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到除夕夜,我又接到了那通要命的急救电话。
宿舍楼下,宿管张翠芬锁死铁门,唾沫横飞地骂我是想偷窥女学生的公狗,甚至逼我跪下磕头才肯放行。
她不知道,楼上等着救命的,正是她的亲生女儿。
看着她嚣张的嘴脸,我冷静地打开了手机录像。这次,该付出代价的是她了!
1
刺耳的急救电话铃声,像是一把锥子,扎破了除夕夜的死寂。
城西大学七号女生宿舍楼,有学生突发呼吸性碱中毒,已经昏厥!
上一世,接到这个电话,我心急如焚,带着护士,油门踩到底,五分钟就冲到了宿舍楼下。
然后,被宿管拦在门外,像条狗一样被羞辱了半个小时。
我撞开门救了人,却被反咬一口,说我手脚不干净,耽误了抢救,害她女儿留下了后遗症。
全家被网暴,父母被泼油漆,年夜饭被掀翻在地。
我穿着白大褂,从医院楼顶一跃而下时,还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
再次睁开眼,我又站在了这栋熟悉的宿舍楼门口。
铁门哐地一声,被从里面锁死。
宿管张翠芬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像一张油腻的抹布,从门缝里探出来,恶狠狠地盯着我的白大褂。
男的进女寝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规定懂不懂男人和狗,一概不准入内!
她上下打量我,眼神露骨又肮脏,像是在评估一头发情的公狗。
身后年轻的护士小陈气得脸都白了:我们是医生!人命关天,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张翠芬嗤笑一声,一口浓痰啐在地上:医生怎么了医生不是男人脱了裤子还不是一样的东西!老鼠掉进米缸,安的什么心我不知道
悔恨和滔天的怒火在我胸膛里翻涌,几乎要把我的理智烧成灰烬。
上辈子,我就是被她这几句话激得失了智。
但这辈子,我只是冷静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死人。
秦医生,怎么办啊,调度中心说病人已经开始抽搐了!小陈快急哭了。
我转过身,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寒意:能有什么办法人家不让进,我们总不能硬闯吧
小陈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和我平时那个救人第一的拼命三郎形象,判若两人。
我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我更清楚地记得,那把从楼顶砸向地面的、碎裂的骨头,有多疼。
我走到小陈身边,用身体挡住张翠芬的视线,压低声音:
手机拿出来,打开录像,对准她那张嘴。
别让她发现。
看着小陈悄悄按下录制键,我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焦急的神色,走上前。
阿姨,您听我说,呼吸性碱中毒拖不得,错过黄金抢救时间,病人很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神经损伤,甚至……死亡。
到时候,责任谁来负
张翠芬抱着手臂,斜着眼,吐出一个瓜子壳,刚好落在我锃亮的皮鞋上。
哟,吓唬我我告诉你,天王老子来了,这规定也不能破!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嘴角撇出一个恶毒的弧度:再说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子穿个白大褂就想混进女学生的澡堂子想得美!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更加诚恳。
我们有证件,有急救中心的派出记录,不信您可以打电话核实!
耽误了救人,这个责任,您真的担得起吗
她洋洋得意地挺起胸膛,仿佛手握尚方宝剑:我这是按学校规定办事!出了事,那也是她的命!怪不到我头上!
一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小陈终于忍不住了,指着她骂道: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你这是在谋杀!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张翠芬的眼睛瞬间立了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嘿!你个小丫头片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你是不是他养的姘头啊这么着急护着他
伺候人的货色,也敢瞧不起我这个管事的给你脸了!
最恶毒的话,往往来自底层之间的相互倾轧。
小陈刚从卫校毕业,脸皮薄,哪里听过这种污言秽语,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
我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挡在她面前。
嘴巴放干净点。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跟你吵架的。让你开门,是救楼上那条命!
张翠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开始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
我就不开!你们这帮不要脸的,谁知道是想救人,还是想偷看女学生洗澡换衣服!
一个男盗,一个女娼!
她唾沫横飞,言语越来越不堪入耳。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清晰录下的那张丑恶嘴脸,心里平静如水。
骂吧。
声音越大越好。
这些,都会是给你和你女儿送终的悼词。
我举起双手,做出安抚的手势:阿姨,您别激动,咱们有事好商量。
小陈在我身后小声抽泣:秦医生,时间……时间真的来不及了!
我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您说,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让我们进去救人
张翠芬终于找到了拿捏我们的快感,她高高在上地端起肩膀,从兜里抓出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了起来。
想进去也行。给校长打电话,他亲口同意,我就放你们进去。
2
我为难地搓着手:可我们没有校长的电话啊,您能提供一下吗
张翠芬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一边,专心嗑她的瓜子,吐出的壳像下雨一样。
我给了小陈一个眼神,她立刻会意,开始手忙脚乱地翻通讯录,打电话求助。
几分钟后,小陈沮丧地放下手机:秦医生,托人找到了,但是……关机了。
除夕夜,校长大概早就陪家人了。
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张翠芬脸上得意的笑容更盛了,她把一把瓜子皮精准地吐到我们面前,像是在划分楚河汉界。
打不通吧那就没办法了。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珠子在我身上转了转,吐出几个字:
不过,还有个办法。
求我。
小陈气得发抖:你……
我拦住她,看着张翠芬,一字一句地问:怎么求
她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脚下的水泥地,脸上的恶意浓得化不开。
让他,跪下。
给我磕个头,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让你们进去了。
她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不是说医者仁心吗为了救人一命,给我这个看大门的跪下,不委屈吧
我垂下眼帘,声音沙哑:上面躺着的,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小陈再也受不了,冲着她吼道:你简直不可理喻!我们会去医院投诉你的!你就等着被开除吧!
我心里一动。
神助攻!
