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的哐当声里,我摸出震动的手机,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标题是【K437次列车生存守则】:
【欢迎乘坐本次列车,以下规则请严格遵守,违反者将被即刻‘清理’——】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雾,车厢里的灯忽明忽暗,对面座位的大爷正用指甲刮着桌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而我明明记得,这趟车本该在白天发车。
【列车全程运行12小时,期间若听到广播报时‘现在是凌晨3点17分’,请立刻闭眼,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直到第二声报时响起。】
【若身边乘客开始重复说同一句话,请在10分钟内换座位,不要与他有任何眼神接触。】
【列车仅在晚8点至8点15分开放,餐车服务员穿蓝色制服,若遇到穿红色制服的人递食物,绝对不能接。】
【凌晨1点后禁止使用车厢连接处的厕所,若必须使用,需先敲三下门,听到‘请进’才能推开门——注意,回应你的必须是女声。】
【列车只停靠三站,若广播报出槐树坡站,无论你是否到站,都不要下车。】
短信还在弹出,我却突然发现:对面大爷刮桌板的动作停了,正用浑浊的眼睛盯着我,嘴里反复念叨着借个火,借个火……。
而手机屏幕上,新的规则刚跳出来:
【补充条款: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这条短信。】
我猛地抬头,看见大爷的手,正缓缓伸向我的手机。
大爷的指甲缝里卡着黑泥,指尖离我的手机屏幕只剩两厘米。
我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猛地把手机揣进裤兜,膝盖撞到桌板发出闷响。
不好意思,我扯出个僵硬的笑,没带火。
他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念叨声停了。
车厢顶的灯突然闪了三下,暗下去的瞬间,我看见他嘴角咧到了耳根——那不是人类能做出的弧度。
哐当,哐当。火车碾过铁轨的声音像是敲在太阳穴上。
我想起规则第二条:重复同一句话的乘客,10分钟内必须换座位。
现在是第几分钟
我盯着手腕上的电子表,数字却在疯狂跳动,从19:47跳到03:17,又倒回12:00。
这表是上车前在便利店买的,崭新的,此刻屏幕却像蒙了层血雾。
对面的大爷又开始动了。
他不是看向我,而是盯着自己的手,五指缓慢地蜷缩、张开,像是在适应这具身体。
我趁机起身,踉跄着走向车厢连接处。
路过第三排座位时,一个穿校服的女孩突然抓住我的衣角。
她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你也收到短信了,对不对
我浑身一僵。规则补充条款: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这条短信。
什么短信我甩开她的手,声音发紧,别乱说。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恐,手指死死抠着我的袖子。
这时我才发现,她的校服袖口沾着暗红的污渍,像是没擦干净的血。
他们来了……穿红衣服的……她突然尖叫起来,指着我身后。
我猛地回头——什么都没有。
只有摇晃的车厢,和乘客们麻木的脸。
再转回来时,女孩已经不见了。
座位是空的,只有她刚才抓过的地方,留着一道深褐色的指痕,像被强酸腐蚀过。
背后传来大爷的声音,还是那句借个火,但这次离得极近,仿佛就在我耳边。
我不敢回头,拔腿冲进了下一节车厢。
餐车在12号车厢。
我跑过去时,正好是晚上7:59。
玻璃门里亮着暖黄的灯,穿蓝色制服的服务员正在擦桌子。
制服的颜色很正,像洗过很多次的蓝布衫,和规则第三条描述的一样。
我松了口气,推门进去。
刚迈过门槛,身后的门就砰地关上了,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先生,用餐吗服务员转过身,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
他的胸牌上写着小李,但我注意到,他的领口处,有一小块没洗干净的红色污渍,像是被什么东西染过。
餐车里只有三桌客人。
靠窗的男人在低头吃面,呼噜声震天响。
角落的女人对着空盘子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还有个小孩,正拿着叉子戳一块红烧肉,叉子尖上的肉掉在地上,他却像没看见。
给我来碗牛肉面。
我选了个离门近的座位,眼睛死死盯着小李的制服。
蓝色,没错,是蓝色。
他转身去后厨时,我飞快地摸出手机。
新的规则不知何时发了过来:
【餐车的汤里没有香菜,若你的面里出现香菜,请立刻倒掉,不要告诉任何人。】
【不要盯着服务员的眼睛超过三秒。】
我心里一沉,抬头时正好对上小李的目光。
他端着面站在我桌前,微笑着,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温度。
