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露从瑾叶白 > 第一章

我叫露白,认识瑾叶那年,他刚搬来大院,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槐树下数蚂蚁。我趴在二楼窗台,看他蹲在那儿一动不动,校服袖口沾了点泥,也没顾上拍。
那是新来的我扒着窗框问我妈,她正晾衣服,竹竿往绳子上一搭,嗯,对门家的小孩,叫瑾叶,比你大一岁。
我噔噔噔跑下楼,攥着口袋里刚买的奶糖,蹲到他旁边。他吓了一跳,抬头看我时,睫毛忽闪了两下,像只受惊的小雀。我叫露白,我把奶糖往他手里塞,给你吃,橘子味的。
他没接,只是抿着嘴摇头。我不管,硬把糖塞他掌心,指尖蹭到他手,凉津津的。你在数蚂蚁吗我凑过去看,他面前的蚂蚁正排着队搬面包屑,它们好厉害,能搬这么大的。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低低的:嗯。
那天下午,我们就蹲在槐树下看了一下午蚂蚁。他话少,大多时候是我在说,说大院里哪家的狗最凶,说街口小卖部的冰棍哪种最好吃。他偶尔应一声,或是点点头,却没走。太阳快落山时,他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给我看——上面画着好几只蚂蚁,有搬东西的,有打架的,画得像模像样。我画的。他说。
画得真好!我凑过去看,指腹蹭过纸页,你还会画别的吗
他点头,又翻了一页,是只歪歪扭扭的小猫,眼睛画得特别大。像我家以前的猫。他说。
从那以后,我总找他玩。他好像总在忙,要么蹲在槐树下画画,要么就在空地上扎马步。他爸是个老武生,总让他练基本功,天不亮就把他拽起来,大院里的人还没醒,就能听见他嘿哈的喊声。
有次我起得早,扒着窗帘看,他正扎马步,后背挺得笔直,晨光落在他头发上,镀了层金边。我偷偷溜下楼,从家里拿了个馒头,蹲到他旁边啃。你不饿吗我把馒头往他嘴边递,他没动,眼睛盯着前面的墙:练完再吃。
可是馒头快凉了。我咬了口馒头,热气扑在脸上,我妈今早蒸的,放了糖。
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我嚼着馒头看他,看他额角的汗往下淌,滴在地上,洇出个小湿点。等太阳升到头顶,他才慢慢收了势,腿一弯,差点坐地上。我赶紧伸手扶他,他晃了晃,站稳了:没事。
快吃吧,我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他手里,我家还有,不够再去拿。他接过去,小口小口啃着,馒头渣掉在衣襟上,他也没拍。我看着他笑,他抬头瞪我一眼,嘴角却偷偷弯了弯。
夏天热得厉害时,他练完功总满头汗,他爸就端着绿豆汤出来,青瓷碗,凉得透手。有次我正趴在窗台看他练功,他爸朝我喊:露白,下来喝绿豆汤!我跑下楼,他已经坐在小凳上了,面前摆着两碗汤。我端起碗喝,甜丝丝的,冰糖化得正好。他喝得快,喝完了就盯着我碗里的,我把碗往他跟前推推:给你。他摇头:你喝。却伸手把我碗里的绿豆捞了几颗,塞自己嘴里。
有回他练劈叉,没站稳,顺着练功垫滑出去,膝盖咚一声磕在水泥地上。我正啃着苹果蹲在旁边看,吓得苹果咕噜滚进草丛,窜过去时差点绊倒自己。他膝盖上的运动裤蹭破了个小口子,暗红的血正顺着布料往外渗,晕开一小片,比之前磕出的红印子扎眼多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蹲他旁边想掀他裤腿,他倒先攥住我手腕,梗着脖子别过脸:没事,小口子。可说话时喉结滚了滚,鼻尖泛着红,睫毛上还沾了点刚才练功用的滑石粉。我没理他,拽着他往他家走,他倒也没挣,就低着头跟着,裤腿上的血迹又洇大了点。
他爸从抽屉翻出碘伏和纱布时,我正蹲在茶几旁翻医药箱——其实根本不用翻,他爸总把这些备得齐整。我蘸了碘伏往他膝盖上碰,刚挨到皮肤他就嘶一声,腿往回缩了缩,却又立刻绷直了,攥着沙发巾的手松了松:你擦吧,我不躲。
