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司书家族最后血脉,我在刑场上目睹全族头颅落地。
>剧痛中,王朝三百年记忆洪水般灌入脑海。
>逃亡时我惊觉:这些记忆并非完美传承。
>有人篡改了关键历史,将屠戮我族的凶手塑造成明君。
>当我被追兵堵在死巷,突然领悟了司书真正的力量。
>跪下,我对着屠夫们轻语,眼中流动着千年文字。
>你们想读哪一页
---
雨水。
它起初只是冰冷的针,密密地刺在脸上,很快就连成了线,又织成了幕,沉重地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那是雨水冲刷不去、反而愈发浓烈的血的味道。这味道塞满了我的鼻腔,堵住了我的喉咙,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粘稠的血浆。
我跪在刑场中央的泥泞里。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膝盖处的粗麻裤子,寒意像无数细小的毒虫,顺着骨头缝往上钻。沉重的木枷锁死了我的脖子和双手,粗糙的木头边缘深深嵌进皮肉,每一次微小的挣扎都带来火辣辣的撕裂感。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模糊了视线,只能勉强看到前方高台上那片触目惊心的深红——那是被反复泼洒、又被雨水稀释却依然无法褪去的血迹,是司书家族的血,我的血亲的血。
铁链拖过湿漉漉石板的刺耳摩擦声穿透雨幕。刽子手,那个穿着油腻皮围裙的巨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下一个目标。我的心,那团在胸腔里早已冻僵、麻木的肉块,骤然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手攥紧,狠狠揉捏。不,不要……我徒劳地想挣扎,想嘶喊,喉咙里却只能挤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像垂死小兽的哀鸣。
那巨人停在了一个佝偻的身影前。
是老师明远。雨水冲刷着他花白的头发和胡须,紧贴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他那双曾经闪烁着温和智慧光芒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平静,像两口枯竭多年的老井。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看向那柄高高扬起的鬼头刀。他的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帘,穿透行刑台前的污浊空气,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有什么是嘱托是悲悯还是……一种早已洞悉命运的坦然
我读不懂。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张大了嘴,想喊,想叫他,想阻止那把即将落下的屠刀,可所有的声音都被死死扼杀在喉咙深处,只剩下绝望的抽气。
刽子手的手臂肌肉虬结,高高扬起。冰冷的刀锋在灰暗天光下短暂地划出一道刺目的银线。
刀落。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我清晰地看到老师的头颅离开了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上飞起,又沉重地落下。那张熟悉的脸庞在空中短暂地停留,那双平静的眼睛,依旧凝固着最后投向我的目光。血,不是喷溅,而是从断颈处猛地、汹涌地涌出,像决堤的暗红河流,瞬间染红了刽子手油腻的皮围裙,染红了他脚下的木台,浓稠的血浆混着雨水,蜿蜒着流下高台,流向我跪着的泥泞。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呜咽终于从我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奔涌的轰鸣在我耳中炸响,震得头颅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景象——那喷涌的鲜血,那滚落的头颅,那冰冷的雨幕——都剧烈地晃动、扭曲、旋转,最终被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猩红所吞噬。
剧痛!
不是来自身体枷锁的禁锢,不是来自刑场冰冷的泥泞,而是来自头颅内部,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烧红的钢钎,从我的头顶,狠狠地、不容抗拒地贯入!它粗暴地撬开了我的头骨,撕裂了我的脑髓,要将我的整个存在都彻底撑爆、碾碎!
啊——!
这一次,凄厉的惨嚎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枷锁,尖利地划破刑场上空沉重的死寂,连滂沱的雨声都被短暂地压制下去。我的身体像一张拉满后骤然断裂的弓弦,猛地向上弹起,又被沉重的木枷和身后士兵粗暴的压制猛地拽回泥地,溅起污浊的水花。
老实点!小杂种!士兵恶毒的咒骂和棍棒砸在肩胛骨上的闷响,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布传来,遥远而模糊。
真正的风暴,在颅内疯狂肆虐。
那不是声音,不是画面,而是纯粹的信息洪流,是无数代人的感知、情绪、思想、记忆……被压缩、被熔炼后形成的狂暴能量,裹挟着三百年王朝的尘埃与辉煌,以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冲垮了我意识脆弱的堤坝!
我看到!不,是我**成为**了!
我成为了开国太祖,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感受着沉重的铠甲压在疲惫不堪的身体上,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手中那把卷了刃的长刀,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骨头碎裂的钝响和敌人临死前的惨嚎。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铁砂,肺部火烧火燎地疼。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浸透,粘稠得拔不动脚。视野里全是晃动的人影、飞溅的鲜血和倒下的躯体。一股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杀戮意志主宰着身体,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轰鸣:活下去!杀出去!为了身后摇摇欲坠的帝业!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一个敌人狰狞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扑来……恐惧和暴怒同时炸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长刀本能地迎了上去……
我成为了太宗朝那位被活活钉死在玉座上的贤王。极致的痛苦从四肢百骸传来,冰冷的铁钉贯穿了手腕和脚踝,将身体牢牢固定在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冰冷玉石上。血液顺着光滑的玉座流淌,带走仅存的热量。视线模糊,只能看到金銮殿高耸的穹顶,那些繁复华丽的藻井图案在失血带来的眩晕中扭曲变形。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自己沉重的喘息和血液滴落在地砖上的轻响。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悲凉和对生命即将逝去的清晰感知。意识像风中的烛火,一点点黯淡下去,玉座的冰冷彻骨,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史笔……会如何书写……这……污浊的结局……
我成为了长乐宫那位盛宠十年、最终被赐下白绫的贵妃。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匹光滑冰冷的白绫,触感如同毒蛇。华丽的宫殿此刻空旷得可怕,金碧辉煌的装饰在烛光下投下摇曳的巨大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空气里弥漫着熏香和一种……死亡临近的腐朽气息。心口像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和对那个男人刻骨的怨毒。过往的恩爱欢愉,那些温言软语、海誓山盟,此刻都成了最恶毒的讽刺。门外隐约传来宦官刻意放轻却如同丧钟的脚步声……时间到了。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拿起白绫的手却异常地稳。那华丽的丝帛勒紧脖颈的瞬间,窒息感和剧痛同时袭来,眼前爆开一片漆黑的金星……
洪水!是记忆的洪水!三百年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战争与和平、阴谋与荣光……无数张面孔在眼前飞速闪过又重叠,无数种声音在脑中尖锐地嘶鸣又沉寂,无数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帝王的暴怒、将死的悲凉、宠妃的怨毒、饥民的绝望、朝臣的贪婪、书生的意气……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刺穿了我脆弱的灵魂!