张翠芬这种人,最恨的就是别人挑战她的权威,尤其是用投诉这种字眼。
果然,她像被踩了电门一样,噌地一下跳了起来,把手里的瓜子一把全砸在我们脸上。
投诉我我呸!老娘还就不吃这一套!
她指着小陈的鼻子,眼神淬毒:小蹄子,你不是要救人吗行啊!我不让他跪了!
你,给我跪下!
你跪下磕头,我就让你们上去!
小陈的脸由红变白,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就是个无赖!
白衣天使我呸!张翠芬跺着脚,阴阳怪气地尖叫,装什么装!我看你就是想在这个小白脸面前表现!现在有人等着你救,你怎么不跪了假慈悲的货色!
小陈无助地看向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微微摇了摇头。
上辈子,就是在这里,小陈为了救人,真的屈辱地跪了下去。
可结果呢换来的不是感谢,而是变本加厉的讹诈和羞辱。
就在这时,宿舍楼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学生,披头散发地冲了下来,脸色惨白。
阿姨!求求您了!快开门吧!我室友快不行了!她扑在铁门上,拼命地摇晃。
张翠芬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去去去!规定就是规定,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女学生急得直跺脚:可是阿姨,生病的她……
她是谁都没用!张翠芬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说出了一句上辈子我永远也忘不了的话。
就算里面躺着的是我亲爹亲妈,那也得按规矩来!是死是活,都是她的命!
女学生绝望了,她转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医生,医生你快想想办法!我给你们开门!
说着,她就要去扭门后的插销。
张翠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往后一拽,接着用力一推!
啊!
女学生尖叫一声,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们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手……我的手好痛……女孩捂着手腕,脸上冷汗直流,显然是骨折了。
张翠芬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叉着腰,破口大骂:你个小骚蹄子,见了男的就走不动道了是吧想给他开门你还要不要脸!
我看着女孩痛苦的表情,强忍住上前扶她的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女学生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挣扎着想爬起来,对着张翠芬哭喊:
阿姨……楼上等着救命的……是向……
你给我滚回去!张翠芬又想上前去拽她,再敢多说一句,我就给你记大过处分!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冷冷地开口:你一个宿管,有什么权力给学生记大过
那女孩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也鼓起勇气,带着哭腔吼了出来:
就是!我还要告诉我爸妈你推我!你故意伤人!
她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让我等了两世的名字。
楼上躺着的,是你的女儿,向涵之!
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翠芬脸上的嚣张和刻薄,在听到向涵之三个字时,像劣质的墙皮一样,一片片剥落,龟裂,最后只剩下煞白的惊恐。
什……什么
她呆滞了两秒,随即疯了一样冲到门边,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
死丫头!你怎么不早说!你个挨千刀的!她一边骂着那个摔倒在地的女孩,一边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锁。
哐当一声,那扇隔绝了生与死的铁门,终于开了。
张翠芬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我,眼神像是要吃了我。
还不快滚进来!愣着等死啊!
我警告你!进去之后眼珠子给我管好了!不该看的地方要是乱瞟,我挖了你的狗眼再报警抓你!
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
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可惜,太迟了。
你女儿的命,从你关上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3
老旧的宿舍楼没有电梯,我们只能扛着急救箱往七楼冲。
张翠芬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尖锐的咒骂声在楼道里回响,像是催命的符咒。
你们是死人吗!跑快点啊!
一个大男人,跑得比老太婆还慢,是不是肾虚啊
我早就说了让你们进来,磨磨蹭蹭的,就是你们耽误了我女儿的抢救时间!我女儿要是有事,全是你们的责任!
我累得肺都快炸了,却还是在喘息的间隙,冷冷地回了一句:
张阿姨,从我们到门口,到您开门,一共过去了二十七分钟。
每一秒的延误,责任都在谁,您心里有数。
还有,别担心,摄像头会告诉所有人真相的。
张翠芬的咒骂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她大概是想起了小陈一直举着的手机,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录像怎么了我还怕你们不成!
你们要是真心想救我女儿,早就给我跪下了!我看你们就是不想救!还腆着脸说自己是什么白衣天使,我呸!
懒得再跟她废话,救人是职业本能,但如何救,却是我这辈子的学问。
七楼的宿舍门大开着,一股混杂着呕吐物和汗液的酸臭味扑面而来。
我低声对小陈嘱咐:别关摄像头。
一个面色青紫、嘴角挂着白沫的女孩倒在地上,四肢不自然地抽搐着。正是向涵之。
她还有一丝意识,听到动静,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涣散地落在我身上。
当看清我穿着白大褂时,她竟然虚弱地、但无比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男的……滚出去……我……我要女医生……
小陈急忙上前安抚:同学,你现在情况很危险,秦医生是急诊科的主治……
我不听!向涵之任性地打断她,眼神里充满了嫌恶,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怎么能让男医生碰我的身体!脏!
要不是我死过一次,我真会被这对母女活活气死。
一旁的张翠芬也急了,冲上来就推了我一把。
哎呀我的宝贝女儿!你别说话了,妈心疼!
她转头对着我吼: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救人!没听见我女儿说的话吗让你小心点!
我克制住一脚把她踹下楼的冲动,开始进行检查。
生命体征微弱,心率过快,手足都已经开始痉挛。
上辈子我毫不犹豫地解开了她的领口,方便进行心肺复苏,也正是这个举动,成了日后被他们诬陷猥亵的铁证。
这辈子,我只是拿出了听诊器,隔着她厚厚的棉睡衣,听了一下心跳,然后看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据。
随后,我站起身,对一旁的急救人员说道:上氧,静脉通道打开,准备地西泮。
然后,我转向小陈:可以了,抬上担架,上救护车。
张翠芬一把拦住我:这就完了你不抢救啦我女儿都快不行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初步急救已经完成,但这里条件有限,必须立刻回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
她狐疑地盯着我:去医院去医院干嘛你们不会是想讹钱吧!我告诉你们,我可没钱!
