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如丝,黏在青石板路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水痕。我提着食盒站在城门口,指尖被潮湿的寒气浸得发僵,心里却燃着一团滚烫的期待。
三年了。
从周富第一次蹲在我的馄饨摊前,吸溜着热气腾腾的馄饨说
晚娘,等我金榜题名,必八抬大轿娶你
开始,我数着日头过活。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和面、剁馅,在寒风里守着小小的铜锅,看着一碗碗馄饨换来的铜钱在瓦罐里叮当作响。那些钱,一半变成了周富案头的油灯和书卷,另一半,则是寄往京城教坊司,为他那素未谋面的妹妹周玲赎身的希望。
街坊们总打趣我,说林晚你这是养着个状元郎呢。我总是红着脸低下头,手里的铜勺搅得锅里的馄饨团团转,心里却甜得像加了蜜。周富说得对,他如今功名未就,妹妹还在火坑里苦熬,怎能谈儿女情长我愿意等,等他功成名就,等我们一家人团圆。
放榜那日,巷口卖花的阿婆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喜,说红榜上明晃晃写着周富的名字。我手里的面杖
哐当
掉在案板上,看着满街奔走相告的邻里,泪水突然就模糊了双眼。他们七嘴八舌地劝我：晚娘快关了铺子吧,这馄饨以后可不能再卖了,该准备着做探花夫人啦！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从春分到谷雨,京城的方向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起初我安慰自己,新科进士总有许多应酬,许是忙忘了。可夜里对着空荡的房间,听着窗外风吹梧桐的声响,心就像被无形的手揪着,越来越慌。
终于,我锁了馄饨铺的门,揣着积攒的碎银,第一次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今日探花郎娶妻,咱们去讨杯喜酒喝啊！
听说新娘子原是教坊司的罪奴,这周探花真是痴情,竟在金銮殿上求圣上赐婚呢！
细碎的话语顺着风飘进耳朵,我提着食盒的手猛地一颤,里面特意为周富做的桂花糕撒了出来。雨丝打在脸上,冰冷刺骨,我踉跄着抓住身边一个缩着脖子躲雨的乞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敢问……
各位说的探花郎,可是周富
乞儿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怯生生点头：正是新科探花周富大人,今日在状元楼成亲,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轰隆一声,仿佛有惊雷在头顶炸开。我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那些关于
痴情赐婚
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口。教坊司的罪奴……
周玲他赎出了妹妹,却用一场圣上赐婚,将她变成了自己的妻子
那我呢这三年的等待,这一锅锅熬煮的馄饨,这数不清的日夜期盼,又算什么
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扶着冰冷的城墙缓缓滑坐在地,食盒里的桂花糕被泥水浸透,像我此刻狼狈不堪的心。
一、京华寒夜
状元楼的红绸在细雨中低垂,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我站在街角的阴影里,看着那扇朱漆大门不断有锦衣华服的人进进出出,喧闹的喜乐声隔着雨幕传来,却字字句句都像刀子割在心上。
周探花郎真是好福气,圣上亲赐的姻缘！
听说周夫人原是教坊司的人这可真是一段佳话。
嘘,休得胡言,那是探花郎失散多年的妹妹,如今洗尽铅华,自然配得上探花郎。
妹妹我冷笑一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周富无数次在我面前叹息,说妹妹落入教坊司是他毕生之痛,说一定要风风光光地为她赎身,再寻个好人家。原来,这
好人家
就是他自己！
雨水越下越大,打湿了我的衣衫,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我抹掉脸上的雨水,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明。哭有什么用怨有什么用林晚,你不是任人宰割的面团,你是在寒风里守着馄饨摊也能活下来的人。
我转身离开街角,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房间狭小潮湿,墙角结着蛛网,但至少能遮风挡雨。我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从包袱里翻出那件周富临走前留下的旧长衫。料子早已磨得发白,袖口还有我补过的针脚。
那时他抱着我说：晚娘,等我回来,就用官银给你买最好的云锦。
心口又是一阵抽痛,我用力将长衫揉成一团扔到角落,目光落在窗台上那只装着馄饨汤料的小瓦罐上。这是我娘传下来的秘方,八角、桂皮、香叶……
几十种香料配出的汤底,是我的馄饨摊能在街坊间立足的根本。
也是我活下去的依仗。
第二天一早,我在状元楼附近的巷子口支起了小小的馄饨摊。依旧是那口熟悉的铜锅,依旧是那套祖传的汤料,只是我的脸上多了几分麻木和冷硬。
姑娘,来碗馄饨。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书生模样的人蹲在摊前,目光落在我脸上时微微一怔,看姑娘面生得很,不是京城人士吧
我低头往锅里下着馄饨,声音平淡：家乡遭了灾,来京城讨口饭吃。
书生哦了一声,不再多问。等我将热气腾腾的馄饨端给他时,他忽然指着远处状元楼的方向笑道：姑娘来得巧,赶上探花郎大婚,这几日京城可热闹了。
我握着铜勺的手紧了紧,淡淡道：与我无关。
书生似乎没听出我语气里的疏离,自顾自地说：这周探花也是个奇人,放着尚书府的千金不要,偏要娶个教坊司出身的女子。听说为了这事,还在金銮殿上跟御史大夫争执起来,硬说那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情难自禁才要娶她。
妹妹
