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从乡下带回来的半筐鸡蛋,站在部队家属院的红砖楼下。
楼上,我那刚刚新婚三个月的丈夫,军区最年轻有为的营长霍峥,正和我的好闺蜜刘娟抱在一起。
隔着窗户,刘娟笑得得意,贴着他的耳朵不知道在说什么,霍峥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没哭也没闹,只是默默地把鸡蛋放在楼下墙角,转身就走。
这婚,我离定了。耶稣也留不住,我说的!
01
陈雁,签了它。
霍峥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得像块冰。一份印着黑字的《离婚申请报告》被推到我面前,墨水的味道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刺得我鼻子发酸。
就在三分钟前,我刚从娘家赶回来,手里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化验单,上面写着妊娠六周。我本想给他一个惊喜,却没想到,他给了我一个惊吓。
理由。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整整十年的男人。我们是娃娃亲,我十六岁就跟着他,从鸟不拉屎的乡下搬到这繁华的军区大院,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军嫂。可到头来,只换来一张冰冷的纸。
陈雁,别让我看不起你。霍峥的眼神里没有温度,他指着桌上散落的几张照片,照片上,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正搂着我的肩膀,背景是我们家楼下的小巷。
这是什么我问。
我的部下,昨晚拍到的。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审判的意味,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解释我笑出了声。昨晚他出紧急任务,我一个人在家害怕,是住在隔壁的李婶家儿子,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战士,帮我修好了跳闸的电箱。临走时我脚滑了一下,他扶了我一把,就这么简单。
可这些话,在霍峥那双已经给我定了罪的眼睛里,都成了狡辩。
我拿起笔,没有丝毫犹豫,在落款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像是用刀子在心上刻字。
霍峥,我把签好的申请报告推还给他,迎上他略带诧is异的目光,东西我会尽快收拾好。另外,有句话我得告诉你。
我凑近他,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把垃圾当个宝。特别是那种,喜欢穿别人旧鞋的垃圾。
说完,我没再看他瞬间沉下来的脸,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将那张化验单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霍峥,这孩子,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而我,陈雁,从今天起,为你死的那个心,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门外,似乎传来了他压抑着怒气的质问声,对象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刘娟,这就是你说的‘证据’
我靠在门后,听着外面隐约的争吵,心里一片平静。好戏,才刚刚开场。
02
五年后,鹏城。
雁姐,这批货对方催得紧,你看……
催什么催告诉他们,爱要不要,咱们‘雁归来’的货,不愁嫁。我叼着一根冰棍,翘着二郎腿坐在仓库门口的马扎上,指挥着工人把一箱箱印着雁归来商标的服装搬上卡车。
五年,足够让一个单纯无知的乡下丫头,变成一个在经济特区摸爬滚打、小有名气的倒爷。我不再是那个围着霍峥转的陈雁,我是服装个体户陈雁,是带着一个四岁儿子的单亲妈妈陈雁。
妈妈!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我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小身影,像个小炮弹一样朝我冲过来。
我扔掉冰棍,稳稳地接住他,在他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小北,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
乖!霍向北仰着小脸,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极了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爹。他献宝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朵小红花,妈妈,老师奖励我的!
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聪明得不像话。我给他取名霍向北,不是还念着那个男人,只是想提醒自己,我曾经向北望,望穿秋水,望来的却是一场空。
真棒!我把他抱起来,准备收工回家。
就在这时,一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在我们仓库门口停下。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军靴踏在地上。
我心头一跳,抬头看去。
五年不见,霍峥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身笔挺的军装,肩上的星杠比以前更耀眼。只是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审判,而是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直直地盯着我怀里的小北。
他瘦了,也更沉稳了,眼角眉梢都带着军人的刚毅。他的视线像一把钩子,要把我和小北钉在原地。
我下意识地把小北的头按进我怀里,转身就想走。
陈雁。他开口了,声音比五年前更加沙哑低沉。
我没理他。
陈雁!他加重了语气,几步就挡在了我面前。
好狗不挡道,霍营长,哦不,现在该叫霍团长了吧麻烦让让。我抱着儿子,冷冷地看着他。
霍峥的目光从我身上,缓缓移到小北的脸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是谁的孩子
我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
是谁的都和你没关系,我拍了拍小-北的背,小北,叫叔叔。
霍向北从我怀里探出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叔叔好。
这一声叔叔,让霍峥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动作,泄露了他此刻极不平静的内心。
他死死地盯着小北,像是要从那张酷似他的小脸上,找出一点不像他的证据来。
03
他几岁了霍峥的声音绷得很紧。
霍团长查户口呢我抱着小北,侧身想从他身边挤过去。鹏城八月的风又热又黏,我不想在这里和他浪费时间。
他却像一堵墙,纹丝不动,目光灼灼地锁着我怀里的小北。
小北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领,怯生生地看着霍峥。
我问你,他到底几岁了!霍峥的语气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急躁。
四岁零两个月,满意了吗我懒得再跟他兜圈子,直接把答案甩在他脸上。
