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魂魄飘在凶案现场。
那个我只见过两面的路人,正为我疯狂屠杀所有仇人。
我茫然困惑,他为何如此伤心,毕竟我们几乎素不相识。
直到他颤抖着捧出我早已遗忘的旧校徽——
你忘了吗七年前校门口,你给过一个快饿死的少年半块面包和十块钱。
这枚校徽,是他活下去的全部信仰。
1
痛。
意识最先复苏的,是这种被彻底碾碎、又强行糅合在一起的剧痛。不是来自某一处,是全部,是构成我这个存在的每一寸都在尖啸。
然后才是冷。一种悬浮的,无所依凭的阴冷,渗进根本不存在的骨髓里。
我费力地睁开眼。
视野摇晃,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满是噪点。最先清晰的是大片黏稠的暗红,泼洒在廉价粗糙的复合木地板上,蜿蜒流淌,漫过一只翻倒的高跟鞋。视线抬高,沙发撕裂露出黄色的海绵,玻璃茶几碎成齑粉,折射着零星的光。
这里是……我家客厅
不对。
我想坐起来,却感觉不到身体。视角猛地拔高,又骤然沉降,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羽毛。我惶惑地看着下方这片狼藉。
然后我看见了我。
就在那片最大的暗红污渍中央,穿着上周刚买的浅蓝色针织裙,以一种极度不自然的姿势蜷缩着。长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只手无力地摊开,指尖朝着门口的方向。
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破旧娃娃。
记忆疯狂倒灌,碎片尖利——下班,开锁,进门,身后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阴影笼罩,后脑剧痛,然后……无尽的黑暗。
我死了。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激烈的情绪,只有一片空白麻木的嗡鸣。我就这么飘在上面,看着下面的自己,奇怪,疏离,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恐怖电影。
2
砰!
沉重的闷响拽回了我的注意力。
客厅入口,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将一个不断挣扎、嚎哭着的肥胖男人狠狠掼在地上。肥胖男人我认识,住隔壁单元的刘建军,平时见面总会笑眯眯打招呼,还帮我搬过两次快递。
此刻他脸上糊满眼泪鼻涕,裤裆湿了一大片,散发着骚臭,徒劳地挥舞着短胖的手臂:别杀我!求求你!我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就是收了点钱,帮忙开了下门,我不知道他们会弄出人命啊!饶了我……
高大的男人背对着我,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肩背宽阔,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他手里反握着一把很长的刀,刀身已经完全被血染红,黏稠的液体正顺着血槽一滴滴砸落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融入那片更大的暗红。
他没理会刘建军的哭嚎,只是微微偏头,视线扫过客厅的惨状,最终落在那具蜷缩的、穿着浅蓝色针织裙的身体上。
他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呼吸声陡然加重,像濒死的野兽在嗬嗬喘气。
那眼神……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那里面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毁灭性的痛苦和……疯狂
我不解。极度不解。
他是谁
他慢慢转回脸,看向脚下涕泗横流的刘建军。侧脸轮廓冷硬,下颌线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开了门。他重复了一遍刘建军的话,声音低哑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血腥气,给她,开了地狱的门。
不——!刘建军发出凄厉的尖叫。
刀光猛地一闪,又快又狠,精准地没入刘建军的脖颈,尖利的哭嚎戛然而止,变成一种漏气般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肥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浓重的血腥味猛地爆炸开来,几乎让我窒息——如果魂魄需要呼吸的话。
男人拔出刀,站起身。他的动作有些迟滞,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某种巨大的情绪钉在了原地。
他缓缓转过身。
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脸。
很年轻,或许二十五六岁眉眼深刻,鼻梁高挺,本是极为出色的样貌,此刻却扭曲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和暴戾交织在上面,眼底是全然的红,不知道是血丝还是映满了血光。
这张脸……我有印象。
记忆库被剧烈翻搅。想起来了。上周三晚上,我加班回来有点晚,在小区门口便利店买牛奶时遇到过。他好像也在选东西,但我感觉他的视线总落在我身上,当时有点不舒服,结账后就快步走了。他跟在后面一段,直到我进了楼道门才没跟。
再往前……大概一个月前公司楼下新开那家咖啡店买一送一,排队排得很长,他好像就排在我后面隔了几个人。取咖啡时不小心碰翻了,溅了几滴在他袖口上,我连忙道歉,他愣了一下,摇摇头说没关系,表情似乎有点……紧张