我冷笑一声,哪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
书生被我的话惊得呛了口汤,连连摆手：姑娘慎言！这话要是被周府的人听到,可有你好果子吃。听说这周探花如今圣眷正浓,连京兆尹都要让他三分呢。
我低头添柴,火光映在脸上,暖不了心底的寒凉。圣眷正浓又如何京兆尹忌惮又如何周富,你欠我的,欠我那三年的血汗钱,欠我那被辜负的真心,我总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日在状元楼附近卖馄饨,听着往来行人的议论,一点点拼凑着周富如今的风光。他成了圣上跟前的红人,娶了
妹妹
周玲,住进了圣上赏赐的大宅,昔日那个蹲在我摊前吃馄饨的穷书生,早已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周大人。
而我,像一株不起眼的野草,在他繁华的阴影里默默扎根。我的馄饨摊渐渐有了些生意,多是些穷苦的书生、跑腿的小厮,他们喜欢我这物美价廉的馄饨,也喜欢在我这里闲聊些京城的八卦。
听说了吗周探花最近在查江南盐运的案子,动静闹得挺大。
何止啊,听说他把当年负责抄没周家财产的李御史都参了一本,说他公报私仇。
啧啧,这是要翻旧账啊。当年周家获罪,可不就是李御史一手经办的
我低头往汤里撒着葱花,耳朵却将这些话听得一字不落。周家获罪我从未听周富提起过。他只说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妹妹流落在外。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隐情。
夜深人静时,我坐在灯下,将听来的消息一一记在纸上。周富在朝堂上树敌颇多,尤其是那些当年参与查办周家旧案的官员,如今都对他心存忌惮。这或许,就是我的机会。
二、暗流涌动
初夏的风带着燥热,吹得状元楼前的红绸猎猎作响。我的馄饨摊旁多了个常客,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捕头,姓赵。他总在傍晚时分来,点一碗馄饨,一碟酱菜,沉默地吃着,偶尔问我些街坊邻里的琐事。
小林姑娘,你这馄饨汤里加了什么喝着总觉得暖心。
赵捕头咂咂嘴,将最后一滴汤喝进嘴里。
我笑了笑：不过是些寻常香料,娘传下来的法子。
赵捕头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递给我：这是城南老李家的酱菜,他女儿出嫁,送了我些,你尝尝。
我接过纸包,说了声谢。这些日子,赵捕头帮了我不少忙,提醒我夜里关好摊子,告诉我哪个地段的官差不好惹。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却也隐隐觉得,他对我似乎并非只是邻里情谊那么简单。
赵大哥,你知道当年周家是怎么获罪的吗
我状似无意地问,手里擦拭着铜锅。
赵捕头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陈年旧事了,提它做什么
听客人们闲聊,说周探花正在查当年的案子,好奇罢了。
我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探究。
赵捕头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当年周家是江南望族,周探花的父亲周大人官至盐运使,后来被人告发贪赃枉法,满门抄斩。周富那时年幼,被家仆偷偷送离江南,才捡回一条性命。他妹妹周玲……
据说被没入教坊司,算是给周家留了个根。
我心里咯噔一下,握着铜锅的手微微颤抖。贪赃枉法满门抄斩这些词语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周富从未跟我说过这些,他只说家道中落,从未提及这般惨烈的过往。
那告发周家的人是谁
我追问,声音有些发紧。
赵捕头看了我一眼,缓缓道：还能是谁当年的御史中丞,如今的内阁大学士,张启年。
张启年……
我默默记下这个名字,看着远处周府朱漆大门上悬挂的红灯笼,心里的恨意又深了几分。周富,你隐瞒这些,是怕我知道你的出身还是觉得,我这卖馄饨的孤女,不配知道你的过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城的天气越来越热,周富查案的动静也越来越大。听说他在江南查到了当年的一些线索,准备在朝堂上弹劾张启年。一时间,京城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官员们见了面都只是匆匆点头,生怕说错什么话惹祸上身。
我的馄饨摊前也来了些不寻常的客人。他们穿着体面,却眼神阴鸷,点了馄饨也不吃,只是盯着周府的方向,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我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张启年派来监视周富的。
这天傍晚,赵捕头又来了,脸色却比往常凝重许多。他将一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才压低声音对我说：小林姑娘,你最近小心些,张大人那边怕是要动手了。
我心里一紧：赵大哥,他们要对周富不利
赵捕头摇摇头：不好说。张大人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周探花虽然圣眷正浓,但毕竟根基尚浅。听说张大人找到了当年周府的一个老仆,准备翻供,说当年周家确实贪赃枉法,周富如今是挟私报复。
我握着铜勺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翻供这是要彻底把周家钉死在耻辱柱上！周富若倒了,那我这几个月的等待和谋划,岂不是都成了泡影
不,我不能让他就这么倒了。至少,不能在我报完仇之前倒。
赵大哥,那老仆现在在哪里
我急切地问。
赵捕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被张大人藏在城西的一处别院,看管得极严。小林姑娘,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一个女子家,千万别掺和进来。