我停下脚步,耐心地解释:病人现在只是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导致她中毒的原因还不明确,必须住院观察,以防复发。
她不依不饶地跟在担架后面,小声嘀咕着:我就知道你们这帮穿白大褂的没一个好东西,看病就是为了开一堆没用的检查,好多挣钱……
到了医院,急诊、化验、各项检查走完流程,已经是中午。
确定向涵之没什么大碍了,只需要留院观察。
小陈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秦医生,总算是有惊无险,人救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尖利的声音就在病房里炸开。
什么叫救回来了我女儿本来就没事!是你们非要把她拉到医院来折腾!
张翠芬叉着腰,嗓门大得整个楼层都能听见。
住院观察不就是想骗我们多花钱吗!我们要出院!马上就出院!
我抬眼,对小陈使了个眼色。
小陈立刻心领神会,默默地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张翠芬。
我清了清嗓子,公事公办地说:可以出院。但是按照规定,病人情况还不稳定,提前出院属于患者及家属的个人行为,需要签署一份免责声明。
声明一旦签署,病人在院外发生任何意外,都与本院无关。
免责书张翠芬的音调又拔高了八度,凭什么要我签!你们治坏了我女儿,还想推卸责任我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
我不为所动,从护士站拿来免责书和笔,递到她面前。
既然您不愿意住院观察,那就请签字。否则,就必须按照医院规定,继续观察至少一周。
你……你们这是霸王条款!欺负我们老百姓!
张翠芬见讲道理讲不过,索性心一横,两腿一蹬,直接噗通一声躺在了地上。
她开始拍着大腿,放声嚎哭。
天杀的医院欺负人啊!没钱就不给治病啊!
我女儿要出院,他们不让啊!这是非法拘禁啊!
她精湛的演技很快吸引了一堆人围观,走廊里里外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
看到观众到位了,张翠芬哭嚎得更卖力了,鼻涕眼泪抹了一脸。
大家快来看啊!这家黑心医院敲诈勒索啊!治个小病就要让我们住一个星期,不然就不放人啊!
我能让她就这么颠倒黑白
我走到人群中间,将手里的免责书举了起来,大声说道:
各位,按照医疗规定,这位患者需要留院观察。家属坚持出院,我们出于对患者生命安全的考虑,要求签署免责书,这完全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医院的规定,就是为了保障患者,不是为了赚钱!
一个大爷在旁边附和道:是啊,不签免-责-书,你要是在家出了事,赖谁啊医院也怕被讹啊!
人群里发出一阵赞同的议论声。
我一步步走到躺在地上的张翠芬面前,将免责书和笔再次递到她眼前,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张阿姨,您不是最看重‘规定’的吗
来,把字签了吧。
4
众目睽睽之下,张翠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开了个染坊。
她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她死死地瞪着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周围人的议论声像无数根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对啊,这大妈刚才不是还在宿舍楼说规定大过天吗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认规定了
双标呗,这种人见得多了。
羞辱和愤怒,终于让张翠芬彻底爆发了。
她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免责书,不是签字,而是三下五除二,呲啦呲啦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她像个疯子一样,把碎纸屑狠狠地向空中一扬,纸片如雪花般落下,飘了我一身。
我就不签!
她嘶吼着,像一头困兽。
想让我签免责书,撇清你们的关系做梦!我女儿要是有任何后遗症,我跟你们医院没完!
说完,她拽起床上还没缓过神的向涵之,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房。
我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纹丝不动。
小陈快步走过来,用文件袋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最大的纸片碎片收拢起来,担忧地问:
秦医生,怎么办她这么一闹,后面肯定还有麻烦。
我冷笑一声,拍了拍身上的纸屑,走到她身边,蹲下,捡起最大的一块,那上面正好有自愿离院,后果自负的字样。
我把纸片递给小陈:收好。所有物证,都收好。
周围的人群见没热闹看了,也渐渐散去。
回到办公室,小陈把今天录的所有视频都通过微信发给了我,一份不落。
秦医生,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对母女一看就不是善茬,就这么让她们走了,我怕她们还会想出别的幺蛾子来讹我们。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浇熄了最后一点焦躁。
等着吧。我扯了扯嘴角,鱼饵,已经撒下去了。就看鱼什么时候来咬钩了。
果然,好戏才刚刚开场。
第二天一早,护士长着急忙慌地找到我,脸上满是气愤。
小秦!昨天那个向涵之,跑了!
跑了我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
何止是跑了!护士长把一张缴费单拍在我桌上,昨晚欠着500多块钱的检查费和药费,说是今天早上来补交,结果人一大早就没影了!电话也打不通了!
逃单。
多么符合这对母女的行事风格。
我拿出手机,点开支付软件。
差多少
连零头一共是537块。
我直接输入金额,点击转账:这钱我先帮她们垫上吧,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护士长愣了一下,随即感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秦,还是你心善。可这种人,就不配你这么对她!
小陈刚好端着病历进来,看到这一幕,满脸的敬佩。
秦医生,你也太善良了吧!被她们这么折腾,还帮她们付钱。
我笑了笑,没说话。
善良
上辈子我的善良,只换来了一具摔得稀烂的尸体。
这辈子,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明码标价,带着血腥的算计。
这537块,不是善款。
是递给她们的催命符。
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带着铁锈和倒刺的稻草。
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
我甚至一度以为,这对缩头乌龟母女,可能就此销声匿迹,让我精心准备的这一切都毫无用武之地。
直到第五天。
那天下午我刚做完一台手术,累得靠在椅子上,小陈就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脸上又是愤怒又是焦急。
秦医生!你快去看看吧!那个张翠芬……那个疯婆子又来闹了!
我放下病历,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很好。
终于来了。
我走出办公室,还没到大厅,就听到了张翠芬那独有的大嗓门,尖利得能刺穿人的耳膜。
医院一楼的门诊大厅,此刻已经挤满了人。
里三层,外三层。
张翠芬正坐在大厅中央的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手里还扯着一条白色的横幅,上面用刺眼的红油漆写着几行大字:
无良庸医秦川草菅人命!还我女儿健康!
