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林晚,宋决的决赛备战成了一场灾难。
新来的陪练叫小周,是队里特意从二队提拔上来的新星,据说模仿能力极强。
可他不是林晚。
他能模仿对手的招式,却模仿不出对手的魂。
对手那个标志性的、带有微小侧旋的下切球,到了他手上,就只剩下单纯的速度,毫无威胁。
“不对!”宋决猛地将球打飞,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手腕在触球前会有零点二秒的停顿,是利用腰腹力量的二次发力,你这个太直了!”
小周的脸上满是汗水,眼神里带着一丝畏惧和茫然。
他根本听不懂宋决在说什么。
这些细节,这些被拆解到骨骼和肌肉的分析,
从来都只存在于林晚的笔记里,存在于他们那个只有两个人的训练场上。
林薇薇端着一瓶功能饮料走过来,声音甜腻地劝慰:
“师兄,别急嘛,小周哥已经很努力了。”
“你状态这么好,不管对手怎么变,你都能赢的。”
宋决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觉得那声音刺耳至极。
他烦躁地挥开她的手,动作粗暴到让她踉跄了一下。
“滚开。”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林晚的工作是无可替代的。
那个他眼里的“机器”,那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竟然是他整个职业生涯的地基。
而他,亲手把地基给抽了。
他摔了球拍,在整个训练馆惊愕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疯了一样打林晚的电话。
手机通讯录里,她的名字后面还带着一个冰冷的备注——陪练。
他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的是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已是空号。”
空号?怎么会是空号?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消失!
他不信邪地又拨了一遍还是一样的声音。
他想起来她还有个旧号码,翻了半天才找到,拨过去,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
再打,系统提示他已被对方拉黑。
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像一个嘲讽的笑脸,狠狠地烙在他眼睛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开始问每一个人。
张教练叹着气,眼神躲闪:
“她递了辞职信,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林薇薇委屈地咬着嘴唇:
“师兄,我跟她不熟的,她平时都不怎么说话……”
宋决第一次发现,林晚这个人,像一阵风。
她在他身边待了六年,却好像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被追寻的痕迹。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她在机场问他的那句话。
“宋决,如果这次我不能去看你决赛了呢?你会想我吗?”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
“说什么胡话,你除了待在训练馆还能去哪?别闹了。”
原来她不是在闹。
她是真的,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
我正在一间面朝大海的私人训练馆里,进行康复性训练。
右手腕上的固定支架刚刚拆下,留下一圈苍白的印子。
每一次发力,腕骨深处依旧会传来熟悉的针扎般的刺痛。
我的新教练,卡尔,那个被宋决视为“一生之敌”的退役欧洲冠军,
正抱着臂,站在我对面。
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德国男人,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他叫停了我的动作,指着我的手腕,用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
“你还在模仿,你在用他的方式打球。你的身体在抗拒,它记得那种疼痛。”
他走到战术板前,调出了一段很旧的录像。
是我十六岁那年,刚进省队时的比赛。
画面里的女孩,扎着马尾,眼神里全是野性和不服输的光。
她的球路天马行空,充满了想象力。
那是我自己。
是在成为宋决的“影子”之前,活生生的我自己。
卡尔指着屏幕里的我,又指了指现在的我,一字一句地说:
“你的天赋,从来都不是模仿。”
“是解析,是重构。你比任何人都更懂乒乓球这台机器的构造。”
他湛蓝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狂热的欣赏。
“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林晚。”
“你是那个能造出更好机器的工程师。”
宋决终于通过经纪公司的渠道,查到了我的消息。
一张从国外机场监控里截下的图,还有一串陌生的国际号码,被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照片里的我,戴着鸭舌帽,拉着行李箱,背影决绝。
他几乎是立刻就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暴怒到扭曲的脸。
“林晚!”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命令的口吻,
“你在哪儿?跟卡尔那个老家伙混在一起?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
电话那头,他的怒火越烧越旺,开始口不择言地质问:
“你背叛我?你背叛了国家队?”
“你忘了你的职责是什么吗?你是我的陪练!是我的人!”
是我的人。
这三个字,在过去听来或许是甜蜜。
现在,只让我觉得恶心。
我等他咆哮完了,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宋决,我没背叛你。”
我顿了顿,听着电话那头他因愤怒而加重的喘息声,
感觉手腕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或许是心里的伤,终于开始结痂了。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
“我只是,不再属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