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龙脊省学院新生报到处的那一刻,外界的喧嚣与冰冷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内部空间异常宽敞,挑高的穹顶上镶嵌着阵列式的灵能光珠,洒下稳定而冷冽的白光,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这里的风格与内城的繁华截然不同,摒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装饰,每一处设计都透着一股北地特有的、为战争服务的实用主义铁血气息。
粗犷的金属桁架直接裸露在外,包裹着绝缘符文护套的灵能管线如血管般在其间有序排布,输送着能量。墙壁是未加粉饰的灰黑色强化混凝土,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匆匆往来的人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合的气味:旧书卷的微尘、消毒清洁剂的淡淡气息、金属摩擦后的微腥、隐约的汗味,以及最为浓郁的——无处不在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天地灵气,其浓度甚至超过了内城区的街道,显然学院地下布置了不止一座大型聚灵阵。这种环境让石砺丹田内的玄黄气旋自发地加速运转,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滋养。
报到处排着几条队伍,人数不算太多,大多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其中不少人身旁跟着神情倨傲的家族仆从或面露期许的父母。他们衣着光鲜,用料讲究,甚至有人已佩戴上了低阶的护身灵器,言谈举止间带着难以掩饰的优越感和对未来的憧憬。相比之下,石砺孤身一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旧袄,背负用厚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状武器,风尘仆仆,在这群天之骄子中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了不少或好奇、或探究、或毫不掩饰的轻视目光。
石砺面容沉静,对此视若无睹。他的目光被大厅正面墙壁上悬挂的巨大金属匾额牢牢吸引。匾额由暗沉的黑玄铁铸成,上面以无比凌厉、仿佛用枪戟劈砍出的笔触刻着八个大字:“血火砺锋,骨铸雄关”。一股沙场特有的惨烈铁血之气扑面而来,让他心脏微微一缩,血液流速似乎都快了几分。这八字校训,无疑为此地定下了最终的基调。
轮到石砺时,柜台后是一位表情刻板、戴着结构精密的单镜片符文分析仪的中年女教员,修为在化灵境中期。她头也不抬,伸出的手稳定而机械:“录取通知书,或推荐信及身份证明文件。”
石砺将那封来自黑石镇、盖着朔风省巡检司和龙脊省学院鲜红大印、略显褶皱的推荐信递了过去。
女教员接过,镜片上的微缩符文阵列闪过一道流光,扫过印章。她又拿起一方巴掌大小、触感温润的青玉板——一种高级灵能信息处理终端——将信纸一角贴上。玉板内部灵光流转,瞬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验证符文和石砺的简要信息。
“朔风省,黑石镇…石砺。特批考核入学资格,综合潜力评定等级:丙上。”她公事公办地念出信息,语气毫无波澜,终于抬眼瞥了石砺一下,眼神如同在评估一件品相普通但或许耐用的制式装备,“丙上,基础薄弱,偏远地区推荐,略有潜力。这是你的临时身份铭牌和住宿凭证。铭牌内置简易符文,是你在学院内通行、消费、记录功勋积分的关键凭证,务必妥善保管。住宿区在丙字区,凭此符核感应进入。”
她递过来的是一块灰扑扑、触手冰凉的金属铭牌,质地似铁非铁,正面浮雕着龙脊学院的徽记——一座巍然耸立于万丈裂谷之上的钢铁雄关,背面用微雕技术蚀刻着他的姓名、一组独有编号,以及一个醒目的“丙”字。另一件物品则是一枚棱角分明的黑色玉符,表面光滑,隐隐有能量流动。
“学院各项规章、课程安排、任务公告,均可通过宿舍内的灵映壁或各区域布告栏的显影晶屏查询。明日辰时正,所有新生至中央大演武场集合,进行入院训话暨分班测炼,不得延误。”女教员语速极快,交代完毕便干脆地挥挥手,示意下一个。
石砺收起铭牌和玉符,道了声谢,对方已埋首于新的工作中。
根据指示牌的指引,他穿过数条宽敞却朴素的走廊,走向学员生活区。学院内部空间极大,分区明确,功能性强。路过敞开的重型训练场大门时,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元力剧烈碰撞的爆鸣、以及沉重的击打声浪般涌出;一座巨大的工坊内,传出沉闷的锻锤敲击、灵能切割的尖锐嘶鸣和符文蚀刻的滋滋异响;甚至偶尔能看到有高年级学员,穿着结构复杂、闪烁着符文光泽的灵能外骨骼或驾驶着小型的人形工程机甲,步履匆匆地呼啸而过。