我慌忙移开视线,看见他制服的袖口,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
是光线问题吗
您的面。他把碗放在我面前。
热气腾起时,我闻到一股腥甜的味道,像生肉混着铁锈。
低头一看,面条上撒满了翠绿的香菜,根根分明,还在微微颤动。
角落里的女人突然笑了,笑声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他的面里有香菜呢……
吃面的男人抬起头,满嘴红油,嘴角却咧得笔直:该清理了哦……
小孩把叉子指向我,奶声奶气地说:红衣服的叔叔在门外等你哦。
我猛地站起来,碗被带翻在地,牛肉面泼了一地。
香菜在地上扭动着,像活的虫子。
小李的制服彻底变成了红色。
他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力气大得像铁钳:先生,浪费食物是要受惩罚的。
我咬着牙撞开他,冲向车门。
背后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还有那小孩咯咯的笑声,像催命的铃。
门被锁死了。
我摸着冰冷的金属锁,听见外面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车厢的地板上,越来越近。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新的规则弹出:
【餐车的窗户可以打开。】
我从餐车的窗户爬出来时,手臂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
血滴在铁轨上,瞬间被碾碎在车轮下。
回到自己的车厢,大爷的座位空了。
桌上留着个打火机,黄铜色的,表面刻着槐树坡三个字。
槐树坡站。
规则第五条:无论是否到站,都不要下车。
我把打火机揣进兜里,刚坐下,广播突然响了。
滋滋的电流声里,一个沙哑的女声报时: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七分。
心脏骤停。
规则第一条:听到这个时间,立刻闭眼,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直到第二声报时。
我死死闭上眼睛,手指抠进掌心。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火车的哐当声消失了,周围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有东西在摸我的脸。
毛茸茸的,像动物的爪子,带着一股霉味。
借个火啊……是大爷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唾沫星子喷在我的耳廓上。
我屏住呼吸,指甲掐进肉里,逼自己不要睁眼。
那爪子顺着我的脸往下滑,停在我的喉咙上。
冰凉的,带着黏腻的液体。
你不借我,我就自己拿了哦……
喉结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住了皮肤,像大爷那长满黑泥的指甲。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动静。
是纸张翻动的声音,很轻,却在死寂中格外突兀。
谁我忍不住想睁眼,却猛地想起规则,硬生生把眼皮闭得更紧。
别说话。是个女声,很轻,带着点熟悉。
爪子突然缩回去了。
大爷的喘息声渐渐远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走了。
我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不知过了多久,广播再次响起,还是那个沙哑的女声:现在是凌晨三点十八分。
可以睁眼了。
我睁开眼,对面座位上坐着那个穿校服的女孩。
她没死
她正低头看着一张纸,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反而很平静。
你看。她把纸推过来。
是一张泛黄的列车时刻表,K437次列车,终点站不是我买票时的明城站,而是槐树坡站。
在槐树坡站那一行,用红笔写着三个字:终点站。
这列车,从来就不会到明城。
女孩说,我们都被困住了。
我刚要说话,手机又震动了。
新的规则弹出,这次只有一句话:
【不要相信穿校服的人。】
凌晨3点20分。
我捂着流血的手臂,躲进了车厢连接处的厕所。
锁上门的瞬间,外面传来女孩的笑声,和餐车里那个女人的笑声一模一样。
手臂上的伤口开始发烫,像有蚂蚁在爬。
我拧开水龙头,想冲点冷水,却发现流出来的是暗红色的液体,带着铁锈味。
手机屏幕亮着,规则9的字样刺得我眼睛疼。
原来她也是它们的一员。
厕所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透着外面的黑雾。
我盯着门板,突然想起规则第四条:凌晨1点后使用厕所,需先敲三下门,听到女声回应请进才能推开。
刚才太急,我忘了敲门。
心脏猛地缩紧。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不是外面,是里面。