碘伏擦过破口时,他额头冒了层细汗,我赶紧停手拿纸巾给他擦,他却突然把我手里的药棉抢过去:我自己来。结果笨手笨脚蹭到旁边的好肉,疼得龇牙咧嘴,逗得我噗嗤笑出声,他瞪我一眼,眼里却没气,只是把药棉往我手里塞回来,声音低低的:还是你擦。
那天的绿豆汤,他爸特意多舀了勺冰糖,端过来时朝我眨眨眼:给小伤员和小护士补补。瑾叶没说话,只是低头喝汤,喝到一半,悄悄把自己碗里煮得最软的绿豆往我碗里拨了拨,拨完还假装不经意地转了转自己的碗,好像那绿豆是自己滚过去的。
秋天槐树叶落满地时,他爸带我们去后山摘酸枣。他爬树比谁都快,像只小猴子,蹲在枝桠上往下扔酸枣,我在底下捡,竹兜很快就满了。他往下跳时没踩稳,趔趄着差点摔倒,我伸手扶他,两人一起坐在地上,兜子里的酸枣滚了一地。他爸在旁边笑:俩小迷糊。回去路上,他把捡的最红的酸枣塞我兜里,自己啃着带点青的,说酸的醒神,酸得皱眉头也没吐。
冬天第一场雪落时,大院白皑皑一片。瑾叶揣着两副手套来敲我家窗户,一副红色的塞给我:我妈织的,给你留的。我们在空地上堆雪人,他滚雪球滚得胳膊酸,我往他脖子里塞雪团,他跳起来去挠我痒,两人追着跑,雪沫子沾了满身。跑累了回他家烤火,他妈端来热红薯,掰开冒白气,他把甜的那头塞我手里,自己啃着带点硬芯的,说硬的有嚼劲。
有次我感冒了,没去学校,趴在床上看画书。听见窗户咚咚响,抬头看见瑾叶扒在窗台上,手里攥着个纸包。我给你带了作业。他把纸包从窗户递进来,里面是课本和笔记本,还有颗水果糖。老师讲的我都记本子上了。他说,鼻尖冻得红红的,等你好了我给你讲。
我剥开糖塞嘴里,甜丝丝的。你快回去吧,别冻着。我说。他点头,却没走,扒着窗台看我:你要是闷,就敲窗户,我来给你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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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大院拆迁,我们搬了家,隔着两条街,却没断了联系。他去了隔壁中学,课间总揣着两个面包来我教室门口等,一个豆沙馅的塞给我,自己啃着肉松的。我总抱怨数学课难,他就把笔记本塞给我,上面用红笔标着重点,还画了小人——一个梳辫子的我愁眉苦脸,旁边站着个背着手的他,写着别愁,我教你。
有次我发烧请假,他放学绕路来我家,背了个大书包,从里面掏出课本、笔记本,还有个保温杯,是他妈煮的姜茶:我妈说喝了好得快。他坐在我书桌旁,给我讲当天的数学课,讲得比老师还清楚,讲完了又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摆盘子里,插上牙签递我手里。
高中时他报了戏剧社,第一次演小品,演个调皮的小少爷。他紧张得前一晚睡不着,发消息问我:要是忘词了怎么办我回他:忘词了就看我,我给你递词。演出那天我坐在第一排,他上台时眼神慌慌的,看见我了才定住神。有段台词他卡了壳,我嘴型比着院子里,他立刻接上来,演完朝我偷偷眨了眨眼。下台后他攥着瓶汽水跑过来,手心全是汗:刚才多亏你。我拧开瓶盖递给他,他喝了两口,又把瓶盖拧好塞我手里:剩下的给你。
高考结束后,他考了艺术学院学戏剧,我去了本地师范念新闻。报到那天他送我去学校,帮我把行李箱扛上五楼宿舍,累得满头汗。室友问他是不是我哥,他没说话,我笑着摆手:是发小。他帮我把床铺铺好,又去买了个晾衣杆,说女生晾衣服不方便。临走时他站在宿舍楼下,朝我挥挥手:周末我来接你,去吃炒粉。
他没骗我,每个周末都来。学校门口的炒粉摊,老板认得我们,远远看见就喊:多加辣多加醋是吧他总先把炒粉端到我面前,自己再去拿筷子。有次我采访晚了,他在路灯下等了快一小时,裹着厚外套,手里攥着杯热豆浆。我跑过去时他把豆浆塞我手里:还热着。炒粉摊快收了,他拉着我跑过去,老板笑着多给我们加了个鸡蛋:看这小伙子等得多心诚。