我是谁我是太祖我是贤王我是贵妃混乱的呓语不受控制地从我干裂的嘴唇中溢出,声音嘶哑破碎,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清。无数个我在意识深处疯狂地呐喊、争夺着主宰权。属于阿泽的那个渺小、卑微、恐惧的意识,就像滔天巨浪中的一片枯叶,被瞬间卷入无底的深渊,被撕裂,被淹没,被无数不属于他的庞然巨物挤压、覆盖。
呃啊——!头颅仿佛被无形的巨锤一次次凶狠地夯砸,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灵魂层面的剧震。我像濒死的鱼一样在泥泞中剧烈地抽搐、翻滚,沉重的木枷撞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冰冷的雨水灌进口鼻,带来窒息的痛苦,却丝毫无法缓解那颅内燃烧的、几乎要将脑髓都蒸干的灼热与撕裂感。
按住他!这孽种疯了!士兵的怒喝和更多的棍棒落在身上,皮肉炸开般的疼痛传来,却奇异地被颅内那灭顶的风暴所覆盖,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混乱中,一个名字,一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顽强地从那记忆的混沌深渊里挣扎着浮起:
**素问!**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闪电,劈开了意识中狂乱的阴霾。素问……那个总是背着沉重药篓、沉默地跟在老师身后采药的少女。她那双干净得像山泉一样的眼睛……她粗糙却温暖的手……
这仅属于阿泽的记忆碎片,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瞬间锚定了我那即将被彻底冲垮的自我意识。
就在这时,另一个极其熟悉、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直接在我混乱不堪的识海深处轰然响起,盖过了所有嘈杂的记忆风暴:
**阿泽!记住你是谁!你是司书!承载历史,方知未来!**
是族长守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诀别的悲怆!
这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镇住了狂涛骇浪的记忆洪流。无数张重叠的面孔、无数种喧嚣的声音、无数种撕裂的情感,如同退潮般轰然退去,留下一个被冲刷得千疮百孔、疲惫欲死,却终于找回一线清明的意识。
我是阿泽。
我是司书家族最后的血脉。
沉重的木枷依然压着脖颈,冰冷的雨水依旧冲刷着身体,刑场上浓烈的血腥味丝毫未减。刽子手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伴随着铁链拖曳的刺耳噪音,走向下一个目标——族中那位沉默寡言的抄经人。
然而此刻,我的感知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眼前的世界,不再仅仅是泥泞、血污、冰冷的刑具和刽子手高大的背影。无数层半透明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影像,叠加在现实的景象之上。我看到抄经人跪着的地方,光影扭曲,一个模糊的、穿着前朝服饰的老者身影虚虚地跪在那里,同样被刽子手高大的阴影笼罩——那是百年前同样在此地被处决的某位史官残留的怨念印记我看到高台边缘那摊被雨水冲淡的血泊深处,似乎有无数细小的、扭曲的、无声呐喊的面孔在血水中沉浮挣扎——那是历代死于非命的冤魂在此地留下的精神烙印更远处,围观的人群上方,浮动着一团团模糊的、代表恐惧、麻木、猎奇或病态兴奋的情绪光晕,像浑浊的雾气……
同时,无数细碎的低语、叹息、哀嚎、诅咒……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耳朵。不再是之前那种混乱狂暴的冲击,而是变得清晰可辨,却又来自四面八方、不同时空:
……陛下……臣冤枉啊……(一个遥远、凄厉的男声)
……杀……都杀光……一个不留……(一个充满血腥暴戾的意念)
……娘……我怕……(一个稚嫩、充满恐惧的童声,仿佛就在身边)
……快了……就快了……这腐朽的王朝……(一个低沉、压抑着狂热的声音)
……司书……记忆……绝不能断绝……(一个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意念,带着守真族长的气息!)
这些声音和影像并非虚幻,它们带着强烈的精神力量,如同实质的触手,试图缠绕、干扰、甚至撕扯我的意识。刚刚经历记忆洪流冲击的识海,此刻脆弱得像一张浸透了水的薄纸,被这些无处不在的精神印记刺得千疮百孔,剧痛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刽子手的鬼头刀再次高高扬起!
目标,正是那位抄经人!
不——!一声绝望的嘶吼卡在我的喉咙里。我猛地闭上眼,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本能地想要隔绝那即将发生的惨剧带来的精神冲击。然而,就在我闭眼的瞬间,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黑暗与恶意的精神洪流,如同实质的黑色沥青,猛地从刑场中央——那最深的血污之地——爆发出来!它贪婪地、凶猛地扑向抄经人,似乎要在他生命之火熄灭的瞬间,将他的灵魂和临死的怨念彻底吞噬!
