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砚揣着那把铜钥匙出门。导航显示老工厂文创园在城市边缘,坐公交要转三趟车,路上得耗一个多小时。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密集的老小区变成疏朗的街道,高楼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爬满藤蔓的旧围墙,空气里隐约飘着铁锈和青草混合的味道。
文创园门口立着块锈迹斑斑的铁皮牌,上面用红漆写着“安河老机械厂旧址”,字体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边缘卷着边,像块被遗忘的旧招牌。门口的保安亭里坐着个戴草帽的老爷子,见林砚进来,慢悠悠地问:“小姑娘,来参观?”
“大爷,我想问问以前的职工储物柜在哪儿?”林砚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老爷子接过水,拧开喝了口,指了指园区深处:“喏,保留的三号厂房改成纪念馆了,里面还摆着些老物件,储物柜好像在二楼展厅,你去那儿问问讲解员。”
三号厂房果然带着浓重的年代感。红砖墙上的标语“安全生产”早已褪色,露出底下的水泥底色,几扇老式铁窗玻璃碎了大半,用木板钉着,风一吹“哐哐”作响。门口的展牌上贴着老照片,黑白影像里的工人们穿着蓝色工装,胸前别着和陈老先生那枚相似的徽章,背景里的机器轰鸣声仿佛顺着照片溢了出来。
展厅里很安静,只有几个游客在看展柜里的旧机床零件。讲解员是个扎马尾的姑娘,正对着一群老人介绍:“这是1975年厂里自制的车床,当年林深师傅带着徒弟连续加班三个月才造出来……”
林砚心里一动,上前打断:“您好,请问职工储物柜的展区在哪里?”
姑娘指了指楼梯:“二楼左转,那边还原了当年的职工休息室,储物柜都摆在那儿呢。不过大部分都空了,只有几个留着当年的旧物当展品。”
二楼的光线比一楼暗,天花板上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扬起细小的灰尘。休息室的墙面贴着泛黄的“先进职工”名单,1980年那栏里,“陈建国”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还粘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穿着工装,笑得一脸腼腆,胸前的徽章闪闪发亮。
储物柜整整齐齐地靠墙排列,铁制的柜门大多掉了漆,露出暗红色的锈迹,编号从1到50。林砚逐个看过去,手指在冰凉的柜门上划过,铁锈蹭在指尖,留下暗红的痕迹。他突然想起钥匙上的五角星图案,凑近看柜门把手,果然在37号柜的把手上看到个模糊的五角星刻痕,和钥匙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就是这个了。”林砚深吸口气,将铜钥匙插进锁孔。锁芯早就锈住了,他来回拧了几下,又往锁眼里倒了点随身携带的润滑油,“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柜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旧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柜子里没有想象中的贵重物品,只有一个褪色的蓝布包,用细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旁边还放着个铁皮饭盒,边缘锈得厉害,盖子弹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砚先拿起蓝布包,解开绳子打开,里面是一沓泛黄的信纸,还有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本子。信纸抬头写着“致建国”,字迹和张阿姨手里那封约会信一模一样,是安的笔迹。
她抽出最上面的信纸,日期是1982年3月12日:“建国,厂里说要选一批人去广州培训,我报了名。知道你舍不得,但我想多学些技术,回来咱们一起努力,争取早点分房结婚。你送我的徽章我天天戴着,就像你在身边一样……”
后面的信纸断断续续记录着安在广州的生活:工厂的新设备、南方的潮湿天气、对陈建国的思念,最后一封的日期停在1983年5月20日,字迹有些潦草:“建国,培训快结束了,可我收到家里的信,说我妈病了,得回去照顾。等我处理完家里的事就回来,你别担心。柜子里的饭盒里有我给你留的糖,是广州的荔枝糖,你尝尝……”
林砚拿起铁皮饭盒,轻轻打开。里面没有糖,只有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枚用红绳穿着的玉佩,雕成了平安扣的形状,边缘有些磨损,却依旧温润。玉佩下面压着张纸条,是陈老先生的笔迹:“1985年秋,去广州找她,邻居说她搬走了,只留下这个。等她回来,亲手给她戴上。”
原来安当年没回来,不是变心了,是家里出了事。而陈老先生去找过她,却没找到,只能把她留下的玉佩收好,一等就是几十年。
林砚把信纸和玉佩小心地放进蓝布包,又看向柜子深处。角落里还藏着个小小的硬壳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安河机械厂职工通讯录”。他翻开一看,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地址,翻到最后几页,突然看到“安”的名字下面,用铅笔写着个地址:广州市越秀区光塔路87号。旁边还有行小字:“1984年迁此,弟安强”。
是安的弟弟!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张阿姨说不知道安的地址,可这里明明记着她弟弟的地址!说不定从她弟弟那里,能知道安后来的消息,甚至……她是否还在世?