只有这两面之缘。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路人。
他现在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为什么为了我……杀人
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我。
3
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血顺着刀尖汇聚,滴答,滴答。
他不再看刘建军的尸体,目光又一次移向客厅中央。
这一次,他的视线没有躲闪,而是死死地、贪婪地、痛苦地胶着在那具冰冷的身体上。那眼神烫得惊人,几乎要在虚空中灼烧出洞来。
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踉跄,踩在血泊里,发出轻微粘腻的声音。
他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去碰触我的脸颊,指尖却在距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剧烈地颤抖起来,最终徒然落下。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下颌线绷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裂。
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窒息的悲恸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为什么
我飘在他上方,困惑达到了顶点。这浓烈的、几乎实质化的悲伤从何而来为了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这不合常理。
他忽然睁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我的身体翻转过来,让我平躺。他拨开黏在我脸颊上的碎发,露出那张毫无生气的、可能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
他的指尖终于轻轻拂过我的眉心,动作珍重得像是在擦拭绝世珍宝。然后,他解开了我针织裙领口的第一颗扣子。
我悚然一惊。他要做什么
但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的目光定在我的锁骨下方,那里有一道旧年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疤痕。他盯着那道疤,眼神里的疯狂和暴戾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可见骨的、纯粹的哀伤。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我冰冷的额头上,宽阔的肩膀坍塌下去,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孩子。
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终于从他喉咙里溢出来。
对不起……他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清字句,我来晚了……暖暖……
他叫出了我的小名!只有极亲近的家人才会这么叫!
震惊像冰锥刺穿了我混沌的意识。
4
就在这时,卧室的方向传来极其细微的、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于安猛地抬起头,眼中的哀伤瞬间被淬冰的杀意取代。他像一头被惊动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骤然起身,目光鹰隼般锁死卧室虚掩的门。
他一步步走过去,没发出一点声音。
猛地踹开门!
啊——!女人短促尖利的惊叫。
于安侧身让开门框的位置,让我能看清里面。
卧室更乱,衣柜抽屉全被拉开,东西扔了一地。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的女人缩在墙角,双手抱头,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是她我大学同寝最好的闺蜜,林薇。上周我们还一起喝下午茶,她夸我新买的裙子好看。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副样子
别杀我!于安!于安你听我说!林薇涕泪横流,昂贵的眼线糊成一团,语无伦次,不关我的事!是张浩!都是张浩逼我的!是他挪用公款亏空了,被苏暖发现了!他怕苏暖举报他!我只是……我只是帮他把你骗过来,他说只是吓唬吓唬她,让她闭嘴,我没想过会这样!真的!你信我!
张浩我的男友张浩那个说年底发了奖金就跟我求婚的男人
信息量巨大而恐怖,砸得我魂体几乎涣散。挪用公款吓唬闭嘴
于安一步步逼近她,刀尖上的血滴落在林薇白色的套装上,溅开刺目的梅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死物般的漠然。
骗她开门。于安的声音平直得可怕,用你的声音,录了求救的音频。
林薇猛地一颤,脸色死白。
把她骗进卧室。按住她。让张浩……于安顿了顿,下颌线绷紧了一瞬,才继续道,动手。
我没有!我只是录了音!按住她的是张浩找来的那些人!不是我!林薇疯狂摇头,试图撇清,于安,看在我们认识多年的份上,看在我……我以前还喜欢过你的份上,你放过我!都是张浩!他就在里面!主卧卫生间!他躲在那里!