这股力量……无比熟悉!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高高在上的、将一切视为养料的冷酷!是那个下令屠戮我全族的人!是当朝皇帝,萧彻!他留在这里的意志烙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微弱暖意的精神印记,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地亮起。它来自抄经人本身!那印记纯净、平和,带着墨香与纸页的气息,微弱却清晰地勾勒出一段景象:一个隐蔽的书库角落,一个夹在厚重典籍中的、用特殊油布包裹的薄薄册子!这印记如同最后的遗言,在黑色恶意吞噬而来的瞬间,带着一种交付的决绝,猛地撞向我的意识!
**守真……所言……‘篡改’……证据……在……**
一个破碎的意念片段随着那印记一同涌入我的脑海!
篡改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我混乱的意识中炸开!之前族长守真那诀别话语中隐含的深意,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司书传承的记忆,并非完美无瑕有人……动了手脚而证据……就在抄经人留下的印记所指之处!
这个念头带来的震撼,甚至短暂压过了识海被无数精神印记穿刺的痛苦。
刀落。
血光再次溅起。
那股冰冷粘稠的皇帝意志烙印,发出无声的、满足的咆哮,将抄经人临死的精神印记连同那点微弱的暖意,彻底吞噬、碾碎!
呃!剧烈的精神反噬让我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识海中属于抄经人的那点微光彻底熄灭,只留下那个关于篡改和证据的惊骇念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下来。
拖下去!扔乱葬岗喂野狗!晦气!监斩官尖利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粗糙的手抓住我脖子后面的木枷,像拖拽一具没有生命的麻袋,粗暴地将我从泥泞中拉起。身体早已麻木,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失去了所有知觉,只能任由士兵拖行。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刑场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城市边缘特有的、混杂着垃圾、污水和某种植物腐烂气息的复杂味道。
头颅内部的剧痛并未停歇。无数人的记忆碎片仍在识海中翻腾、碰撞,像无数个声音同时在耳边尖叫、低语、争吵。前一刻还是金戈铁马的将军,下一刻就变成了深宫怨妇,再一瞬又成了饥肠辘辘的流民……属于阿泽的意识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倾覆。我只能死死抓住素问这个名字,抓住族长守真最后那雷霆般的告诫——记住你是谁!,像抓住救命的锚链,在记忆的狂潮中艰难地维持着一线清醒。
妈的,死沉!拖拽我的士兵啐了一口,动作更加粗暴。我的身体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磕碰着,肩膀、手臂传来阵阵钝痛。意识在混乱的洪流和现实的痛苦中沉浮。
突然,一段极其鲜明、带着强烈情绪的记忆猛地冲入脑海!
不是来自遥远的先祖,而是……族长守真!
景象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那是族中戒备最为森严的鉴心室,只有族长和核心长老才能进入。墙壁是厚重的青金石,上面刻满了繁复的符文,隔绝内外。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和某种特殊药草混合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气息。守真族长,他比刑场上苍老得多,背脊却依旧挺直如松。他站在一幅巨大的、绘制在特制绢帛上的王朝记忆脉络图前,那图上无数金色、银色、赤色的线条交织流动,代表着王朝三百年来重要的历史事件、人物关系和思想流变。
守真族长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眉头紧锁,眼中燃烧着震惊、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悲凉。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脉络图中心——那里原本应该是一片璀璨的金色,象征着王朝鼎盛时期的辉煌记忆。但此刻,那片区域却被一种诡异的、带着不祥暗红色的力量强行扭曲、覆盖!几根至关重要的金色脉络被粗暴地截断、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几条强行插入、散发着虚假光晕的赤色线条!这些线条编织出一个英明神武、挽狂澜于既倒的帝王形象。
……篡改!守真族长苍老的声音在鉴心室里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沉痛,竟敢……竟敢对源头记忆下手!用如此卑劣的谎言覆盖真相!将‘弑兄屠弟、血洗宫闱’的暴行,粉饰成‘拨乱反正、承继大统’的伟业!这污浊的伪史……竟被强行烙印进了传承的源头!
他猛地转身,看向在场的几位同样面无人色的核心长老,目光如炬:查!动用一切‘溯真’秘仪!这逆流而上的篡改痕迹……源头指向……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充满了极致的忌惮和冰冷的寒意,……指向当朝!指向……未央宫深处!
画面骤然破碎!
未央宫深处……我无声地重复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比刑场的雨水更冷百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肋骨!族长发现的篡改……源头竟是皇宫!是皇帝萧彻本人!他不仅屠戮了司书全族,更在很久以前,就处心积虑地污染了司书传承的根本!将他自己血腥的上位史,美化成天命所归的伟业!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翻涌上来,混合着滔天的怒火。我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瞬间,另一段来自不同先祖的、看似无关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自动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古老、布满尘埃的卷宗库。一个疲惫的司书(记忆中的身份是弘文阁行走),正在昏暗的油灯下整理前朝密档。他翻开一册毫不起眼的、记录宫廷采买杂物的流水簿。目光扫过其中一页,记录着未央宫西苑废殿,耗银三十两,购‘蚀文砂’十斤、‘锢魂墨’五锭……。
这位司书的眉头本能地皱起,手指在那行字上停顿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疑惑感升起:蚀文砂、锢魂墨这两种材料……名字听起来就透着邪气,绝非宫廷日常书写所用。它们只零星出现在某些极其冷僻、被列为禁忌的旁门左道记载中,似乎与……篡改、禁锢某些特殊印记有关采购的数量还不小……废殿西苑那地方荒废已久……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真正激起。这位司书随即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大概又是内侍监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与史实无关。他便不再深究,随手翻过这一页,继续枯燥的整理工作。
蚀文砂、锢魂墨、废殿!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闪电,狠狠劈开了我混乱的意识!它们与族长守真发现的篡改、与那指向未央宫深处的痕迹、与抄经人临死前传递的关于证据的信息……瞬间串联起来!