我点点头,没再追问,但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深夜,我换上一身深色的夜行衣,借着月色潜入城西。赵捕头说的那处别院很好找,门口守着两个精壮的汉子,院墙也比别家高了许多。
我绕到后院,那里有棵老槐树,树枝正好伸到院墙内。我深吸一口气,像狸猫一样轻巧地爬上树干,翻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我贴着墙根慢慢移动,隐约听到正房里传来说话声。
……
只要你在朝堂上一口咬定当年周家贪赃枉法,我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张大人,不是小人反悔,只是……
周公子毕竟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我实在不忍心……
另一个声音带着犹豫和恐惧。
不忍心
苍老的声音冷笑一声,你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我手里。你要是不听话,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房内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许久,才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应允。
我心里一沉,果然是张启年在威逼利诱。我正准备悄悄退出去,却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周探花带着人过来了！
房内的灯突然熄灭,紧接着传来一阵慌乱的声响。我知道不能再等了,转身就往院墙跑去。可刚跑到树下,就看到几个黑影从墙上翻了进来,为首的那人,身形挺拔,即使在夜色中,我也一眼认出了他。
是周富。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和疑惑。我心里一紧,转身就跑,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是谁深夜在此做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温和的书生。
我用力挣扎,手腕却被他越握越紧。月光下,他的脸比三年前清瘦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官场的锐利和冷漠。
放开我！
我压低声音,不敢让他认出我的声音。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张启年家仆的喊杀声,周富脸色一变,顾不上追问我,只将我往树后一推：躲好！
然后便拔刀冲了出去。
我躲在树后,看着他与张府的人厮杀。他的剑法凌厉,招招致命,全然不像个文弱书生。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出他冷峻的侧脸,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我从未真正认识过。
厮杀声渐渐平息,周富带着人控制了局面,那个老仆也被带了出来。周富走到老仆面前,声音冰冷：王伯,当年的事,你当真要颠倒黑白
老仆浑身颤抖,不敢看他的眼睛。
周富叹了口气,挥挥手：带回去。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藏身的树后,眉头微微一皱。我知道不能再等了,趁着他分神的瞬间,再次爬上老槐树,翻出了院墙。
回到客栈时,我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刚才好险,差点就被周富认出来。可不知为何,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分明看到他眼底除了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
他,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
三、馄饨藏锋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的气氛越发紧张。周富将老仆王伯带回府中,据说日夜审问,想要让他说出真相。而张启年则在朝堂上连连发难,指责周富私闯民宅,滥用职权。
我的馄饨摊前依旧人来人往,只是气氛明显不同了。客人们谈论的不再是风花雪月,而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
听说了吗周探花把王伯关在府里,严刑拷打呢！
真的假的周探花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说不定他当年周家获罪,就跟他脱不了干系呢！
流言蜚语像野草一样疯长,我听着这些话,心里五味杂陈。周富会严刑拷打王伯吗那个当年蹲在我摊前,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书生,真的会变成这样吗
小林姑娘,发什么愣呢
赵捕头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他今天来得比往常早,脸色也更加凝重。
赵大哥,你来了。
我勉强笑了笑,给他端上一碗馄饨。
赵捕头却没吃,只是看着我说：小林姑娘,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卖馄饨的。你跟周探花,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赵大哥说笑了,我一个乡下女子,怎么会认识探花大人
赵捕头叹了口气：那天晚上,周探花回来就问起一个女子,说看到一个身形很像他故人的女子。他还描述了你的馄饨摊,说那汤的味道很熟悉。小林姑娘,你就别瞒我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被他认出来了。我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头：赵大哥,我只想知道真相。当年周家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周富娶他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捕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当年的事,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周家确实是被张启年陷害的,周大人是个清官,却被诬陷贪赃枉法。至于周探花娶他妹妹……
