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里”小公寓的窗帘依旧紧闭,将午后刺眼的阳光隔绝在外,只在边缘缝隙漏进几道惨白的光线,切割着室内的昏暗。苏玥蜷在沙发角落,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距离周明宇那通“安慰”的电话已经过去两天,她像一只被抽掉发条的玩偶,大部分时间都在昏沉与惊醒中交替度过,靠唐蕊强行投喂的几口食物维持着。陆凛冰冷的“报警”二字和周明宇暗示的“财产”、“补偿款”在脑子里混乱地纠缠,让她既恐惧又不甘。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苏玥浑身一激灵,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起来。是谁?陆凛?不,他只会让律师来…难道是…法院的人?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手脚冰凉。她挣扎着爬起来,脚步虚浮地挪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表情公事公办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苏玥的心沉到了谷底。她颤抖着打开门。
“您好,是苏玥女士吗?”快递员的声音公式化,确认身份后,将文件袋递过来,“您的法院专递,请签收。”
文件袋入手,带着纸张特有的冰凉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苏玥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握不住那薄薄的袋子。她胡乱地在签收单上划下自己的名字,连笔迹都扭曲得不成样子。
门关上,隔绝了快递员离开的身影。苏玥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昏暗的光线下,她颤抖着撕开封口。
两张纸滑了出来。
第一张,抬头是醒目的宋体加粗大字——**海市XX区人民法院
传票**。下面清晰地打印着她的名字、陆凛的名字,以及冰冷的案由:**离婚纠纷**。开庭时间、地点,像冰冷的铡刀悬在眼前。
第二张,是沈轶律师事务所的正式律师函。措辞严谨,条理清晰,却字字如刀。它重申了陆凛的离婚诉求,并附上了详细的**财产清单及初步分割意见**。
苏玥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财产清单上。汽车、存款、证券投资…那些名字和数字在她眼前模糊地晃动,最终,她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牢牢地定格在清单最上方、价值最高的那一项:
**不动产:海市滨江区“江澜壹号”住宅一套(产权证号:XXX),市场评估价约XXXX万元。依据《民法典》相关规定及我方当事人主张,鉴于该房产购置资金来源及婚姻过错情况,主张该房产归陆凛先生所有,陆凛先生按评估价30%向苏玥女士支付折价补偿款。**
“江澜壹号”…归陆凛所有…30%补偿…
白纸黑字,冰冷无情,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苏玥的心口。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攥着那两张薄薄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颤抖。那不再是纸,是陆凛亲手给她下达的判决书,是他斩断过去、将她驱逐出他世界的铁证!
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和窒息般的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世纪。刺耳的手机铃声再次划破了死寂,是母亲李淑华的号码。
苏玥像木偶一样接通电话,那边立刻传来母亲焦急万分的声音:“小玥!你在哪?在家吗?我和你爸马上到‘梧桐里’!陆凛…陆凛他…他怎么能这样?!起诉离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显然父母已经在路上,而且,已经知道了。
苏玥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半小时后,门铃声再次急促响起。苏玥拖着沉重的身体打开门。门外站着脸色铁青的父亲苏文彬和眼睛红肿、满脸忧急的母亲李淑华。
“小玥!”李淑华一进门,看到女儿失魂落魄、形销骨立的样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冲上前一把将苏玥紧紧搂进怀里,心疼得声音都在抖,“我的孩子…你怎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告诉妈妈,到底怎么回事啊?陆凛他…他怎么敢?!”
苏文彬随后进来,反手关上门。他没有像妻子那样立刻扑向女儿,而是站在玄关,锐利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地板(残留的鸡汤污渍和碎瓷渣),再落到女儿苍白憔悴的脸上,最后,定格在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份刺眼的法院文件和律师函上。他脸上的皱纹仿佛一夜之间加深了许多,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痛心和一种沉甸甸的失望。
“小玥!”苏文彬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痛楚和难以置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苏玥心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们说清楚!陆凛那孩子…稳重、有担当,怎么会突然闹到起诉离婚这一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作为学者,他本能地寻求逻辑和真相。
苏玥被母亲搂着,感受着久违的、带着母亲特有馨香的温暖怀抱,连日来的委屈、恐惧、孤立无援瞬间决堤。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在母亲怀里哭得撕心裂肺,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爸…妈…”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她隐去了咖啡馆被撞见的具体画面,隐去了周明宇那些最暧昧的言语和酒店邀约的细节,只反复强调:“…真的没什么…就是同事…周明宇他人很好…刚离婚心情不好…我就是安慰他一下…被陆凛误会了…他…他不听我解释…就说我没有界限…要离婚…还…还要把‘江澜壹号’拿走…”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主观的委屈和对陆凛“绝情”的控诉,却刻意模糊了自身行为的边界问题。
“误会?”李淑华抱着女儿,听着她哭诉陆凛的“不讲道理”和“冷酷”,护短的本能瞬间盖过了所有疑虑。她心疼地拍着女儿的背,声音带着愤怒的哽咽,“什么误会能让他狠心到起诉离婚?!还要抢房子?!我看他就是事业做大了,心也野了!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嫌我们家小玥碍事了?欺负我们苏家没人吗?!”
她本能地将所有过错推向了陆凛,为女儿的不幸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男人有钱就变心。
“淑华!你先别急着下结论!”苏文彬沉声打断了妻子情绪化的指责。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眉头依旧紧锁,目光如炬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儿,语气严肃而沉重,“小玥,爸爸问你,仅仅是安慰一个离婚的同事,陆凛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会走到起诉这一步?甚至不惜冻结财产?这不合常理!你老实告诉爸爸,你和那个周明宇,真的只是普通同事关系?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让陆凛产生误解的、过界的言行?”
苏文彬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父亲特有的洞察力和对陆凛人品的了解。他不相信陆凛会仅仅因为“误会”就如此决绝。
苏玥的哭声顿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慌乱和闪躲。她不敢看父亲锐利的眼睛,只是把头更深地埋进母亲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哭腔:“爸!真的没有!就是普通同事!是陆凛…是他小题大做…是他变了…他不信任我…”
她回避了父亲的问题,继续将矛头指向陆凛。
李淑华感受到女儿的颤抖,立刻不满地瞪了丈夫一眼:“文彬!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还怀疑自己女儿不成?!小玥都说了是误会!是陆凛那小子无情无义!”
苏文彬看着抱成一团哭泣的妻女,再看看女儿那明显回避的态度,眉头锁得更紧,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没有再追问,但眼底的疑虑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善良但有时过于天真,缺乏界限感。陆凛的激烈反应和那些冰冷的法律文件,都指向一个他不愿深想、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性——女儿可能真的在“界限”上犯了糊涂,而且问题不小。
小小的客厅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只有苏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李淑华低声的安慰。苏文彬沉默地坐在一旁,脸色凝重,一言不发。那份法院传票和律师函,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苏玥缩在母亲怀里,感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心里却涌起一股比之前更深的、刺骨的寒意和孤立感。父亲那审视的目光和沉默的质疑,像一根无形的刺,扎破了她最后一点在父母面前寻求完全庇护的幻想。她突然意识到,即使是最亲的父母,也无法完全理解她所经历的一切,甚至…可能也在怀疑她。这份认知,比陆凛的绝情更让她感到绝望和无助。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