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圈内最神秘的记忆修复师。
为了治好顾聿深因车祸造成的记忆断层,我耗尽心力,为他编织了三年的过往。
记忆修复完成那天,他却递给我一张巨额支票和一张机票,让我永远离开。
他的主治医生周屿拦住我,眼神怜悯:他不是失忆,是选择性遗忘。
我愣住。
周屿的诊断报告最后一页写着:病人为逃避巨大创伤,分裂出次人格,并将所有痛苦记忆转移其中。
那个次人格的名字,叫宋稚。
1.
我叫宋稚。
这个认知,此刻在我的脑海里,像一颗被投进深潭的石子,激起涟漪,却又迅速沉没,寻不到踪迹。
周屿的话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成了天方夜谭。
我看着手里的诊断报告,白纸黑字,冰冷得像顾聿深看我的眼神。
次人格,这三个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怎么可能是次人格
我明明有属于自己的记忆,有鲜活的喜怒哀乐。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顾聿深,是在周屿的心理诊疗室。
他坐在窗边,阳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空洞的眼底。整个人都碎了,像一尊被遗弃的精美雕像。
周屿说,一场车祸,让他失去了部分记忆,性情大变,将自己封闭起来。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
我要治好他。
我要把他那些破碎的、丢失的美好,一片一片为他拼凑回来。
于是,我为他编织了我们相遇在大学图书馆的午后,阳光正好,他白衣黑裤。
我为他编织了我们在海边看日出,他将外套披在我身上,掌心滚烫。
我为他编…
…
我编织的每一个细节,他都信了。
他眼里的光,是我一点点点亮的。他唇边的笑,是我一次次勾起的。
我们相爱了。
可现在,他痊愈了,第一件事却是用一张支票,将我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清除。
我不信。
我抓着那份薄薄的报告,冲回顾聿深的别墅。
他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顾聿深!
我把报告拍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周屿说的是假的!
他缓缓转身,俊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我身上,平静无波。
宋稚,闹够了没有
他的声音很淡,淡得像一杯凉透的白水。
支票的数额不满意我可以再加。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底。
我不要钱!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问你报告上写的是不是真的!
他终于抬眼,正视着我,那双我曾吻过无数次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冰原。
是真的。
他说。
所以,你可以走了。
短短一句话,抽干了我全身的力气。
大脑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闪过一些不属于我的画面。
刺耳的刹车声,女人的尖叫,漫天的火光,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我猛地晃了晃头,那些画面又消失了。
是后遗症。
周屿说过,深度修复记忆,会对我自己的精神造成一定的反噬。
一定是这样。
2.
我没有走。
我不能走。
如果我是假的,那我能去哪里
我把自己关在客房里,试图从脑海中搜刮出一些,只属于我自己的,没有顾聿深参与的记忆。
可结果是,一片空白。
我想不起我的父母,想不起我的朋友,想不起我上过的大学,甚至想不起我遇见顾聿深之前,最喜欢吃的一道菜。
我的世界,是从遇到他的那一刻,才开始的。
这太荒谬了。
恐慌像潮水,将我密不透风地包裹。
我开始头痛,一阵比一阵剧烈,那些血腥的、破碎的画面,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我甚至能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
我必须找周屿问个清楚。
我冲出房间,顾聿深正坐在楼下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支烟,没有点燃。
看到我,他眉头微蹙。
我去找周屿。我开口,声音干涩。
不准去。他冷冷打断我。
为什么我死死盯着他,你在怕什么怕我发现更多真相吗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宋稚,不要逼我。
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失控的、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品。
我只是想知道我是谁!我崩溃地喊道。
你是宋稚。他看着我,一字一句,你拿了钱,去国外过你自己的生活,你就是宋稚。
他这是在给我定义一个新的身份。
一个远离他的,安全的,被流放的身份。
心口像是被生生剜掉一块,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推开他,疯了一样往外跑。
我必须走。
再待下去,我真的会疯。
我没有去周屿的诊所,而是凭着一股执念,回了我和顾聿深同居的公寓。
他大概以为我不会再回来,所以没有换锁。
屋子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
但属于我的东西,却被清空了。
衣柜里,我的衣服不见了。
梳妆台上,我的护肤品不见了。
就连浴室里,我那支粉色的牙刷,也不见了。
他清得真干净。
好像我从未来过。
我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站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光线变得昏暗。
我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这个盒子,他从不让我碰。
他说里面是他的一些私人物品,不重要,但也不想让别人看。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抚上那把冰冷的铜锁。
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从指尖传来。
3.