她赶紧掏出手机,拍下那个地址,又仔细翻看通讯录,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通讯录的最后一页,贴着张小小的合影,是安和陈老先生在厂房前的合照。照片里的安梳着马尾,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陈老先生站在她旁边,拘谨地握着拳头,胸前的徽章在阳光下亮得耀眼。照片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
“这柜子是您长辈的?”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是刚才的讲解员姑娘。
林砚点点头:“是我一位老先生的,他当年在这儿工作。”
姑娘笑了笑:“这排储物柜是去年整理老厂房时发现的,大部分都空了,只有这37号柜锁着,我们试着撬过,没撬开,想着说不定是哪位老职工忘了拿东西,就一直留着。您能打开真是太好了,也算物归原主了。”她指着墙上的照片,“您看,这张全厂合影里,第三排左数第五个就是陈建国师傅,旁边站的应该就是安师傅,当年他们俩可是厂里的模范情侣呢。”
林砚凑过去看合影,果然在人群里找到了年轻的陈老先生和安。他们站得很近,安的辫子梢几乎要碰到陈老先生的肩膀,两人都看着镜头,眼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那您知道安师傅后来的消息吗?”林砚忍不住问。
姑娘摇摇头:“听老厂长说,安师傅当年去广州后就没回来,厂里几次想联系她,都没联系上。陈师傅后来一直没结婚,退休后就搬走了,听说去了南方,具体在哪儿也没人知道。”
林砚心里有些失落,但握着手里的蓝布包,又觉得有了希望。至少现在有了安弟弟的地址,或许能找到答案。
离开展厅时,林砚回头看了眼37号储物柜。柜门开着,像一张终于吐出秘密的嘴。阳光透过铁窗照进来,在柜底投下斑驳的光影,尘埃在光柱里飞舞,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等待与思念。
她把蓝布包紧紧抱在怀里,走出老厂房。门口的老爷子还在保安亭里打盹,阳光洒在他的草帽上,暖洋洋的。文创园里的游客多了起来,几个孩子围着老机床模型叽叽喳喳,笑声清脆。
林砚走到园区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拿出手机搜索“广州市越秀区光塔路87号”。地图显示那里是片老街区,现在还在。她犹豫了一下,点开订票软件,查了最近去广州的高铁票。
或许,她该去一趟广州。不为别的,就为了替陈老先生完成那场迟到的寻找,为了让安的等待有个回音,为了那些藏在旧物里的未说出口的牵挂。
风从园区深处吹出来,带着老厂房特有的铁锈味,拂过林砚的脸颊。她低头看着蓝布包里露出的信纸边角,仿佛能看到当年安趴在宿舍桌上写信的样子,看到陈老先生摩挲着玉佩发呆的样子。
有些故事,不该就这样结束。
林砚深吸一口气,按下了订票键。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预订成功”的字样。她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阳光正好,云淡风轻,像是在为这场迟到的奔赴,铺开一条温暖的路。
而那个装着信纸、玉佩和通讯录的蓝布包,在他怀里轻轻起伏,像一颗重新跳动起来的心脏,带着跨越几十年的温度,等待着被送达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