她身边站着的,正是她的宝贝女儿向涵之。
向涵之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眼眶通红,不停地在旁边小声啜泣,看上去楚楚可怜,瞬间就博取了大部分围观群众的同情。
几个像是记者的年轻人,正拿着话筒和相机,对着她们一通猛拍。
只听见张翠芬对着镜头,声嘶力竭地哭嚎着:
大家给我评评理啊!就是这个医院!就是那个叫秦川的狗医生!
我女儿被他治了之后,就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现在天天头晕、恶心、四肢无力!
我们找他理论,他还……他还恬不知耻地说,救我女儿的时候,对我女儿……对我女儿动手动脚,摸了不该摸的地方!
我女儿才十九岁!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现在清白都被这个禽兽给毁了!
一模一样。
和上辈子的剧本,一字不差。
我拨开人群,一步一步,走到了风暴的中心。
5
当我出现时,所有的镜头和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瞬间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大厅里嘈杂的声音,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张翠芬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怨毒的光芒。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头捕食的疯狗,猛地朝我扑了过来,尖利的指甲直直地抓向我的脸。
秦川!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禽兽!你还敢出来!
我早有防备,侧身一闪,轻易地躲开了她的攻击。
她扑了个空,差点摔倒,样子更加狼狈不堪。
她身后的向涵之,则像是受惊的小鹿,瑟缩了一下,随即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嫌恶和委屈的眼神看着我,泪水流得更凶了。
医生……我那么相信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我做那种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控诉,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围观群众的议论声,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天!竟然是真的这医生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真是禽兽啊!对病人下手!医德呢
可怜这小姑娘了,以后可怎么做人啊!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疯狂地捕捉着我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仿佛想从中找出心虚和罪恶的证据。
几个记者已经将话筒怼到了我的嘴边。
秦医生,请问这位女士的指控属实吗
您在抢救过程中,是否对患者存在不当的身体接触
面对猥亵和诊疗失误的双重指控,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一个比一个诛心。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对卖力表演的母女,心中一片冰冷。
上辈子,就是在这个地方,我百口莫辩。
我拼命地解释,辩解,甚至拿出医院的监控,但都无济于事。
因为我确实在急救时碰了她。
因为她后来自称的后遗症,根本无法证伪。
在铺天盖地的舆论和受害者楚楚可怜的眼泪面前,真相,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被停职,被调查,被千夫所指,最终走向了绝路。
但这辈子……
导演,换人了。
我缓缓地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然后,我看向那几个情绪最激动的记者,声音清晰而沉稳:
各位媒体朋友,各位在场的市民,在回答你们的问题之前,我想先请大家看几段视频。
张翠芬的哭嚎声戛然而止,她有些发懵地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拿出手机,对一旁赶来的医院保安队长说:麻烦把大厅的投屏打开,连接我的手机。
几分钟后,门诊大厅那块巨大的显示屏亮了起来。
第一个播放的,是急救当晚,宿舍楼门口的监控录像。
张翠芬那张刻薄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
男人和狗,一概不准入内!
脱了裤子还不是一样的东西!老鼠掉进米缸!
让他,跪下!给我磕个头!
一句句恶毒又嚣张的话语,通过音响,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大厅里,一字不落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屏幕上,小护士被骂得泣不成声,另一个女学生被她狠狠推倒在地,痛苦呻吟。
而她自己,嗑着瓜子,满脸不屑。
就算里面躺着的是我亲爹亲妈,那也得按规矩来!是死是活,都是她的命!
当这句经典名言响起时,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又转过头,用一种见了鬼似的眼神看着刚刚还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张翠芬。
张翠芬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比墙壁还白。
你……你……这不是真的!这是伪造的!是合成的!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无比尖利。
我没有理会她的垂死挣扎,按下了播放下一个视频的按钮。
那是小陈用手机录下的,从进入宿舍,到抢救,再到抬上救护车的全程第一视角录像。
视频里,向涵之一句男的……滚出去……脏!清晰无比。
而我的所有操作,都只隔着衣服用了听诊器,做了最基础的检查,双手和她的身体,自始至终没有过超过一秒钟的非必要接触。
所有急救措施,都由护士小陈完成。
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所谓动手动脚摸了不该摸的地方,瞬间成了天大的笑话。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哗然。
那些记者看我的眼神,也从审视罪犯,变成了看一个被冤枉的好人。
还没完。
我紧接着播放了第三段视频——在医院病房里,张翠芬是如何撒泼打滚,拒绝住院,并当众亲手撕毁了那份写得清清楚楚的免责声明。
撕碎的纸屑在镜头前飞扬,她那句我女儿要是有任何后遗症,我跟你们医院没完!的嘶吼,显得无比讽刺。
这……这不是我……你们骗人!张翠芬彻底崩溃了,她想冲上来抢我的手机,被两个高大的保安死死架住。
向涵之也傻了,她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任性无理的自己,又看看周围人鄙夷的目光,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收起手机,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被架住的张翠芬身上。
张女士,现在,我来回答记者朋友们的问题。
第一,关于您女儿所谓的‘后遗症’,她在我院只停留了不到六个小时,且在家属强烈要求下,未完成全部观察流程便强行离院,甚至还撕毁了免责声明。那么请问,这‘后遗症’,是我院造成的,还是你们自行离院后,处理不当造成的
第二,关于你指控的‘猥亵’,视频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相信在场的各位,眼睛都是雪亮的。
我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好的收据。
是那张537块钱的缴费单。
我把它展开,展示给所有人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向涵之女士离院时,尚欠医院医药费、检查费共计537元。二位非但没有缴纳,反而在第二天一早偷偷跑路,电话失联。
这笔钱,是我个人垫付的。
我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枚重磅炸弹,在大厅里炸响。
逃费、讹诈、诬告……
所有肮脏的词汇,此刻都精准地扣在了这对母女的头上。
形势,瞬间逆转。
6
什么欠钱跑了还敢回来闹事
我的天啊,这家人是疯了吗心也太黑了!
