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是新元市最准时的噪音。
不是教堂的铜钟,也不是老式座钟的滴答,而是悬浮在城市上空的全息钟楼,每到整点就会炸开一片刺目的蓝光,把“12:00”这串数字钉在摩天楼的玻璃幕墙上。林杳的算命摊就支在这片蓝光的边缘,帆布幡上“祖传算命”四个墨字被霓虹染得发绿,风一吹,幡角卷着旁边垃圾桶里飘出的半截机械臂残骸,哗啦作响。
她正捏着三枚铜钱转得飞快,铜钱边缘磨得发亮,是真正的旧物——在这个连纸钱都能做成全息投影的时代,这三枚带着铜锈的玩意儿,倒成了稀罕物。
“叮——”
铜钱突然在掌心炸开一声轻响,不是金属碰撞的脆声,而是带着电流的“刺啦”声,像老旧电视接触不良时的杂音。林杳指尖一麻,抬眼时,正撞见个穿银色紧身裙的女人站在摊前,高跟鞋踩在黏糊糊的地面上,发出“吱呀”的腻歪声响。
女人脸上罩着层薄薄的全息面膜,蓝光在她脸上流动,把眼下的青黑遮得若隐若现。但林杳的目光没落在她脸上,而是盯住了她垂在身侧的胳膊——那是条泛着冷光的机械臂,金属关节处还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是没擦干净的血。
“算命?”林杳把铜钱往摊面上一撒,声音混着远处酒吧飘来的电子乐,有点发飘,“测姻缘还是算前程?”
女人没说话,只是往摊位上扔了个硬币。不是联邦通用的电子货币,是枚沉甸甸的金属币,落在摊面的铁皮上,发出“当啷”一声。林杳瞥了眼,是“黑市纪念币”,值五十信用点,够算个全套了。
“算算……最近会不会出事。”女人的声音有点发紧,机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裙角,全息面膜下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林杳弯腰捡起硬币,指尖刚碰到金属面,就觉得一股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不是硬币的温度,是这女人身上的气。在修真界待了二十年,她对“气”的敏感远超常人,哪怕现在穿进这个满是电线和芯片的鬼地方,这点本事也没丢。
这女人身上的气,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而且带着股子血腥味,不是外伤,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印堂发黑。”林杳慢悠悠地把三枚铜钱摆成卦象,眼皮都没抬,“不是病,是祸。三日内,必有血光。”
女人的机械臂突然“咔哒”响了一声,关节处的红灯闪了两下。“什么祸?车祸?还是……执法队?”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发颤,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林杳抬眼,电子义眼的蓝光刚好扫过女人的脸——这义眼是她穿来第二天,从一个醉汉脸上扒下来的,左眼是原装的,右眼却能夜视、能扫描,此刻正清晰地看到女人颈后衣领下,有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正闪着微弱的红光。
是“前夫追踪器”,黑市上个月刚出的新款,据说能定位前三任前夫的位置,还能预警“前夫相关危险”。但林杳用右眼扫了一下芯片的数据流,发现里面的代码被篡改过,预警范围从“前三任”改成了“所有前夫”,而且频率调到了最高,几乎是在主动吸引危险。
“都不是。”林杳用指尖点了点卦象中的“坎”位,“是狗。准确说,是你第五任前夫的机械狗,会追着你咬。”
“第五任……”女人猛地攥紧了手提包,金属指节捏得发白,“你怎么知道我有第五任前夫?”
林杳没回答,只是指了指她的手提包。包上挂着个全息挂件,循环播放着婚礼视频,新郎换了五个,最后一个穿着军绿色制服,肩上扛着星徽,笑得一脸假正经。而视频背景里,总有条半机械的比特犬,趴在新郎脚边,眼神凶得很。
“他上个月失踪了。”女人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全息面膜的蓝光暗了暗,露出她眼下的青黑,“执法队说他是叛逃了,但我知道不是……他的机械狗一直跟着我,昨天还撞翻了我的垃圾桶。”
林杳“哦”了一声,指尖在卦象上划了个圈。三枚铜钱突然自己转了起来,快得像三个小陀螺,最后“啪”地拍在摊面上,组成了个新卦象——“解”卦,有惊无险,但得主动化解。
“能解吗?”女人往前凑了半步,机械臂上的红灯又闪了闪,“多少钱都行,我不想死。”
“解灾得加钱。”林杳从摊位底下摸出一叠符纸,不是黄纸朱砂,是用导电纤维做的,符纹是她照着记忆里的“防兽符”画的,只是把末尾的“敕令”改成了“代码锁”。她抽了一张递给女人,“这是防狗咬符,记得每天用充电桩充三次电,一次十分钟。”
女人接过符纸,指尖刚碰到,符纸就亮起一串淡金色的代码,像活的一样。“这……这是真的?”她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第一次见这种“高科技”。
林杳没理她,只是敲了敲摊位上的二维码——是阿零帮她做的,能收电子货币,也能收黑市纪念币。“再加两百信用点,保你三天内见不到那狗。”