他偶尔带我去看排练,总选在休息时。后台摆着折叠椅,他让我坐那儿。有次排《雷雨》,他演周冲,穿着白衬衫站在舞台上,灯光打在他身上,他念我想把我的学费的一部分拿出来时,眼神亮得很。我举着相机拍,镜头里的他和小时候那个扎马步的少年重叠又分开。休息时他跑过来,衬衫后背湿了片:刚才演得怎么样我点头:好得很,比课本里写的还像周冲。他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我手里,是我小时候爱吃的水果糖。
有次他演民国戏,穿长衫,排练时总觉得袖子碍事,蹲后台角落缝扣子,针脚歪歪扭扭的。我凑过去想帮忙,他把针线往身后藏:别碰,扎手。我笑他笨,他不恼,把缝好的扣子凑我眼前晃:不掉就行。那天结束后,他塞给我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道具组淘汰的,你当采访服正好。我后来穿了很久,领口磨出毛边也舍不得换,采访时穿着,总觉得像他在旁边陪着。
他快毕业时排毕业大戏,演个将军,有场打戏要吊威亚。他练得勤,有次从威亚上下来,胳膊被勒出红印,我给他揉,他疼得抽气却笑:等演完了,带你去我爸新搬的院子,他种了棵小槐树,跟大院里的那棵一样。我点头:好啊,到时候还喝绿豆汤。他眼睛亮得很:让我爸多放冰糖。
毕业大戏演出前一天,他发消息给我:明晚第一排的票给你留了,带相机来,多拍几张。我回他:好,给你拍满一卷胶卷。那天我特意穿了他送的旧衬衫,提前半小时到剧场,坐在第一排等。可开演前十分钟,他同剧组的同学慌慌张张跑过来,脸色发白:露白,瑾叶他……刚才试威亚时,架子突然松了,掉下来了……现在送医院了。
我手里的相机背带啪一声滑到胳膊上,脑子嗡的一下。拦了辆出租车往医院赶,司机问去哪儿,我嘴抖着说不出话,只攥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他昨晚发的消息。到了医院冲进急诊楼,看见他爸妈站在走廊里,他妈正抹眼泪,他爸攥着拳头,指节发白。怎么样了我跑过去问,声音抖得厉害。
他爸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我肩膀。过了会儿,医生从抢救室出来,摘了口罩,摇摇头。我没听清医生后面说的话,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靠在墙上才没倒下去。相机还挂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我抬手摸了摸,镜头盖还好好盖着,是早上出门时我自己扣的,想着等他上台再打开。
后来去他宿舍收拾东西,他的书桌上还放着那本画满蚂蚁和小猫的小本子,夹在戏剧理论书里。衣柜里挂着那件民国长衫,扣子缝得牢牢的。窗台上有个搪瓷杯,是我们一起买的,上面印着平安两个字,杯底还剩小半杯凉了的水。
他的毕业大戏还是演了,剧组的人说,要替他演完。我坐在第一排,手里攥着那张他留的票,看着台上穿将军戏服的演员,总觉得那该是瑾叶。演到打戏时,演员吊在威亚上,身姿挺拔,像极了当年在大院里扎马步的少年。
散场后,我去了学校门口的炒粉摊,老板看见我,愣了愣:你同学呢我没说话,点了份多加辣多加醋的炒粉。坐在小马扎上慢慢吃,辣得眼眶发热。风一吹,好像又听见大院里的知了叫,热烘烘的,槐树下有个蹲在地上数蚂蚁的少年,我跑过去,把奶糖往他手里塞:给你吃,橘子味的。
他抬头看我,睫毛忽闪了两下,接了糖,小声说:谢谢。
那天的炒粉,我没吃完,剩下的放在摊桌上,好像等会儿就会有个穿厚外套的少年跑过来,把热豆浆塞我手里,笑着说:怎么不等我就先吃了
可等了很久,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也没人来。
瑾叶走后的第三年,我辞了电视台的工作。