像是有人用指甲,从厕所隔间的门板内侧在敲。
我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大气不敢出。
咚咚咚。
敲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门板开始震动,上面的白漆簌簌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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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吗是个女声,很甜,像电台主持人,我想借个厕所。
规则第四条说,回应必须是女声。
可现在敲门的是女声,我该怎么办
请……请进我试探着开口,声音发颤。
敲门声停了。
外面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从下往上,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你没敲三下哦。那个甜美的女声突然变得尖利,违反规则的人,要留下来陪我们呀。
门板突然被撞开一道缝,我看见一只眼睛,白多黑少,正死死盯着我。
我抓起身边的拖把,死死抵住门。
手臂的伤口裂开了,血滴在地上,和那些暗红色的液体混在一起。
槐树坡快到了……缝里的眼睛眨了眨,到时候,你就不用怕了……
槐树坡站,不能下车。我死死记住这条规则。
就在这时,火车突然剧烈颠簸起来,像是碾过了什么东西。
外面传来刺耳的刹车声,还有无数人的尖叫。
门板上的缝变大了,那只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脸——穿蓝色制服的小李,不,现在是红色制服了。
他的脸一半是人脸,一半是烧焦的皮肤,正对着我笑。
终点站到了。他说。
我猛地看向手机,屏幕上不知何时多出了最后一条规则:
【最终规则:当列车广播报出槐树坡站时,无论你在哪里,立刻跳车。】
火车停下了。
广播里,沙哑的女声再次响起,清晰得不像在广播里,而像在我耳边:
各位乘客,槐树坡站到了。
槐树坡站到了——
沙哑的女声像贴在耳边嘶吼,震得我耳膜发疼。
红色制服的小李已经挤进门缝,烧焦的半边脸蹭到我的手臂,烫得像烙铁。
我能闻到他身上的焦糊味,混着餐车里那股腥甜的铁锈气。
跳车。这两个字在脑子里炸开时,我已经抓起手机撞向车窗。
绿皮火车的车窗是老式的旋转扣,我拧了两下没拧开,小李的手已经抓住我的脚踝,冰冷的指甲嵌进肉里。
别挣扎了。他的声音一半正常,一半像砂纸摩擦,每个来槐树坡的人,都要留下点东西的。
我低头看他抓着我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那个借火的大爷一模一样。
手机在这时震动,屏幕亮着最后那条规则,字开始扭曲,像在滴血:【跳车,否则成为新的‘规则’】。
成为新的规则
我突然想起餐车里那个敲空盘子的女人,想起吃面男人嘴角僵硬的笑,想起那个穿校服的女孩。
他们是不是也曾收到过这条短信是不是也曾像我一样,困在这趟火车上,最后变成了规则的一部分
啊——我爆发出全身力气,抬脚踹向小李的脸。
他没躲,被踹中时反而笑了,烧焦的皮肤裂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肉。
但他的手松了。
我抓住机会拧开车窗扣,外面的风灌进来,带着一股腐朽的泥土味。
铁轨边的站台亮着昏黄的灯,空无一人,只有站牌上槐树坡站四个字,漆皮剥落,像用血写的。
小李又扑了上来,这次他的制服彻底变成了血红色,领口的扣子崩开,露出脖子上缠绕的黑色线绳,绳头挂着个黄铜打火机——和大爷桌上那个刻着槐树坡的一模一样。
原来他们是同一个东西。
我不再犹豫,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站台离车窗不到一米,地面上散落着生锈的行李架、断裂的铁轨,还有几具模糊的人形轮廓,被杂草半掩着。
抓住他!餐车里那个尖笑的女人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有小孩咯咯的笑声,越来越近。
我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落地时膝盖磕在碎石上,疼得钻心。
我顾不上揉,连滚带爬地远离火车。
身后传来火车启动的轰鸣声,还有无数道视线钉在背上,像冰冷的针。
直到火车的哐当声消失在黑雾里,我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手机还攥在手里,屏幕已经裂开,规则短信消失了,只剩下一张壁纸——是我出发前拍的家里的照片,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叶子绿油油的。
天开始亮了。
黑雾像退潮般散去,露出灰蒙蒙的天空。
远处传来鸡鸣声,很真实,带着人间的烟火气。
我挣扎着站起来,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上,根本没有什么站台。
