低声解释着什么:张老伯您放心!以后您的治疗和住院费用全免!绝对让您恢复如初!之前是我们医院个别人管理失职!……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点光亮,但更多的是惊惶和无所适从。他看到走进来的沈清歌,混浊暗淡的双眼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沈……沈医生声音带着极度的难以置信和激动颤抖。
沈清歌脚步未停,只是对着老人微微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淡却温暖的弧度。张老伯,安心养伤。用咱们那个老法子,腿会好的。声音平静温和。
随即,她如同什么也没发生,径直走向自己的私人储物柜(那是一个最角落、布满划痕的小格子)。
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十分古怪。
几个正要下白班的急诊护士,刚换好自己的私服,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内容已经从顾骁保肢神迹、林振邦主任晕倒被抬走、那个神秘的灰鸽医生……最终落到了周国维院士那个惊天一跪上!讨论得眉飞色舞,口水四溅。
当她们看到沈清歌进来,那炽热的八卦讨论声骤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按下了消音键!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几个小护士像是被点中了穴位,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大,维持着之前激动讨论的姿态,惊骇欲绝地瞪着这个穿着普通实习生绿衣、刚从地狱般凶险手术凯旋却低调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年轻女孩!那眼神像是看到上帝穿着T恤牛仔裤走进了麦当劳买薯条!!
沈清歌却恍若未闻。她从口袋掏出储物柜的简陋塑料钥匙——那把钥匙链甚至还是最廉价的透明硅胶环套着一块印着圣玛利亚医院实习纪念字样的劣质塑料狗牌。
咔嚓。老旧的锁芯弹开。
她换上属于自己的那套最普通的、已经洗得有些泛白的蓝色急诊科实习生服。胸前的卡片上,名字简洁清晰:沈清歌。
拿起挂在储物柜内侧门板上的、那个磨损得皮面翻起的陈旧听诊器。
然后,她再次拿出了那枚青铜怀表。表盖弹开,昏黄的光线下,那张小照片里父亲温和而坚定的笑容仿佛穿越时空看着她。那句等我回家的低语似乎在照片后面无声地回响。
她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对视中汲取到了最后的宁静和力量。
合上表盖。
将温热的金属紧贴在胸口,让医者仁心的印记与自己的心跳共振。
下一秒——
呜~~呜~~呜~~~
刺耳、急促、撕破长空般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