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蕊公寓里那点被愤怒和“抗争”点燃的微弱火星,在凌晨冰冷空旷的街道上,被呼啸而过的夜风吹得摇摇欲坠。苏玥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冰凉,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唐蕊的怒骂犹在耳边,那些“渣男”、“外遇”、“闹大”的字眼激烈地冲撞着她混乱的思绪,可当车子最终停在“梧桐里”公寓楼下时,看着那扇熟悉的、属于她婚前小窝的门,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无处可逃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漫了上来。
闹?怎么闹?陆凛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和毫无温度的眼神,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冰墙。叫公婆?陆凛父母远在国外,且一向尊重儿子的决定,能起多大作用?找媒体?陆凛的公关团队不是吃素的,弄不好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她浑浑噩噩地上了楼,用指纹开了锁。小小的公寓里一片漆黑冷清,和她离开时一样。没有陆凛身上那种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没有他低沉的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旷和死寂包裹着她。她甚至没力气开灯,踢掉鞋子,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重重地把自己摔进客厅那张小小的布艺沙发里,蜷缩起来。
黑暗是最好的温床,滋生着恐惧和委屈。眼泪无声地再次涌出,浸湿了沙发布面。唐蕊撑起的那点“斗志”迅速消退,只剩下被全世界抛弃的冰冷和无助。她就这样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刺眼的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像刀子一样割在她红肿酸涩的眼睛上。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
苏玥被惊得浑身一颤,茫然地抬起头。阳光让她不适地眯起眼。会是谁?陆凛?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从沙发上起来,踉跄着扑到门边,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卑微期待,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妹妹苏瑶。
苏瑶一手拎着一个保温桶,一手还保持着按门铃的姿势。她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扎着清爽的马尾,脸上带着周末特有的轻松。然而,当门打开,看清门内姐姐的模样时,苏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担忧。
“姐?!”苏瑶惊呼出声,眼睛瞪得溜圆,上下打量着苏玥,“你…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眼前的苏玥,头发像枯草般蓬乱纠结,脸色是吓人的惨白,嘴唇干裂,眼睛肿得只剩两条缝,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她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皱巴巴的居家服,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颓丧气息。
苏玥看到是妹妹,不是陆凛,那点刚升起的微弱期待瞬间破灭,巨大的失望和委屈再次席卷而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苏瑶被她这样子吓得不轻,连忙侧身挤进门,反手把门关上,将保温桶放在玄关柜上,急切地拉住苏玥冰凉的手:“姐!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啊!是不是跟姐夫吵架了?”
苏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妹妹拉着坐到小餐桌旁。苏瑶拧开保温桶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弥漫开来,是妈妈李淑华炖了一早上的。
“妈让我给你送点汤,说你最近工作忙,怕你不好好吃饭…”苏瑶一边盛汤,一边担忧地观察着姐姐失魂落魄的样子,“姐,到底怎么了?你这状态…太吓人了。”
温暖的鸡汤香气,妹妹关切的目光,终于撬开了苏玥紧闭的心防。她看着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汤,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进碗里。
“瑶瑶…”苏玥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陆凛…陆凛他要跟我离婚…”
“什么?!”苏瑶手里的汤勺“哐当”一声掉在桌上,眼睛瞬间瞪得更大,“离婚?!为什么啊?!你们不是好好的吗?”她无法理解,姐夫陆凛虽然话不多,但沉稳可靠,对姐姐更是没得说,怎么会突然提离婚?
苏玥像是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宣泄口,面对妹妹,她不需要像在唐蕊面前那样刻意强调“抗争”,更多的是委屈和倾诉。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陆凛的突然摊牌,扔过来的离婚协议,那些“暧昧”的照片和聊天记录,他对“没界限”的指控,还有他冰冷决绝的“结束”。
“……瑶瑶,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误会这么深!”苏玥抓住妹妹的手,急切地辩解,眼泪汪汪,“周明宇他真的只是同事!他离婚了心情不好,我就是看他可怜,开导他一下…那些照片都是角度问题!陆凛他…他根本不听我解释!他就判了我死刑!他好狠心…”她反复强调着“误会”、“只是同事”、“角度问题”、“陆凛绝情”。
苏瑶安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她没有像唐蕊那样立刻跳起来怒骂陆凛,反而显得异常沉默。她看着姐姐痛苦又委屈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等苏玥的哭诉告一段落,苏瑶没有立刻安慰,而是抿了抿唇,用一种异常冷静、甚至带着点锐利的语气,缓缓开口问道:
“姐,”她盯着苏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确定,你和那个周明宇,真的‘只是同事’?真的只是‘开导’?”
