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裴淮止昏迷过去后,坠入了一场大梦。
梦中,全是他和阮颖的回忆。
巴黎大雪中宿舍楼下,冻得跺脚守候的他,笨拙地雕刻玉佩时专注的侧脸。
还有登基大典上,紧握她的手,许下“此生唯你”时眼底的坚定。
他们携手走过的这七年,仿佛已经渡过了漫长的一生。
画面陡然碎裂,变成南蕴雪柔媚入骨的眼波,还有摘星楼下的满地血红。
“阿颖——!”
他嘶吼着扑向那道决然坠落的背影,指尖却只触碰到空气。
他抓不住,留不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散在刺目的白光里。
一口鲜血猛地喷溅在帐幔上,裴淮止从噩魇中挣脱,胸膛剧烈起伏着,入目却是养心殿熟悉的场景。
不是梦?那种剜心之痛竟如此真实!
他踉跄着赤足奔下龙榻,嘶声狂吼:“皇后呢?阮颖在哪?”
殿内侍立的宫人瞬间跪倒一片,噤若寒蝉。
冯德抖着身子,老泪纵横地重重叩首:“陛下节哀啊!娘娘的梓宫,已经停灵在摘星楼下的偏殿了。”
裴淮止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最后一丝侥幸崩塌。
他如遭雷击,推开搀扶的宫人,跌跌撞撞冲向那座冰冷的偏殿。
中央停放的楠木棺椁尚未封盖,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他此生挚爱。
阮颖一身素白常服,已被宫人仔细整理过仪容,洗去了血污,长发如瀑,面容平静得近乎安详。
唯有手腕上缠裹的、隐隐渗出血迹的绷带,如同烙印,无声控诉着他的暴行。
“阿颖”
裴淮止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棺椁前。
他颤抖的手抚上她冰冷的脸颊,那曾经温
软鲜活的人,此刻只剩一片死寂。
“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眼,信了那蛇蝎女人,是我负了你”
他语无伦次,滚烫的泪水砸落在她身上,悔恨不已。
“阿颖,你说得对,我早就被这龙椅泡烂了骨头,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你才是我唯一的来处和归途啊!”
他伏在棺沿,如同濒死的困兽,肩膀剧烈耸动着,几乎喘不过气。
帝王威仪碎了一地,只剩下一个痛失所爱、追悔莫及的可怜人。
“陛下”
椒房殿的宫女春枝红肿着眼,捧着一个紫檀木匣上前,声音哽咽。
“娘娘取血昏迷,醒来那日,撑着写了这个,让奴婢务必在适当的时候,交给您。”
裴淮止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近乎乞求的光芒。
他几乎是抢夺般抓过木匣,颤抖着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素白信笺,上面正是他无比熟悉的的笔锋。
裴淮止:
提笔写你名字时,竟觉恍如隔世。七载光阴,像一场荒诞又刻骨的梦。
曾以为你我异世相依,情比金坚,足以抵挡这封建王朝的千年沉疴。你为我筑金台,我为你谋江山,我们笑谈要用现代知识开万世太平。
那时满园鸢尾盛放,你说这便是只属于我们的天下。
现在想想,才发觉自己何其天真。
从你带回南蕴雪,道出那“情非得已”的借口开始,一切便已崩塌。
你许她位份,立她为后,纵她用鸽血构陷,甚至亲手割开我的手腕取血救她,从那时起,我心慕的那个男人,就已经死了。
小桃的死,我丧子之痛,我腕间的血这七年,你予我的不再是爱,是淬毒的枷锁,凌迟的刀。
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我们之间,亦如是。
此身已倦,心字已灰。从摘星楼跃下那一刻,我与困住我的深宫,与你,便已一刀两断。
此后与君生别离,各在天一涯。
勿念,勿寻。
珍重。
阮颖绝笔
“琉璃易碎,彩云散”
裴淮止喃喃念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一滴滚烫的泪珠重重砸落在“珍重”二字上。
原来他的阿颖,早已对他心死,这封信不是赌气,是早有预谋的诀别。
她要与他生离别,只留他孤零零在这个世界。
“不——!”
裴淮止发出一声悲鸣,攥紧的信纸几乎被揉碎。
“陛下!”春枝再也忍不住,扑通跪地,红着眼道。
“娘娘走的前两日,南妃来过椒房殿,奴婢亲耳听见她对娘娘说说陛下您早已厌弃了娘娘。”
“南,蕴,雪。”
裴淮止猛地抬起头,眼底的悲痛瞬间被滔天的怒意代替。
他额角青筋暴起,“传南妃,给朕把她拖过来!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