我不知道密码。
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密码锁上按下了几个数字。
是我的生日。
锁,开了。
我的心跳,瞬间漏掉一拍。
他为什么会用我的生日,去锁一个不让我碰的盒子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机密文件。
只有一沓厚厚的旧照片,一个被精心保存的儿童涂鸦画框,和一本……日记。
照片上,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依偎在顾聿深身边。
那个女人,有着和我极为相似的眉眼,可我知道,那不是我。
她的笑容,比我明媚。她的幸福,比我真实。
顾聿深看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照片的背景,有他们一起旅行的风景,有温馨的家,还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那副涂鸦,画的应该就是他们一家三口。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本日记上。
深蓝色的硬壳封面,边角已经磨损。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那字迹,娟秀清丽。
却让我如遭雷击。
那字迹,和我的,一模一样。
我疯了似的往后翻。
日记里,记录了一个女人的幸福生活。
她和顾聿深的相识,相爱,他们如何组建家庭,如何迎来了他们可爱的女儿。
字里行间,全是藏不住的爱意和甜蜜。
直到……日记的后半段。
字迹开始变得潦草,甚至有些地方,被泪水晕开。
11月7日,天气阴。
聿深最近很忙,回家越来越晚,话也越来越少。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好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12月3日,小雪。
今天是我们女儿的生日,他忘了。我问他,是不是不爱我了。他抱着我,说别胡思乱想。可他的怀抱,好冷。
1月15日,晴。
我看到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和我长得很像。他叫她,阿稚。
我的血液,一寸寸变冷。
阿稚。
他一直这么叫我。
我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字迹扭曲,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写下。
车祸不是意外。
他想杀了我。
砰——
身后传来巨响,是书房的门被撞开。
顾聿深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眼里的惊恐和震怒交织在一起,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
他冲过来,一把夺走我手里的日记。
谁让你碰的!
他的力气大得吓人,捏得我手腕生疼。
顾聿深……我看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她的字迹和照片,会让我觉得这么熟悉
她是谁!
他的身体僵住,眼里的风暴瞬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种眼神,不是在看一个爱人,也不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而是在看一个……本不该存在于世的,鬼魂。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到麻木。
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
宋稚,忘了它。
求你,把这一切都忘了。
4.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那些照片,那本日记,像烙印一样刻进了我的脑子里。
顾聿深的反应,更是证实了我心中那个最可怕的猜测。
她才是宋稚,对不对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我,又是谁
他闭上眼,英俊的脸上满是痛苦,像是被我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空气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沉重又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
你就是你。
他说,一个我曾经……爱过的人。
这话说得,真像个拔吊无情的渣男——又心虚又理直气壮。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爱过顾聿深,你爱的是我,还是这张和她相似的脸
我指着照片上那个笑靥如花的女人。
你把我当成她的替身,对不对
不是!他激动地反驳,你不是替身!
那我是什么我步步紧逼。
他被我问得节节败退,最后颓然地靠在书桌上,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喃喃自语,像个迷路的孩子。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色骤变,立刻接起。
周屿什么事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顾聿深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冲,甚至没再看我一眼。
我追了出去。
你去哪你要去见谁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痛苦,有挣扎,有哀求,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恐惧。
宋稚,待在家里,不要乱跑。
等我回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等他回来
不。
我再也等不了了。
我拨通了周屿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很嘈杂,有仪器的滴滴声,还有护士匆忙的脚步声。
宋稚周屿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周医生,顾聿深是不是去找你了
是。
他在哪里告诉我!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周屿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市中心医院,VIP病房,602。
但是宋稚,我劝你……最好不要来。
有些真相,远比谎言更残忍。
5.
我还是去了。
当我站在602病房门口时,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顾聿深坐在病床边,紧紧握着床上女人的手。
病床上的女人,就是日记里的那个宋稚。
她安静地躺着,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连接着旁边发出滴滴声的仪器。
她没有死。
她成了植物人。
顾聿深低着头,侧脸的线条紧绷,看不清表情。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悲伤,浓得几乎要溢出房间。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记忆修复师,什么次人格。
都是骗人的。
我不是什么分裂出来的次人格。
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替代品。
一个在他妻子变成植物人后,他因为无法承受痛苦和孤单,找来的,完美的替代品。
我拥有和她相似的容貌,一样的名字,甚至……被刻意培养出了一样的字迹。
他不是失忆,他只是想忘掉痛苦的过去。
他不是分裂,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而我,就是他编织出的,那个最美的梦。
如今,梦要醒了。
或者说,是他想亲手敲碎这个梦了。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灼人,顾聿深猛地抬起头,朝门口看来。
四目相对。
他的眼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出病房,关上了门,将我和那个残酷的真相隔绝开来。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怒气。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看着他,平静地出奇,来看看我的‘原型’,不行吗
他被我话里的讽刺刺痛,脸色更加难看。
宋稚,我们回去说。
就在这里说。我固执地站在原地,顾聿深,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骗你!
