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纸人记 > 第一章

民国二十六年的清明,雾气裹着纸钱灰在青石巷里打旋。沈砚之攥紧手里的黄铜罗盘,指针疯了似的打转,铜壳撞出细碎的嗡鸣,像有无数只小虫在耳朵里爬。
先生可瞧仔细了,
带路的老张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烟袋锅在砖墙上磕出火星,昨儿个李家媳妇上坟,回来就疯了,抱着纸人哭女婿呢。
巷尾的城隍庙塌了半面墙,残碑上
有求必应
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沈砚之跨过门槛时,罗盘突然定住,红针死死指着大殿角落
——
那里堆着十几个纸人,红绿绸缎糊的衣袍在阴风中簌簌作响,脸都是用宣纸拓的,眉眼画得歪歪扭扭,倒像是把活人面皮剥下来贴上去的。
这是……
喜神纸
沈砚之捏住一个纸人的手腕,竹骨冰凉刺骨。这种纸人是冥婚用的,男像要画八字胡,女像得点朱砂痣,可眼前这些纸人全都面目模糊,只有嘴角咧着诡异的笑。
老张头突然往他手里塞了块黑布:快蒙上眼!正午的太阳毒,照见纸人眼睛要招邪的。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阵唢呐声,调子喜庆得反常,在空荡的巷子里撞出回声,倒像是哭丧。
沈砚之蒙着眼被拽到后殿,鼻尖钻进股甜腻的脂粉味,混着香灰的气息。他悄悄掀开布角,看见供桌上摆着对红烛,烛泪淌成蜿蜒的血河,中间端坐着个穿嫁衣的纸人,脸上竟贴着张真的人皮,眉眼处还在微微颤动。
李家媳妇就给这纸人磕过头。
老张头的声音发颤,她男人三年前死在战场上,家里逼着她跟纸人拜堂,说是能续上李家香火。
沈砚之的指尖刚触到纸人嫁衣,就听见
嗤啦
一声,绸缎裂开道缝,露出里面裹着的稻草
——
草秆上沾着几根长发,黑得泛油光。他猛地扯下蒙眼布,供桌底下赫然躺着双绣花鞋,鞋尖绣的并蒂莲被血浸透,变成了深褐色。
这鞋是……
李家媳妇的。
老张头往供桌下瞥了眼,脸白得像纸,今早发现她不见时,屋里就剩这双鞋,还有满地的纸人碎片。
沈砚之突然注意到纸人背后贴着张黄符,朱砂画的符咒被人抠去了中间的

字。他凑近闻了闻,符纸边缘有淡淡的酒气
——
是雄黄酒,端午用来驱邪的,清明用这个,分明是在招鬼。
殿外的唢呐声越来越近,夹着阵细碎的脚步声。沈砚之拽着老张头躲进香案后面,透过供品的缝隙,看见十几个纸人排着队走进来,衣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
沙沙
的响。领头的纸人穿着官服,脸上贴的人皮眼角有颗痣,像极了去年暴毙的县太爷。
纸人们围着供桌站定,唢呐声突然停了。沈砚之听见有人用指甲刮擦供桌,咯吱咯吱
的声响里,混着个女人的低笑:该换新娘了……
香案后的老张头突然抽搐起来,嘴角淌出白沫。沈砚之按住他的人中,瞥见他脖颈上爬着道红线,像被什么东西勒过。这时纸人们突然齐刷刷转头,贴在脸上的人皮慢慢掀起,露出底下黑洞洞的竹骨。
跑!
沈砚之拽着老张头往后殿冲,罗盘掉在地上,红针转得像团火。穿过月亮门时,他看见墙角堆着堆纸灰,里面混着枚银戒指,戒面刻着个

字。
跑到巷口时,老张头突然瘫在地上,指着城隍庙的方向直哆嗦:纸人……
纸人里有骨头!
沈砚之回头望去,晨光正照在城隍庙的飞檐上,十几个纸人竟直挺挺地立在殿门口,衣袍被风吹得鼓起,像挂满了晾晒的人皮。他忽然想起祖父笔记里的话:纸人沾了生人血,七日必成精。
三天后的夜里,沈砚之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开门见是个穿蓝布衫的妇人,鬓角别着朵白绒花,手里捧着个红漆匣子。先生救救我家姑娘,
她的声音像被水泡过,她被纸人缠上了。
沈砚之跟着妇人穿过三条巷,来到处挂着白幡的宅院。灵堂里停着口薄皮棺材,供桌上摆着张少女的照片,眉眼清秀,嘴角有颗痣
——
竟和城隍庙那个官服纸人脸上的痣一模一样。
小女上周去上坟,回来就说看见个穿官服的纸人跟她说话。
妇人打开红漆匣子,里面是个纸扎的小轿,轿帘上绣着