那天我把最后一份采访稿归档,夕阳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在办公桌积的薄尘上投出一道亮纹。桌角的搪瓷杯还摆在老地方,是当年从瑾叶宿舍带回来的那个,平安两个字的漆掉了半块,我总忘了扔。
收拾东西时,在抽屉底摸出张皱巴巴的票——毕业大戏的票根,边角被摩挲得发毛。我捏着票根蹲在地上,忽然想起瑾叶试威亚那天,发消息说新院子的槐树开花了,等演完带你去摘槐花。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我抬手抹了把脸,把辞职报告放在了主编桌上。
离开城市那天,我没告诉任何人。我背着瑾叶送的旧帆布包,包里塞了那本画满蚂蚁的小本子,坐上去往云溪村的长途车。车过隧道时,手机信号断了,我望着窗外往后退的山,忽然松了口气——这里没有炒粉摊,没有剧场,应该能好好喘口气。
云溪村在山坳里,村口有棵老槐树,枝桠伸得老远。我租了间老瓦房,房东是个姓林的阿婆,笑起来眼角堆着褶,递我钥匙时往我手里塞了把炒南瓜子:屋里晒过了,被褥都是新拆的。
院子里有口老井,井台边种着薄荷,风一吹就晃。我第一天住进来,蹲在井边打水,桶绳滑手,咚一声掉井里。我正扒着井沿犯愁,墙头上突然冒个脑袋,是个梳麻花辫的姑娘,叼着根狗尾巴草:我来帮你。
姑娘叫晓棠,是村里的文书,爬墙比谁都利索。她踩着墙缝溜下来,拿长杆勾住桶绳,三两下就把桶捞上来,井水溅了她半裤腿,她也不在意:你就是那个从城里来的记者吧阿婆跟我说了。
我点头,递她瓶水。晓棠拧开喝了口,指了指院外:前面有片茶园,明天采春茶,你要是没事,去凑个热闹
第二天我真去了。茶园在坡上,一层一层的绿铺到山根下。村里的婶子们挎着竹篓,指尖在茶丛里翻飞,嘴里哼着调子。晓棠把个小竹篓塞我手里:采芽头就行,一芽一叶最好。
我学着她们的样子掐茶芽,指尖被茶叶汁染得发绿,没一会儿就酸了。我直起腰揉手,看见坡顶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正弯腰看茶丛,手里捏着片茶叶闻。晓棠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那是陈爷爷,种了一辈子茶,村里的茶园多半是他管着的。
老人像是察觉到我们的目光,转过身朝我们笑了笑。我突然想起瑾叶的爸爸,也是这样温和的笑,蹲在槐树下看我们捡酸枣时,眼里的光软乎乎的。
日子慢慢松下来。我每天早上被鸡叫吵醒,起来就去井边打水,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有时跟着晓棠去村小学帮忙,给孩子们念故事书——我念得慢,孩子们却听得认真,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总攥着我的衣角问:姐姐,城里有会演戏的哥哥吗
我愣了愣,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有啊,他演将军的时候,可威风了。
下午我常去茶园帮陈爷爷的忙。老人话不多,却肯教我认茶,哪棵是龙井,哪棵是碧螺春,捏着茶叶给我讲雨前茶和雨后茶的区别。有次我蹲在茶丛里捡石子,听见老人在哼调子,调子软悠悠的,像山涧的水。
陈爷爷,您哼的是什么我问。
老人笑了笑:老调子了,以前村里唱戏,都唱这个。他顿了顿,指了指远处的山,以前山那边有个戏班子,我年轻的时候,总跑去看。
我的心轻轻动了动。那天晚上,我在行李箱底翻出个旧相机,是当年拍瑾叶演周冲时用的。相机里还有半卷胶卷,我揣着相机去了村口的老槐树底下,夕阳把树影拉得老长,我举起相机,对着树杈按了下快门——咔嚓一声,像是把什么东西从记忆里捞了出来。
入夏时,村里要办文化节,晓棠拉着我帮忙排节目。孩子们想演小品,你是城里来的,懂这个!晓棠把个小本子塞我手里,上面是孩子们歪歪扭扭写的剧本,讲的是一只小蚂蚁搬米粒的故事。