医生帮她垫钱,她还反过来诬陷人家是禽兽这还是人吗
舆论的风向,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鄙夷、唾弃、愤怒的目光,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齐刷刷地射向张翠芬和向涵之。
记者们更是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把话筒和镜头对准了她们。
张女士,请问秦医生所说的是否属实你们真的欠费逃跑了吗
向女士,视频里您亲口拒绝男医生接触,现在又反口诬告,您对此有何解释
请问你们做出这一系列行为的动机,就是为了讹钱吗
张翠芬彻底疯了,她在保安的钳制下拼命挣扎,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和咒骂。
而向涵之,这个刚刚还扮着可怜博同情的女孩,此刻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
在无数摄像机和审视的目光下,她两眼一翻,竟然就这么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一场闹剧,眼看就要收场。
我走到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的小陈和护士长身边,轻声说:报警吧。
就说有人恶意扰乱公共秩序,并涉嫌敲诈勒索。
警察很快就到了,在看过所有视频证据后,毫不犹豫地将还在撒泼的张翠芬和刚刚被掐人中掐醒的向涵之,一并带离了医院。
当警车呼啸而去时,大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很多病人和家属都走上前来,拍着我的肩膀。
秦医生,好样的!没让你受委屈!
我们都相信你!你是个好医生!
我对着他们笑了笑,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
这一切,只是开始。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接下来的几天,这件事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提供的那几段视频,被各大媒体反复播放,宿管为救女儿跪求医生反被延误、现实版农夫与蛇、教科书式碰瓷等话题,轮番霸占热搜榜。
张翠芬母女的所作所为,被网友骂得体无完肤。
她们的个人信息很快被愤怒的网友扒了个底朝天。
张翠芬在学校里仗势欺人、克扣学生水电费、辱骂学生的陈年烂谷子事迹全都被翻了出来。
向涵之在学校里虚荣拜金、校园霸凌、考试作弊的黑历史也无所遁形。
学校很快发布声明,宣布对宿管张翠芬予以开除处理,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警方也正式立案,以涉嫌诽谤罪和敲诈勒索未遂,对母女二人进行刑事拘留。
那一天,我在医院的窗边,看着楼下萧瑟的落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唯唯诺诺的男人声音,自称是向涵之的父亲,张翠芬的丈夫。
他没有为妻女求情,第一句话就是:秦医生,求求你高抬贵手,那……那537块钱,我双倍,不,我十倍还给你!只求你跟警察说,这是一场误会,行吗
从头到尾,没有一句道歉。
只有赤裸裸的利益计算。
我平静地听他说完,然后只回了三个字。
告-诉-你-女-儿。
我顿了顿,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透过电流,精准地刺进对方的耳膜。
上一世,她诬陷我,害我家破人亡。我穿着这身白大褂,从三十三楼跳了下去,脑浆和血,糊了一地。
这辈子,轮到她了。
这笔血债,我不是来讨价还价的。我是来……收账的。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拉黑了那个号码。
最后的审判日,很快到来。
法庭上,面对铁证如山的视频,张翠芬母女的辩护律师根本无从辩驳。
最终,张翠芬因诽谤罪、寻衅滋事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向涵之因同样罪名,但考虑到是初犯且有悔过表现(她在庭上哭得死去活来),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判决下来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我站在法院门口,看着被法警押解上囚车的张翠芬,她像是一瞬间老了二十岁,头发花白,眼神空洞。
当她看到我时,那空洞的眼神里,瞬间又燃起了怨毒的火焰,嘴里无声地咒骂着什么。
都结束了。
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大仇得报,我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和畅快,只觉得无尽的疲惫。
我准备开车回家,却接到了小陈的电话。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古怪的兴奋和迟疑。
秦医生,你还记得那个……那个被张翠芬推倒的女学生吗
我当然记得。
记得,怎么了
她……她今天特意来医院找你,说是要当面感谢你。而且,她还带来了一样东西……小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神秘。
她说,是她前几天帮她室友,也就是向涵之收拾东西时,无意中发现的。
那东西……是一份保险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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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
保险单
对。小陈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相信,是一份高额的意外伤害险。受益人……
是张翠芬。
而且,保单的生效日期,恰好就是向涵之突发急病的那天……上午。
7
方向盘在我的掌心冰冷如铁,一如小陈在电话那头传递过来的寒意。
高额意外险我重复道,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心头,生效日期,就是她出事那天
千真万确!那份保单就夹在她的一本专业书里,还是复印件,要不是林薇帮她收拾东西,恐怕一辈子都没人发现!小陈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看不见的鬼魂听到,受益人是张翠芬,保额……
她顿了顿,报出了一个数字。
五百万。
五百万。
足够让一个被金钱逼疯的赌徒,动任何心思。
我的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幕幕画面。
张翠芬在门口的百般阻挠、那句掷地有声的是死是活,都是她的命、甚至她在医院撒泼时流的每一滴眼泪……所有的行为,都有了另一重、更加恶毒与冰冷的解释。
那不是愚昧和撒泼。
那是处心积虑的谋杀。
她不是想讹我,她是在拖延时间,确保她的亲生女儿,在最佳抢救时间里,彻底断气。
而我,上一世那个拼死撞开门的傻子,不仅救了差点被母亲杀死的女儿,还因为这次救命之恩,被这对毒蝎母女联手送上了绝路。
何其讽刺。
我在医院门口见到了林薇,那个被张翠芬推倒的女学生。她的手腕上还打着石膏,小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秦医生,谢谢您。她一看到我,眼眶就红了,如果不是您公布了那些视频,我……我恐怕会被学校处分,我爸妈……
我摇了摇头:你不用谢我。是你守住了良心,也救了你自己。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她把一份用塑料文件袋精心装着的保单复印件递给我,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这是向涵之的保险。还有……还有这个。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个证物——向涵之的手机。