这一切交织成的图景,让石砺更深切地体会到,这里与黑石镇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种声音,都毫不掩饰地指向同一个终极目标:战争与实用。
学员住宿区规模庞大,依山势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阶区域,对应不同的资源配给和居住条件。丙字区位于外围,建筑格局统一,是简朴坚固的四方筒子楼结构,由厚重的灰岩石砖砌成,显得沉稳而耐用。
找到对应的楼栋,手中的黑色玉符贴近门禁处,一道微光扫过,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楼道内干净整洁,墙壁同样是未加修饰的岩石原色,镶嵌的灵光板提供照明,空气流通,并无异味。
根据玉符指引,他来到自己的单间。房门再次凭玉符开启。房间不大,约莫十二三平米,陈设极其简洁,却功能完备:一张坚固的单人床铺着素色薄垫,一套标准的书桌椅,一个嵌入式衣柜,墙角设有一个集成式的洗漱清洁台,提供冷热水。天花板一角是高效的灵能换气口,另一角则是一个小型的聚灵符阵节点,虽然效果远不如修炼室,但也能让室内灵气保持在一个不错的浓度。供暖由地底的热石管道提供,温度适宜。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每层楼设有宽敞洁净的公共盥洗室和淋浴间。
对于石砺而言,这条件已远超预期。这比黑石镇的家更安全,比矿洞更舒适,比鹰眼崖的风雪绝境更是好了无数倍。这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可以安心修炼、不受打扰的空间。
他放下轻简的行囊,将父亲那柄保养极好的制式长枪仔细地靠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从怀中贴身内袋取出慕容清寒所赠的那个素白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清雅沁人的药香顿时溢出,弥漫在小小的空间内。仅仅吸入一丝,就感觉丹田内的玄黄气旋微微雀跃。他没有立刻服用,稳固当前境界、适应环境才是首要。他将丹药小心收好,这枚丹药将是他冲击凝元境二层的关键保障。
随后,他再次拿出那本已被翻看得有些卷边的《基础战技精要、灵力凝练与战场生存浅析》。就着室内稳定明亮的灵光,他沉浸其中。慕容清寒的字迹清冷峭拔,每一句注解都直指核心,鞭辟入里。尤其是关于灵力凝练部分的心得,让他对凝元境的力量掌控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许多过去独自摸索时遇到的滞涩与弯路,此刻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彻底沉入墨蓝,远方的龙脊城内城区化作一片璀璨的光海,映照着学院内愈发寂静的轮廓。腹中传来清晰的饥饿感,石砺收起手册,拿起身份铭牌,根据记忆中的方位,前往丙区的公共膳食殿。
膳食殿是一座规模宏大的穹顶建筑,此刻人声鼎沸。学员们排着长队,只需将身份铭牌在一个桌案式的符文感应器上轻轻一触,便可扣除“灵铢”点数,换取食物。食物的风格一如学院的务实,量大管饱,且明显经过调配,蕴含着更易于吸收的温和灵气。大块的炖煮妖兽肉、高能量的粗粮面包、根茎类蔬菜以及浓稠的肉汤是主流。石砺沉默地选择了份量最足的那档伙食,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快速而安静地进食,同时耳廓微动,捕捉着周围嘈杂声浪中流动的信息。
绝大多数的议论,都围绕着明日即将到来的分班测炼。
“听说了吗?这次甲字班的名额据说只有三十个!比往年又少了!”“怕什么,我家族特意为我求购了一柄三品初阶的‘烈风’灵器刀,定能杀入甲班!”“哼,兵刃之利终是外物!‘磐岩’院长最看重的是根骨、意志和实战潜能!听说他老人家极其厌恶华而不实的纨绔子弟。”“测炼内容到底是什么?每年都变幻莫测…”“千万别是第一轮就抽签对战,去年有个倒霉蛋第一场就碰上赵家的天才,直接被抬下去躺了半月…”“快看,是赵家的人…”
石砺的目光随之望去,只见食堂入口处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几名衣着华贵、气息明显强过周遭新生的少年,拥簇着一个面色倨傲、腰间佩着一柄剑鞘镶嵌灵玉、流光溢彩的长剑的少年走了进来。被拥簇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修为赫然已至凝元境五层,眼神扫视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
“是赵锋!朔风省赵家大长老的嫡孙!他怎么会来我们丙区膳食殿?”“或许是来…体察‘下情’?人家肯定住在甲字区的独栋小楼,有专门的灵厨供应膳食。”“凝元五层…这届新生里,怕是能稳稳排入前十了吧?”