一个冰冷、黑暗的真相轮廓,在我被记忆洪流冲击得濒临崩溃的识海中,无比清晰地勾勒出来:
皇帝萧彻!他早在登基后不久,甚至可能更早,就在未央宫西苑的某个隐秘角落,利用这些邪异的材料,进行了某种亵渎的秘仪!目标,就是篡改、污染司书家族传承的王朝核心记忆源头!他要用精心编织的谎言,彻底覆盖自己血腥的发家史!而我们司书家族,世代守护真实记忆的存在,就成了他心头最大的刺!所以他必须将我们连根拔起,彻底清除!屠戮全族,不仅是为了灭口,更是为了彻底断绝我们追查和修复被篡改记忆的可能!
呃!巨大的震惊和彻骨的仇恨让我身体猛地一抽,几乎要挣脱士兵的拖拽。
老实点!想死快点士兵不耐烦地踹了我一脚,正踹在之前被棍棒砸伤的地方,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我被重重地抛在冰冷湿滑的地上。腐臭的气味瞬间包裹了我,浓烈得令人窒息。雨水敲打着腐烂的枝叶和不知名的东西,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这里是乱葬岗的边缘。
士兵的脚步声和咒骂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雨幕中。
死寂。只有雨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野狗低吠。
我躺在冰冷的泥泞和腐臭中,沉重的木枷依然禁锢着脖颈和双手。头颅内部的记忆风暴依旧在肆虐,无数个声音在尖叫,无数个画面在闪烁。被篡改的真相带来的愤怒和恶心,如同毒蛇啃噬着心脏。
素问……族长……证据……
我必须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从未如此强烈地燃烧起来。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在泥泞中翻滚、扭动。木枷沉重无比,每一次挪动都耗尽力气。我像一条离水的鱼,拼命寻找着任何可以利用的尖锐物体。
手指在冰冷湿滑的泥地里疯狂地抠挖、摸索。腐烂的木头碎片、尖锐的石子……指甲翻裂了,渗出鲜血,混合着污泥,带来钻心的疼痛。但我感觉不到,或者说,识海里那灭顶的剧痛和强烈的求生欲早已压过了肉体的痛苦。
终于!指尖触碰到一块边缘异常锋利的、似乎是破碎陶罐的瓦片!冰冷的触感传来。
就是它!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扭曲着身体,将被枷锁禁锢的双手艰难地挪动,让那锋利的瓦片边缘,对准了连接木枷和脖颈处那根最粗、最关键的老旧麻绳!
摩擦!用力地摩擦!
粗糙的麻绳纤维刮擦着瓦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一次摩擦都牵扯着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雨水冲刷着,让瓦片和麻绳都变得湿滑。力气在飞速流逝,意识又开始模糊,先祖的记忆碎片又开始翻涌,试图将我拖回那混沌的深渊。
阿泽!记住你是谁!族长守真雷霆般的声音再次在识海炸响。
素问……我死死咬着牙,用这个名字带来的微弱暖意对抗着寒冷和混乱。
沙沙……沙沙……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这单调而绝望的声音,在乱葬岗的雨夜中微弱地持续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嘣!
一声轻微的、却如同天籁的断裂声响起!
脖颈处那根顽固的绳索,终于被磨断了!沉重的木枷前半部分猛地一松,从我的脖子上滑落,哐当一声砸在泥地里!
自由!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力量瞬间涌入四肢百骸!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腐臭灌入肺中,却感觉无比甘甜!双手虽然还套在枷锁的孔洞里,但已经获得了有限的活动空间!
来不及喘息!我挣扎着坐起,用获得自由的双手,拼命去掰、去扭禁锢手腕的枷锁榫卯。那是硬木结构,异常牢固。手指因为之前的摩擦和寒冷早已麻木僵硬,鲜血淋漓,每一次用力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快点!再快点!我在心里疯狂地呐喊。雨声和野狗的吠叫似乎越来越近了。恐惧再次攫住了心脏。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感觉流过指尖。并非来自肉体,而是……识海!一段属于某位精通机关暗道的先祖的记忆碎片自动浮现出来——那是一种极其巧妙的、利用微小角度和瞬间爆发力破坏硬木榫卯的技巧!这记忆如同本能般驱动了我的双手!
手指以一种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极其别扭却精准的角度猛地一扣、一扭!
咔嚓!
一声脆响!手腕处的枷锁应声而开!