字,昨天夜里,她就穿着嫁衣吊死在房梁上了,手里还攥着这个。
沈砚之拿起纸轿,轿底刻着行小字: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初三。
正是县太爷的忌日。他忽然注意到灵堂的梁柱上缠着红布,红布边缘有烧焦的痕迹
——
这是喜丧才用的布置,可少女分明是横死的。
你家姑娘定过亲
妇人的脸瞬间白了:早年跟县太爷家的公子订过娃娃亲,可那公子三年前就病死了……
沈砚之掀开棺材盖,少女穿着身大红嫁衣,领口露出道青紫色的勒痕。他伸手去解她的衣襟,指尖触到片冰凉的硬物
——
是块玉佩,上面刻着半朵莲花,与李家媳妇鞋上的并蒂莲正好能拼成一朵。
她的鞋呢
妇人指着棺材角落:就穿在脚上。
沈砚之低头看去,少女脚上的绣花鞋竟是双男款,鞋尖绣的不是莲花,是只张牙舞爪的龙。他突然想起城隍庙的纸人,那些纸人的鞋都是反着穿的。
这时灵堂的烛火突然摇曳起来,纸轿从桌上掉下来,摔出个纸人脑袋,脸上贴着的人皮在烛光下泛着油光。妇人尖叫着躲到沈砚之身后,他却注意到纸人脑袋的发髻里,藏着根细麻绳,绳结是上吊用的死结。
县太爷的公子是怎么死的
说是……
急病。
妇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下葬时,有人看见他脖子上有勒痕。
沈砚之突然明白过来,抓起纸人脑袋就往城隍庙跑。老张头还躺在巷口的破庙里,脖子上的红线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看见沈砚之手里的纸人,他突然睁大眼睛:是他!是县太爷的师爷!去年他给纸人点睛时,被竹骨扎破了手!
城隍庙的大殿里,纸人们还立在供桌旁。沈砚之把纸人脑袋往领头的官服纸人身上一凑,正好对上脖颈的断口。他举起火把就要烧,却听见供桌底下传来响动,低头一看,竟是个穿嫁衣的姑娘,正抱着个纸人瑟瑟发抖
——
是李家媳妇!
别烧!
她扑过来保住沈砚之的腿,这里面有真骨头!是县太爷公子的!
沈砚之的火把

地掉在地上,照亮了供桌下的地道。他爬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个冰凉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颗人头骨,牙齿上镶着颗金牙
——
县太爷的公子确实有颗金牙。
是师爷干的。
李家媳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当年想娶我,被县太爷公子抢了先。就趁着冥婚,把公子勒死了,再把骨头塞进纸人里,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沈砚之拿着头骨走出地道,官服纸人突然
哗啦
一声散了架,竹骨里滚出串钥匙。他认出这是县太爷书房的钥匙,去年查案时见过。
赶到县太爷家时,书房的门虚掩着。沈砚之推开门,看见师爷正往纸人身上贴人皮,桌上摆着十几张人脸,有男有女,其中一张正是那个死去的少女。
你把她们的皮剥下来,是为了让纸人更像真人
沈砚之举起罗盘,红针直指师爷的心口。
她们都该死!
师爷突然疯笑起来,县太爷霸占我的家产,他儿子抢我的女人,这些贱民都帮着他们!我要让她们变成纸人,永世伺候我!
他抓起把刀就扑过来,沈砚之侧身躲过,却被他撞倒在纸人堆里。挣扎间,他看见个纸人的衣袍下,露出双熟悉的绣花鞋
——
是少女脚上的那双男款龙纹鞋。
你连县太爷都杀了
他发现了我的秘密。
师爷的刀已经架到了沈砚之脖子上,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警笛声。老张头带着警察冲了进来,师爷见状想跑,却被地上的纸人绊倒,正好撞在自己的刀上。临死前,他指着那些纸人,眼睛瞪得滚圆:它们活了……
它们要带我走……
沈砚之看着警察把师爷的尸体抬走,突然注意到墙角的纸人堆里,有个纸人的手指动了动。他走过去翻开一看,里面裹着的不是稻草,是团乱麻,麻线里缠着张黄符
——
正是城隍庙那张被抠去