我翻着本子笑了,想起槐树下那个画蚂蚁的少年。我蹲在晒谷场边,教孩子们走位,哪个该站在前头,哪个该说台词。有个小男孩总忘词,急得脸通红,我摸了摸他的头:别慌,忘词了就看我,我给你递词。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愣了。那年瑾叶演小品,也是这样慌慌张张地问我忘词了怎么办,我也是这样答的。
排练到傍晚,晓棠拎着个竹篮来,里面是刚摘的李子,青里透红。陈爷爷给的,说泡在井水里冰着才好吃。晓棠把李子往我手里塞,对了,明天文化节,镇上的戏班子来,陈爷爷说请了个唱武生的老艺人。
我的心猛地跳了下。
第二天文化节,晒谷场搭了个简易戏台。孩子们的小品演得热闹,台下的婶子们笑得直拍手。轮到戏班子上台时,我正蹲在后台帮孩子们擦汗,听见台前响起锣鼓声,我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
戏台上演的是《挑滑车》,老艺人穿着靠旗,扎着靠腿,一个亮相,身姿挺拔得像棵松。他耍枪时,枪尖的红缨在空中划出道弧,我忽然想起瑾叶练劈叉时的样子,后背绷得笔直,汗珠子顺着发梢往下掉,却总不肯认输。
老艺人翻了个筋斗,台下喝彩声起。我站在台角,眼眶忽然热了。我好像看见瑾叶站在戏台上,穿着将军的戏服,朝我眨眼睛,说等演完了,带你去摘槐花。
散场后,我在戏台边遇见陈爷爷。老人手里捏着个茶罐,递到我面前:新炒的雨前茶,尝尝。
谢谢您,陈爷爷。我接过来,指尖碰到茶罐的温度,暖暖的。
刚才看你站在台边,老人看着我笑,是不是想起什么人了
我点点头,声音低低的:想起一个……会演戏的朋友。
人这一辈子,总有些事忘不了。老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但忘不了也不是坏事,记着,就还在。
那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泡了杯陈爷爷给的茶。茶香袅袅地飘起来,我翻开瑾叶的小本子,最后一页是空的,我拿起笔,在上面画了棵小槐树,树下站着两个小人,一个梳着辫子,一个背着手,像极了当年的我和他。
半夜下起了雨,雨打在槐树叶上,沙沙的响。我把小本子揣回怀里,摸了摸桌角的搪瓷杯,平安两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我忽然笑了——瑾叶,这里的槐花快开了,等开了,我替你摘一捧。
后来我在村里开了个小书店,兼卖陈爷爷的茶。书店的窗台上摆着那台旧相机,里面的胶卷洗出来了,有一张是村口的老槐树,还有一张,是孩子们演小品时的样子,个个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晓棠总说我:你这书店开得佛系,挣不了几个钱。我却不在意,我坐在书店里,看孩子们跑来跑去,听婶子们说家长里短,偶尔翻出小本子画两笔。
有次城里的同事来看我,惊讶地说:你好像变了,以前总皱着眉,现在爱笑了。
我笑着递她杯茶:这里的风好,吹着吹着,就松快了。(也可能我是骗子吧,骗着骗着就忘记自己的怯懦了)
我送同事到村口时,正好遇见陈爷爷带着孩子们摘茶叶。孩子们围着陈爷爷,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瑾叶说的平安,大抵就是这样——风暖,茶香,有人记着,有人念着,就很好。
傍晚我关了书店的门,往茶园走。陈爷爷正蹲在茶丛里,给孩子们讲怎么辨茶叶。我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捏起片茶叶闻了闻。
瑾叶,我在心里轻轻说,你看,这里的日子,真好。
风从茶园吹过,带着茶叶的清香,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应了声:嗯,真好。
半年后,我回到了城里,像往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