束缚尽去!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泥泞中挣脱出来,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却带来一种新生的战栗。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识海中的风暴依旧在咆哮,无数记忆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
但我自由了!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素问!证据!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辨认了一下方向(混乱的记忆碎片中,一个关于城市下水道走向的模糊印象提供了指引),拖着伤痕累累、虚弱不堪的身体,一头扎进了乱葬岗深处更浓的黑暗和雨幕之中。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随时可能摔倒。身后,野狗的低吠似乎发现了动静,变得兴奋起来。
黑暗、寒冷、剧痛、混乱的记忆……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我。但我咬紧牙关,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用那点腥咸的味道刺激着自己,强迫着早已透支的身体继续向前挪动。素问的脸,族长守真愤怒的面容,还有那被篡改的、流淌着污血的王朝记忆源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支撑着我,一步,又一步,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雨水冰冷刺骨,抽打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带走仅存的热量。身体早已麻木,只剩下机械地迈步的本能,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要把脚下湿滑粘稠的污泥整个拔起。识海中的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和高度紧张而更加肆虐。无数声音在尖叫:帝王的呵斥,宫女的啜泣,战场的金戈,朝堂的诡辩……它们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我紧紧缠绕。我只能死死守住阿泽这个核心,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在记忆的狂潮中艰难地保持着一丝航向。
不知在狭窄、曲折、散发着恶臭的街巷中挣扎了多久。污水没过脚踝,冰冷的触感不断刺激着疲惫的神经。每一次拐弯都像是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我的,只剩下那个深埋在混乱记忆深处的名字——素问。她简陋却温暖的小院,她那双盛着山泉般清亮的眼睛,是我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微光。
终于,一片低矮、破败的棚户区出现在前方。熟悉的、混合着劣质草药和潮湿霉味的气息钻入鼻孔。是这里!城南流民聚集的苦水巷!素问和她爷爷就住在巷子最深处,靠着给穷苦人看些小病勉强维生。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胸膛里跳动了一下。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踉跄着扑向那扇熟悉的、歪歪斜斜的柴门。
素……素问……干裂的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雨声淹没。我抬起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想要拍门,却虚弱得连抬手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
门内一片死寂。只有雨点敲打茅草屋顶的噼啪声。
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我的脊背。识海深处,那些属于司书先祖的、对危险和异常气息极其敏锐的感知碎片,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太静了。静得反常。苦水巷的夜晚,即便下雨,也该有贫苦人家压抑的咳嗽、孩子的夜啼,或是病痛的呻吟。此刻,却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连巷子里常见的、翻找垃圾的野狗都不见了踪影。
我强压下心中的恐慌,用肩膀抵住那扇并不牢固的柴门,虚弱地向前一顶。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向内开了一条缝。
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猛地砸在我的脸上!
比刑场上更加新鲜、更加浓烈!还混杂着草药被粗暴打翻的苦涩气息!
素问!我嘶吼一声,猛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眼前的一切,如同最残酷的噩梦,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小小的院落里一片狼藉。晾晒草药的架子被踹翻在地,簸箕里的药草被践踏得稀烂,混在泥水里。墙角那个素问爷爷视若珍宝的简陋药柜被砸得粉碎,零星的药材散落各处。
而地上……
素问爷爷那瘦小的身躯蜷缩在屋檐下的泥水里,花白的头发被血污凝结成一团。一把生锈的柴刀深深嵌在他的后颈,几乎将头颅砍断!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浑浊的瞳孔里凝固着最后的惊愕和……一丝了然
更近处……就在我脚下……
是素问。
她倒在那扇被撞开的门后,身体还保持着试图爬行的姿势。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被从后背到前胸完全撕开,一道巨大的、狰狞的刀口斜贯了她单薄的身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内脏的碎片混合着大量的鲜血,在她身下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地狱之花。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这惨烈的景象,却无法洗去半分血腥。
她那张总是带着点怯生生、却又异常干净的脸庞侧贴在冰冷的泥地上,沾满了污泥和血点。那双曾经像山泉一样清澈、总是带着一丝担忧和温柔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望向无边黑暗的雨夜,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只有微微张开的嘴唇,似乎还凝固着最后一声未能喊出的惊呼或是……某个名字
啊……啊啊啊……
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野兽般的呜咽。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捏碎!剧痛!比刑场上记忆灌入头颅时更甚百倍的剧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撕扯着每一根神经!
识海中本就狂暴的记忆风暴,被这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彻底点燃,轰然爆炸!无数先祖的悲鸣、无数惨死的景象、无数王朝倾覆时的哀嚎……如同找到了最强烈的共鸣,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不——!!!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冲破喉咙,盖过了滂沱的雨声!我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素问冰冷的尸体旁,跪倒在那片刺目的血泊里。污泥和血水浸透了破烂的裤子,冰冷的触感却远不及心中那万分之一的无边酷寒。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一片血红,视野剧烈地扭曲晃动。
素问……死了。那个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那个我拼死逃出来想要见最后一面的人……死了!被残忍地杀害了!就在她的家里!
为什么!就因为她是司书家族学徒就因为可能与我有关!
萧彻!!这个名字带着无尽的怨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深处!是他!一定是他!那个屠夫!那个篡改历史的伪帝!他连一个无辜的采药少女都不放过!他要斩尽杀绝!
恨意!纯粹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恨意!像沸腾的岩浆,在我体内奔涌、咆哮!它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甚至暂时压倒了识海中那混乱的记忆风暴!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恨意达到顶峰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直被我死死压制在识海深处、来自刑场上的那些混乱驳杂的精神印记——受刑者的恐惧、围观者的麻木、刽子手的暴戾、以及……那股冰冷粘稠、属于皇帝萧彻的意志烙印——它们仿佛受到了我此刻那毁灭性情绪的强烈吸引,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挣脱了束缚,疯狂地向我那因痛苦而剧烈震荡的意识核心扑来!
它们要吞噬!要污染!要将我彻底拖入疯狂和毁灭的深渊!
滚开!我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本能地抗拒!但此刻的我,精神早已千疮百孔,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根本无力抵挡这内外交攻的侵袭!
那些充满负面能量的精神印记,如同无数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触手,狠狠扎进了我的意识!剧痛!难以形容的灵魂层面的剧痛!比肉体上的伤痛强烈千百倍!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危急关头,识海深处,那来自历代司书先祖的、守护真实记忆的庞大精神力量,似乎感应到了最核心传承者遭遇的灭顶之灾,同时也被那股入侵的、带着皇帝萧彻气息的邪恶烙印所彻底激怒!
轰——!
一股浩瀚、古老、纯粹的精神洪流,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爆发,从识海最核心处喷涌而出!它不再是混乱的记忆碎片,而是一种被高度凝聚、被阿泽这个个体此刻极致痛苦和恨意所点燃的、带有明确守护和反击意志的磅礴力量!
