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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裴淮止长舒一口气。
原来阿颖,是去了他为她修筑的摘星楼,想必是念及了他们的情意。
他没有再听小太监继续说下去,而是扭过头,看到储秀宫的宫女急匆匆跑了过来。
那宫女砰地跪倒在他面前。
“陛下!太子殿下突然发了高烧,浑身滚烫,小身子一抽一抽的,脸都青紫了!我家娘娘快哭晕过去了!太医束手无策,娘娘求您快过去看看啊!”
皇儿?
裴淮止的脚步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钉在了原地。
他的心中疯狂拉扯。一边是失心疯般想立刻冲出去寻找阮颖的念头,一边是亲生骨肉性命垂危的焦虑,几乎将他的理智撕成两半。
“晞儿当真发了急症?”
他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得如同要吃人。
“是,是,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储秀宫那宫女被吓得抖若筛糠,话都说不全了。
裴淮止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摘星楼,终是回过头,从牙缝里迸出低吼。
“摆驾储秀宫!”
储秀宫内殿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还未走至最里的寝殿,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就已清晰地穿透门帘传来。
伴随着女子哀哀戚戚、刻意拔高的抽泣。
裴淮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疾步冲了进去。
然而,一步踏入内殿,那声震耳欲聋、中气十足的啼哭却瞬间减弱了许多。
“娘娘,用这法子真行吗?娘娘,您手轻点啊!小殿下这细皮嫩
肉的”
一个老嬷嬷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些许犹豫。
“嘘!你懂什么!”
一个极其不耐又压着火的声音响起,正是南蕴雪。
全无了那份柔弱和慈母之态,冷漠道:
“不让晞儿哭得大声点,怎么让陛下听得着?哭得越惨越好!才显得病得厉害,陛下才会心疼我们母子!”
裴淮止的脚步倏地定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他不敢想象,在他眼中单纯善良,曾救他于危难时的女子,竟是这般蛇蝎心肠。
下一秒,一声属于孩童,更尖锐短促的呜咽传来。
“哇啊——!”
透过半透明的云母屏风,裴淮止清清楚楚地看到,南蕴雪正弯腰凑在那小小的襁褓旁,手里紧紧掐着晞儿细嫩的小胳膊!
为了制造生病的假象?为了让他心疼?
虎毒尚且不食子,她竟然在对他们的亲生骨肉动手?!
一股怒焰的狂潮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忽然想起,那些刻意讨好的媚眼,还有那碗导致阿颖小产的蟹粉羹,眼底翻涌起复杂。
“住手!”
内殿的空气凝固,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屏风被猛地撞开。
“陛,陛下?”
南蕴雪惊骇地抬起头,脸色瞬间惨白,掐着裴晞胳膊的手因为受惊而松开,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旁边那个老嬷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抖成一团。
裴淮止双眸赤红,目光扫过那个老嬷嬷。
不等他发话,太监总管已经心领神会,沉着脸大喝:
“大胆刁奴!祸乱宫闱,胆敢陷害太子!拖下去!”
两个御前侍卫冲上前,利落地将那瘫软的老嬷嬷捂嘴拖走。
裴淮止大步上前,猛地将晞儿从床榻上一把抄起。小家伙的胳膊上赫然一片刺目的乌青掐痕。
疼痛和惊吓让他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哭,眼泪鼻涕糊满了小脸,可怜至极。
“南蕴雪,你好狠,当真是好得很!”
裴淮止的眼神冰冷刺骨,一寸寸碾过南蕴雪毫无血色的脸。
“朕以为你温柔良善,却没想到你这般心肠歹毒!对自己亲生的孩儿都下得去手!只为争宠?”
他想起前番那些构陷阮颖的种种污蔑,如今这拙劣伎俩让他怒火中烧的同时,更有一阵悔恨刺入心头。
为阮颖被冤枉时所承受的一切!
“朕真是昏了头,竟轻信了你!”
南蕴雪此刻已是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身体抖如风中落叶,猛地扑倒在地。
“陛下!陛下息怒!臣妾只是一时糊涂!臣妾爱您至深,太过惶恐,怕姐姐怕您心里没了蕴雪和皇儿啊陛下!求您看在皇儿的份上,饶了臣妾这一回吧!”
“住口!”裴淮止暴怒地打断她,眼神如刀。
“你不配提皇儿!更不配提皇后!”
他深吸一口气,命人抱走哭得撕心裂肺的太子,对着御前总管,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
“传旨,西宫皇后南蕴雪,心术不正,言行无状,构陷中宫,秽乱宫闱,更兼残害皇嗣!即日起废去皇后位份,降为南妃,迁居钟粹宫思过!无旨,不得踏出半步!”
“南妃”二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在南蕴雪头上。
她彻底瘫软在地,连哭嚎都发不出来了,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
裴淮止再无半分留恋,冷声道:
“把太子抱回东暖阁!严加看护!不得有失!”
“是,陛下。”
处理完这一切,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恐慌和思念,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咆哮着重新冲撞上来。
阿颖,阿颖,他在这个孤绝异世唯一的执念和锚点。
他方才就该不顾一切先去找她的,为什么要被这贱婢用如此拙劣的手段绊住。
他一秒也不能再耽搁!
裴淮止猛地转身,撞开挡路的宫人,龙袍带风,大步冲出了储秀宫污浊的空气。
外面天色大亮,金色的阳光普照,刺得他眼睛生疼,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焦急。
他想立刻冲去椒房殿,亲自查看她是否有留下只言片语。
或者,她去御花园的摘星楼了?他曾为她造的金台!她会不会去那里看星星?可现在是白天。
“阿颖”
他一边疾奔,心头一边疯狂默念着这个名字,像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等等朕!朕有话说!是朕错了!阿颖!”
一个值守摘星楼方向的小太监正连滚带爬、惊惧万分。
远远看见皇帝冲来,扑通一声狠狠栽倒在地,脸上涕泪模糊,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陛下,陛下节节哀啊!陛下!”
那声音里的绝望如同丧钟。
“奴才昨夜当值翘了班,奴才不知道娘娘会登上城楼,更不知道娘娘会从那里跳下去”
他几乎目眦尽裂,掐起那小太监的衣领。
“你说什么?”
他一脚踹开小太监,不顾一切地冲到了摘星楼下面。
此刻,青石板路上已经围满了一群宫女太监,皆低头啜泣,不敢上前。
——那里安静躺着的,正是阮颖的尸身。
她浑身是血,一身素衣浸染,已经躺在寒风里整整一夜,嘴角却带着释然的微笑。
阿颖死了。
裴淮止眼前一黑,呕出一口心头血,直直地昏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