她尖叫着指向卧室配套的卫生间。
于安的目光扫过卫生间的门,门把手确实在轻微颤动。但他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又看向林薇。
为什么他问,声音里有一种古怪的、压到极致的的东西,她对你不好大学时你父亲病重,是她偷偷替你垫了三年学费,求老师保密。工作后你被同事排挤,是她熬夜帮你做方案,让你拿去交差。她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这些事……他怎么会知道我甚至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替林薇垫学费,她当时自尊心强,我答应保密的。
林薇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神经,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好朋友是啊!她是好人!是天使!她什么都好!家世好,长得好,运气好!所有人都喜欢她!连你!连你也……她恐惧地看着于安,又像是豁出去般口不择言,她凭什么她凭什么轻而易举就拥有
everything我那么努力却什么都得不到!张浩那个废物也是!口口声声说爱我,要和她分手跟我在一起,事到临头又舍不得她的钱!她只要活着就是挡我的路!她……
刀光再次闪过。
哭嚎声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了。
于安甚至没让她把话说完。他漠然地看着林薇软倒下去,颈间绽开血花,和他脚下其他人的并无不同。
他没有丝毫停顿,转身走向主卧卫生间。
5
卫生间的门被反锁了。
于安直接抬脚,猛地踹去!砰!砰!砰!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公寓里回荡,每一声都砸在我的意识上。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锁扣扭曲变形。
轰隆一声,门被踹开了。
逼仄的卫生间里,一个男人蜷缩在淋浴隔断的最角落,抱着头,抖得如同筛糠。正是张浩。他西装皱巴巴的,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几道被抓挠出的血痕,是我挣扎时留下的吗
看到于安提刀进来,他吓得惨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却无处可逃。
于安!安哥!兄弟!冷静!你冷静点!张浩语无伦次,眼泪鼻涕一起流,误会!都是误会!是林薇!是那个贱人勾引我,怂恿我的!我爱的是暖暖!我怎么可能会想害她是失手!真的是失手!我没想杀她!我就是……就是推了她一下,她撞到桌角了……
他痛哭流涕,试图去抱于安的腿,暖暖死了我也很难过啊!我真的好后悔……我们好好安葬她,我给她披麻戴孝,我守她一辈子……你看在……看在我们还是高中同学的份上,看在我爸以前还帮过你家的份上,饶我这一次!求你了!
高中同学帮过于安家
于安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演,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的血色越来越浓,仿佛有风暴在凝聚。
失手于安重复,声音低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她后脑的致命伤,是消防栓的重击。桌上的咖啡,下了足够让她昏睡半天剂量的药。她指甲缝里,有挣扎时抓下的、你的皮肤组织。
他每说一句,张浩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你计划好了。让她昏睡,制造意外失足坠楼的现场。于安的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胆寒,她发现了你挪用公款养林薇的证据,你怕了。
张浩彻底瘫软,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于安缓缓举起刀。
不……不要……张浩绝望地嘶鸣,大小便失禁,恶臭弥漫开来。
于安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极致的厌恶和……一种掺杂着痛苦的了然。
你弄脏了她。他轻轻说。
刀锋凌厉落下!
血溅满了冰冷的瓷砖墙面。
一切归于死寂。
6
于安站在一片血泊中央,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提着滴血的刀,微微仰着头,胸口剧烈起伏,侧脸线条依旧紧绷,却透出一种巨大的、濒临极限的空茫。
结束了。
所有直接或间接害死我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由一个我只见过两面、几乎陌生的男人,用最残酷、最决绝的方式。
恨吗看着张浩和林薇的尸体,那些被遗忘的细节浮现出来——张浩越来越频繁的加班和闪烁其词,林薇看似关心实则打探的询问,他们之间偶尔交换的、我以为是自己多心的眼神……钝重的痛楚和被彻底背叛的冰冷终于迟缓地击中了我。原来我的善意、我的信任,在他们眼中如此可笑可欺。
值得吗为了我这样一场荒唐的背叛,搭上他的一生他看起来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他本该有正常的人生。
浓重的悲哀和无力感包裹了我。为我可笑的死亡,为他自毁式的复仇。
于安慢慢走回客厅,回到我的身体旁边。他扔了刀,当啷一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再次跪坐下来,凝视着我的脸,眼神里的暴戾和冰冷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哀伤。
他伸出手,用相对干净的袖口内侧,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擦去我脸颊上可能沾染的灰尘和血点,动作专注得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然后,他颤抖着,从自己贴身的、染了血的内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很旧的、边缘已经磨得发白、甚至有点变形的金属校徽。上面刻着的校名和图案,是我高中母校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校徽放在我摊开的手心里,然后用我冰冷的手指,轻轻合拢,握住它。
仿佛完成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肩膀垮塌,脊背弯曲。
他俯下身,额头再次抵住我的额头,闭上眼。
滚烫的泪水终于从他眼角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我冰冷僵硬的皮肤上。
你给了半块面包,和十块钱。他声音低得如同梦呓,破碎不堪,你说,‘同学,加油,都会好的’。
这枚校徽,是你掉的。我捡到了。它陪我……熬过了最难熬的七年。
我终于……找到你了。暖暖。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这句话轰然冲开!