四岁零两个月。
这个时间点,像一把精准的刻刀,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冷静和伪装。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里的震惊、悔恨、痛苦,还有……狂喜
我们离婚,五年。这孩子,只能是他的。
陈……雁……他伸出手,似乎想碰一下小北,但手伸到一半,又僵在了半空中。
我抱着小北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霍团,要是没别的事,我得带孩子回家做饭了。我语气疏离,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我……他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似乎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拿出里面所有的钱,大概有百来块,笨拙地塞到小北的背带裤口袋里,给……给孩子买点糖吃。
这个动作,又蠢又好笑。八十年代末,一百多块不是小数目,但他以为,这点钱能弥补什么
小北被他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一把将他塞的钱掏出来,砸回他胸口:霍峥,你什么意思拿钱砸我儿子你觉得我陈雁养不起自己的孩子
钱散落一地,就像我们当年破碎的婚姻。
霍峥没有躲,任由那些纸币砸在他笔挺的军装上。他看着我,眼睛里竟然泛起了红血丝。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他语无伦次,完全没有了在部队里发号施令的威严,陈雁,我们……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抱着哭泣的儿子,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走了几步,我还是没忍住,回头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儿子不姓霍,他跟我姓,叫陈向北。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巷子口。
我没有看到,在我转身后,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战斗英雄,竟然缓缓地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起了地上那些被我揉皱的钱。
04
我以为鹏城这么大,和霍峥的偶遇不过是人生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找上了门。
彼时我正踩着缝纫机赶工,小北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拿着一本连环画看得津津有味。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极有节奏。
我皱了皱眉,扬声道:谁啊
我,霍峥。
缝纫机的声音戛然而生。我看着门口映出的高大身影,心里一阵烦躁。
小北抬起头,好奇地问:妈妈,是昨天那个给钱的叔叔吗
我没回答他,走过去拉开门,堵在门口,没让他进来的意思:霍团长有事
霍峥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苹果和一罐麦乳精,这是时下最体面的探望礼品了。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和我记忆里那个杀伐果断的男人判若两人。
我……来看看孩子。他目光越过我,投向屋里的小北。
小北也正好奇地看着他,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对视,空气里都弥漫着尴尬。
孩子挺好的,不劳霍团长挂心。我伸手就要关门。
陈雁!他一把抵住门,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是刘娟……是她骗了我。
哦。我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所以呢
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伤害我,抛弃我,让我一个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差点死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她偷了我的印章,伪造了文件,陷害你……霍峥急切地解释着,那张照片也是她找人合成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查,直到最近才找到证据。她已经被送去军事法庭了。
原来如此。
迟来的真相,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霍峥,你知道吗当年你把离婚报告摔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发誓,这辈子,我陈雁就算嫁猪嫁狗,也不会再回头看你一眼。
他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混蛋。他声音嘶哑,眼里的悔恨几乎要溢出来,雁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为了孩子……
孩子我打断他,霍团长,你哪只眼睛看到他需要你了我一个人,照样能把他养得白白胖胖。倒是你,你再不走,我可要喊抓流氓了。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沉默了,提着网兜的手垂了下去。良久,他才低声说:我明天再来。
说完,他把网兜放在门口,转身走了。那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我看着门口的麦乳精,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小北却跑了过来,捡起网兜,仰头问我:妈妈,这个叔叔,是不是就是书里说的,‘追妻火葬场’啊
我愣住了,这孩子,从哪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词。
05
霍峥真的说到做到,第二天又来了。
这次他没提礼物,而是卷着袖子,提着一个工具箱。
你家屋顶的瓦片是不是松了我昨晚看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台风。他也不等我同意,自己找了个梯子,就手脚麻利地爬上了房顶。
我租的是个老旧的平房,屋顶确实有点漏雨。我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也顾不上修。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他在房顶上忙碌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小北搬着个小板凳坐在我旁边,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评价:妈妈,这个叔叔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动手能力还挺强。
我差点没被他逗笑。
霍峥在上面敲敲打打,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把屋顶修得结结实实。下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军绿色的衬衫背后湿了一大片,脸上还蹭了好几道灰,像只大花猫。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好了,这下刮多大的风都不怕了。