这股金色的洪流,带着无数代司书守护真相的坚定信念,带着对历史被篡改的滔天愤怒,带着对眼前惨剧的无尽悲悯,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狠狠撞向那些入侵的、污浊的负面精神印记!
碰撞!
无声的、却惊天动地的精神层面的碰撞!
在我的识海深处爆发!
啊——!现实中,我抱着头,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弓起,又重重摔回泥泞的血泊之中!
两股力量在疯狂地撕扯、吞噬、湮灭!那冰冷的皇帝意志烙印最为顽固和强大,它发出无声的咆哮,试图污染和扭曲那股金色的守护洪流。然而,司书先祖的意志洪流,在阿泽这个活着的、承载了全族血脉与记忆的容器所爆发的极致情感催化下,变得前所未有的凝练和锐利!它如同淬火的利剑,带着守护真相的纯粹光芒,狠狠刺穿了那冰冷的黑暗!
嗤——!
如同烙铁烫进冰雪!皇帝萧彻那道冰冷的意志烙印,在金色洪流的冲击下,发出一声只有精神层面才能感知到的、充满痛苦和惊怒的尖啸,瞬间被撕裂、消融、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那些刑场上吸收的、充满恐惧和暴戾的驳杂精神印记,也如同阳光下的露水,被金色的守护洪流迅速蒸发、净化!
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清明感,如同清凉的泉水,瞬间注满了整个识海!
混乱平息了!
那些喧嚣了不知多久的、无数先祖的记忆碎片,此刻如同受到无形君王的敕令,瞬间变得井然有序!它们并未消失,而是安静地沉淀下来,如同无数卷宗分门别类地归入了庞大的记忆殿堂。只要我的意念一动,相关的记忆就能清晰浮现,不再有丝毫混乱和冲突!
我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精神!
周围的世界,在感知中彻底变了模样!
冰冷的雨水依旧落下,但每一滴雨珠划过的轨迹都清晰可辨。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草药味、泥土腐烂味……每一种气味都被精确地剥离、识别。倒塌的药柜,散落的药材,素问爷爷和素问惨烈的尸体……这些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带来尖锐的痛苦,却不再能撼动那识海深处刚刚建立的、如同磐石般的秩序核心。
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精神层面的残留!
在素问爷爷倒毙的屋檐下,空气中漂浮着几缕极其暗淡、几乎快要消散的、带着贪婪和凶残气息的精神丝线——那是凶手留下的!而在院墙角落、门槛边缘,还残留着几道更微弱、带着恐惧和绝望的意念碎片——那是素问和她爷爷临死前的最后情绪!
甚至,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在巷口拐角处,两个充满恶意和杀气的精神光点,正如同潜伏的毒蛇,一动不动地蛰伏着!他们身上散发着与刑场士兵如出一辙的铁血和冰冷气息,还带着一丝……追踪秘药的特殊精神印记!像黑暗中的灯塔一样醒目!是他们!杀了素问!他们还在这里等着我自投罗网!像猫戏弄老鼠一样!
滔天的恨意再次汹涌而起,几乎要冲破胸膛!但这一次,这股恨意并未引发识海的混乱,反而被那新生的、浩瀚而有序的司书意志所驾驭,如同奔腾的洪流被导入了坚固的河床!
力量!一种源自灵魂深处、掌控记忆与精神的全新力量感,如同初生的朝阳,在我冰冷绝望的躯体里升起!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血泊和泥泞中支撑起身体。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冲刷着污泥和血污。身体的虚弱和伤痛依旧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掌控感,覆盖了这一切。
我没有再看素问那惨不忍睹的遗体。不敢看。那景象会将我重新拖入崩溃的深渊。我只是死死地记住了那残留的精神印记指向的方向——巷口拐角,那两条蛰伏的毒蛇。
然后,我转身。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着,却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向着苦水巷更深处、更黑暗的迷宫般的窄巷走去。脚步在泥泞中留下深深浅浅的印痕,很快又被雨水冲刷模糊。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剧痛钻心。
每一步,识海中那沉淀的、浩瀚的记忆都在无声地流淌。先祖的智慧、经验、甚至战斗的本能……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我濒临枯竭的身体。
巷口那两个充满杀意的精神光点,在我感知的视野中如同黑夜里的两簇鬼火,无比醒目。他们动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潜伏的角落,如同经验丰富的猎犬,循着我留下的、微弱的足迹和浓烈的血腥气息,快速地追踪而来!我能听到他们刻意放轻却依旧沉重的脚步声,能嗅到他们身上那股冰冷的铁器和杀戮的欲望。
追猎开始了。
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加速。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识海中,属于某位擅长在复杂地形隐匿行踪的先祖的记忆碎片自动浮现,指引着我钻进更狭窄、更曲折、污水横溢的小巷。利用倾倒的垃圾堆作为掩护,在散发着恶臭的积水洼中改变方向……凭借着这份突然觉醒的本能和对追踪者位置的清晰感知,我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在黑暗的迷宫中艰难地穿梭。
然而,身体的极限终究无法被意志完全克服。失血、寒冷、剧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拖慢了我的脚步。身后追踪者的气息越来越近!那种冰冷的、带着猫捉老鼠般戏谑的杀意,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住不放!
终于,在又一次狼狈地钻过一道几乎只能侧身通过的、堆满废弃箩筐的缝隙后,我冲进了一条死胡同。
冰冷的石墙如同巨大的墓碑,矗立在面前,堵死了所有去路。雨水顺着长满青苔的墙面流淌下来,在墙根汇成浑浊的小水洼。两侧是同样高耸、湿滑的墙壁,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借力点。巷子狭窄得仅容两人并肩。
绝路。
沉重的脚步声在巷口停下。两道高大、披着黑色油布雨披的身影,如同从雨夜中凝聚出来的死神,堵住了唯一的出口。雨水从他们宽大的帽檐和雨披边缘不断滴落。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把尚未完全归鞘的腰刀,刀柄上缠着的麻绳被血浸透,呈现出一种刺眼的黑褐色——那是素问和她爷爷的血!