其实周玲并非他亲妹妹,而是当年周家收留的一个孤女。
我愣住了,不是亲妹妹那他为什么一直说是他妹妹为什么要用
兄妹情深
做借口,在金銮殿上求圣上赐婚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追问,声音有些颤抖。
赵捕头叹了口气：周探花刚入仕途,根基未稳,需要助力。而周玲……
她在教坊司那些年,认识了不少权贵,手里也掌握着一些秘密。他们结为夫妻,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互相利用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来我三年的付出,等来的不仅是背叛,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娶我,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他向上爬的垫脚石。
赵大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强忍着泪水,声音沙哑地说。
赵捕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同情：小林姑娘,听我一句劝,离开京城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周富和张启年的争斗,已经越来越凶险了。
离开我怎么可能离开我还没有讨回公道,还没有让周富和周玲付出代价。
赵大哥,我不走。
我看着远处周府的方向,眼神坚定,我还有事没做完。
赵捕头知道劝不动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你要小心,张启年那边已经开始怀疑你了。昨天有人去我那里打听,问起一个卖馄饨的外地女子。
我心里一凛,看来张启年已经注意到我了。我必须加快行动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边照常卖馄饨,一边暗中收集周富和张启年争斗的消息。我发现,周富虽然圣眷正浓,但张启年在朝中势力庞大,周富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王伯那边,始终不肯松口,周富一时也拿他没办法。
我知道,该是我出手的时候了。
这天傍晚,我特意多熬了些馄饨汤,又做了些精致的点心。等到夜深人静,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提着食盒来到周府后门。
守门的小厮拦住了我,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碎银递给他：小哥,麻烦通报一声,就说江南来的故人,给周大人送些家乡的吃食。
小厮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笑容：你等着,我去通报。
没过多久,小厮就回来了,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周大人让你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提着食盒走进了这座我曾经无比向往的府邸。府里灯火通明,巡逻的家丁随处可见,气氛肃穆而紧张。
穿过几座庭院,小厮将我带到一间书房门口：周大人在里面等你。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轻轻推开了房门。
周富正坐在书桌前批阅文书,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我的瞬间,他手里的毛笔
啪嗒
一声掉在纸上,墨汁晕开,像一朵黑色的花。
晚娘……
怎么是你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我看着他,三年的时光在我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眼前的这个男人,穿着锦缎官袍,戴着乌纱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蹲在我馄饨摊前的穷书生了。
周大人,别来无恙
我淡淡一笑,将食盒放在桌上,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馄饨,还有桂花糕。
周富看着我,眼神复杂：你……
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在你大婚那天。
我打开食盒,热气腾腾的馄饨散发着熟悉的香气,我本来是来恭喜你的,却没想到,周大人娶的,竟然是‘妹妹’。
周富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声音带着一丝慌乱：晚娘,你听我解释……
解释
我冷笑一声,解释你为什么骗了我三年解释你为什么用我的血汗钱赎出周玲,却娶她为妻解释你为什么把我当成垫脚石,用完就扔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
周富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晚娘,我也是身不由己。我需要周玲的帮助才能站稳脚跟,才能为周家报仇。等我扳倒了张启年,我一定……
一定什么