所谓的槐树坡站,不过是铁轨边的一片废墟。
口袋里沉甸甸的,摸出来一看,是那个黄铜打火机,不知何时从大爷桌上跑到了我兜里。
刻着槐树坡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起来,里面传来沙沙的电流声,过了几秒,一个熟悉的沙哑女声说:
下趟车,K437次,明天凌晨三点十七分发车。记得提醒下一位乘客,别借火。
电话挂断了。
我看着手里的打火机,又看了看远处渐渐亮起的天际,突然明白——这不是结束。
总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踏上这趟车,收到那条规则短信,然后在凌晨三点十七分的黑暗里,挣扎着寻找活下去的缝隙。
而我,大概成了那个传递打火机的人。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新的短信进来了,发件人未知:
【欢迎成为K437次列车的引导者,以下是你的任务守则——】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短信。
风穿过废墟,带着远处村庄的炊烟味,而铁轨的尽头,黑雾又开始聚集,像在酝酿下一场循环。
短信界面的字是惨白的,像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打开按钮上,指尖的冷汗几乎要把屏幕泡软。
【你将以普通乘客身份登车,随身携带黄铜打火机,不可遗失。】
【当新乘客收到规则短信时,你需在1小时内让他看到打火机,无需多言。】
【不得直接透露任何规则内容,包括‘循环’‘抹杀’‘槐树坡’等词,违规者将被‘同化’。】
【凌晨3点17分,你必须待在车厢连接处的厕所内,锁好门,无论听到谁的声音都不要回应。】
【若新乘客成功跳车,你需回收信物,等待下一趟K437次列车;若失败,你将替代他成为‘新规则’的一部分。】
最后一条规则后面,跟着一个模糊的图标,像一只眼睛,瞳孔是旋转的黑雾。
我把打火机塞进衬衫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觉到那点残留的温度。
天亮了,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车铃叮铃铃响,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
可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明天凌晨三点十七分,我还得回到那趟火车上。
找了个树荫坐下,我开始梳理这趟诡异的旅程。
从收到第一条规则短信,到成为所谓的引导者,不过短短十几个小时,却像耗尽了半生的力气。
那个沙哑的女声说每个来槐树坡的人都要留下点东西,现在我才明白,我留下的,是回去的资格。
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新闻推送,标题是K437次列车因线路故障停运,乘客已安全疏散。
配图里的绿皮火车停在阳光明媚的站台,乘客们拎着行李排队下车,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却没有一丝恐惧。
我盯着那张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假的,是某种规则制造的幻觉,用来麻痹那些侥幸逃脱的人,让他们以为一切只是场噩梦。
可那些半掩在杂草里的人形轮廓,那些餐车里扭动的香菜,那些变成红色的制服……全都是真的。
天黑前,我走到了那个有鸡鸣声的村庄。
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几个纳凉的老人,看到我这副狼狈模样,有人递来一碗水,问我是不是从城里来的徒步旅行者。
我……我坐火车来的,好像迷路了。
我避开他们的眼睛,不敢说太多。
火车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婆婆皱起眉,这附近哪有火车啊几十年前倒有过铁轨,后来塌方了,早就废了。
那……槐树坡呢我忍不住问。
老婆婆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后生仔,别乱说话!那地方邪性得很,几十年前埋了好多人……
旁边的老头赶紧打断她:老婆子别瞎说!又转向我,年轻人,天黑前赶紧离开吧,这村子晚上不待客。
他们的反应印证了我的猜测:槐树坡是真实存在的,甚至在当地人的记忆里留下过阴影,只是被某种力量掩盖了真相。
而那趟火车,或许就是连接现实与阴影的通道。
找了家破旧的小旅馆住下,房间里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和一台没信号的电视机。
我把打火机放在枕头底下,整夜没敢合眼。
凌晨三点十七分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悠长而凄厉,像在哭。
我猛地坐起来,摸向枕头底下——打火机还在,只是温度变得冰凉,像块铁。
第二天凌晨三点,我准时出现在铁轨边的废墟里。