字的符。
原来如此。
沈砚之恍然大悟,你把符纸塞进纸人,再用沾了人血的麻线缠住,就是想借阴兵借道的日子,让纸人成精。
李家媳妇抱着那个装着头骨的木盒,眼泪掉在上面:公子,我终于能让你安息了。
沈砚之看着她把木盒放进棺材,突然发现棺材底刻着行小字:纸人有灵,善恶有报。
他想起祖父笔记里的最后一页,画着个纸人,旁边写着:人心比鬼恶,纸人亦有情。
清明的雾气渐渐散了,阳光照进城隍庙,纸人们在晨光中慢慢融化,变成一滩滩浆糊。沈砚之捡起片没化的纸,上面还留着淡淡的墨迹,像张流泪的脸。
他走出巷子时,看见老张头正在烧纸人,火光照亮了他脖子上的红线
——
已经淡得看不见了。先生,
老张头递给他个纸做的小风车,这是用剩下的纸扎的,能避邪。
沈砚之接过风车,在风里转得欢快。他忽然明白,所谓的诡事,不过是人心作祟。那些纸人不会成精,会成精的,是人的贪念和仇恨。
夕阳西下时,沈砚之路过城隍庙,看见几个孩子正在捡纸人剩下的竹骨,要拿去当柴烧。袅袅的炊烟里,他仿佛听见纸人们在笑,像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而那根从纸人脑袋里掉出来的麻绳,被老张头系在了城隍庙的门槛上,据说这样就能挡住所有的邪祟。只是没人知道,麻绳的末端,还沾着滴没干的血,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
三个月后,沈砚之收到封匿名信,里面是片绣着并蒂莲的绸缎,边缘还留着烧焦的痕迹。信上只有一句话:纸人已焚,恩怨未了。
他捏着绸缎走到窗前,看见巷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手里抱着个纸人,正往城隍庙的方向走。风吹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的红衣
——
是件嫁衣。
沈砚之抓起罗盘冲出去,红针疯狂地转着,像在预示着什么。他不知道,这场关于纸人的恩怨,才刚刚开始。那个死去的少女,县太爷的公子,还有那个疯癫的师爷,他们的故事,还藏在那些没烧干净的纸灰里,等着被人发现。
而城隍庙的供桌下,那个地道的入口,还敞开着,像张等待吞噬的嘴。里面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发出
沙沙
的响,像纸人在走路。
沈砚之握紧罗盘,一步步走向城隍庙。他知道,有些事,必须有个了断。那些被做成纸人的冤魂,那些藏在纸人背后的秘密,都该在阳光下,见见真章。
当他推开城隍庙的大门时,看见供桌上摆着个新的纸人,穿着身熟悉的蓝布衫,脸上贴着张陌生的人皮,嘴角咧着诡异的笑。而纸人的手里,攥着片绣着并蒂莲的绸缎,正是他收到的那片。
沈砚之的罗盘

地掉在地上,红针指向纸人的心脏,一动不动。他忽然明白,那个匿名信,是谁寄来的了。
而那个站在槐树下的妇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个纸做的小风车,在风里转着,转着,像个永远停不下来的诅咒。
沈砚之的指尖抚过新纸人脸上的人皮,那皮肤竟还带着微温,像是刚从活人身上剥下来的。他突然注意到纸人蓝布衫的袖口绣着朵极小的槐花,与李家媳妇嫁衣上的针脚如出一辙。
是你做的,对不对
他猛地转头,城隍庙的门槛上不知何时坐着个穿嫁衣的女人,双脚踏在那根沾血的麻绳上,正是失踪多日的李家媳妇。她怀里抱着个襁褓,里面露出个纸人的脑袋,眉眼画得像极了县太爷的公子。
沈先生可真聪明。
李家媳妇掀开襁褓,里面的纸人穿着迷你官服,脖子上系着根红绳,绳尾拴着片龙纹鞋底,师爷能做纸人,我就不能做个替身
沈砚之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突然明白那些没烧干净的纸灰里藏着什么
——
去年清明,李家媳妇曾在城隍庙的供桌旁失过足,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
县太爷的公子根本没死。
李家媳妇轻轻抚摸着纸人,当年被师爷勒晕后,是我把他藏进了地道。他现在就躲在城外的破庙里,等着我给他生个带把的。
沈砚之突然想起那个死去的少女,她嘴角的痣其实是颗朱砂
——
那是冥婚时给替身点的标记。少女是你杀的
她看见不该看的了。
李家媳妇的指甲掐进纸人官服,那天她去上坟,撞见我给公子送吃的。这小蹄子竟想报官,活该被我剥了皮做成纸人。
供桌下的地道突然传来