我打断他,一定八抬大轿娶我周富,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我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决绝：我今天来,不是听你解释的,也不是来求你复合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说完,我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走出周府,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周富之间,只剩下仇恨。
四、步步惊心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的局势越发紧张。周富和张启年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朝堂上每天都有人被弹劾,被下狱。
我的馄饨摊成了各方势力打探消息的地方。张启年的人来过,旁敲侧击地问我和周富的关系；周富的人也来过,想让我离开京城,被我拒绝了。
赵捕头每天都会来我这里坐一会儿,告诉我一些外面的消息,提醒我注意安全。他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担忧,却也知道劝不动我。
小林姑娘,张启年已经开始怀疑王伯被周富策反了,他准备对王伯下手了。
这天傍晚,赵捕头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心里一紧：他想怎么做
听说他买通了周府的一个下人,准备在王伯的饭里下毒。
赵捕头的声音凝重,如果王伯死了,周富就再也没有证据扳倒张启年了。
我沉思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赵大哥,我不能让王伯死。
你想怎么做
赵捕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担忧,那是周府,守卫森严,你根本进不去。
我有办法。
我看着远处周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周富不是一直想让我离开京城吗我可以利用这一点。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拾好东西,装作要离开京城的样子。果然,没过多久,周富就派人来了,说要送我出城。
我跟着来人来到周府后门,心里却早已做好了准备。走到半路,我趁着来人不注意,突然转身跑进旁边的巷子。
那人大吃一惊,连忙追了上来。我在巷子里七拐八绕,很快就甩掉了他。然后我换上早就准备好的下人衣服,从周府的一个偏僻角落翻墙而入。
凭借着上次来周府的记忆,我很快就找到了关押王伯的院子。院子门口守着两个家丁,戒备森严。
我知道硬闯是不行的,只能想办法引开他们。我看到院子旁边有间柴房,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我悄悄溜到柴房,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干燥的柴火很快就燃了起来,浓烟滚滚。
着火了！着火了！
我大喊着,故意引来了守卫。
两个家丁看到柴房着火,果然慌了神,连忙跑去救火。我趁机溜进了关押王伯的房间。
王伯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看到我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你是谁
王伯,我是来救你的。
我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张启年要杀你灭口,快跟我走！
王伯愣住了,显然不信我的话。我急得不行,正要再解释,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好,他们回来了！
我心里一沉,拉着王伯就往窗户边跑,快跟我从这里走！
王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我爬上了窗户。我们刚跳出窗外,就看到几个家丁拿着刀冲了进来。
快追！他们从窗户跑了！
我拉着王伯在院子里拼命奔跑,后面的追兵紧追不舍。王伯年纪大了,跑起来有些吃力,很快就被追兵追上了。
晚娘,你快走！别管我！
王伯推开我,转身就要跟追兵拼命。
我怎么可能丢下他不管我看着旁边的一口水井,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王伯,跟我来！
我拉着王伯跑到水井边,打开井盖：快跳下去！
王伯愣住了：跳下去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相信我！
我急得不行,推了他一把,下面有暗道,快跳！
王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跳了下去。我盖上井盖,刚要离开,却被追上来的家丁拦住了。
抓住她！
我转身就跑,却被一个家丁一脚踹倒在地。冰冷的刀锋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知道,我跑不掉了。
家丁将我押到了周富面前。周富看着我,眼神复杂：晚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这么做,王伯就死定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张启年买通了你府里的人,要在王伯的饭里下毒,你难道不知道吗
周富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看着旁边的一个管家,眼神冰冷：是你
管家吓得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大人饶命！是张大人逼我的！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周富冷哼一声,挥挥手：拖下去,严加审问！
家丁将管家拖了下去,周富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晚娘,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
危险
我冷笑一声,比起被人当成垫脚石,这点危险算什么