那笑容,干净又纯粹,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会偷偷给我塞大白兔奶糖的少年。
进来喝口水吧。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霍峥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进了屋,他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我倒了杯凉白开给他,他一口气喝完,杯子递回来的时候,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
我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妈妈,我饿了。小北适时地打破了沉默。
我正要去厨房,霍峥却拦住了我:我来吧。很多年没给你做过饭了。
说着,他竟然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我的小厨房,系上我那块带着小碎花的围裙,开始洗米切菜。他的动作很娴熟,一看就是经常做的。
我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在狭小的空间里忙碌,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一边切菜,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小北……他身体好吗小时候有没有经常生病
挺好的,我淡淡地说,就是刚出生那会儿,早产,在保温箱里待了一个月。
我的话音刚落,他切菜的刀,猛地顿住了。
厨房里只剩下刀刃陷进砧板的闷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眼圈红得吓人:对不起……对不起,雁雁……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我被赶出家属院,身无分文,挺着大肚子,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动了胎气,大出血,差点一尸两命。
这些苦,我从未对人说过。
可现在,看着他满是痛苦和自责的脸,我的心,竟然也跟着疼了一下。
06
晚饭,霍峥做了三菜一汤。西红柿炒蛋,酸辣土豆丝,红烧肉,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都是我从前最爱吃的。
小北吃得小嘴流油,还一个劲儿地给霍峥夹菜:叔叔,你做的红烧肉真好吃!比我妈妈做的好吃!
我瞪了这小叛徒一眼。
霍峥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夸奖,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给小北夹菜,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吃完饭,他主动收拾了碗筷。
等他从厨房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该走了。他站在门口,有些恋恋不舍。
我没说话。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颗用子弹壳做的吊坠,磨得锃亮,上面还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雁字。
这个……是我当年去前线之前,给你做的。本来想回来就给你,结果……他没有说下去。
我认得这个东西。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前,熬了好几个通宵,偷偷给我做的护身符。他说,子弹壳是杀过敌人的,能辟邪。
后来,他回来了,却带回了刘娟的证据,以及一张离婚报告。这个吊坠,也再没见过。
我没有接。
雁雁,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把吊坠轻轻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但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欠你们母子的,我会用一辈子来还。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和小北一眼,转身离开了。
夜深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手里攥着那颗冰凉的子弹壳,心里乱成一团麻。
第二天,我送小北去幼儿园。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刘娟。
她比五年前憔悴了很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枯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她是被保释出来的还是逃出来的
她看到我,像是看到了仇人,疯了一样冲过来:陈雁!都是你!都是你害我!
data-fanqie-type=pay_tag>
07
刘娟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
幼儿园门口人来人往,我立刻把小北护在身后。
你来干什么我冷声问。
干什么我来找你算账!刘娟面目狰狞,声音尖利,如果不是你,霍峥怎么会把我送进那个鬼地方!你这个贱人,抢了我的男人,还毁了我一辈子!
我简直要被她的逻辑气笑了。
刘娟,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到底是谁抢了谁的男人是谁设计陷害,把我逼上绝路的
那又怎么样!她破罐子破摔地大吼,我就是喜欢霍峥!我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你呢你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凭什么能嫁给他!你配吗
周围的家长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我不想在这里跟她纠缠。
我配不配,轮不到你来评价。你要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我就报警了。我拉着小北就要走。
站住!刘娟突然从身后掏出一把水果刀,明晃晃的刀尖对着我,陈雁,你今天别想走!我要让你也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她疯了。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小北推得更远:小北,快跑!去找老师!
小北吓得小脸惨白,但却没有跑,反而张开小手挡在我面前,冲着刘娟大喊:不许你欺负我妈妈!
小兔崽子,给我滚开!刘娟红着眼,挥着刀就冲了过来。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不能让她伤到孩子,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小北。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到霍峥挡在了我们面前。他的手臂上,一道深深的口子正在往外冒血,染红了他半边军装。而刘娟,已经被他一脚踹倒在地,水果刀也飞了出去。
你怎么样他甚至没看自己的伤口,第一时间紧张地检查我和小北。
我没事……我看着他血流不止的手臂,声音都在发抖。
爸爸!小北突然哭着扑了过去,抱住了霍峥的腿,爸爸你流血了!
