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余抬眼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吧,朕恕你无罪。”祁让凉凉道,“如果你的理由充分,朕自会允你,如果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朕也不会随便答应。”
晚余双手交握,斟酌一刻才道:“嫔妾想让江连海给阿娘写一封和离书,然后再另寻一处风水宝地,把阿娘迁出江家的祖坟。”
祁让脸上明显露出惊诧之色:“有这个必要吗?”
晚余往他脚边跪了跪,言辞恳切道:“或许这件事在皇上眼里微不足道,却是嫔妾长久以来的心结。
阿娘十几岁被江连海买去做了外室,从来没过过一天自由自在的日子,到头来又被江连海生生逼死。
她死的时候,已经对江连海彻底死心,嫔妾不想她死后还葬在江家的祖坟里,将来再与江连海的鬼魂朝夕相对。
嫔妾想让她恢复自由身,让她做回她自己,在她的墓碑上堂堂正正刻上她自己的名字,不必再贯以别人的姓氏。”
晚余一口气说完,双手撑地给祁让磕了个头,哽咽道:“这是嫔妾对于阿娘最后的心愿,恳请皇上成全!”
她消瘦的身子趴伏在地上,乌黑的发丝铺了一地,肩膀因哭泣而轻轻颤抖,哀婉地等着祁让的答复。
祁让没想到她曲折迂回了半天,竟是为了这么一个听起来有些荒唐可笑的理由。
然而,这理由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确实荒唐可笑,从晚余口中说出,却是那样浑然天成,一点都不违和。
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这种事,也是只有她才能做出的事。
祁让甚至觉得,她不像是在说她阿娘,更像是在说她自己。
或者说,她为她死去的阿娘争取自由,其实是为了弥补她自己失去自由的遗憾。
她们母女二人,总要有一个是自由的。
自由在她眼里,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祁让弯下腰,伸出一根莹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目光不辨喜怒地落在她濡湿的眼睫,无声的压迫感在房间弥漫开来。
晚余被迫于他对视,想着肚子里那个因为他的强占和欺骗而孕育出来的孩子,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这个孩子,是强迫和欺骗结出的果实,即便生下来,也是个苦果。
她不想自己每天看到这个孩子,就想到自己受辱的过程,想到自己被所有人合起伙来欺骗的过程。
她不想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果她连生不生孩子都不能自主选择,那她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所以,她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想办法出宫,从外面弄到落胎药。
“皇上……”她颤抖着唇叫了祁让一声,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祁让的心蓦地收缩,仿佛那一颗颗的眼泪全都滴在了他心头。
他终是软了心肠,伸出一只手,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
“朕明天让胡尽忠陪你去见江连海,他若不肯写和离书,朕就下旨判你阿娘与他和离。
到时候,朕再让人给你阿娘选个风水宝地,重新将她安葬,墓碑上只刻她的名字,这样可以吗?”
晚余感激地看着他,双眼红肿如桃:“嫔妾替阿娘多谢皇上恩典,上回阿娘下葬,嫔妾没能送她到最后,这一回,皇上能不能让嫔妾再去送送她?”
祁让不由得想起那时她借着送葬逃进山里被他抓回来的情形,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想去就去吧,但朕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再像上次那样逃走,朕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晚余含泪苦笑,笑容比眼泪还苦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嫔妾逃到哪里,不都在皇上的手心里吗?”
这话是祁让从前说过的话。
他叹口气,把她拉起来搂进怀里:“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们现在重新开始,好不好?”
晚余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顺从地点了点头。
祁让提了几天的心终于可以放下,让人送了燕窝粥进来,亲自喂她吃下,半是宠溺半是警告地说道:“以后每天都要好好吃饭,不许饿着朕的孩子。”
晚余点头应是,吃完粥,漱了口,和他一起在床上歇下。
祁让躺在外侧,一只手自然而然地从晚余脖子底下穿过,另一只手落在她小腹上:“你说,这孩子会像谁多一点?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晚余感觉到男人掌心的温度渗透轻薄衣料,将她总是冰冷的小腹暖得发热。
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她还没有任何感知,但却真真实实存在着。
想到自己即将亲手了断与他的母子情分,一颗心就像是被无数只手撕扯着,撕的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她痛得无法呼吸,翻了个身,背对着祁让,哑声道:“皇上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早朝,嫔妾也困了。”
祁让的热情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半晌没缓过来。
她虽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情,却拒绝谈论孩子。
可见她根本不喜欢这个孩子。
之所以妥协,只怕还是为了那两个人。
罢了,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心也是一样,要一点一点慢慢改变。
他说过的,他会给她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