跑啊怎么不跑了提刀的那人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和戏谑。他向前逼近一步,腰刀缓缓抽出半截,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小巷里格外刺耳。小崽子,命还挺硬。正好,让老子送你下去,跟你那相好的小娘皮一家团聚!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另一人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挪动脚步,封住了我可能扑向另一侧的路线。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像毒蛇一样冰冷地锁定着我,充满了纯粹的、职业性的杀意。
冰冷的绝望,如同这巷子里弥漫的污水寒气,瞬间包裹了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被抽干了,靠着湿滑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疼痛。
无处可逃了。
素问惨死的景象,爷爷被砍倒的身影,刑场上族人身首分离的恐怖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现。识海中,那股刚刚平息不久的、浩瀚的司书意志,被这极致的绝境和滔天的恨意再次猛烈地搅动起来!
先祖的记忆在沸腾!守真族长的怒吼在回荡!被篡改的历史在发出无声的控诉!素问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如同最后的烙印,深深灼痛了我的灵魂!
恨!恨!恨!
恨这绝境!恨这追兵!恨那高高在上的伪帝萧彻!恨这被篡改、被玷污的王朝!
这股毁灭性的恨意,如同投入油库的火把,瞬间点燃了识海中那刚刚建立秩序、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记忆洪流!守护的意志、对真实的渴望、对逝者的悲悯……在这一刻,统统被这焚尽一切的恨意所吞噬、转化!
一个冰冷、清晰、如同命运启示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核心中炸开:
**司书之力……何止承载**
**记忆……即是武器!**
**承载历史之重者,亦可……降下历史之罚!**
这念头如同惊雷,劈开了绝望的黑暗!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识海深处那浩瀚磅礴的、被恨意点燃的司书意志,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它不再仅仅局限于感知和存储,而是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性的方式,轰然爆发!
目标——直指那两名步步紧逼的追兵!
嗡——!
一股无形的、却沉重如山岳、浩瀚如渊海的精神威压,以我为中心,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下落的雨滴都出现了刹那的迟滞!
首当其冲的,是那个提刀狞笑的屠夫。
他的狞笑瞬间僵死在脸上!那双充满残忍和戏谑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最无法理解的景象!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呃啊!他发出一声短促、扭曲的惨嚎,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的鸡。手中的腰刀哐当一声脱手掉落,砸在巷子的泥水里。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泥泞之中!溅起的污水打湿了他的裤腿,他却浑然不觉。头颅深深地埋下,额头几乎要碰到肮脏的地面,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另一个沉默的杀手,动作也骤然定格!他按在刀柄上的手像是被无形的铁钳死死焊住,任凭他如何用力,青筋暴起,也无法移动分毫!冰冷的杀意被一种更古老、更宏大、更令人绝望的威压彻底碾碎!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表情——那是极致的惊恐和茫然!他像一尊突然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僵硬地站在原地,只有眼珠在疯狂地转动,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却只看到同伴如同烂泥般跪倒在地的惨状。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也要跟着瘫软下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那两个追兵粗重、恐惧的喘息。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低垂的头颅。
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滑过脸颊,滴落在脚下的血水与污泥混合的污浊之中。
我的目光,越过那跪倒在泥泞里、抖如筛糠的屠夫,越过那僵立如石像、眼中只剩下无边恐惧的杀手,平静地投向巷口外那无边无际的、被雨幕笼罩的黑暗深渊。
视野之中,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的金色文字,如同涓涓溪流,又如同奔腾的长河,在我的瞳孔深处缓缓流淌、旋转、生灭不息。那是被点燃的王朝三百年记忆,是无数代司书守护的真相,是先祖的意志,是素问的血……它们在我的眼中具现化,带着洞穿一切虚幻、映照一切真实的冰冷光芒。
然后,我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如同带着万钧重量的敕令,穿透了密集的雨幕,清晰地烙印在那两个被恐惧攫住灵魂的追兵意识最深处:
跪下。
没有威胁,没有咆哮,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一种掌控生死般的理所当然。
噗通!