七年前,高三初冬,连续几天的大雨。校门口积水很深。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旧校服、瘦得脱相、淋得湿透的男生,蹲在角落,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很多学生绕着走,指指点点。我记得他,好像是高二的尖子生,但家里出了很大的事,据说快辍学了。那天我刚好买了面包当课间餐,兜里有早上买水找零的十块钱。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把东西塞给他,说了句自己都觉得老套又尴尬的鼓励,然后匆匆跑开。好像是有个什么东西从口袋滑掉了,当时没在意。
那个狼狈脆弱的少年……
那个只见过两面、眼神专注的路人……
这个此刻为我屠戮一切、悲痛欲绝的男人……
竟然是同一个人
于安。
原来他叫于安。
巨大的酸楚和洪流般的悸动席卷了我冰冷的魂体。原来不是我的人生全是虚妄和背叛。曾有一份这样沉重而炽热的感情,在暗处默默守护了我这么多年。而我,竟全然忘却,只将他视为模糊的路人甲。
他视若信仰的初遇,竟只是我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转身即忘的插曲。
这认知比死亡本身更让我疼痛。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划破夜空。
于安动了动,缓缓抬起头。他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异常平静。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像是要把我的样子永远刻进灵魂里。
然后,他低下头,极其轻柔地,吻在我已然冰冷的、毫无血色的唇上。
一个告别式,沾满血腥味和泪水的吻。
没有情欲,只有无尽的绝望、祭奠和……挚爱。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周围的地狱景象,也没有试图逃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门口的方向,等待着。
等待着他的终局。
而我,盘旋在上空,感受着那股拉扯的力量骤然增强。所有的困惑、怨恨、不甘,都在那枚旧校徽和那个吻面前,化作了铺天盖地的悲伤和……迟来的、无力的温柔。
视线开始模糊,魂体变得越来越轻。
我要走了。
于安,再见。
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最后一眼,是他挺直的、孤寂的、走向毁灭的背影,和警灯旋转刺目的红蓝光芒,交织在一起。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地府报道处】
流程比想象中简单。排队,登记,审核生平。鬼差面无表情,效率极高。
苏暖,阳寿未尽,横死。生前无大恶,有小善。准予排队投胎,或选择留任地府任职。机械的声音宣判。
我选择了排队。这一世,太累了。
站在通往轮回井的队伍里,周围是各式各样模糊的魂灵。前方雾气昭昭,仿佛能洗去所有前尘记忆。
我忍不住回头望。
人间景象已不可见。只有于安最后那个眼神,那双盛满破碎星河和绝望爱意的眼睛,清晰地烙在意识最深处,滚烫。
或许忘掉,对谁都好。
我转回头,跟着队伍,一步步挪向那忘却的终点。
【于安视角】
枪响的时候,我没觉得多疼。
比剜心蚀骨的绝望好受多了。
他们给我安了罪名,数罪并罚。我没上诉。证据链完美,我本来也没想逃。
行刑前夜,我做了个梦。梦见七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天,她像一道光撞进我绝望腐烂的世界。半块甜得发腻的奶油面包,皱巴巴的十块钱,还有一句磕磕巴巴的加油。
还有那枚不小心从她口袋滑落的校徽。我捡起来,揣在心口,焐了七年,焐得滚烫,成了我活下去唯一的念想。
我终于爬出泥沼,有能力走到她面前,却连一句你好都还没能说出口。
就只剩下一地狼藉,和她冰冷的身体。
他们说她善良,温柔,像个小太阳。是啊,所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无意间照亮的是怎样一个偏执、阴暗、活在沟壑里的灵魂。她更不会知道,这个灵魂仅凭她指尖漏下的一点微光,就疯狂滋长出足以毁灭一切、包括自己的可怕力量。
也好。
她不必知道。
这肮脏的、沾满血的所谓爱和复仇,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她干干净净就好。
暖暖,别回头。
忘了吧。
下辈子,别再轻易对陌生人好了。
尤其是我这种……不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