赵锋似乎颇为享受这种被瞩目和议论的感觉,他身边一个跟班故意提高声量:“锋少,这地方嘈杂混乱,灵气稀薄,饮食粗陋,实在有辱您的身份,不若我们还是去内城‘百味轩’?”
赵锋随意地摆摆手,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宽容:“无妨。大道至简,偶尔体会一下底层学员的日常,于修行心境未必无益。”他的目光在喧闹的食堂内漫不经心地扫过,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面容沉静、独自默默进食的石砺身上。无他,石砺那身过于朴素的衣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凝气质,在这群尚带稚气的少年中,实在太过醒目。
赵锋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带着人缓步走了过去,在石砺的桌案前站定,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附近几桌人都听得清楚:“喂,那边那个。新来的?看你面生得很,哪个穷乡僻壤考来的?这身行头…是来我龙脊学院体验民间疾苦,还是走错了地方?”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和窃窃私语。
石砺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赵锋,眼神古井无波,如同在观察一块路边的山岩,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从容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用餐巾擦了擦嘴,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用膳之时,喧哗扰人。”
没有愤怒,没有畏惧,甚至没有一丝被挑衅的波动,只是一种纯粹的、冷硬的陈述。这反应反而让赵锋蓄力的挑衅像一脚踩空,落到了无处着力的虚处。
赵锋脸色瞬间一沉,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土里土气、修为低微的小子,竟敢如此无视他,甚至让他感到一种被反客为主的羞辱。他冷哼一声,语气转厉:“牙尖嘴利!乡下小子,给你提个醒,龙脊学院不是你们那种小地方的武馆,这里只认实力!明天的测炼,希望你手上的功夫,能和你嘴上的功夫一样硬气!”
他早已感知到石砺仅有凝元一层的修为,心中鄙夷更甚,觉得与这种人多说一句都是自降身份。放完狠话,自觉挽回了些许颜面,便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在一众跟班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石砺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着碗里剩余的浓汤,仿佛刚才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穿堂风。这种程度的骄纵挑衅,比起黑石镇刘三笑里藏刀的阴险、矿洞深处生死一瞬的危机,甚至鹰眼崖上刺骨的绝望,都显得幼稚而苍白。他的目光早已投向更高远的天空,实在无意在这种狭隘的意气之争上浪费半分心力。
然而,这番遭遇也像一面镜子,让他更清晰地照见了学院内部等级森严、赤裸裸的实力为尊的生存法则。
用完餐,他来到宿舍楼下的公共布告区。那里聚集了不少学员,正仰头观看着一面巨大的、不断刷新着信息的灵映晶壁。屏幕上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学院的一切规章:严苛到刻板的作息制度、功勋积分的获取与使用细则(完成课业、通过考核、执行任务、比武获胜、制造贡献等均可获积分,积分可兑换功法阅览权、丹药、灵器使用权、特殊修炼室时长、高级导师指点机会等)、严厉的奖惩条例(私下斗殴扣重分致残致死直接废修为送交巡检司法办)、以及详细的课程分类(必修文化课涵盖灵力理论、四族辨识、地理军事、历史;实战训练分步战、器械、小队协同、阵法基础;野外生存;专项技艺选修如符文入门、基础锻造、草药辨识等)。
石砺凝神屏息,将这些密密麻麻的条款一一刻印在脑海深处。这是他未来在这座钢铁丛林中生存、攀升的基石与框架。
回到编号对应的单间宿舍,室内静谧无声。他反手锁上门,盘膝坐在铺着硬实薄垫的床铺上,五心朝天,彻底摒弃杂念,开始全力运转《玄黄镇世经》凝元篇功法。