周富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晚娘,谢谢你救了王伯。你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你。
补偿
我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嘲讽,周大人觉得,我这三年的青春,我这颗被你伤透的心,是可以用钱财补偿的吗
周富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晚娘,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现在真的不能没有你……
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京城的。
我打断他,眼神坚定,在我讨回公道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周富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痛苦。他挥挥手,示意家丁放开我：你走吧。但你要小心,张启年不会放过你的。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看他,转身就走。
走出周府,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没能亲手扳倒张启年,但至少救了王伯,也算为周家的冤案出了一份力。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旧在京城卖馄饨,只是更加小心了。张启年的人几次三番来找我的麻烦,都被我巧妙地化解了。赵捕头也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帮了我不少忙。
我知道,真正的决战,还在后面。
五、真相大白
秋意渐浓,京城的树叶开始泛黄。周富和张启年的争斗也终于到了最后的关头。王伯在我的劝说下,终于同意在朝堂上指证张启年当年陷害周家的罪行。
开庭那天,京城万人空巷,所有人都想亲眼见证这场惊天大案的结局。我也挤在人群中,看着周富一身官袍,意气风发地站在朝堂上,心里五味杂陈。
王伯颤巍巍地走上堂,当着圣上和文武百官的面,说出了当年张启年如何收受贿赂,如何伪造证据,如何陷害周家的真相。他还拿出了当年张启年与盐商勾结的书信,铁证如山。
张启年脸色惨白,拼命狡辩,但在铁证面前,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圣上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将张启年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听到判决的那一刻,周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眶微微泛红。他终于为周家报仇了,终于可以告慰列祖列宗了。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所有人都在为周富欢呼。我看着他被众人簇拥着,接受着大家的祝贺,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
这场胜利,是用我的青春和真心换来的。而我,却成了那个最多余的人。
就在这时,周玲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扑到周富面前,哭着说：富哥,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过日子了,你把那个卖馄饨的女人赶走吧！
周富皱了皱眉头,推开她：玲儿,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
周玲指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怨恨,就是她,一直在破坏我们的感情！她就是个狐狸精！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有好奇,有鄙夷,有同情。我挺直了腰板,迎着那些目光,一步步走到周富面前。
周大人,如今大仇得报,你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我看着他,眼神平静。
周富愣住了：什么承诺
你说过,等你扳倒了张启年,就会给我一个交代。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是时候给我交代了。
周富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旁边哭哭啼啼的周玲,犹豫不决。
富哥,你不能跟她走！
周玲紧紧抓住周富的胳膊,我们才是夫妻,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你不能抛弃我！
周富被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大家都在猜测我和周富的关系。
我看着周富,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周富,你到现在还在犹豫吗你忘了是谁在你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你是谁用血汗钱供你读书赶考是谁为你担心受怕,日夜操劳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你可以骗我,可以背叛我,但你不能忘了本！你不能忘了你曾经也是个穷苦书生,是靠一碗碗馄饨才走到今天的！
周富被我说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猛地推开周玲,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晚娘,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背叛你。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