那你告诉我,她是谁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妻子。他终于承认了,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三年前,我们出了车祸,她……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我呢我的心,被他这句话彻底凌迟。
你是……他看着我,眼里的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你是我在最绝望的时候,抓住的一根稻草。
稻草我咀嚼着这个词,笑出了声,说得真好听。说白了,不就是个慰藉品吗
用完了,就可以扔了。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插进他的心脏。
他痛苦地闭上眼,不是的……宋稚,我对你……是有感情的。
是吗
我逼近他,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你敢不敢当着你妻子的面,说你爱我
他瞬间噤声。
答案,不言而喻。
他不敢。
或者说,他不配。
一个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甚至……日记里写着,他想杀了她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谈爱
顾聿深。我收起所有表情,冷冷地看着他,你真让我恶心。
说完,我转身就走。
这一次,他没有拦我。
我听到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
6.
我回到了那个囚禁了我三年的公寓。
这一次,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的。
虽然,我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我只是不甘心。
凭什么他把我创造出来,又想轻易地抹去
凭什么他犯下的错,要由我来承受这无边无际的痛苦和迷茫
我在书房里,再次拿起了那本日记。
这一次,我看得更仔细。
我发现,日记的最后一页,被撕掉了一角。
而那个被撕掉的角落,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字迹的印子。
我把纸凑到光线下,眯着眼,努力辨认。
那是一个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屿。
屿
周屿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立刻拿出手机,翻出之前周屿发给我的那份诊断报告。
报告的最后,有他的亲笔签名。
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周屿。
我将日记上那个残存的印记,和他的签名,仔仔细细地比对。
像。
太像了。
为什么,周屿的名字,会出现在顾聿深妻子的日记最后一页
而且是在那句他想杀了我的后面。
我的心,狂跳不止。
这件事,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顾聿深,周屿,还有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他们三个人之间,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我,彻底明白自己存在意义的答案。
我再次拨通了周屿的电话。
宋稚,你冷静一点。周屿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
我很冷静。我说,周医生,我想和你见一面。就我们两个人。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好。
半小时后,我诊所楼下的咖啡厅。
7.
我到的时候,周屿已经在了。
他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没有动。
看到我,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坐吧。
我坐下,开门见山。
三年前的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似乎给了他一些开口的勇气。
那不是一场意外。
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印证了日记里的内容。
那是……一场谋杀。
我的心,猛地一沉。
谁要杀谁
周屿放下咖啡杯,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深切的悲悯。
是顾聿深,想杀了他的妻子,宋稚。
为了你。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为了我
这怎么可能
三年前,我根本就不存在。
你可能不明白。周屿苦笑了一下,确切地说,是为了他心中的那个‘你’。
在车祸发生前,顾聿深和宋稚的婚姻,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他们的女儿在一年前因为一场意外去世,宋稚一直走不出来,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她变得偏执,多疑,歇斯底里。他们之间争吵不断,曾经的爱情,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顾聿深很痛苦。他一边要承受失去女儿的悲伤,一边要面对一个日渐陌生的妻子。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出现精神分裂的症状。
他分裂出了一个新人格。那个人格,拥有宋稚所有美好的品质——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充满了生命力。
那个人格,就是你,宋稚。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周屿的话,像一把重锤,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认知,砸得粉碎。
我不是替身。
我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幻想
不……不可能……我喃喃道,如果我是他分裂出来的,为什么我会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为什么能和你对话,能自己思考
因为他把那个人格,投射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周屿抛出了一个更让我震惊的真相。
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人。一个……他花钱雇来的演员。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演员……
原来,连这张脸,都不是我自己的。
那个真正的演员呢她在哪
死了。周屿的眼神暗了下去,就在那场车祸里。
顾聿深策划了那场车祸。他想让他的妻子‘宋稚’死去,然后,让他心中的‘你’,名正言顺地取代她。
他把车子的刹车动了手脚。那天开车的,是他自己。