此地灵气充沛远胜黑石镇,功法甫一催动,周身毛孔窍穴仿佛自主张开,贪婪地汲取着聚灵阵汇聚而来的天地灵气,如百川归海般纳入丹田,被那缓缓旋转、散发着微不可察玄黄光泽的气旋疯狂研磨、提纯,化为愈发精纯厚重的玄黄元力。一丝丝淡薄却坚韧的玄黄气流在他四肢百骸、肌肤筋膜下无声流转,进行着持续不断的淬炼与升华。他的气息在这绝对的寂静中,一分分地变得越发沉凝、厚重、深不可测。
时间在修炼中悄然流逝。
突然,一阵沉重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门外。紧接着,是玉符接触门禁的“嘀”声,以及门扉被推开的声音。
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股浓烈的汗味和更浓的劣质酒气踉跄着扑了进来。石砺睁开眼,看到一个身材极为魁梧、比自己年长两三岁的少年,身上的学院制服皱巴巴地敞开着,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的胸膛,脸庞通红,眼神浑浊而迷蒙,修为大约在凝元境四层巅峰。
那魁梧少年猛地看到盘坐在床、眼神清亮的石砺,愣了一下,粗声粗气地大着舌头问道:“嗝…你,你谁啊?怎么…怎么在老子屋里?”
“新生,石砺。分配至此宿舍。”石砺平静地回答,目光扫过对方的状态。
“新…新生?丙字楼什么时候…来了个独居的新生?”魁梧少年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让自己清醒点,然后一屁股重重坐在对面的空床上,那坚实的床架顿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妈的…还以为能清净到最后…喂,小子!”他猛地抬起头,瞪着石砺,伸出手指虚点着,带着一股蛮横的酒气,“懂不懂…规矩?新来的,孝敬点灵铢出来,给学长我…买酒解渴!”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就带着胁迫的气势朝着石砺的肩膀抓来。
石砺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在那只满是汗渍的手即将落下之际,肩头微微一沉,恰到好处地让那只手落了个空,同时口中清晰而平稳地吐出:“《龙脊省学院规章》附例第七十三条,禁止任何形式的勒索、敲诈、强夺同学财物。违者,视情节扣除功勋积分一百至五百点,并处杖刑十至五十,情节极其严重或再犯者,移交巡检司究办。”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条与己无关的自然定律。
那魁梧少年的手僵在半空,浑身的酒气似乎都被这话惊得散了几分。他瞪圆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般上下打量着石砺。他在丙区厮混久了,倚仗身强力壮、修为稍高,欺负新来的、讨要点好处几乎是惯例,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不慌不忙、一板一眼直接背诵规章条款的“狠人”。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石砺那双平静得近乎冷漠、却深邃得让人心里有点发毛的眼睛,那点借着酒劲撒泼的蛮横气焰像是被冰水浇头,瞬间熄了大半。他悻悻地收回手,嘟囔着倒回自己床上,“操…真他妈没劲!开…开个玩笑都不行啊?死脑筋…读书读傻了的愣子…”
话音越来越低,沉重的鼾声很快便响了起来,充斥着整个房间。
石砺不再理会,重新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丹田气海,继续引导着玄黄元力流转周身。
第一日的学院生活,就在这混杂着冰冷规章、实用主义、潜在敌意、微弱灵气和深夜鼾声的波折与平静中,悄然度过。
他深知,这一切都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开端。明日旭日东升之时,那广阔而坚硬的中央大演武场,才是真正检验一切、决定初始资源倾斜的第一道铁血关口。
他需要在万众瞩目下,轰出一场足够酣畅淋漓、赢得重视的爆发;更需要时刻谨守慕容清寒于那本心血手册扉页所提点的“藏拙于巧,守静笃”六字,在尽情展现自身价值与不过早暴露《玄黄镇世经》惊天秘密之间,找到那个至关重要、不容有失的微妙平衡。
窗外,北境特有的凛冽寒风永不停歇地呼啸着,拍打着坚硬的窗棂,却丝毫盖不住从远方那座如同巨兽蛰伏的中央大演武场方向,隐隐传来的、直至深夜仍不肯停息的、渴望变强与胜利的呼喝、碰撞以及元力爆鸣之声。
这座为战争而生的钢铁熔炉,永不歇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