她晕倒后,手机就掉在床边了,后来乱成一团,她爸妈也没想起来。我怕里面的东西……就一直替她保管着。前天充电开机,我看到了这个……
她点开屏幕,打开了短信的草稿箱。
最新的一条,发送时间显示为急救电话拨出前的十分钟。
收件人,是向涵之的父亲。
内容,只有短短八个字。
爸,救我,妈要杀了我。
我看着那条未发送成功的短信,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个灵魂仿佛都被冻僵了。
之前的种种推测,在这一刻,变成了带着血腥味的,确凿无疑的事实。
这个女孩,向涵之,她在最后一刻,已经意识到了母亲的杀意。
她那句在宿舍里对我说的男的……滚出去……脏,可能根本不是嫌弃我。
她只是知道,我是来救她的。
而她真正的仇人,是站在我身边,满脸焦急,催促我快救人的,她的亲生母亲。
她在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一个旁人无法理解的、求救的信号。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这个,给警察看过了吗
林薇惊恐地摇了摇头,脸色比雪还要白:我……我不敢。秦医生,向涵之他爸给我打电话了,他……他威胁我,如果我敢多管闲事,就把我推下楼,说成是我自己失足。他说……他老婆能做出什么事,他就能做得出什么事。
好一个狼狈为奸的家庭。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一个在明处行凶,一个在暗处撑腰。
我收好手机和保单,对林薇说:你做得对。剩下的事,交给我。你记住,从今天起,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然后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不是报警。
对付这种藏在阴沟里的烂人,有时候,光明并不是最好的武器。
我要用他们的逻辑,来彻底击溃他们。
我要让他们亲口说出自己的罪恶,然后,再把他们,一个个地,都送进该去的地狱。
8
我约向建军见面的地方,是一家位于老城区深巷的茶馆。
这里光线昏暗,茶香混杂着霉味,最适合谈论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比电话里的声音更加猥琐,稀疏的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一双小眼睛里写满了精明和不安。
他一见到我,就搓着手,从一个破旧的公文包里拿出厚厚一沓现金,堆在桌子上。
秦医生,秦大善人,您看……这是两万块钱。您那天垫付的五百块医药费,还有这些,就算是……就算是我们家对您的赔礼道歉。您大人有大量,跟我那没见识的婆娘和不懂事的闺女一般见识,把案子撤了吧行吗
我没有碰那沓钱,只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袅袅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表情。
向先生,我以为你是来还钱的。没想到,你是来行贿的。
他的脸上瞬间挤满了汗珠:不不不,秦医生,您误会了,我……
既然是还钱,那就按账单来。我打断他,将那张537块钱的缴费单收据推到他面前,还清这个数,我们之间,就只剩下法律问题了。
向建军看着那张收据,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他大概以为,钱能摆平一切。
可惜,他找错了人。
我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轻描淡写地抛出了第二枚炸弹。
不过,你太太在牢里,恐怕不太好过吧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听说,你们给涵之下了一份意外险,保额不低啊。
五百万。啧。
我抬眼,清晰地看到他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他像见鬼一样看着我,嘴唇哆哆嗦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儿刚成年,就买这么高额度的意外险,受益人还是母亲。向先生,你们家的母女感情,真是深厚得让人‘感动’啊。我的语气很轻,但每个字都像淬毒的刀,一下下扎进他心窝。
恐惧,最终压倒了伪装。
向建军的心理防线,在巨大的恐慌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开始语无伦次地辩解,是……是那个疯婆子!都是她干的!
她前阵子被人骗去搞什么投资,把家底都赔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从那时候起她就疯了!她说涵之有焦虑症,情绪一激动就容易过度换气,哪天说不定就‘不小心’一口气没上来憋死了!到时候我们拿到保险金,就能翻身了!
我劝过她!我真的劝过她!可我不敢惹她啊!她……她会打我的!她说我不配合她,她就先把我弄死!
茶馆里昏黄的灯光,照着他这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显得那么可鄙又可悲。
这就是向涵之的父亲。
一个眼睁睁看着妻子策划谋杀女儿,却因为懦弱而选择沉默的帮凶。
他的供述,把最后一块拼图补全了。
除夕夜那天,张翠芬一定是故意用最恶毒的语言刺激向涵之,诱发她的惊恐发作,然后将她反锁在房间,再冷血地拨打急救电话。
她守在楼下,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心里计算的,不是女儿的生命体征,而是那五百万到账的时间。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涌起一股生理性的恶心。
那……那份保险单和涵之的手机……是不是都在你手上向建军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试探,秦医生,求求你,只要你不把这些东西交出去,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我……我去借!我去卖血!求求你!
他声泪俱下地哀求着,甚至想跪下来。
你千万不能让涵之知道啊……她……她一直觉得她妈是最爱她的人……要是让她知道真相……那会毁了她的!真的会毁了她的!
他说得那么恳切,仿佛自己是个多么慈爱的父亲。
可他忘了。
一个已经被父母当成血肉筹码、随时准备献祭掉的女儿,真相,真的还能毁掉她什么呢
或许,能毁掉的,只剩下最后一丝名为亲情的幻想吧。
就在这时,茶馆那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瘦弱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是向涵之。
她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脸上是全然的、被碾碎的难以置信。
她显然在外面站了很久。
久到,足以听清每一个字。
久到,足以将她的整个世界,都焚烧成灰。
9
你说……什么
向涵之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雪花,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茶馆沉闷的空气里。
向建军惊恐地回过头,看到女儿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涵……涵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听我解释,不是……不是你听到的那样……他慌乱地站起来,想去拉女儿的手,却被向涵之像躲避瘟疫一样狠狠地甩开。
滚开!