的声响,像有什么重物在里面撞击。李家媳妇脸色骤变,抱着襁褓就往地道钻。沈砚之伸手去拽,却扯下她的嫁衣一角,露出里面的青布衫
——
后心处绣着半朵莲花,与少女玉佩上的正好拼成一朵。
原来你才是县太爷的亲闺女!
沈砚之恍然大悟,当年你爹为了攀附权贵,把你换给李家当童养媳,真正的李家姑娘早就被扔进河里了!
地道里传来男人的咳嗽声,李家媳妇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别逼我!我只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沈砚之点燃火把钻进地道,潮湿的空气里飘着股浓重的草药味。尽头的石室里,穿官服的男人正趴在石桌上抽搐,后心插着把剪刀,旁边散落着几张人皮
——
其中一张刻着

字的银戒指,正套在纸人的手指上。
是她杀了我……
男人的血沫从嘴角涌出,她怕我说出真相,竟想用纸人咒死我……
沈砚之这才看清,男人的脚踝上系着根红绳,绳尾拴着个纸做的小风车,正是老张头送他的那个。风车的竹骨上刻着行小字:替身死,真身活。
石室的角落里堆着十几个纸人,每个纸人的胸口都贴着张黄符,上面用鲜血画着诡异的符咒。沈砚之突然明白师爷临死前说的
它们活了
是什么意思
——
这些纸人里都塞着活人的指甲和头发,是用最阴毒的换命咒做的。
地道口传来老张头的吆喝声,沈砚之抱着男人的尸体爬出去,看见李家媳妇被警察按在地上,怀里的襁褓滚落在地,里面的纸人脑袋裂开,露出半截人的指骨。
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人的。
老张头往地上啐了口,去年她在供桌旁失的不是足,是被纸人里的冤魂缠上了。这胎是个鬼胎,生下来就得喂人血。
沈砚之看着警察把李家媳妇拖走,她的蓝布衫在风中展开,后心的莲花在阳光下泛着红光。他突然想起祖父笔记里的最后一幅画:穿嫁衣的女人抱着纸人,脚下踩着个滴血的罗盘,旁边写着
清明雨,纸人哭,一命换一命。
城隍庙的门槛上,那根沾血的麻绳突然绷断,断口处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竟连成串诡异的符咒。沈砚之捡起地上的纸人风车,竹骨上的小字不知何时变成了
恩怨了,纸人笑。
三个月后的端午,沈砚之收到个油纸包,里面是颗晒干的胎盘,外面裹着绣满并蒂莲的绸缎。寄件人地址写着城外破庙,落款是个歪歪扭扭的

字。
他站在城隍庙的废墟前,看着老张头烧纸人,火光中浮现出无数张人脸。穿嫁衣的纸人在火里站得笔直,嘴角的笑越来越大,像要从纸上爬出来。
先生,这是新扎的替身。
老张头递给他个纸人,脸上贴着张陌生的人皮,眉眼处还在微微颤动,李家媳妇在牢里生了个怪胎,说是得用至亲的皮做个替身,才能镇住邪祟。
沈砚之接过纸人,突然发现它的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绳尾拴着枚铜钱
——
绿锈下露出
光绪通宝
四个字,正是当年李家媳妇鞋上的那枚。
远处传来唢呐声,调子喜庆得像要结婚。沈砚之抬头望去,十几个纸人正抬着顶红轿往城隍庙走,轿帘里伸出只惨白的手,手里攥着片绣着并蒂莲的绸缎,在风中招摇得像面血旗。
他突然明白,这场关于纸人的恩怨永远不会了结。只要还有人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城隍庙的废墟里就会不断冒出新的纸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袍,脸上贴着张张陌生的人皮,在清明的雾气里,等着下一个替身。
唢呐声越来越近,沈砚之攥紧了手里的纸人。那枚光绪通宝在掌心硌出红痕,绿锈蹭在皮肤上,像抹不去的血渍。他忽然注意到纸人蓝布衫的下摆,绣着个极小的