女人赶紧扫码付了钱,付完又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林杳的右眼:“你这义眼……是‘独眼龙’家的货?看着比市面上的清楚多了。”
林杳挑眉。“独眼龙”是黑市最大的义体商,据说跟执法队关系匪浅。这女人知道他,看来也不是什么普通市民。
“祖传的。”她含糊了一句,正想赶人,右眼的扫描功能突然跳出来一个红色警告框——【检测到高速移动物体,速度120km/h,距离50米,威胁等级:高】。
她抬头往巷口看,只见昏黄的路灯下,有个黑影正狂奔而来,速度快得像一阵风,伴随着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跑!”林杳猛地拽住女人的胳膊,往垃圾桶后面躲。她的反应快得惊人,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了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后面。
下一秒,“哐当”一声巨响,一只半机械的比特犬撞翻了林杳的铁皮摊位,钢牙咬碎了她坐的塑料小马扎,碎渣溅得到处都是。那狗的半个脑袋是金属做的,眼睛是红色的传感器,正死死盯着垃圾桶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机械声。
“就是它……”女人吓得牙齿打颤,往林杳身后缩了缩。
林杳啧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另一张符纸。这张是她留着备用的,威力比给女人的那张大多了。她瞅准机会,猛地从垃圾桶后探身,把符纸往狗头上一贴。
符纸接触到金属表面的瞬间,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一串复杂的代码顺着狗的传感器流遍全身。那比特犬原本凶狠的眼神突然变得迷茫,接着竟原地打起了转,尾巴(如果那截金属棍能算尾巴的话)还摇了摇,最后抬起后腿,对着旁边的电线杆撒了泡尿——竟是被改成了最温顺的宠物模式。
女人看得目瞪口呆:“你这符……还能改程序?”
“祖传手艺,混口饭吃。”林杳拍了拍手,正想把摊位捡起来,右眼的扫描框突然又跳了出来,这次的警告更严重——【检测到高能热源,位置:东北方向楼顶,类型:狙击步枪,威胁等级:极高】。
她瞳孔一缩,拽着女人往更深的巷子里扑。“砰!”一声闷响,子弹擦着刚才她们躲的垃圾桶飞过,打在对面的全息广告牌上。广告牌瞬间炸开,无数蓝色的光点像碎玻璃一样洒下来,落在她们脚边。
“是执法队!”女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林杳没回答,只是眯着眼往楼顶看。夜色太浓,只能看到个模糊的黑影,手里的枪闪着冷光。她摸出三枚铜钱,往空中一抛,铜钱在空中打着转,最后落回她掌心,组成了个“大凶”的卦象。
凶位,正北。指向的正是楼顶的狙击手。
“想活命,就跟我来。”林杳扯下头上的道姑帽,露出藏在里面的一个黑色小方块——是阿零给她的信号屏蔽器,能干扰半径五十米内的所有电子设备。她按下开关,屏蔽器发出“滋滋”的轻响,周围的全息广告瞬间暗了下去,连女人机械臂上的红灯都灭了。
“去哪?”女人被她拽着往前跑,高跟鞋在石子路上崴了好几下。
“去你第五任前夫躺的地方。”林杳头也不回,声音在巷子里回荡,“顺便告诉你个秘密——他不是叛逃了,是被执法队解剖了。他的机械狗之所以追你,是因为你身上有他的芯片,执法队想连你一块‘回收’。”
女人的尖叫被突然响起的警笛声吞没。远处,几辆悬浮警车正往这边飞来,蓝光在巷口投下巨大的影子。林杳拽着女人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巷子尽头是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贴着张褪色的符咒——是她昨天贴的,能挡住电子眼。
她一脚踹开铁门,把女人推了进去,自己则靠在门框上,看着越来越近的警车,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
右眼的扫描框里,又跳出一个新的提示,不是警告,是个半透明的蓝色面板,上面写着:【检测到客户恐慌值98%,触发天机任务:揭露执法队贩卖人体芯片黑幕。任务奖励:功德1000点。失败惩罚:抹杀。】
林杳舔了舔唇角,把三枚铜钱重新握在掌心。
三个月前,她还在青城山的道观里给香客解签,一场雷劈下来,再睁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绑定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天道系统”。系统说,她得积累够一万功德才能回去,否则就会被“抹杀”。
前两个月,她靠给人算姻缘、看风水,攒了不到一百功德,差点因为功德不够被系统电得半死。现在看来,这1000点功德的任务,才是真正的活路。
至于执法队?人体芯片?
林杳抬头看了眼楼顶,狙击手已经不见了,大概是怕被屏蔽器干扰,撤了。她笑了笑,转身走进铁门,反手锁上。
黑暗中,她掌心的铜钱又开始发烫,带着熟悉的电流声。
在这个满是代码和谎言的赛博世界里,她算的从来不是命。
是人心。
而那些藏在霓虹和芯片背后的罪恶,才刚刚开始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