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强背上的伤口被汗水浸得发疼,粗布褂子黏在脊背上,像糊了一层滚烫的膏药。
他黝黑的脸膛绷得像块铁板,指节攥得发白,喉结滚动半晌,终究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个字:“分。”
江大强话音刚落,他转头看向萧煜,眼神里带着点恳求:
“萧老弟,让你看笑话了。”江大强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这里乱糟糟的,你先回吧,家里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
他说着往旁边挪了挪,想给萧煜让出条路。
萧煜还没应声,何秀英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蹦起来,手里的扫帚“啪”的一声抽在旁边的矮凳上。
惊得院子里的老母鸡扑棱飞起。
她三角眼瞪得溜圆,唾沫星子喷了江大强一脸:
“想走?今天这事没说清,他这个外姓人休想走出江家院门!”
何秀英认定了萧煜是来给江渺撑场子的,叉着腰堵着门口。
“老大,你想让他走,你是没看见他怎么帮着那个死丫头编排你老娘的”
“想走,先给我跪下来磕三个响头!”
江大强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攥着拳头咯吱响,朝着何秀英大喊:
“妈,能别闹了吗!”
“我现在就把村长请过来!”
何秀英一听更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起来。
一边哭一边往地上蹭。
花白的头发被她薅得像团乱草,藏青色夹袄沾了层灰尘,却不忘偷瞄院墙外的邻居,扯开嗓子大喊,哭声越发尖利:
“哎哟家门不幸啊!老大要逼死亲娘了!我命怎么这么苦啊,天理何在啊!”
“还被亲孙女骑到头上作威作福!”
“死丫头前脚刚退了温家的婚,后脚就勾搭上野男人,江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江渺看着她这副哭天撼地的模样,学着她的样子往地上一坐,肩膀微微耸云力起来。
她没像何秀英那样大吼大闹,只是低着头抽泣着,肩膀抖得越来越厉害。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沾湿掉了发白的衣裳。
细弱的哭声飘进每个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的耳朵里:
“奶奶,我知道您不待见我,我爹和二叔的挣来的辛苦钱您全部拿给小姑买蜜饯,扯新布。”
“我娘生我那年落下病根,你连最便宜的草药都不肯给她买。
“去年我染上风寒了,您说小丫头片子抗冻,不用叫大夫。”
江渺声音哽咽,一桩桩一件件的将事情说着,每个字都带着冰渣子。
围观的几个年长婶子,看着这小丫头单薄的身子。
想起这些年何老太太的刻薄,江渺这丫头一年到头只穿着发白破烂的旧衣,大冬天还要帮家里挑水。
再想想何家女儿身上总是穿着鲜亮的新衣裳,头上扎着现在最流行的红发圈,天天打扮得像只娇花。
“哎,可怜的丫头真是遭罪了。”
有人忍不住为她叹了口气。
可叹气归叹气,还是有人低声劝到:
“再怎么说,这也是她长辈,小辈哪能顶撞呢。”
“是啊,何老太太再怎么不对,也是生她爹养她爹的人啊,分家总归不好听。”
何秀英耳朵尖得很,听到这些话,哭声更响了:
“哎呀还是有人明事理啊,这丫头片子就是个白眼狼啊!”
话音刚落,萧煜往前站了半步,他没看何秀英,只对那犯嘀咕的几个婶子说道:
“孝道是相互的,要互相尊敬。”
“江大哥一家这些年来怎么对何老太太的大家都有目共睹,把儿子们的血汗钱都给女儿,对亲孙女非打即骂。”
“小小年纪就得劈柴洗衣,冬天手上都是冻疮也没人管。”
“难道做长辈的就能这样作践晚辈吗?”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刚才还嘀咕的人顿时闭了嘴,不少人点头附和:“萧煜说得在理!”
“是这个道理,偏心也不能偏到胳肢窝里去!”
何秀英见势头不对,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往江明身边爬:
“老头子!你看看!他们都欺负我!你倒是说句话啊!”
江明一直蹲在门槛上,脸涨得通红,刚才邻居的议论和萧煜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
一辈子好面子的他,看着家门口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现在只觉得脸上烧得慌。
他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没教好儿子,当爷爷的也护不住孙女,如今还被外人看了笑话。
他猛地站起身,想说“分家就分家吧”,可话还没说出口,胸口一股气直冲上来。
身子猛地向后一仰,眼前顿时一黑,后脑勺“咚”地一声磕在青石板上,直挺挺倒了下去。
“爹!”
江大强惊呼着扑过去,何秀英的哭声戛然而止,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老头子!你醒醒啊!”
院子里瞬间乱成一团,有人喊着“快掐人中”,有人往屋外跑着去叫大夫。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邻居们也慌了神,七手八脚地想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江渺看着倒在地上的爷爷,又看了看手忙脚乱的众人,攥紧了拳头。
今日她能顶住温家的污蔑,此刻自然也能抗住这场混乱。
她转头看向萧煜,眼底虽有慌乱,却更多的是韧性。
“我去叫大夫,你在这儿盯着。”
萧煜反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手心传来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像颗定心丸。
“别怕,会没事的”说完萧煜就脚下生风往村头跑。
转身时看了江渺一眼,小姑娘站在混乱中,像一株带刺的野蔷薇。
看着纤弱,可骨子里透着不服输的劲儿。
这场分家,注定要闹得鸡犬不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