她尖叫了一声,那声音凄厉得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
紧接着,她像是疯了一样,冲到桌边,一把掀翻了整个茶桌!
滚烫的茶水,碎裂的瓷器,混着那沓肮脏的钞票,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不是我听到的那样那是哪样!她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自己的父亲,那里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片被焚尽的荒芜和滔天的恨意。
为了五百万就为了那五百万,所以你们巴不得我去死
她骂我,把我锁在房间里,看着我喘不上气,就是为了等我去死
你在楼下,明明收到了我的求救短信,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为什么!
她的每一句质问,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向建军的脸上,抽在他那点可怜的、早已荡然无存的父爱上。
向建军彻底崩溃了,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我没办法啊……你妈她疯了……我斗不过她啊……
向涵之看着地上那个懦弱无能的男人,忽然笑了。
那笑声,比哭声还要悲凉。
斗不过所以就看着我去死她摇着头,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所以,你们说的爱,都是假的……你们只想让我死……
从小到大,母亲虽然对她严苛,却也满足了她大部分的物质需求。她以为那是爱,是望女成凤。
父亲虽然懦弱,但对她一向温和。她以为那是慈爱,是避风港湾。
原来,都不是。
严苛是掌控,温和是纵容。
所谓的爱,不过是一个精心搭建的、随时准备宰杀祭品的牢笼。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动一下。
我就像一个冷酷的旁观者,一个宣判命运的神祇,静静地看着这场由谎言和贪婪导演的家庭悲剧,迎来它最血腥的高潮。
向涵之不再看她那个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父亲。
她的目光,穿过满地狼藉,落在了我身上。
她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羞愧,有怨恨,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撕裂后的迷茫。
原来,她喃喃自语,我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说完,她转身,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茶馆,消失在漫天的风雪里。
向建军慌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想去追。
我拦住了他。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我看着他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有时候,痛到极致,才能重生。
又或者。
万劫不复。
但我知道,我必须跟上去。
不为同情,不为安慰。
我是医生。
我只是,不想再让任何人,死在我的面前。
尤其是在一个,我已经选择不再轻易伸出援手的,冰冷的冬天。
10
我在护城河的桥上找到了向涵之。
铅灰色的天空下,大雪纷飞,冰封的河面像一块巨大的、没有生机的玉。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靠在冰冷的石栏杆上,呆呆地看着远方,任由雪花落满她的头发和肩膀,仿佛一尊正在被冰雪风化的雕像。
我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点燃了一支烟。
刺鼻的烟味混着寒冷的空气吸入肺中,竟让我感到一丝诡异的清醒。
我们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风声和雪落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动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映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我得亲口问问她。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我需要……从她嘴里,听到那个答案。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似乎已经通过律师,安排好了这通探监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她按下了免提。
张翠芬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和尖酸:什么事长话短说!没看到老娘忙着吗
即使在监狱里,她也依旧是那副颐指气使的腔调。
妈……向涵之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不成句,那份保险,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过了十几秒,张翠芬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她刻意放得又轻又柔,充满了慈爱。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爸爸跟你说的你别听他瞎说。妈妈买那个保险,还不都是为了你吗是想给你留个保障,万一你……呸呸呸,万一你以后有什么事,妈也好有个念想……
她编织着廉价而拙劣的谎言,试图继续蒙骗这个被她当成牲口一样算计的女儿。
如果向涵之没有听到刚才茶馆里的那番对话,或许,她真的会信。
但现在,这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沾着砒霜的刀,将她的心脏凌迟得血肉模糊。
保障向涵之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那你草稿箱里的那条短信呢
张翠芬大概是在那一瞬间明白了。
她的伪装,被彻底戳穿了。
于是,她也懒得再演下去了。
电话那头,那个刚刚还柔情蜜意的母亲,声音骤然变得阴森而恶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好啊,向建军那个没卵蛋的废物!果然什么都跟你说了!
你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我十月怀胎生下你,让你去死,给家里换五百万回来,让你死得有点价值,难道不是为你好吗
你怎么就不懂事呢你怎么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去死呢!
要不是那个姓秦的狗医生多管闲事,我们家的好日子早就来了!都怪你!是你和那个狗医生,毁了我们全家!