苏玥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当然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苏瑶的眼神更沉了,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穿透力:“那你还记不记得,大概半年前,有一次周末下午,你在家里阳台打电话?”
苏玥茫然地看着妹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苏瑶继续追问,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我正好在客厅看书,阳台门没关严。我听到你压低了声音,有点慌地对着电话说:‘明宇哥你别这样…酒店不合适…被人看到不好…’”
轰!
苏瑶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苏玥混乱的脑子里轰然炸响!她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半年前…阳台…电话…
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被翻搅出来!那似乎是周明宇第一次约她去“蜜语”甜品店,就在悦澜酒店隔壁!他在电话里的语气,带着一种让她不太舒服的、过分亲昵的试探,甚至半开玩笑地说“累了就在楼上开个房休息一下”…当时她心里一慌,下意识就拒绝了,还强调了“酒店不合适”…
“姐,”苏瑶看着姐姐瞬间剧变的脸色,眼神里没有指责,只有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了然,“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挂了电话,我还提醒过你,那个周明宇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让你离他远点。你当时还嫌我多管闲事,说他就是性格热情…”
苏瑶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苏玥极力维持的“只是同事”、“只是安慰”的脆弱表象,也刺破了她内心深处那点不愿深究的侥幸。半年前那个电话,那个让她不舒服的邀约,苏瑶的提醒…这些被她刻意忽略、遗忘的细节,此刻被血淋淋地翻出来,和陆凛扔给她的那些“证据”瞬间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清晰的、指向她自身“糊涂”的链条!
恐慌、被揭穿的难堪、以及对妹妹“背叛”的愤怒,几种情绪瞬间冲垮了苏玥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苏瑶!”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你什么意思?!连你也怀疑我?!你是我亲妹妹!你不帮我就算了,还要落井下石?!”
她指着苏瑶,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次更多的是愤怒:“那只是他约我去新开的甜品店!就在酒店旁边而已!这能代表什么?!我拒绝他了!我说了不合适!你听到的!这难道不是证明我很清醒吗?!你为什么也要拿这个来指责我?难道在你眼里,我也是那种没有廉耻的女人吗?!”
苏玥的激烈反应和扭曲的逻辑让苏瑶又气又急,她也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姐!我不是指责你!我是担心你!我是想让你看清楚!那个周明宇他分明就是没安好心!他一次次试探你的底线!从半年前到现在!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所谓的‘安慰’、‘开导’,在他眼里,在他那种人眼里,是不是就是默许的信号?!”
“你胡说!”苏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更加尖利,“明宇哥他不是那种人!他…他只是性格比较热情!是你!是你心思龌龊!把人都想得那么坏!还有陆凛!你们都一样!都是冷血无情!只会拿放大镜找我的错!”
“我心思龌龊?”苏瑶气得浑身发抖,看着眼前执迷不悟、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别人的姐姐,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姐!你醒醒吧!是你自己糊涂!是你自己看不清!是你不懂避嫌!是你给了别人机会!也给了陆凛误会你的把柄!你现在还在这里维护那个居心叵测的周明宇?我看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苏瑶!”苏玥尖叫一声,抓起桌上那碗还温热的鸡汤,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
瓷碗碎裂,滚烫的鸡汤和瓷片飞溅开来,溅湿了苏瑶的裤脚,也在地板上留下一片狼藉的污渍和碎片。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满地的狼藉,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苏瑶所有的怒火,只剩下深深的失望和心寒。她看着眼前歇斯底里、完全无法沟通的姐姐,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好…好…”苏瑶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带着一种彻骨的失望和疲惫,“姐,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就当我是落井下石,就当我是心思龌龊。”
她不再看苏玥,绕过地上的狼藉,弯腰拎起自己放在玄关柜上的包。
“我走了。汤…你自己收拾吧。”说完,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砰!”
大门被重重摔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巨大的声响在小小的公寓里回荡,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玥的心上。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着地上冒着热气、混着油渍和碎瓷片的狼藉。妹妹最后那句冰冷失望的“被猪油蒙了心”,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
公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鸡汤的香味,混合着打翻的油腻和冰冷的地板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