他以为,他能控制一切。
但他没想到,那个他雇来的演员,那天会偷偷坐上他的车。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更没想到的是,他的妻子宋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最后一刻,猛地抢过方向盘,撞向了路边的护栏。
最终的结果是,演员当场死亡,宋稚成了植物人,而顾聿深自己,因为巨大的刺激和创伤,彻底崩溃了。
他忘记了自己做过的一切,只记得他‘失去’了记忆。
而你,他心中的那个人格,因为失去了可以投射的实体,开始变得不稳定。
为了稳住你,也为了让他自己活下去,我……只能配合他,演了这出‘记忆修复’的戏。
我让他相信,你是一个真实的,拥有神奇能力的记忆修复师。只有这样,他才能接受你的存在,你也才能……继续‘活’下去。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三年的朝夕相处,这三年的浓情蜜意。
全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精神病人的,自我救赎。
而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幻想出来的,虚假的,可悲的道具。
8.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咖啡厅的。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照得我睁不开眼。
我像一个游魂,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这些哲学问题,此刻成了我生存的终极拷问。
我没有名字,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我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证明一个男人的爱情幻想。
现在,他不需要我了。
我是不是……也该消失了
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无数的画面,在我眼前交错闪现。
有顾聿深温柔的笑脸,有日记里那个女人的眼泪,有小女孩天真的涂鸦,还有……车祸现场那刺目的红。
这些记忆,不属于我,却又和我紧密相连。
它们在我的脑海里冲撞,撕扯,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撕裂。
我痛苦地蹲下身,抱住头。
宋稚!
一声焦急的呼喊,将我从混乱中拉回。
顾聿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了我。
他冲过来,一把将我抱进怀里。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带着我熟悉的气息。
曾几何时,这里是我最眷恋的港湾。
可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我用力推开他。
别碰我!
他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和满脸的泪水,脸上写满了心疼和懊悔。
对不起……宋稚,对不起……
他不停地道歉。
你该道歉的,不是我。我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你该去跟你病床上的妻子道歉,跟你死去的女儿道歉,跟那个被你害死的无辜女人道歉!
而不是我这个……你幻想出来的怪物!
你不是怪物!他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你不是!
那我是什么我凄厉地笑了起来,我是你的爱情吗顾聿深,你敢说你爱我吗
他再次沉默了。
他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伤人。
我明白了。
我擦干眼泪,看着他,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顾聿深,这场戏,该结束了。
你什么意思他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个幻想,是不需要实体的。
我说。
既然我是因你而生,那么,也该因你而灭。
你想做什么他惊恐地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那个我曾经以为是全世界的眼睛。
然后,我开始在脑海里,一点一点地,删除关于他的一切。
删除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午后。
删除我们看过的每一场日出。
删除他说的每一句情话。
删除我为他编织的,那三年虚假而又美好的时光。
这个过程,很痛苦。
像是把自己的灵魂,一片一片地剥离。
我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顾聿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想抓住我,手却直接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不!宋稚!不要!
他崩溃地大喊。
顾聿深。
我的声音,变得很轻,很飘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忘了我吧。
然后,去面对你该面对的一切。
去爱你该爱的人,去赎你该赎的罪。
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随着最后一个记忆碎片的消失,我的意识,也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我,宋稚,一个诞生于爱与罪的幻想。
终于,尘归尘,土归土。
尾声。
一年后。
市中心医院。
顾聿深推着轮椅,带他的妻子宋稚在花园里晒太阳。
宋稚依然没有醒。
但她的脸色,比一年前红润了许多。
顾聿深瘦了很多,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哀伤,但他的眼神,却不再空洞。
他变得沉静,温和。
他每天都会来陪妻子说话,给她讲过去的事。
讲他们的相爱,讲他们女儿的趣事。
也讲那场车祸,讲他的罪孽。
他不再逃避。
周屿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
顾聿深的病情,在那个幻想消失后,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他正在接受治疗,积极地面对自己的人生。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那个叫宋稚的人格,用她的消失,完成了对顾聿深最后的救赎。
一阵风吹过,花园里的白玫瑰轻轻摇曳。
顾聿深抬头,看向天空,阳光有些刺眼。
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站在阳光下,对他笑,眉眼弯弯。
顾聿深,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好。
他轻声回答。
我会的。
带着你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