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安河总是起雾,清晨的雾气裹着寒意,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幅模糊的水墨画。林砚下楼买早点时,发现槐树下的石凳上多了件东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叠得整整齐齐,领口处绣着个小小的“安”字,正是照片里安常穿的那件。
“张阿姨,您看见谁把衣服放这儿了吗?”林砚拿着蓝布衫上楼问。张阿姨正对着镜子梳头发,闻言动作一顿,镜子里的影子突然晃了晃,她转过身来,脸色有些发白:“没……没人放啊,今早我下来晨练,石凳还是空的。”
林砚把蓝布衫放在桌上,布料摸起来潮潮的,像是刚洗过没晾干,还带着股淡淡的河泥腥气——和她第一次打开37号储物柜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她心里莫名一紧,拿起布衫翻看,衣角的缝线处卡着几根干枯的槐树叶,和玉佩孔里的那截一模一样。
“这衣服……”张阿姨凑近看了看,突然打了个寒颤,“这是小安当年最喜欢的那件!她走的那天,就穿着这件衣服去的槐树下……后来搜救队捞了三天,只找到发卡,衣服一直没找着……”
林砚的指尖碰到布衫领口的“安”字,那处的布料突然变得冰凉,像是有块冰贴在皮肤上。他慌忙松手,布衫落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领口的线头竟自己动了动,像有人在轻轻拉扯。
“快收起来吧,怪渗人的。”张阿姨别过头,不敢再看,“老人们说,有些没完成心愿的人,东西会自己跑出来找归宿……”
林砚把蓝布衫小心地叠好,放进陈老先生的木盒里。盒子合上的瞬间,她听见轻微的“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空盒里,可盒子里明明只有干燥的旧物。
那天晚上,林砚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客厅里的收音机不知何时自己开了,“滋滋”的电流声里夹杂着模糊的女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哼唱,调子婉转又哀伤,正是安信里提过的广东民谣。
她披上外套走出卧室,客厅的窗帘没拉严,月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那影子歪歪扭扭的,不像是他的,倒像是个长发女人的轮廓,正对着书桌微微晃动。
收音机的哼唱声越来越清晰,林砚壮着胆子走过去,影子突然消失了,像是融进了墙壁里。他关掉收音机,指尖碰到机身时,发现外壳滚烫,旋钮上还沾着点黏腻的湿意,和早上摸到蓝布衫的感觉一样。
书桌上的相册敞开着,正好翻到安和陈建国的合影页。奇怪的是,照片上多了道淡淡的重影——安的身边,隐约多出个模糊的男人轮廓,穿着蓝色工装,胸前别着枚闪闪发亮的徽章,和陈老先生的那枚一模一样。林砚揉了揉眼睛,重影又消失了,照片还是原来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错觉。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发生。林砚发现放在书桌上的玉佩总会自己移动位置,早上明明摆在相册旁,晚上回家却出现在窗台上,红绳缠着绿萝的藤蔓,像是有人特意挂上去的;她整理安的信纸时,总有几页会自己翻到最后那封未写完的信,“别等我了”三个字上,总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擦去了又会重新冒出来。
最让她心惊的是一个深夜。她被窗外的响动惊醒,趴在窗边往下看,老槐树下站着个模糊的人影,背对着她,穿着那件蓝布衫,头发很长,在风里轻轻飘动。人影慢慢转过身,脸藏在雾气里看不清,只能看到发间别着枚银色的发卡,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林砚屏住呼吸,人影却突然消失了,像是被雾气吞掉了。她拿起手机想拍照,屏幕却突然黑了,再打开时,相册里多了张照片——正是刚才看到的槐树下的人影,只是照片里的人影身边,多了个穿工装的老人,正伸手想去牵她的手,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在一起,像从未分开过。
“是他们……”林砚的心脏怦怦直跳,却没感到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酸涩。她想起安信里写的“建国,等见面时,你还牵着我的手好不好”,想起陈老先生晚年总对着空荡的石凳说“小安,我在这儿呢”。
第二天一早,林砚把木盒里的蓝布衫拿出来,轻轻放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又把那枚平安扣玉佩从树枝上取下来,放在布衫上。“安阿姨,陈老先生,你们的约定完成了。”他轻声说,“别再牵挂了,好好在一起吧。”
风吹过树梢,卷起几片枯叶,落在布衫上。奇怪的是,这次的风带着暖意,不像冬日的寒风。林砚看着布衫上的水珠慢慢蒸发,布料渐渐变得干燥,那股河泥腥气也散了,只剩下淡淡的槐花香。
她转身要走时,身后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回头一看,石凳上空空如也,蓝布衫和玉佩都不见了,只有几片新鲜的槐树叶落在石面上,带着清晨的露水,像是有人特意留下的。
那天晚上,收音机再也没自己响过。林砚翻看相册,照片上的重影消失了,安和陈建国的笑容在灯光下格外清晰。书桌上的绿萝长得愈发茂盛,叶片上的水珠映着灯光,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是有人在轻轻眨眼。
几天后,张阿姨敲开他的门,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布包:“小林,这是老陈儿子寄来的,说整理遗物时发现的,让我转交给你。”布包里是个旧磁带,标签上写着“给小安的歌”,字迹是陈老先生的。
林砚把磁带放进收音机,按下播放键。沙沙声后,传出陈老先生年轻时的声音,有些青涩,却很温柔:“小安,这是你最喜欢的民谣,我学了好久……等你回来,我唱给你听,在槐树下,一直唱到天亮……”
歌声里,夹杂着轻微的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当年的槐树下,真的有人在轻轻和着。林砚走到窗边,看着老槐树在月光里安静矗立,树影婆娑,像是有人在树下并肩坐着,衣角在风里轻轻飘动。
她知道,那些未散的执念,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终于在这个冬天找到了安宁。旧物里的回响不是恐惧,而是跨越时光的思念,是迟来的拥抱,是终于说出口的“我等你”和“我来了”。
窗外的雾气渐渐散去,月光落在书桌上的相册上,安和陈建国的笑容在光影里温柔舒展。林砚关掉收音机,磁带最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像是释然,又像是满足。
这个冬天,安河的老槐树下,再没有潮湿的旧物,只有温暖的阳光和风吹树叶的轻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着:“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