这一声爸爸,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霍峥的身体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北,又看看我,眼里的情绪翻江倒海。
他缓缓蹲下身,用没受伤的手,颤抖地摸了摸小北的头,声音哽咽:哎……爸爸在。
08
刘娟很快被闻讯赶来的警察带走了。
霍峥的手臂被紧急送往医院,缝了十几针,打了破伤风。
病房里,气氛有些微妙。
小北守在霍峥的病床边,像个小大人一样,一会儿给他喂水,一会儿给他擦汗,嘴里不停地喊着爸爸。
这小子,适应得倒挺快。
霍峥显然很受用,看着儿子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时不时地抬头看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期待和小心翼翼,让我无法忽视。
你……
你……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他笑了笑,因为失血,嘴唇有些发白。
你……怎么会来我问。
我不放心你。他坦然地看着我,从昨天知道刘娟被她家人保释出来,我就一直派人跟着她。今天早上,发现她往幼儿园这边来,我就感觉不对劲,立马赶了过来。还好……还好来得及。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后怕:雁雁,如果今天我晚来一步……我不敢想。
我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谢谢你。我低声说。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恩怨,今天,他确实是救了我们母子。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他看着我,眼神灼热,雁雁,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没资格求你原谅。但看在小北的份上,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一个照顾你们、保护你们的机会。他补充道。
我沉默了。
这五年,我一个人扛过了所有的风雨,我以为我早已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今天,看着他为我挡刀的样子,看着儿子依赖地喊他爸爸,我那颗冰封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妈妈,小北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又跑到霍峥床边,拉起他的手,努力地想把我们俩的手放在一起,书里说,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的。
我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又看看霍-峥满是期盼的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警卫员走了进来,神色匆匆。
团长,有紧急任务!西南边境出现武装冲突,上级命令,雄鹰特战队必须在两小时内集结出发!
09
什么霍峥猛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团长,你的伤……警卫员一脸担忧。
没事!霍峥摆摆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给我准备装备,我马上归队!
可是团长,你的手臂……
执行命令!霍峥的声音不容置喙,带着军人特有的威严。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这就是我曾经爱过的男人,永远把国家和任务放在第一位。
他穿好衣服,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看着我。
雁雁,对不起,我必须得走了。他抬起没受伤的手,想要碰碰我的脸,却又停在了半空中,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他转头,又揉了揉小北的脑袋:小北,在家要听妈妈的话,等爸爸回来,给你带英雄奖章。
爸爸,你要去打坏人吗小北仰着头问。
对,爸爸去保家卫国。霍峥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自豪。
说完,他没有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病房。
我追到走廊上,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心里空落落的。
战争,是会死人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恨他,怨他,可我……从不希望他死。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心神不宁。每天晚上都会守着收音机,听着新闻里关于西南边境战事的报道。
每一个伤亡数字,都让我心惊胆战。
小北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焦虑,变得异常乖巧懂事。他每天都会画一张画,画上是他、我,还有一个穿着军装的敬礼小人。他说,等爸爸回来,要全部送给他。
半个月后,新闻里说,我方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但伤亡惨重。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又过了三天,依旧没有任何关于霍峥的消息。我几乎要绝望了。
这天下午,我正在仓库盘点货物,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我认识的人,是霍峥的政委,老张。
他手里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方盒子,神情肃穆地向我走来。
我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我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烈士的骨灰盒。
10
陈雁同志,请节哀。老张的声音沙哑,眼圈通红。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不,不会的。
他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
他怎么可以食言……
嫂子!嫂子你别哭啊!我话还没说完呢!老张看我哭得快要断气,急得满头大汗,霍团长他……他没死!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霍团长没死!他只是受了重伤,还在后方医院里躺着呢!老张赶紧解释,这是……这是他牺牲的战友,托他带回来的。霍团长怕你担心,特地让我先来跟你报个信!
我愣愣地看着他,感觉自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从地狱又回到了人间。
他……他伤得重吗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挺重的,为了掩护战友,身上中了两枪,还好都避开了要害。医生说,得休养个一年半载的。
我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一周后,我带着小北,坐上了北上的军车。
在军区总医院的特护病房里,我见到了霍峥。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但看见我们进来,眼睛里立刻迸发出了光彩。
雁雁……你来了。他想坐起来,却无能为力。
我把小北抱到他床边,小北趴在他耳边,小声说:爸爸,我把妈妈给你带回来了。
霍峥笑了,眼角泛起了泪光。
我走过去,拿起一个苹果,默默地削着皮。
雁雁,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失而复得的珍视,离婚报告,我早就撕了。组织上查明了真相,我们的婚姻关系,一直都合法有效。
我削苹果的手一顿。
所以,陈雁同志,他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再离开我了。
他的手心,滚烫,有力。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爱意和霸道,看着旁边一脸期待的儿子,终于忍不住,笑了。
我把削好的苹果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还没说完的话。
想得美。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