我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释然：我不要你做什么,也不需要你的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林晚,不是离了你就活不了的人。我这三年的付出,就当是喂了狗。
说完,我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走出人群,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赵捕头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默默地陪着我走了一段路。
小林姑娘,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他问。
我笑了笑：不知道,也许会回老家,也许会去别的地方。但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好好活下去,靠我自己的双手,活得堂堂正正。
赵捕头点点头：好,我相信你。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赵大哥。
走到城门口,我回头望了一眼这座繁华的京城。这里有我的爱,有我的恨,有我的青春,也有我的伤痛。但从今天起,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我提着我的馄饨摊,迎着阳光,一步步走出了城门。前路或许坎坷,但我相信,只要我还有一双手,还有那锅热腾腾的馄饨,我就一定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周富,周玲,张启年……
你们都留在这座京城吧,而我,要去寻找属于我的新生了。
六、尘埃落定
离开京城后,我并没有回江南老家。那里有太多关于周富的回忆,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
我一路向西,来到了一座名叫凉州的边城。这里风沙很大,气候干燥,但人们都很淳朴善良。我在城门口找了个角落,重新支起了我的馄饨摊。
起初的日子很艰难,凉州人不太习惯江南馄饨的味道,我的生意并不好。但我没有放弃,我根据当地人的口味,改良了馄饨的馅料和汤底,渐渐的,我的馄饨摊有了些生意。
凉州的风沙很大,吹得我皮肤粗糙了许多,但我不在乎。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听着他们讲边疆的故事,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半年后的一天,我正在收摊,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是赵捕头。
赵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惊讶地问。
赵捕头笑了笑：我退休了,想来边疆看看,顺便来看看你。
我给了他一碗刚出锅的馄饨,他吃得津津有味：还是你做的馄饨好吃,京城的那些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个。
我笑了笑：赵大哥过奖了。
我们聊起了京城的近况。赵捕头告诉我,张启年被抄家问斩,家产充公。周富虽然为周家报了仇,但因为娶了周玲的事,在朝中的名声不太好,一直郁郁不得志。后来周玲卷了他的家产跑了,听说去了江南。
那周富呢
我忍不住问。
赵捕头叹了口气：他后来辞去了官职,听说去江南找周玲了,不知道找到了没有。
我沉默了片刻,心里没有一丝波澜。他们的结局,早已与我无关。
对了,还有一件事。
赵捕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我,这是王伯托我交给你的。他说当年周家欠你的,他一定要还。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还有一封信。信上是王伯的字迹,他说他对不起我,让我受了这么多委屈,这锭银子是他的一点心意,希望我能好好生活。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我将银子还给赵捕头：赵大哥,麻烦你把银子还给王伯。告诉他,我不怪他,也不需要他的补偿。我现在过得很好。
赵捕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欣慰：好,我会告诉他的。
赵捕头在凉州待了几天就走了。临走前,他问我：小林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觉得孤单吗
我笑了笑：不孤单。每天看着太阳升起落下,听着风沙吹过的声音,我觉得很踏实。
赵捕头走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我依旧每天卖着馄饨,看着边疆的日出日落。
又是一年春天,凉州的风沙小了许多,阳光也变得温暖起来。一天,我正在卖馄饨,一个年轻的书生走到我的摊前：姑娘,来碗馄饨。
我给他端上馄饨,他吃得很香。吃完后,他看着我说：姑娘做的馄饨真好吃,不知道姑娘可愿与我同去江南,开一家馄饨铺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我笑了笑：好啊。
江南的春天,草长莺飞,杨柳依依。我和那个书生在江南开了一家小小的馄饨铺,生意很好。每天闻着馄饨的香气,听着江南的吴侬软语,我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
偶尔,我会想起京城的那段岁月,想起那个曾经让我爱过、恨过的男人。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像一阵风吹过,不留痕迹。
我终于明白,最好的复仇,不是让对方身败名裂,而是自己活得更好。我用我的双手,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这就够了。
江南的雨,又开始下了。我站在馄饨铺的门口,看着细雨如丝,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