黑雾比上次更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远处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越来越近,车灯刺破黑雾,照亮了K437次的车牌。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绿皮火车,停在了同样的位置。
车门打开,里面一片漆黑,像巨兽张开的嘴。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上去。
车厢里的灯比上次更暗,忽明忽暗的光线下,能看到乘客们都低着头,姿势僵硬得像蜡像。
我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对面是个穿西装的男人,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却在不停地发抖,手指反复摩挲着公文包的锁扣。
是他。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新乘客。
他的恐惧太明显了,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都在往外冒寒气。
果然,没过几分钟,他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他的脸唰地白了。
他在看规则短信。
我摸了摸衬衫内袋里的打火机,金属外壳已经凉透了。
按照守则,我需要在1小时内让他看到这个信物。
可怎么才能自然地让他看到直接掏出来太刻意,说不定会被当成疯子,甚至触发某种未知的惩罚。
西装男看完短信,猛地抬头,眼神慌乱地扫过车厢,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猛地闭上,大概是想起了规则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的条款。
这场景太熟悉了。
和我第一次收到短信时一模一样——恐惧、茫然,像掉进冰窟窿里,想抓住点什么,却发现四周都是冰。
先生,借个火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过道里响起。
我浑身一僵,转头看见那个借火的大爷,还是那身灰布褂子,指甲缝里塞满黑泥,正慢悠悠地走向西装男。
来了。
西装男显然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吓得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火。
大爷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那你的烟,怎么点燃呢
他指着西装男口袋里露出的烟盒,我看见你揣着烟呢。
西装男的脸更白了,手忙脚乱地把烟盒往兜里塞,却不小心带出来一根烟,掉在地上。
大爷弯腰去捡,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烟的瞬间,我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凑到自己嘴边。
火苗窜起的瞬间,大爷的动作停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里的打火机。
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慢慢后退,转身走向了车厢深处。
西装男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打火机上,瞳孔骤缩。
黄铜外壳,刻着槐树坡三个字——和他手机屏幕上的规则短信,一定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共鸣。
他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按动,大概是在记录什么。
我关掉打火机,重新塞回口袋。
任务完成了一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车厢里还算平静。
穿校服的女孩推着零食车走过,问我们要不要买花生瓜子,她的校服袖口干干净净,没有暗红色的污渍。
餐车的门开着,穿蓝色制服的小李在擦桌子,领口的红色污渍淡了很多,像洗不掉的旧印子。
没人提起规则,没人谈论槐树坡,乘客们像普通旅人一样,或闭目养神,或看着窗外的黑雾发呆。
可我知道,每个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那根弦的名字叫生存。
中午的时候,西装男突然碰了碰我的胳膊,递来一块巧克力:谢了,刚才。
我接过巧克力,没说话。
守则第三条:不得透露任何规则内容。
他也没再追问,只是剥开巧克力,慢慢嚼着,眼神却时不时飘向我的衬衫内袋,那里鼓鼓囊囊的,装着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下午三点,手机震动,新的引导者守则来了:
补充条款:今晚餐车将供应‘特殊晚餐’,若新乘客食用,你需立刻打翻他的餐盘,代价是:你将失去一次呼吸的机会(即憋气3分钟,期间不可吸气)。
我看着失去一次呼吸的机会几个字,后背泛起寒意。
这哪里是代价,分明是在测试我的决心——3分钟不吸气,稍有不慎就会窒息,而周围的东西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晚8点,餐车门准时打开。
穿蓝色制服的小李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这次他的制服没有变红,领口的污渍也消失了,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列车服务员。
先生们,今晚有特殊晚餐,免费供应。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点笑意。
车厢里的乘客们像被磁石吸引,纷纷站起来走向餐车。
那个敲空盘子的女人、吃面的男人、戳红烧肉的小孩……
他们的表情不再僵硬,甚至带着期待,像在等待什么美味。
西装男犹豫了一下,也站了起来。
我跟着他走进餐车,找了个离门近的位置坐下。
特殊晚餐很快端了上来——每人一盘白色的糊糊,没有味道,像搅碎的糯米,上面撒着一层银色的粉末,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请慢用。小李弯腰放下餐盘,经过我身边时,特意看了一眼我的衬衫内袋,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西装男拿起勺子,犹豫着要不要送进嘴里。
他的手在抖,显然对这诡异的晚餐充满警惕。
周围的乘客们却吃得很香,小孩用手抓着糊糊往嘴里塞,银色粉末沾得满脸都是。
吃面的男人呼噜呼噜地吞咽,喉咙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女人用勺子轻轻敲着盘子,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和上次一模一样。
这东西……能吃吗西装男低声问我,眼睛里满是求助。
我不能回答。
守则第三条像条毒蛇,缠在我的喉咙上。
就在他的勺子快要碰到糊糊的瞬间,我猛地抬手,打翻了他的餐盘。
白色的糊糊洒在地上,银色粉末遇到空气,突然冒出蓝色的火苗,像磷火一样,烧了几秒就灭了,只留下一股焦臭的味道。
你干什么!西装男又惊又怒,站起来想推我。
浪费食物,要受惩罚哦。吃面的男人抬起头,满嘴白色糊糊,嘴角咧得笔直。
女人尖笑起来:又一个要‘清理’的呢……
小孩指着我,奶声奶气地说:他不能呼吸了哦,三分钟呢……
我捂住嘴,开始憋气。
肺部很快传来灼痛感,像被塞进一团火。
眼前开始发黑,耳边的笑声、说话声变得模糊,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小李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银色的针管,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
先生,违反规则,需要注射‘镇定剂’。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往后躲,却被那个敲盘子的女人抓住肩膀,她的力气大得像铁钳,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
西装男愣住了,看着我涨红的脸,看着小李手里的针管,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扑过来推开小李:你别碰他!
小李被推得后退一步,针管掉在地上,摔碎了。
他没生气,只是看着西装男,微笑着说:你会后悔的。
三分钟到了。
我猛地松开手,大口大口地吸气,新鲜空气涌进肺部,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西装男扶着我,眼神复杂:你……
别说话。我打断他,指了指窗外。
黑雾更浓了,隐隐能看到铁轨边的站台轮廓,昏黄的灯光下,槐树坡站的站牌若隐若现。
手机在这时震动,新的引导者守则弹出:
K437次列车即将到达槐树坡站,请确保新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小李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制服又变成了红色。
他拍了拍手,餐车里的乘客们都站了起来,慢慢围拢过来,他们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旋转的黑雾。
该下车了。他说。
火车开始减速,哐当哐当的声音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广播里,沙哑的女声准时响起:各位乘客,槐树坡站到了。
餐车里的乘客们像潮水般涌过来,堵住了门。
女人的尖笑、男人的低吼、小孩的咯咯声,混在一起,像无数只手,抓着我的脚踝,想把我拖进黑雾里。