最后的几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那已经不是一个母亲的声音,而是一头因为分食不到腐肉而狂怒的鬣狗的嚎叫。
残忍,自私,理直气壮。
嘟……嘟……嘟……
电话被那边狠狠地挂断了。
向涵之静静地站在雪中,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汹涌的眼泪,终于冲垮了她最后的堤防,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奔流。
但她的眼神,却一点点地,从极致的悲恸,变成了某种……坚硬如铁的东西。
她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粗暴得像是要擦掉一层皮。
然后,她转过身,迎着漫天风雪,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她在我面前站定,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谢谢你,秦医生。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现在,我清楚我要做什么了。
你能……陪我去一趟警察局吗
我要报警。
她眼中燃烧着涅槃重生的火焰,一字一顿地说:
我要告她,故意杀人。
11
当我陪着向涵之和林薇再次走进警察局时,接待的警官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前脚刚把这案子定性为诽谤勒索,后脚受害人和加害人就手拉着手回来报案了,这戏剧性的一幕,恐怕连编剧都写不出来。
但当向涵之哭着拿出那份带血的保单、那条未发送的求救短信、以及她刚刚用另一部手机录下的,与张翠芬的那段通话录音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一个普通的民事纠纷,瞬间升级为一桩性质恶劣的,谋杀亲女以骗取巨额保险的刑事重案。
案件被立刻重启调查。
畏罪的向建军,在接到警方传唤的那一刻就心理崩溃,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张翠芬的所有计划和盘托出,只求能当个污点证人,换取宽大处理。
真相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轰然大白于天下。
新闻媒体彻底疯狂了。
《狠心母亲为骗保,竟故意延误救援致女儿险死》,这样耸人听闻的标题,瞬间引爆了全国的舆论。
网上的骂声,比之前骂我的时候,还要汹涌万倍。
这一次,所有的谴责、唾弃和诅咒,都对准了那个刷新了人类道德底线的女人——张翠芬。
没有人能想象,一个母亲,可以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恶毒到如此地步。
甚至有人跑到张翠芬之前工作的大学门口拉横幅,要求必须严惩这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法庭再次开庭审理的那天,座无虚席。
我作为本案最重要的证人,再一次站上了证人席。
而向涵之,则作为本案的唯一受害人,坐在了我的旁边。
她已经剪掉了长发,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衣服,脸上没有化妆,也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在看向被告席上那个女人的时候,眼神里才会流露出一丝难以言状的复杂情绪。
张翠芬看上去彻底垮了。
短短一个月,她变得又老又干瘪,像一具被抽干了水分的木乃伊,眼神浑浊,充满了怨毒。
她不承认任何指控,一口咬定是向建军和向涵之联合我,一起诬陷她。
直到,法庭上播放了那段她在监狱里打给女儿的通话录音。
当她那句你怎么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去死呢的嘶吼,通过音响回荡在庄严肃穆的法庭上时,整个庭审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是来自地狱的宣言,是最有力的呈堂证供。
最后,向涵之站了起来,作为受害人,进行最终陈述。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痛斥这个蛇蝎心肠的母亲。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被告席上的那个女人,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张翠芬女士,我曾经以为,虎毒不食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基本的真理。是你,亲手撕碎了它。
你不配做一个母亲。
你犯下的罪,法律会审判你。而我,从今天起,与你再无任何母女关系。
你给我的这条命,差点被你亲手收回去。现在,我要用这条命,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说完,她朝着法官,深深地鞠了一躬。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向涵之站在台阶上,对一直默默陪着她的林薇,郑重地道了歉。
为自己过去的嚣张跋扈,为母亲对她造成的伤害。
林薇哭了,两个女孩抱在一起。恩怨在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最后,向涵之走到我面前。
秦医生,她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澄澈,如果,没有遇见你两次,我可能真的就已经死了。第一次死在她的算计里,第二次……死在真相里。
所以,我欠你的,不止一条命。
我摇了摇头:你不欠我什么。是你自己,选择了站起来。
告别前,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你父亲,检举有功,应该会被轻判。你……恨他吗
向涵之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她才轻轻地说:恨不起来了。当你在凝视深渊之后,你就不会再对旁边的小水洼感兴趣了。
说完,她转身,融入了夜色之中。
我看着她瘦弱却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或许这才是我重生的真正意义。
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改写我个人的命运。
而是让一个恶魔,得到应有的惩罚。
让一个被推入深渊的灵魂,有机会,看到一片……不一样的天空。
12
最终的判决,在凛冬的末尾,伴随着第一缕回暖的春风一同到来。
张翠芬,因故意杀人罪(未遂)、保险诈骗罪、诽谤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当法官念出判决结果时,她在被告席上发了疯,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向涵之和我,言语恶毒,最终被法警强行拖离了法庭。
向建军,因包庇罪,检举有功,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一个曾经完整的家庭,以一种最不堪、最血腥的方式,彻底分崩离析,沦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法制栏目的经典案例。
向涵之在那之后,就彻底消失了。她办理了退学,离开了这座让她伤痕累累的城市。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再关心。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我在医院里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仅洗刷了冤屈,还成了病患和同事眼中真正的仁医。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有一块地方,永远地塌陷了下去,留下了一片冰冷的废墟。
我对人性,再也无法抱有天真的幻想。
春天来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没有署名、也没有寄件地址的快递。
拆开来,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信封,以及一个很薄的纸盒。
我打开纸盒,里面是崭新的五百三十七块钱,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我拆开信封。
信封里,是一张手绘的卡片,上面画着一棵从焦黑的土地里,顽强地抽出新芽的小树。
卡片背后,只有一行清秀的字迹。
秦医生,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是向涵之。
我拿着那张卡片,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百感交集。
她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在那么深的黑暗和绝望之后,她选择了把亏欠的还清,把恩怨了结,然后,开始自己新生。
这就够了。
我把卡片和钱收进抽屉,正准备把信封丢掉。
一个印在信封右下角的、不起眼的烫金标志,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只造型奇特的鸟,羽翼舒展,姿态优雅又冷漠。
我皱起了眉。
这个标志……
我为什么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的脑海深处,仿佛有一个被锁死的记忆之门,被这个小小的标志,撬开了一条缝。
一瞬间,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不是被网暴、被唾骂、被逼上绝路的记忆。
而是更早一些。
在一切风暴开始之前,我在院长的办公桌上,曾瞥见过一封匿名举报信。那封信,措辞严厉,指名道姓地控诉我在急救中有不当行为,要求医院对我进行彻查。
当时的我,只觉得荒谬,根本没放在心上。
而那封举报信的信纸上,右下角,就印着一模一样的标志——一只舒展着羽翼的、冷漠的鸟。
我曾无意中听人提起过,这个标志,属于国内一家最顶级的、也是最神秘的公关公司,名为白鸦。
他们不做正面的品牌宣传,只接一种生意——危机处理和舆论引导,说白了,就是专门帮人制造或抹平丑闻的。收费高得吓人,服务对象非富即贵。
一个欠着500块钱都要逃单的宿管家庭,怎么可能请得起白鸦
一个更深、更冷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上一世的死,根本不是一场由贪婪和愚昧引发的意外。
张翠芬母女的诬告,不过是一把递出来的、最锋利的刀。
在她们背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真正的执刀人。
那个人,只是借着这个完美的契机,布下了一场天罗地网,真正想要的,是我秦川的万劫不复,是我的……命。
到底是谁
我和谁,有这样不共戴天的仇恨
我呆呆地站在窗前,窗外的阳光灿烂而温暖,我却只感到彻骨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