——
是老张头的姓氏。
别装了。
沈砚之猛地转身,老张头正往火里添纸人,火光映着他脖子上若隐若现的红线,县太爷的公子是你杀的,对不对
老张头的烟袋锅
当啷
掉在地上,露出手腕上的莲花胎记
——
与李家媳妇后心的绣纹一模一样。你怎么知道……
那枚铜钱。
沈砚之举起纸人,光绪通宝是当年张记银铺的镇店之宝,只有你爹能铸。县太爷的公子发现你偷换了他的救命钱,才被你灭口。
他踢开脚边的纸灰,露出块烧焦的账本残页,上面记着
民国二十三年,三月初三,付张家赎金。
远处的红轿已经停在城隍庙废墟前,轿帘掀开,走下来个穿官服的纸人,脸上贴着的人皮眼角有颗痣
——
是县太爷的。沈砚之突然想起师爷临死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惧,是恍然大悟。
李家媳妇也是你推下去的。
沈砚之步步紧逼,你故意让她怀上鬼胎,再用换命咒把县太爷的魂魄锁在纸人里。那个死去的少女,根本就是你找来的替身!
老张头突然狂笑起来,抓起火钳就往沈砚之身上戳:我张家世代给人扎纸人,凭什么要受他们欺负!我爹被县太爷逼死时,谁来可怜我们
他指着那顶红轿,今天就是县太爷的忌日,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李家绝后!
红轿里突然传出婴儿的啼哭,凄厉得像猫被踩了尾巴。沈砚之冲过去掀开轿帘,里面根本没有婴儿,只有个扎满银针的布偶,心口缝着块晒干的胎盘
——
正是他收到的那个油纸包。
这是你的孩子,对不对
沈砚之盯着老张头,当年你和李家媳妇私通,生了个儿子。县太爷发现后要处死你们,你就把孩子藏进了纸人里。
老张头的脸瞬间惨白,瘫坐在火堆旁。燃烧的纸人在他周围蜷成灰烬,露出里面裹着的小衣服,领口绣着半朵莲花
——
与李家媳妇后心的那半朵正好拼成一朵。
是我对不起她。
老张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答应过要带她走,可我不敢……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个纸做的小棺材,这是我们的儿子,生下来就死了。我把他的骨头塞进纸人里,就是想让他能陪着他妈。
沈砚之看着那个纸棺材,突然明白所有的诡事都是人为。所谓的换命咒不过是老张头用来吓人的把戏,纸人里的人皮是他从乱葬岗偷来的,李家媳妇的鬼胎根本就是场骗局。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老张头突然抓起根燃烧的木柴,往自己身上一戳。火苗瞬间窜起,他在火里站得笔直,像个被点燃的纸人。恩怨了……
都了了……
沈砚之看着老张头在火里化为灰烬,那枚光绪通宝从他手里滚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红轿里的纸人突然
哗啦
一声散了架,露出里面藏着的账本,上面记着县太爷当年贪赃枉法的证据。
三个月后,沈砚之把账本交给了新上任的县长。城隍庙的废墟上建起了所小学,孩子们在操场上追逐打闹,笑声盖过了当年的唢呐声。
沈砚之站在教室窗外,看着孩子们用彩纸扎小风车。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豆子。他忽然发现,那个纸做的小风车还在风里转着,只是上面的符咒已经被孩子们涂成了五颜六色的图案。
他转身离开时,听见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
风吹过操场,卷起几片纸灰,像蝴蝶一样飞向远方。沈砚之知道,这场关于纸人的恩怨终于了结了。那些被欲望驱使的人们,最终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而那些无辜的灵魂,也该在阳光下安息了。
只是没人知道,在学校的地基下,还埋着无数个纸人。它们在黑暗里静静地躺着,等待着下一个被欲望吞噬的人,再次掀起一场新的诡事。而那个纸做的小风车,还在风里转着,转着,像个永远不会停止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