跳窗!我冲西装男喊,同时抓起桌上的餐刀,刺向抓着我的女人。
刀穿过她的手臂,没有血,只有一缕黑烟,她尖叫着后退了一步。
西装男反应很快,立刻冲向车窗。
绿皮火车的车窗扣很难拧,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开。
外面的风灌进来,带着腐朽的泥土味,和我上次跳车时一模一样。
快跳!我用身体挡住涌过来的乘客,后背被那个吃面的男人抓了一把,疼得像被火烧。
西装男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感激,也有决绝。
他纵身跳了下去,落地的声音很轻,很快就消失在黑雾里。
跑!别回头!我冲窗外喊。
身后传来小李的笑声,冰冷而得意:他跑不掉的,没人能真正离开槐树坡。
乘客们的力气越来越大,我被推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在墙上,疼得喘不过气。
衬衫内袋里的打火机发烫,像要烧穿我的皮肤。
成为规则的一部分,不好吗
大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指甲抵着我的后颈,你看他们,多安稳。
我摸到口袋里的餐刀,猛地转身刺向他的胸口。
他没躲,刀刺进去的地方,冒出黑烟,他却笑得更开心了:没用的……
就在这时,火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餐车里的乘客们瞬间僵住,眼神里的黑雾散去,露出片刻的迷茫,像生锈的机器卡了壳。
怎么回事敲盘子的女人喃喃自语,手里的勺子掉在地上。
小李的脸色变了:不可能……他怎么会……
我趁机推开他们,冲向车窗。跳下去的瞬间,我看到铁轨边站着一个人影,是西装男。
他没有跑,反而举着什么东西,对着火车的方向。
是那个黄铜打火机。
他没带走,反而举在手里,像在献祭,又像在召唤。
火车的车身开始扭曲,黑雾像被吸进一个漩涡,往打火机的方向聚集。
乘客们发出惊恐的尖叫,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
小李的红色制服迅速褪色,露出里面焦黑的皮肤,他指着西装男,想说什么。
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最后化作一缕黑烟,被打火机吸了进去。
我落在地上,踉跄着跑到西装男身边。
他举着打火机,手在抖,眼睛死死盯着那团被吸进去的黑雾。
打火机的表面越来越烫,刻着槐树坡的地方,竟然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像血。
这东西……在吃那些‘东西’。他声音发颤。
火车的轮廓在黑雾中渐渐模糊,最后像被橡皮擦抹掉一样,消失了。
天开始亮了,黑雾退潮般散去,露出灰蒙蒙的天空,远处传来鸡鸣声,很真实。
西装男松开手,打火机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
刻着槐树坡的地方不再发烫,也不再渗血,变回了普通的黄铜色。
我……我刚才收到一条短信。他摸出手机,屏幕亮着,说循环出现缺口,本次引导者任务终止。
我掏出自己的手机,新的短信也到了,发件人未知:
K437次列车因意外脱轨,循环中断。你已完成引导者任务,可选择离开或留下。
下面有两个按钮:红色是离开,绿色是留下。
离开是什么意思西装男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茫然。
大概是……回到原来的生活。我盯着那个红色按钮,心脏狂跳。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逃离这趟诡异的火车,逃离槐树坡,回到有绿萝、有阳光的现实世界。
可手指悬在按钮上,我却想起了那个借火的大爷、穿红色制服的小李、敲盘子的女人……
他们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是不是也曾像我一样,站在离开和留下的十字路口
你要走吗西装男问。
我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际,看着铁轨边那些半掩在杂草里的人形轮廓,突然明白了。
所谓的循环缺口,不是西装男举着打火机造成的,而是每个挣扎着活下去的人,在绝望中撕开的裂缝。
有人成功了,有人失败了,但总有新的人带着打火机,踏上这趟火车。
我留下。我按下了绿色的按钮。
西装男愣住了:为什么这里是地狱啊!
因为总有人要传递打火机。
我捡起地上的黄铜打火机,塞进衬衫内袋,你走吧,回到你的生活里去,忘了这里的一切。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村庄的方向走去,脚步越来越快,像是在逃离一场噩梦。
我站在废墟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光中。
手机震动,新的短信进来了:
K437次列车将于明日凌晨三点十七分发车,本次任务:引导下一个乘客完成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