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安河开始落霜,清晨推开窗,老槐树的叶子上蒙着层薄薄的白,像撒了把碎盐。林砚裹紧外套下楼买豆浆,路过槐树下时,特意抬头看了眼树枝——那枚平安扣玉佩还在,红绳被风吹得更松了些,却牢牢系在枝桠上,玉佩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石凳上坐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正对着玉佩写写画画。见林砚过来,她仰起脸笑:“姐姐,这玉佩是谁挂的呀?我奶奶说,每天早上来看它,心里就暖暖的。”
林砚蹲下来,看着她本子上画的槐树和玉佩:“是两位等了彼此很久的人,现在他们在这里团圆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指着玉佩下的地面:“奶奶说这里的草长得特别好,去年还没这么绿呢。”林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埋信的地方果然冒出片嫩绿的草,在霜地里格外显眼。
回到家,信箱里躺着个厚厚的信封,邮票上印着广州塔,是安强寄来的。拆开一看,里面是本泛黄的相册,还有张字条:“小林,这是小安的相册,她总说等结婚了就和建国的照片放一起,现在该让它们团圆了。”
相册封面是红色的绒布,边角已经磨秃,里面贴着安从少女到青年的照片。有她在安河机械厂门口的留影,穿着蓝色工装,胸前别着那枚“安”字徽章,站在陈建国旁边,两人都笑得腼腆;有她在广州工厂的合影,身后是高大的机床,她手里拿着本技术手册,眼神明亮;最后一页贴着张她和安强的合影,背景是光塔路的骑楼,她怀里抱着盆三角梅,笑得眉眼弯弯。
相册最后夹着张纸条,是安的字迹:“等建国来了,把他的照片贴在旁边,我们就有全家福了。”
林砚找出陈老先生的旧相册,里面大多是工厂的工作照,只有最后一页贴着他和安在槐树下的合影。她小心地把安的照片一张张剪下来,按时间顺序贴在陈老先生的相册里,在空白处写下日期和地点:“1982年春,安河机械厂门口”“1983年冬,广州光塔路”……
贴到最后一页时,她把那张槐树下的合影摆在中间,左边贴安抱着三角梅的照片,右边贴陈建国晚年在槐树下的单人照——照片里的老人头发花白,背有些驼,却依旧坐得笔直,手里拿着那个掉漆的搪瓷缸,眼神望着远方,像是在等待什么。
林砚在相册扉页写下:“安与陈建国,1980-2023,槐树下的约定。”
下午,文创园的老看守打来电话,声音透着兴奋:“小林,你快来!陈师傅当年负责的星轨记录仪,今天突然转起来了!”
林砚赶到老厂房时,展厅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那台锈迹斑斑的星轨记录仪本是静态展品,此刻却在缓缓转动,指针在刻度盘上划出淡淡的光晕,停在“1982年3月12日”——正是安写下第一封广州来信的那天。
“邪门了!这机器早就坏了,怎么突然转了?”老看守啧啧称奇。林砚走近细看,发现记录仪的底座上放着枚熟悉的徽章,正是陈老先生那枚“安”字徽章,不知被谁放在这里。徽章背面贴着张便签,是安强的字迹:“小安说,建国总在记录仪前给她讲星星,说以后要带她看真正的星轨。”
林砚想起信里安写过:“建国,你说星星会记得我们的约定吗?等我回去,你再给我讲北斗七星的故事好不好?”
记录仪转了三圈,缓缓停在“2023年10月15日”——正是他把玉佩挂在槐树上的那天。指针停下的瞬间,展厅的灯闪了闪,一道阳光从穹顶的破洞照进来,正好落在记录仪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离开时,老看守塞给他个布包:“这是整理陈师傅宿舍时找到的,你看看有用没。”包里是个旧收音机,外壳掉了漆,却擦得干干净净。林砚试着拧开开关,“滋滋”的电流声后,竟传出一段模糊的戏曲声,是安河本地的小调,咿咿呀呀的,带着岁月的暖意。
收音机里还夹着张纸条,是陈老先生的字迹:“小安爱听这个,说像家乡的声音。等她回来,就用这个给她听。”
林砚把收音机带回家,放在书桌上,和那本合璧的相册并排摆放。晚上写日记时,他总觉得屋里有淡淡的檀香,像是从广州带来的味道。绿萝又抽出片新叶,叶片上的水珠在灯光下滚动,映出窗外槐树的影子。
几天后,张阿姨敲开他的门,手里捧着个陶瓷罐:“小林,陈师傅的儿子联系上了,说按老爷子遗愿,把骨灰撒在槐树下。你帮阿姨个忙,咱们选个晴天去办这事。”
选了个周末的清晨,天朗气清。林砚和张阿姨带着陶瓷罐来到槐树下,几个老街坊也来了,手里捧着鲜花。林砚小心地打开罐子,将骨灰轻轻撒在埋信的地方,张阿姨把花瓣撒在上面,轻声说:“老陈,小安在这儿等你呢,你们团圆了。”
风吹过树梢,落下几片金黄的叶子,正好盖在骨灰上,像是温柔的被子。玉佩在枝桠上轻轻晃动,红绳缠上飘落的叶子,像是有人伸手接住了它。
撒完骨灰,张阿姨拉着林砚的手说:“谢谢你啊小林,了了我们这些老街坊的心愿。老陈念叨了一辈子小安,现在总算能安心了。”
林砚看着槐树,心里突然很平静。这些日子的追寻,那些藏在旧物里的思念,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最圆满的归宿。她想起安信里写的“等我们老了,就坐在槐树下晒太阳,听收音机里的戏”,现在,他们真的可以这样做了。
回家的路上,她路过文具店,买了本新的笔记本。扉页上,她写下:“旧物会老去,但思念永远新鲜。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赴的约,终会在时光里找到答案。”
推开家门,书桌上的收音机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还是那段咿咿呀呀的小调。相册里的照片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绿萝的新叶舒展着,像是在微笑。
窗外,老槐树在秋风里轻轻摇曳,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无数细碎的时光,温柔而绵长。林砚知道,这个秋天,有些故事没有结束,它们只是换了种方式,留在了旧物里,留在了槐树下,留在了每个记得它们的人心里,永远温暖,永远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