那僵立的杀手,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被彻底碾碎,双腿一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紧随着他的同伴,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泥水之中!头颅深深埋下,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死寂的小巷,只有雨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缓缓抬起一只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承受着千钧之重。指尖指向那个最先跪倒、此刻抖得最厉害的屠夫——那个腰刀上沾满素问鲜血的刽子手。
眼中流淌的、如同活物般的金色文字长河,瞬间加速流转,散发出更加幽深、更加冰冷的光芒。那光芒似乎穿透了他的皮囊,直接映照在他颤抖的灵魂之上。
告诉我,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洞彻灵魂的力量,你们……
……想读哪一页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水敲打石板的单调回响,以及那两个跪地追兵牙齿剧烈磕碰的咯咯声。屠夫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同伴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更深地把头埋进泥泞里,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如同实质般压在他们灵魂上的目光。
我指尖凝聚的那一点冰冷光芒,如同审判之矛的锋尖,牢牢锁定在屠夫身上。识海深处,那浩瀚的记忆洪流在意志的驱动下,如同磨盘般缓缓转动、筛选。无数关于刑讯、关于恐惧、关于人性在极端痛苦下扭曲崩溃的片段自动浮现、汇聚。司书不仅承载历史,也洞悉人性最幽暗的褶皱。此刻,这些知识就是最精准的刑具。
不需要言语的威胁。那指向他的指尖,那眼中流淌的、映照着他灵魂深处每一丝肮脏和恐惧的金色文字,已经构成了最直接的拷问。
屠夫的身体猛地一抽,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他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污泥、雨水和因极度恐惧而失控流下的涕泪,扭曲得不成人形。他崩溃了。
饶……饶命!嘶哑的、不成调的哀嚎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带着哭腔,是……是上头的命令!我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那个……那个采药的丫头……还有老头……我们……我们也是听令啊!他语无伦次,试图推卸,试图求饶。
哪一页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重复着,如同冰冷的铁律。指尖的光芒似乎微微亮了一瞬。
啊!屠夫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仿佛那光芒灼伤了他的灵魂。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磕在泥水里:是……是‘净街虎’!城防司的苟三爷!他……他下的令!说……说这丫头跟司书余孽有染,必须……必须清理干净!不留后患!他……他还给了我们追魂香……说……说那小崽子受了重伤,肯定……肯定跑不远,会……会来找她……
苟三……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识海中激起涟漪。属于司书记忆库中关于帝都各方势力、三教九流的庞杂信息瞬间翻涌。城防司,负责帝都治安,实则是皇帝萧彻豢养的一条恶犬,专门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苟三,绰号净街虎,是城防司里心狠手辣、臭名昭著的一个头目,以敲诈勒索、草菅人命闻名。
线索指向了城防司。但阿泽知道,这远远不够。苟三不过是一条听命咬人的狗。狗链子的尽头,必然牵着宫里的主子。素问的血,不能白流!这血债,必须一层层追溯上去,直到那未央宫的最深处!
杀意,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在胸中奔涌。但识海中那新生的、浩瀚的司书意志,却如同最冷静的舵手,牢牢掌控着这艘被仇恨驱动的航船。愤怒是燃料,但复仇需要精准的航向。
位置。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屠夫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是趴在了泥水里:苟……苟三爷……他……他平时在城防司西直门分署坐堂……但……但这个时辰……他……他多半在……在‘醉胭脂’!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飞快地交代,那……那窑子在城西柳巷胡同最里头!他……他在那里有个长包的院子!他……他每晚必去!小的……小的不敢撒谎!不敢啊!
醉胭脂……柳巷胡同……长包的院子……
这些信息如同精准的坐标,瞬间烙印在识海之中。司书之力带来的强大记忆和处理能力,让这些信息无需刻意记忆便已分毫不差地储存、关联。
很好。
我的目光终于从那个几乎瘫成一滩烂泥的屠夫身上移开,转向旁边那个一直试图缩进阴影里的杀手。他的恐惧并不比同伴少,只是更加内敛,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你,我的声音如同冰棱撞击,想读哪一页
那杀手猛地一颤,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他看到了同伴的惨状,更感受到了那目光中蕴含的、足以碾碎灵魂的力量。他毫不怀疑,只要对方一个念头,就能让他陷入比死亡恐怖万倍的境地。
我……我……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小的……小的知道一条路!出城的路!现在……现在四门肯定都戒严了!画像……画像恐怕也贴出来了!但……但小的知道一条废弃的排水暗道!就在……就在城西乱葬岗后面,野狗岭下!能……能通到城外护城河的旧河道!苟……苟三爷他们……他们有时运‘私货’……就……就走那条道!知道的人……很少!
野狗岭……废弃排水暗道……
又一条关键信息。如同黑暗中的一道缝隙。
我沉默地看着他。眼中流淌的金色文字长河缓缓旋转,似乎在审视他话语的真伪,也似乎在衡量他的价值。巷子里只剩下雨声和两个追兵粗重恐惧的喘息。
数息之后。
滚。
一个字。冰冷,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如同被赦免了死刑,两个追兵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他们甚至不敢抬头,手脚并用地、狼狈不堪地从泥水里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巷口,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恶鬼!那个屠夫连掉在地上的腰刀都顾不上去捡,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瞬间就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只留下两串仓皇逃窜的泥脚印。
小巷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我,依旧靠在那冰冷的石墙上。
眼中的金色文字长河渐渐隐去,恢复成深邃的黑色。识海中那汹涌的力量也缓缓平复,如同退潮的大海,留下被冲刷过后的、冰冷的疲惫和……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漠然的清醒。
素问的血,爷爷的死,全族的血仇,被篡改的历史……如同沉重的锁链,一层层缠绕在心头,带来尖锐的痛楚。但这痛楚,此刻已被那新生的、强大的司书意志所包容、所驾驭,转化为一种冰冷燃烧的、指向明确的复仇之火。
城防司苟三……醉胭脂……
这只是开始。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直了身体。骨骼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身体的虚弱和伤痛并未消失,但一股由内而生的力量支撑着它。
目光扫过地上那屠夫遗落的腰刀。刀身沾满泥污,但锋刃在雨水的冲刷下,反射出一点寒光。
没有犹豫。我俯身,用仍在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握住了那冰冷湿滑的刀柄。沉甸甸的触感传来,带着铁器的冰冷和杀戮的余韵。
雨,还在下。冰冷,无情。
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迈过巷口那滩被逃兵踩踏得更加污浊的泥水。脚步依旧踉跄,但每一步踏出,都踩碎了倒映着漆黑天幕的水洼。
水花破碎的瞬间,映出一双眼睛。那不再是属于少年阿泽的、充满恐惧和悲伤的眼。那眼底深处,沉淀着三百年的王朝烟云,燃烧着焚尽伪史与仇雠的冰冷火焰,如同亘古长夜中缓缓睁开的、洞悉一切真相的瞳孔。
前方,是无边无际的雨夜,是帝都深不见底的黑暗迷宫。
而我的刀锋,已指向了第一个仇敌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